第七章

    北京城郊區,白雪初融,寬廣遼闊的平原上,一黑一白的高大駿馬馳騁著,有時是白馬領先,有時是黑馬超越,不過始終都在一定距離之間。
    許久,兩匹馬才慢慢減緩速度,馬背上兩人輕喘著氣,黑馬上頭的是個艷麗嬌俏的大眼女孩兒,騎著白馬的則是五官俊秀氣質清朗的年輕男子。
    「剛剛算是你輸啦,我的馬頭領先你肯定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女孩笑著,語氣有些耍賴,說話時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十分伶俐可愛。
    年輕男人不置可否,就只是微微笑著。
    「咦!你瞧瞧那兒,有好多花。」大眼女孩兒就是雪蘭英公主,她興奮的指著前方。「咱們過去看!」
    她話還沒說完,就一溜煙策馬狂奔,留在原地的蘭泗貝勒搖搖頭,也用力一蹬馬肚,跟了過去。
    只見前方小山坡上有著兩棵梅花,冷冬寒梅佇立在空曠郊區,微小粉嫩的花瓣長滿整株樹,那淡雅的粉紅色上面沾著一些些潔淨白皙的雪片,又粉又白的,風一拂過,就隨之微微顫動,那脆弱卻固執的模樣,萬分惹人憐惜。
    蘭泗怔怔的看著,禁不住歎吟:「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
    雪蘭英歪著頭,眨巴著大眼睛。「你在嚷些什麼啊?」
    「這是宋代女詞人吳淑姬的長相思。」蘭泗跟她解釋:「是一首迎春小詞。」
    不過詞句當中蘊含的是婉轉含蓄的心事,是一首極為細膩動人的作詞。
    「喔。」雪蘭英大眼睛溜溜的轉。「你念起來是挺好聽的,不過我全聽不懂,我對詩詞沒什麼興趣。」
    蘭泗笑著,沒說什麼。
    「對了,我們明天去參加豫親王府舉辦的聚會好嗎?聽說可以烤羊肉。」雪蘭英最喜歡這類活動了。
    「我明天開始連著好幾天都得忙,實在抽不出時間。」
    「禮部這麼忙啊?不能請假半天嗎?」她問。
    蘭泗啞然失笑,真覺得她果然心直口快,一派天真無邪不知世事。
    「怎能隨意不去呢?這不成的。」
    「哪有這樣的道理啊。」她有些不快。
    蘭泗瞧她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只好想法子彌補。「或者你問問其他人,看看誰能陪你去。」
    「這樣啊。」雪蘭英歎了口氣又想了想。「那我找梅泌一起去好了。」
    「那太好了。」蘭泗點點頭。
    雪蘭英忽然從馬背上跳下來,一股腦兒的就躺在雪地裡。「好舒服啊,我最喜歡白雪了!」
    蘭泗看著,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遲疑半晌,確定自己真的不想跟著在雪地裡翻滾。
    想起那日在宮裡乍見雪蘭英,她的活潑外向確實讓他驚艷。雪蘭英喜歡騎馬打獵放風箏這些戶外活動,講起話又直爽且毫無心機,而她的那雙大眼睛總是笑著眨著,沒一刻安定下來。
    這些,全都有她的影子。
    雪蘭英無論外表或是個性,都和她太像了。
    蘭泗總以為自己喜歡的就是以前青梅竹馬的那個形象了;他總也以為,世上除了以前的那人以外,再無如此活潑好動、直話直說的大眼女孩兒了;也因此,那晚看見雪蘭英,就像心底那一處遺憾忽然被填補了起來,那一刻,的確讓他又驚又喜。
    之後連著好幾天,他們一起騎馬打獵放風箏,一起做盡了以前他陪著青梅竹馬戀人做過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會很感動,以為自己就像絕處逢生,但是,一天過一天,他卻發現,肯定是哪兒出錯了,看著雪蘭英跟那人如出一轍的模樣,他竟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快樂。他可以笑著看雪蘭英的淘氣,但是,心情卻是如此平靜無波。
    「你還不下來!」雪蘭英嬌嗔抗議。「我一個人不好玩,你快下來啊,咱們來打雪仗。」
    什麼?蘭泗訝異地看著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團雪球朝他臉飛了過來,他敏捷的側身閃開。
    「可惡!竟給你躲過了,再來一個!」雪蘭英笑著跳著,在雪地裡翻個觔斗,又連扔兩個雪球。
    蘭泗無奈,這次假裝來不及躲,讓她打中他手臂,果然惹得雪蘭英咯咯巧笑。
    是他變了吧?好久以前的青梅竹馬戀人也曾這樣跟他玩,那時他倒是挺開心的,如今回想起來,卻好像連很久以前那次,對方的笑臉他也幾乎記不清了。
    或許,他弄錯了,就算以前曾經深深愛過、深深追逐過,卻不代表他往後就是喜歡那樣的女子。
    是啊,就是這樣。
    駿馬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清瘦俊秀的年輕男子騎在馬上,看著在雪堆裡滾來滾去的俏麗女孩,全無加入打雪仗的念頭,女孩卻逕自玩得忘形,兩人互不相干的模樣,形成雪地奇景。
    蘭泗仰起頭來看著朗朗晴空,再俯首看向滾雪球似的雪蘭英,嘴角揚起嘴,乍然一笑,不為別的,只為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初荷沒想到母親會這般心急且惱怒,就在她決定要見面的當天早上,母親不顧下人們的驚呼,竟然怒氣沖沖的硬闖進來。
    「小姐,夫人她……」麗兒驚慌的直奔初荷臥房。「夫人她來了,而且已經在大廳裡了。」
    初荷聽了,忍不住蹙眉。她剛剛才梳洗完畢,怎麼這就來了呢?
    「我馬上就過去。」她無聲歎了口氣。該來的總是要來,只能硬著頭皮面對。
    結果,她才走進大廳,就被拔尖的怒吼給嚇了一跳。
    「怎麼?你總算有空可以見我啦?我到還不知道這年頭見自己女兒還要排隊!」佟氏怒氣未消。「你以為回來受到皇太后看重,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
    初荷大感頭痛。「額娘急著見我,是有什麼事要跟女兒說嗎?」
    「怎麼?我沒事不能見自己女兒嗎?這是誰訂下的規矩?」佟氏沒好氣。
    「既然沒事,那就喝點茶再走吧。」初荷朝麗兒示意。「沏一壺夫人愛喝的烏龍茶過來,還要一些點心。」
    初荷打定主意不主動開口問父親的事兒。
    佟氏壓根沒想到這個女兒竟然會一副沒事的樣子,完全不問娘家的近況,頓時暗自惱火,偏偏自己方纔已說了「沒事不能來嗎?」這下子反而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額娘喝點茶吧。」初荷替她倒茶。
    大廳頓時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佟氏看她氣定神在的喝著茶,忽然一團火氣直衝腦門,碰的一聲重重將杯子放下。
    初荷知道她馬上就要發作。
    「你就這麼對娘家漠不關心?一點也不在意我們死活嗎?」佟氏怒問,幾乎是指著初荷的鼻子問罪。
    「額娘怎麼這麼說?」娘家難道就關心過她嗎?初荷真的不想再跟母親說下去。
    佟氏有些拉不下臉,扯扯嘴角。「我就跟你長話短說,總之你阿瑪近日鬧出點事情來,需要點銀兩救急,你願意借吧?你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阿瑪被罷官吧?」
    額娘竟連開口跟她要錢都不把事情說清楚!
    「初荷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想先知道家裡幾個哥哥商討過要怎麼解決嗎?」大難臨頭,不是應該把阿瑪買給哥哥的宅子賣了或抵押籌錢嗎?
    佟氏冷笑。「怎麼?聽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嫁出去了,你跟咱們就不相干了是嗎?」
    佟氏嫁為側室,總共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去年娶妻搬出去的次子,住的宅子是她當是纏著福大人買下的。
    這次福大人被點名還錢,當即要求次子把宅第賣了搬回來,但佟氏在家裡哭天搶地,說老了只能依賴兒子,偏偏兒子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福大人給她攪得實在吃不消,因此也就暫緩這項提議,改要求所有女眷拿出嫁妝首飾典當湊錢。
    可佟氏向來揮霍,身邊的積蓄早就都給兒子拿去添購傢俱了,哪裡拿得出什麼值錢的首飾,所以她更非要從初荷這兒弄點錢出來不可。
    「我沒說不理會,只是要聽聽其他哥哥有什麼法子。」初荷看她神色不定,心知肚明其中定有問題。
    「這還能有什麼方法?你阿瑪就叫每房賣首飾湊點錢。」佟氏心不過情不願的說。
    「兩年前我出嫁時,簡親王給的聘禮呢?」那些東西此刻拿出來不是正好嗎?
    「那點錢哪裡夠啊!你二哥買房子時都讓他拿去添購傢俱了。」看初荷面露訝異,佟氏連忙又解釋:「你二哥身為朝廷大官的兒子,家裡少不了有客人走動,要是沒個像樣的傢俱擺設,這還不讓人笑話嗎!」
    既然搬新家了,不就是要好好佈置嗎?難不成要像初荷這樣搞得家裡冷冷清清、簡陋寒酸?
    佟氏都聽人說初荷把這兒弄得華麗豪氣,她上一次來的時候初荷才剛到北京,料想那時還沒整修,沒想到剛才在大廳一看,根本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只會放個什麼盆栽和不起眼的掛畫,真是好笑至極。
    「倘若阿瑪被貶,二哥就再也不是官家子弟了,還不如先把那座宅子賣了,如此一來,也免掉家裡其他人閒話。」初荷好聲好氣的勸著。
    「好啊,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佟氏惱羞成怒,一張臉漲得通紅。
    「不想借錢給我就算了,倒是很會打你二哥的主意!我倒不知道你這幾年練得這麼伶牙俐齒,當初生你簡直是白生了!」
    她向來說話都是這樣的,只不過以前在家裡時從沒人跟她講話,以至於沒人發現罷了。
    「額娘,雖然外傳我繼承簡親王的大筆遺產,但簡親王臨終前一再叮囑我,這些錢財只是幫他看守,日後還是得用在他的後代子孫身上,因此這些財富不能視為我個人擁有,我也不能輕易動用。」只除了這個宅子,簡親王言明是給她一個棲身之地,另外也給了她下半輩子該用的家用。
    「哪有這種道理!給你就是你的,我就不信你拿來急用會怎樣!你阿瑪都要被罷官了這還不急嗎?我看你分明就是隨意捏造來騙我!」
    「信或不信由額娘自己決定,總之我說的全是事實,沒有半分虛假。」初荷心情紛亂,氣惱自己親娘竟然從沒替她這個女兒盤算過就算了,竟連簡親王的遺產都想打主意。
    「好!你阿瑪要我湊錢,你二哥拿不出來,而你又眼睜睜看著不管,大家都是想逼死我才甘心是吧!要是早知道我這麼命苦,我就一刀往脖子上抹了還乾淨利落!」佟氏眼看著初荷是鐵了心不肯將簡親王遺產拿出來,頓時大哭特哭。「像你這種不肖女兒,還有臉去皇太后那兒走動嗎?我要讓人去說說你的不孝行徑!我看看還有誰理你!」
    初荷歎口氣。「皇太后從來不管這些事,額娘何必自討沒趣。」
    見佟氏哭得眼淚鼻涕全糊在臉上,初荷想了一會兒。「額娘在這兒等一下吧。」
    初荷回到房裡,簡親王在世時送的首飾全包在一個方巾裡。
    「這是簡親王給的首飾,反正我也用不著,額娘有急用就拿去吧,這些賣了可以湊不少錢,就當是我們這房的心意。」初荷將包裹遞給佟氏。
    佟氏將方巾打開,看見裡面全是些珍貴細緻的項鏈手環戒指,頓時破涕為笑。「想不到簡親王這麼慷慨,這可全是好東西呢!」
    「我只有這些,真的沒別了,下回額娘再跟我要我也沒了,額娘還是勸二哥把傢俱還是宅子典當或抵押吧。」她不著痕跡的歎氣,是無奈,也摻雜著傷心難過。額娘壓根不問她過得可好,只管鬧到她拿出首飾來才肯罷休。
    「行了!我這些拿出去讓其他房沒話可說。你不知道她們個個針對我,卻不說說自己。你大媽的女兒初蓮還不是三天兩頭跟娘家拿錢,竟然還敢說我!」佟氏將那包首飾包好,竟開始說其他人的閒話。
    初荷奇道:「初蓮不是嫁給端重親王府的大貝勒嗎?怎麼還需要回來拿錢?」
    佟氏嘲諷一笑。「那丫頭嫁過去至今肚子都沒消息,人家去年年底納了個側室,聽說後來都沒再理初蓮。她啊,差不多是守活寡了吧。這次你阿瑪的事,你大娘跑去找女婿,想拜託親家幫忙求情,不然借點錢給咱們也成,哪知道去到王府等了大半天,嘿,人家不見就是不見,灰頭土臉的又回來了。」
    竟有這樣的事!想起初蓮向來心高氣傲,如今受到夫婿冷落,肯定是一大打擊,想著,初荷不由得心下惻然。
    送走母親後,初荷心情低落,獨自坐在大廳裡看著水缸裡兩條金魚游來游去。
    蘭泗自從那日在雪地騎馬後,就再沒跟雪蘭英碰面;除了禮部沒日沒夜的忙碌之外,他自己不再有想跟雪蘭英見面的念頭也是一大因素。
    「貝勒爺。」小總管臨康進入書房,壓低聲音在蘭泗耳邊稟告事項。
    「好,你下去吧。」蘭泗拿筆正在作畫,畫的是那日雪地裡看見的梅花。
    想著方才小總管所言,說他今日外出採買時經過初荷府第,正巧撞見初荷的母親從裡頭走出來,看起來面帶笑容,身上攢著一個包裹,閒適的坐進轎子裡去。
    初荷肯定是讓娘家人擾得不得安寧吧。
    蘭泗凝神提筆細細畫著淡雅粉色花瓣,腦海裡想著的卻是初荷被母親鬧得不得安寧的景況。
    「貝勒爺,可要用點桂花酒釀湯圓?」小總管過沒多久又回來問。把清瘦的貝勒爺養胖點是他的職責之一,因此每天總要想方設法讓他多多進食。
    「桂花酒釀湯圓……元宵時吃的那個嗎?」飄著桂花香氣又帶著淡淡酒香,湯圓外皮咬起來軟中帶韌,入口香甜。
    小總管愣了一下,以前蘭泗貝勒從沒多問這些。「是啊,就是元宵節吃的。貝勒爺喜歡嗎?」
    喜歡。蘭泗想了一下。「別煮,幫我包起來。湯圓包好之後,把馬牽出來,我要帶出去。」
    什麼?小總管又是一愣。不過蘭泗貝勒從不說笑,因此他應了一聲,趕緊小跑步離開照辦。
    不過一刻鐘時間,蘭泗就輕裝打扮在大門等著。小總管才將白色駿馬牽來,他就翩然一躍坐上去,手上拎著湯圓,帶著微笑出門;小總管連忙也騎上馬跟在後頭,只是他到此還搞不清楚貝勒爺這麼開心是要去哪兒。
    結果,白色駿馬翩翩來到初荷的府第。
    「貝勒爺您來啦。」麗兒一見貴客到,原本苦悶的一張臉勉強笑了一下。
    她會這麼煩心還不都是因為早上家裡被夫人搞得烏煙瘴氣!這一攪和,惹得小姐到現在都還一個人坐在大廳裡悶悶不樂,她當然也就高興不起來;不過,現在總算有人來解悶了。
    「你家小姐呢?」蘭泗利落跳下馬,整整衣服袖子。
    「在大廳裡。」麗兒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垂下眼簾。
    「這你拿去廚房叫人煮,好了之後端過來。」蘭泗將手中湯圓遞過去,麗兒接過之後,垂著頭默默告退。
    蘭泗瞧她模樣,更加確定早上家裡肯定鬧得不甚愉快,頓時快步走進大廳。
    瞧見初荷一個人盯著水缸發愣,蘭泗慢慢踱到她身邊。
    「魚都讓你給看得不自在了。」
    聽到聲音初荷抬起頭來,接觸到蘭泗的目光後,她尷尬一笑。
    「我額娘……今早來過了。」初荷無聲的歎了口氣。「雖然你早一步提醒我,但還是很不愉快。」
    「她向你要錢了?」蘭泗坐到隔著茶几的另一張椅子上。
    初荷點頭。「很不客氣呢。但我還是給了。」
    蘭泗略為抬眉。「既然給了,就別懊惱了,當做是孝敬老人家吧。」
    「我只把以前老王爺給的首飾拿給她,其他的,不能給。」初荷悶悶的低著頭。
    「倘若她又來呢?」
    初荷堅定的搖頭。「我已經跟她表明了,只此一次,沒能多給了。我要她下次就把二哥的宅子給賣掉湊錢。」
    「既然把話說清楚了,就別生悶氣。」雖然十分懷疑初荷的額娘會遵守,但蘭泗也只能這麼勸著。
    「你怎麼來?怎麼有空?」
    「禮部好不容易昨兒個忙到一個段落,我也好趁機會喘口氣。」蘭泗笑著。
    「不用跟雪蘭英公主出去嗎?」初荷出於關心,輕聲問。
    蘭泗搖頭。聽到雪蘭英三字,有些不著痕跡的抬抬眉。「不用,湯圓煮好了,吃吧。」
    初荷仍想著早上的事,沒發覺蘭泗的反應,只是當麗兒端來兩碗香氣四溢的湯圓時,她才從心事當中回神,不解的看向蘭泗。
    「桂花酒釀湯圓。你瞧湯裡有著桂花,香味很淡雅,喝喝看。」蘭泗看著她喝了一口。「如何?」
    「這湯有著桂花獨有的花香,喝起來特別香。這碗裡顏色白中帶著嫩黃,格外清新。」初荷笑了,又喝了一口。
    「是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樣的東西。」他想起桂花清幽的香氣就想起初荷,知道她定會喜歡這般揉著花味的食物。
    「有勞你特地拿這個過來。」她有些羞赧。
    蘭泗怪罪的橫了她一眼。「說什麼傻子才說的話,我們是知己,我喜歡的東西,當然就想到你也會喜歡。」
    初荷笑著。是啊,她可是蘭泗貝勒的知己呢。
    兩人笑著吃著,一時間大廳裡飄著湯圓甜香的氣味。
    可惜氣氛卻被匆匆走進來的小總管給破壞。
    「貝勒爺!」臨康小跑步到蘭泗身邊,正想低聲往他耳邊稟報。
    蘭泗揮揮手。「有什麼事就說吧,初荷不是外人。」
    小總管愣住!貝勒爺向來行事小心謹慎,尤其在朝廷當官後更是步步為營,從沒哪次這麼不設防。
    「稟貝勒爺,」小總管硬著頭皮。「雪蘭英公主來了,正在大門口。」
    什麼?蘭泗差點湯匙都滑了。「她來做什麼?一個人嗎?」
    初荷也是極為詫異的看著小總管,怎麼今天人人都往她家跑?
    「稟貝勒爺,好像是梅泌主子帶來的,兩人正在門口吵呢。除他兩人,身邊沒其他人。」小總管極少看見蘭泗如此驚訝,不過還是得把話說完。「公主看起來不太高興,好像才哭過。」
    「梅泌是吃錯藥了嗎?竟把人帶來這兒鬧。」蘭泗蹙眉不悅。
    「趕快先讓他們進來吧,在門口哭鬧讓別人瞧見了不大好看。」初荷連忙跟蘭泗建議,蘭泗只好點頭。
    「你要不要去院子瞧瞧?」初荷還沒說完,就見蘭泗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蘭泗蹙眉來到前院,就看見雪蘭英拉著梅泌正走進來,小臉果然猶有淚痕。
    「這是怎麼搞的?」蘭泗詫異的問著梅泌,只見後者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一瞥見蘭泗就想轉身往回走,卻被雪蘭英拉著不放。
    「你果然在這兒!」雪蘭英略顯稚氣的小臉一看見蘭泗就氣呼呼。
    「人家三番兩次約你出來玩兒,你老是說沒空沒空,怎麼卻有空來這兒?」
    這是搞什麼?蘭泗覺得一陣頭痛。「前幾日確實是忙公事,直到今天才沒進宮。」
    「那你怎麼有空來這兒?要不是我今天去王府找人,還不知道呢!幸好梅泌老實,才帶我來這兒找。」雪蘭英邊嚷嚷邊哭。
    蘭泗一聽,立刻瞪向梅泌。
    「拜託!別扯上我,是你自己說今天一定要見到大哥,我才想到可能在這兒的啊。大哥!我是被逼到沒辦法了,這丫頭在我那裡又吵又鬧的,我逼不得已的啊。」梅泌苦著臉哀嚎。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這幾天這隻小猴子纏著他也就算了,今天連大哥也惹了,看到初荷慢慢從大廳裡走出來,他知道這下子丟臉丟大了。
    「好了,別在這兒鬧,先都跟我出去。」蘭泗冷著臉,示意大家通通出去。
    蘭泗貝勒生氣了!小總管深知主子個性,這主子平日溫文有禮,但最氣惱有人不懂禮貌,此刻看他冷硬著一張臉,就知道他心裡不快。
    「我不要!」雪蘭英看到初荷之後,明顯怔住!看看她那副斯文秀氣的模樣,又看看蘭泗身上渾然天成的文氣,頓時大感委屈。「原來是這樣,我總算明白了。」
    「我都說了,別在這兒鬧!」蘭泗惱火,不料雪蘭英下一動作才讓他吃驚。
    雪蘭英奮力甩開梅泌,衝到蘭泗面前,小手用力一揮,竟然打了蘭泗一巴掌,響亮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都傻住。
    「既然你不喜歡我,何不趁早講清楚?你這人真是差勁鬼!我恨死你了!」雪蘭英哇的放聲大哭,恨恨的跺腳之後,拉起梅泌的手。「咱們走!」
    「為什麼我也要一起?」梅泌哇哇大叫,卻被雪蘭英硬生生拖著走。
    喧鬧的院子忽然間整個安靜下來,蘭泗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竟有如此潑辣的公主!他從沒被女人打過,只覺得臉頰熱辣一陣。
    「貝勒爺,你要不要緊?」小總管被雪蘭英的舉措驚出一身冷汗,看見蘭泗半邊臉泛紅,頓時尷尬。
    「沒事。」蘭泗沒好氣的揮揮手。
    「你不追出去瞧瞧嗎?」初荷有些擔心的看著外頭,剛才雪蘭英可哭得厲害,不理會好嗎?
    蘭泗搖搖頭。「算了,既沒那個心,追出去又有什麼好說。」
    沒那個心?初荷詫異,想問,但看蘭泗一臉無奈,忽然覺得既尷尬又滑稽,忍不住抿嘴偷笑。
    「看到我被打,你竟還笑得出來。」蘭泗雖然這麼說,但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讓你見笑了,我今日還真是顏面盡失。」
    初荷笑著搖頭,指著他被打的一邊臉。「也不算盡失,只是有失去一邊而已。」
    蘭泗歎口氣,又想起這下子大概要鬧到皇太后那兒,更加無奈了。
    「你還是想想要怎麼跟老人家交代吧。」初荷當然也想到了這。
    蘭泗看著初荷,忽然覺得頭更痛了。
    雪蘭英拉著梅泌一股腦兒跑到郊外空曠之地。
    「你大哥好過分!不喜歡人家也不講清楚!」她原本已停止哭泣,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梅泌按按額頭。「別哭了,就算是他不對,你剛也打回去了,哭幹嘛呢?」
    「人家以為他對我有幾分意思。那晚在皇太后那兒看戲,他不也只跟我說笑嗎?可現在算什麼?他瞞著我跑去找別人,這不是讓我難堪嗎?」
    雪蘭英鼻頭一酸,又哭了起來。
    「我不是幫他說話,只是,你們又還沒婚配,他去找別人也不算什麼吧?更何況初荷只是他的紅粉知己而已。」梅泌小心翼翼的說著,還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這是乾淨的,你拿去擦擦臉,哭成這樣醜死了。」
    本來臉蛋小小白白的還挺可愛,哭起來卻是又紅又皺成一團,看了讓人頭痛。
    「你敢說我醜?」雪蘭英掄起拳頭作勢要打,梅泌連忙閃開。
    「又要打人?你看你這臭脾氣,誰還敢跟你一起啊!」他火大的抓住她拳頭。
    雪蘭英頓時覺得羞赧,一跺腳,將拳頭收回,發愣了一會兒,卻有忍不住抽抽鼻子,再次流下眼淚。「這下子怎麼辦?人人都以為蘭泗貝勒喜歡我,結果根本就不是這樣子。」
    梅泌看她紅著眼睛發愣的模樣,竟有幾分令人憐惜,不由得放軟語氣:「喂,你就真的那麼喜歡我大哥啊?」
    雪蘭英被他一問,也傻了,遲疑了好半晌。「我也不知道。只是,聽皇太后說,那晚安排了好幾個女孩兒要給蘭泗貝勒挑選,那時候每個女孩看見蘭泗生得這般體面好看、俊秀非凡,人人都很心動,結果,蘭泗只跟我說話而已,你不知道她們有多嫉妒我。」
    梅泌一聽,打翻白眼。「搞什麼啊!你們這幫女孩子是把我大哥當什麼了?只是長得好看就都想搶嗎?難道選老公只挑外表就好嗎?」
    「不是這樣嗎?」她用梅泌的手帕擦擦眼睛。「那天晚上的確就是蘭泗最好看了啊,我當然也是喜歡最好的。」
    那天晚上他也在場啊,那些女孩兒時把他當岩石了嗎?梅泌橫了她一眼,沒啥好氣。「膚淺!簡直是膚淺!」
    「總之我就是傷心。」雪蘭英忽然又哭了起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蘭泗根本沒選上我,那叫我面子往哪兒擺?」
    「你要是繼續這樣幼稚,往後也沒人會喜歡你!」梅泌用力點了一下她額頭。
    雪蘭英愣了一下,想到這次這麼沒面子,又被梅泌說了沒人會喜歡,頓時難過起來,忍不住哇的一聲,撲在梅泌身上大哭。
    梅泌頭皮發麻,小心翼翼的輕拍她的腦袋。「我、我剛開玩笑的,你這麼活潑可愛,肯定有一大堆人喜歡你。好了,拜託別哭了。」
    「誰喜歡我?你說啊!說不出吧。」雪蘭英抬起頭來,哽咽著。
    梅泌看到近在自己鼻尖前沒幾寸的臉蛋,眼睛又大又亮,因為哭過而顯得無辜又可憐,就像一隻小鹿似的可愛,忍不住沒來由的開口:「我啊,我喜歡你。」
    雪蘭英顯然沒料到梅泌竟然這麼說,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抱著人家,臉還幾乎貼上去了,頓時臉頰耳朵都紅了起來,用力將梅泌推開。
    「誰要你喜歡了!」
    話還沒說完,就跺腳急忙跑開,留下梅泌愣愣的站在原地。
    梅泌撫著自己胸口,感覺到心跳快得就要蹦出來,耳朵脖子臉頰全都熱辣辣的,像是要燒了起來。
    黃歷上說今天屬雞的有桃花,不知道這樣算不算?
    果然就如蘭泗和初荷所預料的,隔天一大早,蘭泗就被皇太后召見。
    蘭泗放下手邊工作,無奈來到皇太后的院落,看見大廳上掛著他畫的「粉紅雙妹」,想起這兩年多以來為了自己大婚的事情,惹得幾個長輩失望,不禁長歎一口氣。
    「歎氣又有什麼用?」皇太后不甚高興的走了進來,也不看蘭泗,只是揮揮手要他坐一旁。
    「聽我外孫說,雪蘭英昨晚回家時,哭得兩隻眼睛都腫了,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又問了一句是跟蘭泗吵架嗎?你可知道她說什麼嗎?」皇太后怒瞪他一眼。
    蘭泗苦笑。「大概是說永遠別提到我吧。」
    皇太后哼的一聲,走過來伸手用力點了一下他腦袋。「你倒是聰明。我知道你聰明,可怎麼最近老是做蠢事?」
    蘭泗默不作聲。
    「我問你,你到底對雪蘭英有沒有意思?」皇太后直截了當的問。
    蘭泗也不打算隱瞞。「是我不知好歹。」
    皇太后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一清二楚,卻不由得更加光火。
    「啊哈!我娘家的蒙古公主你也不要,你倒好,當作買菜似的揀來揀去嗎?我問你,你是不是脖子練硬了,想要拿刀子來試試?」
    蘭泗直搖頭。「我真的無意惹您生氣,只是,也不敢瞞您。雪蘭英公主的確活潑可愛,但是我真的對她沒那樣的心思。」
    「你倒是很有骨氣。怎麼?以為自己這麼坦率很可取嗎?」皇太后仍是瞪著他,但看起來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惱怒了。「過年之前我就告訴你,橫豎你一定得挑一個婚配對象,你倒是說說,如果不是雪蘭英,那麼你到底想要跟誰成親?」
    蘭泗答不出來。他的反應似乎在皇太后預料之中,頓時讓老人家氣得用力拍桌子。
    「又答不上來!你在聖上面前不是很會作事作文章嗎?怎麼每次問你你就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吧。十天,我給你十天,十天後倘若你說不出對像來,那就聽憑我指婚,懂了嗎?」皇太后拉高音量,幾乎是用吼的,根本不容蘭泗回話反駁。
    十天?蘭泗直到出了皇太后的大廳都還心神不寧。或許他就是個死心眼。人人都是父母婚配、媒妁之言,偏偏他以前認定了青梅竹馬,死心後卻又執著於追尋一種悸動;可惜,他在雪蘭英身上找不到那種感覺,或許他不該堅持,或許,壓根就沒有那樣的人存在……

《冰荷掬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