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沒有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那裡離時漢庭還是太近,她不願回去。
    慢吞吞下了樓,前廳裡小二在收拾殘羹剩酒準備打烊,瞧見她過來,便道:「佟姑娘,馬上就上門板了,你還出去?」
    「我頭有點沉,想在門口坐一會兒。」她虛弱地笑,覺得不過幾步路,已經累得走不動了。
    「我給你搬張椅子坐?」
    「不用了,我坐台階就好。」
    她繼續拖著步子走,到門口仰望滿天星光,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坐在台階上。
    夜裡的風有點涼,她縮一縮肩頭,抱住膝蓋。
    輕鬆了啊——
    卻無法不難過。
    與時漢庭爭執得如此之僵,是她控制不得的。她雖不願嫁,但也絕不想與他反目成仇。
    像以前那樣多好,普普通通地說話,普普通通地往來,偶爾去學字看書,偶爾見了打聲招呼,漢庭哥若是娶了嫂子,她和大哥開開心心地去喝喜酒,道幾句吉祥慶賀話……
    可現在,幾乎形同陌路,誰見了誰都不自在,兩家長輩必定也尷尬不已——
    啊,糟了!
    想到長輩,她立時微弱呻吟,苦惱萬分地以額觸膝。
    「阿爹雖然平時比較怕我,但這次是我理虧,他暴跳起來,說不定要打斷我的腿!」
    誰來救她?
    「大哥,我的腿要保不住了,你得救我……」
    才喃喃著,就見一雙寶藍緞面製作精良的鞋子出現在面前,鞋子的主人嘻聲笑道:
    「這麼漂亮的姑娘要是沒了腿,豈不可惜。」
    「阿岫,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
    「別這樣嘛,好歹我兩邊都算有點交情,你和漢庭搶燭雁妹子,也不必拖我一同下水啊,這樣我多難做人,日後見了面也不好說話對不對?」盧射陽苦著臉討饒,「裕佳貝勒已經先過去了,就不用我做見證人了,不然漢庭說咱們以多欺少,面子上也說不過去啊!」
    白岫停步,「你騙我的事,想就這麼算了?」
    「咦,我我我騙你什麼啊?」
    「你藏了燭雁,卻騙我說,是她自己躲著不肯見我,逼我上京。」
    「那個……誰告訴你的!」盧射陽心虛支吾,「簡直是造謠,我雖然臉皮厚了些,但哪有那麼壞。」
    「我這樣相信你,你卻騙我,」白岫靜靜盯著他,「我很難過。」
    「啊、呃……」可惡!誰不小心說漏嘴,一定是阿齊亞和燭雁這兩個老實呆子!
    白岫清澈的眼神,讓他好愧疚啊,「阿岫,你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跟你去見證還不行?」再看下去,他搞不好連從前做過的壞事也一併都懺悔起來啊!
    「而且,你瞞我的,還不止這一件事。」
    盧射陽心裡突地一跳,白岫淨若晴空的眼裡,隱隱透著一絲明晰與敏銳,他笑容不變道:「阿岫,你要記住,我是好人哦,你上次捕的野兔不是我偷偷吃的,你給燭雁妹子留著玩的小西洋貓也不是我不小心放跑的,你不去見烏雅,我還幫你和阿齊亞打架,我待你這麼好,你不可以冤枉我,我會傷心的。」
    「你……」
    「而且,你還是傻氣一點會比較讓燭雁妹子喜歡你,你知道,這麼些年我瀟灑倜儻遊遍芳叢,最清楚年輕姑娘心裡想什麼……」
    「真的?」白岫有點害羞地求教,「我要怎麼樣,燭雁才會更喜歡我些?」
    「這個呢,情況是多樣的,方法是不同的,你和燭雁妹子之間就比較複雜了。」他熱情萬丈地搭著白岫肩頭傳道解惑:「來,咱們邊走邊說——」
    ※※※
    到了門口,盧射陽仍是想溜之大吉,被白岫揪住脫身不得,暗歎這小子越來越不好蒙,哪像初見那時,又單純又好騙,叫他往東,他都不會向西懷疑一下下。
    門裡,傳出時漢庭說話聲,盧射陽努力拖延,「等一下,先聽聽裡面遊說得怎麼樣,我們給人家留點面子,別太冒失了……」拚命掙扎晚死一刻是一刻。
    「莫忘了,旗民不婚是多年老風俗,你們費心遊說又怎樣,還想違了禁令不成!」
    「旗民不婚的確是舊俗,但朝庭從未明令禁止過,況且,世祖皇帝年間就已經推行滿漢通婚,雖然並未通行廣泛長久,後又隨了老俗,但這些都不需你操心。」裕佳貝勒笑吟吟道,「你只需在退婚書上簽了名字,其他的,就都與你無關了。」
    「與我無關?」時漢庭傲然冷笑,「你們這是仗勢欺人定了?」
    「唔,你要這麼想也沒辦法,不過我想,識時務些主動退出,對你只有好處……」
    房門被輕輕推開,時漢庭正站在廳中央,臉色蒼白地看過來,看向門口安靜佇立的白岫,與想做和事佬又倍感尷尬的盧射陽。
    一樣的長身玉立,一樣的俊挺優雅,只是,素衫換成華服,就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仍是潔澈的眼神,清透的微笑,卻積澱了沉穩從容,一舉手一投足,都不再是昔日山村裡的純稚癡兒。
    不能比,不能比!
    時漢庭心底涼透,今日的他與白岫,還有什麼能拿來相提並論,他還有什麼自恃,輕視白岫相爭之意?
    唯有一身驕傲,生來即帶,千磨萬礪亦不失。
    他冷冷嗤笑:「我便不退,你們又能將我怎樣。」
    「倒也不會怎樣,只不過,你這近在眼前的錦繡前程麼……」裕佳貝勒嘖嘖歎息,「十年寒窗苦,當真不易啊。」
    時漢庭胸腔窒漲滾燙,恨極憤懣,一句「我便不要這錦繡前程又如何」正欲脫口而出,白岫已搶在前頭,沉靜莞爾道:
    「裕佳在開玩笑,他最愛惹人生氣,漢庭不要上他的當。」
    「融雋,你別老是拆我的台,你這麼老實,我都沒人可玩了。」裕佳貝勒無聊地以扇掩口,打個哈欠,「我正等他選美人還是選前途,你太早攪局,還有什麼意思。」
    時漢庭緊咬牙根,「你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我來替燭雁退婚。」白岫輕聲溫和,「長兄如父,我還有這個資格吧。」
    又指向躲在一旁尷尬撓頭的某位見證人,「盧射陽與你我均無瓜葛,不偏不倚,他來見證,最合適不過。」
    「你?」時漢庭很想譏諷,他心智有缺,又早懷娶燭雁的念頭,他來替燭雁作主退婚?這算什麼!
    然而,白岫清清邃邃地注視著他,卻讓他譏諷之語頓在舌尖,一時竟說不出口。
    「我喜歡燭雁,非常非常喜歡。」
    他微帶憂傷地幽幽淡笑,猶如花謝葉調瞬間,眉眼落寞。
    「我知道你輕視我,覺得我癡愚可笑。但,若你不曾將燭雁視為至寶,請把她還給我,我來珍惜。」
    時漢庭怔忡,無言以對。
    ※※※
    窗外那個美麗的旗人女子就是烏雅,燭雁看了她很久。
    她那麼明艷嫵媚,那麼嫻雅動人,也那麼……寥落寂寞。
    很久很久以前,剛剛披上鮮紅嫁衣的少女烏雅,也應該像孔雀一樣單純快樂吧,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乘著婚嬌進入夫家大門的呢?
    而少年時的大哥,又是怎樣喜氣洋洋迎接他的新娘,怎樣迎轎射箭,看新娘邁過火盆馬鞍,一步步走向他?
    然後,據說新娘正往婚房送,忽傳宮中有變,御前侍衛皆被急招入宮護駕,於是好端端一樁喜事驟斷冷清,更沒想到,新郎從此杳無蹤影,一別經年。
    她恍恍然地想著,似乎處於當時婚慶之場,大哥與新娘交拜,新娘含羞的眼神微瞟過來,眉目嬌澀,唇角似笑還嗔——只不過,那張臉……怎麼……那麼眼熟?
    變成了她自己!
    神智倏清,她狠掐自己一下,撞牆呻吟:「我要死了,居然發這種白日夢!」
    臉有點燙,心有點跳,她嚴肅懺悔:她絕對沒有因為嫁不出去而將主意打到大哥頭上,絕對沒有!
    「如果新娘真變成我,我會先嚇死……」
    喃喃著,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甜蜜,真糟真糟,一定是因被盧射陽劫持受了驚嚇,腦子有些發昏。
    窗外,烏雅身邊多了位華服老者,似乎是她叔父什麼的,某位達官顯貴。他很和藹地笑著,讓她想起家裡那位偶爾也會有個爹樣子的惹事老頭。
    「爹當初如果不拾大哥回來……」
    不拾大哥回來,會怎樣呢?用力想也想不出,如果當初白岫不曾來到家裡,這些年將是怎樣情景?
    遇了就是遇了,發生的事,怎樣假設也不會改變。
    似乎聽到窗外有爭執聲,她再向外望,這次,院裡又多了幾人。
    ※※※
    「我若不叫盧射陽送佟姑娘到這裡來,恐怕你仍是不會踏此一步!」
    白岫看了盧射陽一眼,方纔還拚命給阿齊亞使眼色打手勢的盧射陽已經沮喪地以手蒙眼,不敢迎他目光。
    他不語,見阿齊亞指向一名滿裔女子,憤憤道:「烏雅等了你這許多年,你見了他,一句話都沒有?」
    烏雅?
    烏雅啊——
    被提了那麼多遍的名字。
    白岫定定地看過去,那女子從芙蓉花架下走出,錦繡旗服,環珮叮噹,比身後那一架繁花還要鮮艷明媚。她有些震動地盯著他,又是茫然又是無措。
    「我不知道誰是烏雅,燭雁在哪裡?」
    白岫有些不高興地問。
    「你……」阿齊亞勃然大怒,拎起他衣襟就要痛打過去,被裕佳貝勒與盧射陽急忙拖住。
    「融雋……」
    輕柔的聲音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下來,烏雅慢慢走過來,仰頭注視他,良久。
    「你不記得我嗎?」
    微蹙的眉頭,憂傷的目光,白岫在想,原來她就是烏雅,她看起來這樣不快活。
    他很歉疚地搖頭,低聲道:「對不起……」
    烏雅澀澀地笑,幽聲歎息:「我也不記得你的臉。」
    夕陽盛夏,流年偷換,她的聲音釀在悠悠花香裡苦澀,自己也聽不出有沒有牽掛。
    成親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融雋,直到花轎抬至夫家,拜堂行禮時,才看了那麼一眼兩眼。她只記得那是個俊秀沉靜的少年,攙扶她的手臂沉穩溫柔。
    太過短促了,還來不及牢記,他就已經下落不明。
    和眼前這個一樣俊秀安靜的男子是同個人嗎?
    她不知道。
    「融雋,烏雅一直在等你,你敢辜負她,你敢辜負她……」
    阿齊亞在低吼,急燥、焦慮而痛苦。她看著面前的人,多麼陌生。當初為什麼沒有跟阿齊亞走,而義無反顧地隨他身後,甘心嫁與呢?
    本來,阿齊亞攔下送親隊時,她是有些動搖的。
    猶豫、躊躇、遲疑不定……一念之間,她就會跟阿齊亞遠走高飛,從此天高雲闊,馳騁草原自由自在。
    只因為,融雋在轎外那一刻駐留,思慮良久後的輕輕一歎:
    「我不攔你——」
    她便留了下來。
    她相信,這樣一個溫柔敦厚的少年,會真心善待她,她不能負他。
    但誰竟能料,她選擇這條路,卻寂寞了七年。
    也讓阿齊亞,總在不遠處,默默看了她七年。
    是誰的錯?
    「臭小子,你承不承認,你都是融雋,烏雅嫁了你,你就要負責任!」烏雅叔父怒氣勃生地斥責,「你在烏雅面前,心心唸唸掛著別的女人,像什麼樣子!」
    白岫臉色微肅:「燭雁不是別的女人。」
    「一個鄉下丫頭,出身卑微,你不要犯糊塗。」烏雅叔父語氣稍稍和緩,「你雖然忘了從前的事,但日後總會慢慢想起來,皇上一直有派御醫為你診治吧,最近有沒有想起些過去的舊事?」
    「我現在很好,不需要想起以前的事。」白岫不悅皺眉,「燭雁到底在哪裡?」
    「你娶了烏雅,今生就是許給她……」
    「我的今生只給燭雁。」
    烏雅叔父大怒咆哮:「那烏雅怎麼辦?要等你來世補償麼?」
    「我的來世,再來世,都是燭雁的。」白岫認真地說,「我給燭雁的,不能再給別人。」
    「你這癡小子……」
    「不要爭了。」
    烏雅倦倦地,看著周圍這一群人。
    悲傷的、無奈的、憐憫的目光,都在看她,讓她如此疲累。
    「你們抓了融雋的什麼人,還了他罷。」
    ※※※
    燭雁再見到白岫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深夜,子時都已過,白岫是翻了窗子潛進來的。害燭雁迷糊驚醒,以為進了採花賊,幾乎動起手來。
    不點燈,黑暗裡相對而坐,對著彼此模糊的輪廓微笑,白岫忍不住道:「我想抱抱你。」
    燭雁眼神飄了飄,興師問罪:「聽說你去向漢庭哥給我退婚?」
    他心虛默認:「反正你又不想嫁他。」
    擰他手背,氣惱道:「多事,誰要你自作主張!」
    「燭雁,你要嫁得快樂,我才放心。」
    嫁誰放心,面前呆呆的兄長麼?想起那日他公然在眾人面前說什麼今生來世只給她,燭雁不知該挖個坑埋了他還是埋了自己,這樣的癡言稚語,也只有大哥能傻里傻氣地說出來。
    「漢庭哥怎麼說?」
    「還沒應,不過我還會再去。」
    燭雁歎氣:「大哥,你不要管我們的事。」她自己會處理,只怕大哥去反而糟些。
    手掌被緊緊握住,白岫的氣息近在眉睫,「我要管,燭雁,你和漢庭退了親之後,你嫁我。」
    不是懇求,不是商量,他的語氣,是堅定而不容更改的。
    她有些嚇到,瞠目無言:「大哥……」太近了,便覺白岫呼吸似乎有些異樣,微急而沉重,隱有藥味。不由疑惑:「你吃藥了,生病麼?」
    「沒有,太醫院配的藥,他們說,我不吃就不許我見你。」白岫低聲道,「他們要我想起從前的事,配了很多藥給我吃。」
    燭雁暗暗心驚,從沒聽說世上有治失憶的藥,這樣胡亂吃法,豈不是拿大哥身體試驗糟踐。
    「吃不下就不要吃,又不是切實有效的藥劑,想不起又怎樣,你現在也沒什麼不好。」她生惱,氣他傻乎乎任人擺佈,「你也曉得偷偷來瞧我,還要別人允什麼見不見的,白白讓人把你灌成藥罐子。」
    「我先喝著藥,再暗查他們把你關在哪裡。而且已經悄悄倒掉一些了,另一些實在躲不掉才喝的。」
    「咦,大哥,你都變狡猾了哦。」
    「他們要我想當初怎麼從宮裡失蹤的,想失蹤那時出了什麼事,見了什麼人,還要去想去記很多人,皇親國戚、王公大臣、族旗同僚……」他孩子氣地訴苦,「我頭很痛。」
    燭雁輕輕撫他額際,果然是有些燙的,他太陽穴微微跳動,吐納重濁,顯見不舒服得很。
    「不要想了,好好歇一歇。」她柔聲哄慰,大哥除了失憶,心智亦有缺失,那些人為查當年事端,卻不關心大哥如今的心力能否承擔。輕幽歎息,勉強道,「你只要記得烏雅就好,你只欠了她……」
    白岫脊背微微僵直:「我若想起她,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燭雁怔了一下,苦笑:「大哥,你娶了人家,自然要負責任。」
    「我不記得她,我沒娶她!」
    「這樣不對哦……」
    她的唇被掩住,白岫的聲音響在耳畔:「燭雁,你不要總當我是孩子,我在京城一年,接觸各種人,懂了很多,我不是當初村裡那個什麼也不明白,別人說什麼我就信什麼的白岫。我想要的,我會去搶,不會再讓給別人。」
    寂靜的暗夜裡,他低低的聲音格外魅惑,很堅定,也很霸道,遠不是平日裡那種半孩子氣的、認真而單純的口吻,讓燭雁簡直難以置信。
    她喃喃道:「我聽錯了,我一定聽錯了,你不是大哥,等我去掌個燈……」
    欲起的身子被拖了回去,拖進溫熱的懷裡。
    淡淡的藥味堵住她唇舌。那不是從前,試探的、好奇的、孩子般玩鬧的輕觸,那是灼熱的、炙燙的、渴求的男人的吻,讓她震驚,讓她眩暈。
    她喘息著,腦裡混亂迷糊,努力掙出一隻手,不經意觸到他額鬢,那裡已不是起初的微跳,透過指腹,能夠感受到筋絡突突跳動。她心裡一動:「大哥,你這一個月都在吃藥?都是太醫院配的?你……哎喲!」
    白岫已經壓倒她,小聲嘀咕:「燭雁,你好像棉包,這麼軟。」
    「什麼棉包,大哥,我在問你話……啊!」她哀聲慘叫,大哥那麼重,竟然還用力壓她擠她,玩得好開心麼?
    太醫院既然配了許多藥,難免不會有一碗兩碗魚目混珠,雖不至是劇毒,但讓人頭腦更混亂的慢性藥就說不定了……痛痛痛,大哥居然咬她!還咬在……脖子下面!
    正想奮力掙扎起來,窗外忽然傳來輕喚:「佟姑娘?佟姑娘?」
    她一驚,手上力道一鬆,也不知哪件衣物被扯了去,顧不上白岫,她心念疾轉,窗外女子是……
    又一道男聲壓低響起:「烏雅,你要放佟姑娘走嗎?」
    「是,佟姑娘何辜,你們要關她這麼久。」
    是烏雅和阿齊亞。
    燭雁驚惶,他們萬一闖進來怎麼辦?大哥神智似乎漸漸不清,宮裡的人究竟逼他吃了多少藥,什麼人不欲讓他憶起過往,甚至害他性命……好熱,大哥身上像炭爐,烘著她烤著她,壓得她喘不上氣來。他的手像烙鐵一樣,撫到哪裡,哪裡就引起滾燙熱度。她不敢掙不敢叫,怕驚動窗外人。
    他們還不知白岫已偷偷潛來這裡,如果發現……那、那麼……
    白岫的吻蜿蜒而下,伏在她胸前拿她當糕點啃。她咬牙忍耐,爹教的點穴法怎麼用來著?都怪她平日偷懶沒仔細記,連穴位也認不全。
    「你放了佟姑娘,融雋不肯配合大夫診治怎麼辦?」
    烏雅幽幽歎息:「你就這麼盼望融雋想起過去,把我推給他?」
    阿齊亞一呆:「不、我不是……」
    「何況,有人不想讓融雋憶起來,就會連累佟姑娘也有危險,朝廷宮裡爭鬥不休,還要牽涉尋常百姓嗎?融雋出過一次事,我不想有人再遇險。」
    是啊,她現在就很危險,誰來救她……
    「太醫說,融雋可能突然想起來,也可能永遠都記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總是這樣等下去……」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著我,這麼多年,你就只站在那邊的石窗外,遠遠地看著我,你站得那麼遠,都不能和你說上一句話……」
    壓抑的哭泣,壓抑的喘息,房裡窗外,隔成兩個空間。
    深靜的夜,這樣漆黑,這樣迷離。有情人苦苦掙扎,重重迷途裡找不到方向。選擇與拋捨,堅持與放棄,千頭萬緒抽絲剝繭。
    想和心上的人在一起,想讓喜歡的人順遂快樂,可是,這麼難,這麼難……
    「先不要急,再過幾日,看看境況再作打算……」
    烏雅被阿齊亞帶走了。
    窗外樹梢窸窣,蟲兒啾啾,院裡有個荷花塘,青蛙咕咕叫,咚地跳下水。
    幸好走了,可是——
    太遲了,燭雁痛得眼淚汪汪。
    混蛋大哥,再也不要原諒他!
    原來,這種事……這麼痛。

《雲出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