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鶯婉轉輕啼,院中柳絲正長,微熱的風掠過,更讓原本就沒什麼精神的她昏昏欲睡。
「紅娘!」
她激靈一下驚醒,「啊?有事嗎小姐?」
崔鶯鶯嗔怪地瞪她,「我同你說了好幾句話,你到底有沒有聽到?」
「呃……哦,聽到了。」紅娘勉強笑了下,眼皮又沉重起來。
「你昨晚睡得不好嗎?」崔鶯鶯關切地瞧她不振的神色,「若不然,就在外間榻上再睡一會好了。」
「沒啊,只是風太暖了,吹得我有些睏。」早上一醒就不見那人的蹤影,她也懶得深想,就當昨夜不過是南柯一夢,倒是難得睡了極沉極舒服的一覺。奇怪,她明明砸破人家的頭,怎會還睡得那樣舒心坦然?哦喲,身邊還有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她怎麼就睡死了!許是因白日裡侍奉得過於疲累罷。她的精力又一向都不濟。努力打起精神,紅娘挺了挺酸累的腰板,「小姐,方才說到哪裡了?」
崔鶯鶯含羞捻衣,「我知他從窗外瞧著我,便假裝閉眼睡熟,過了一會,他不動也不出聲,我卻裝不下去了,睜眼往外看,外頭黑漆漆的,也看不大清楚……」
「看不清?那小姐會不會認錯了人,昨晚見的不是張公子?」紅娘皺起眉頭,看來崔府該找兩個會武藝的家丁守門了,不然一晚上有兩個男人偷潛進府,這還了得!
昨夜,那人說在等人,會不會就是在等張公子?可他又怎地說是個和尚?是張公子出了家,還是和尚與張公子是兩個人,和尚並不曾進府,只把那古怪男子丟在廚房等候;而張公子與他們並無關聯,只是偷偷去瞧小姐……啊,不對,小姐說天黑看不大清,難道說她見的是個和尚而並非張公子?
哎哎哎哎,真是一團糟,攪得她都糊塗了,她向來都不愛深想細思啊!
煩惱地晃了晃頭,紅娘將不小心纏成一團亂的繡線從針上扯下,重新穿針引線,執起花繃,繼續繡才完成一半的鴛鴦戲水圖。
崔鶯鶯唇角眉稍帶笑,凝眸望向窗外,腦中又浮現出昨夜情形:她起身走到窗邊,終於見到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那張公子呆呆地瞧著她,她嫣然而笑,他便也跟著傻笑起來。
「我便吟道: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他接著續吟: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她紅著臉;拉了拉沒什麼反應的紅娘,「你怎麼不說話?」
「哦哦,這回又是「他的聲音我一下子就聽出來了罷。」紅娘笑誰。
「那個……我倒沒注意,事隔數月之久,當日的聲音啊相貌的都早已談得記不清了,不過,昨夜我倒是真正將他看得清楚了。」
「必是一表人才,英姿不凡。」紅娘頭也沒抬地隨口猜道,一時未聽到崔鶯鶯接腔,不由斜眼過去一眼,見她只是咬著唇柔柔淺淺地笑,便知自己蒙得八九不離十。「但是,小姐不記得他聲音容貌,單憑他接上那兩句詩便斷定他是張公子,未免太馬虎草率了罷。」這世上混水摸魚的可大有人在。
「那,他說他還會來,到時我再問好了。」
紅娘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小姐也未免……太過烏龍,是不是自己所傾慕之人都搞不清,若被不明不白地佔去了便宜可怎麼是好?
「他若再來,小姐就去喚我,我來問他。」
「問他什麼?」
問什麼!紅娘冷哼一聲:「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父母安在,兄弟姐妹幾人,為何不敢白日拜訪卻夜半逾牆.鬼鬼祟祟,居心何在……」
崔鶯鶯聽得呆掉,「紅娘,我從不知你……這麼潑辣啊!」
紅娘頓住話,不再下續,只是銀針穿梭,彩線抽短揚長,花繃上五彩的鴛鴦逐漸成形。
崔鶯鶯不明所以地偷瞄她,見她一聲不吭地只顧刺繡,也不知自己哪句話得罪了她,讓她生起了悶氣不理自己。
「我……我說錯話了?紅娘,你幹什麼不理我?」
紅娘抬起眼瞪她,「我替小姐著想,怕你糊里糊塗被人騙了去,卻沒討了好,被小姐斥罵潑辣,我何苦來!」
崔鴛駕急道:「紅娘姐,我不是斥你啊,你別氣了好不好?」
紅娘卻嗤地一笑;「哪有那麼容易生氣的,我又不是氣包子。」目光柔和地這巡鶯鶯潔白的臉龐,精緻美麗的五官,想像怎樣一個幸運男子,能娶到如此秀美純真的出塵佳人。
「小姐,快換了衣裳到大堂去,老夫人喚你哪!」風風火火的大嗓門響起,吳媽拖著胖胖的身軀急匆匆地趕來,後面跟著氣喘吁吁的丫環小秋。
「是有人給小組提親嗎?」紅娘打趣,惹來崔鴛駕嗔惱的一記瞪視。
「是表少爺來啦,老夫人讓小姐過去見一見。」吳媽笑呵呵地取出一套青翠帔肩直襟衫給崔鶯鶯換上,見她已著了百褶窄裙,便取了翠綠鑲邊的小綬給她繫在腰間,滿意地端詳了下,最終再遞過團扇,「行了,小秋,你陪小姐過去,我有話同紅娘說。」
小秋應了一聲,攙著崔鶯鶯姍姍離去。
「紅娘啊,我和你商量個事好不好?」吳媽笑得圓圓的臉上滿是皺紋。
「什麼事?」紅娘停下手中繡針,微笑問道。
「就是那個……」吳媽摸了一下鬢邊髮絲,再捶了捶腿,一會又扯扯自己沒什麼褶皺的衣襟,著起來似乎難以啟口。
「吳媽,您有事就說,若我能做到,定會不遺餘力。」紅娘柔聲道。吳媽向來極少求人,如今吞吞吐吐,必是遇了難事。
「那,我就說嘍。」吳媽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夜裡一向睡得晚,要是看見院中有什麼人偷進廚房吃東西,或是在哪裡打個地鋪睡覺,你就當沒看見成不成?
「啊?」
「他絕不是歹人,你大可放心。」吳媽懇切地執起她的手,「其實,那是……我娘家侄兒,因為得罪了堂兄弟,已經被揍了好幾頓,他性子傲,不肯低頭,便來求我給尋個地方住,可是崔府又不留外人,再說他……白天幫人看鋪子,夜裡卻沒個去處,既來投靠我,我總不能不理,所以,所以……實在編不下去了,她訕訕地一笑,不敢抬眼。
原來是為那古怪男子而來說項,紅娘恍然;只是好差勁兒的謊話,真真漏洞百出,三歲娃娃也不會信。她無奈地歎口氣,「我從來不管閒事,只要不作惡,沒驚了小姐,我就當什麼也不曉得。」那人原就說認得吳媽,她還以為他胡掰出來唬她,沒料到竟是真的,這不才一日,吳媽便來替他打通關節。也不知道崔府哪裡吸引他,讓他竟似準備賴下不走了。
「那太好了,多謝你留情面給我這個老媽子!」吳媽高興地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背,差點拍斷她的骨頭。
紅娘悄悄撇開半尺,避開吳媽無敵的巴掌,婉然笑道:「但若是其他人半夜起床時瞧見他,當他是賊捉了去,可怎麼好?」別的不說,單是招了認識她,恐怕就要害她受連累,莫怪她明哲保身,那人若被轟出去還有家可回,換了她卻無處可去。
「這個……他會盡量躲在柴房廚房,不叫人遇上,放心放心,絕不會出問題。」吳媽信誓旦旦地拍胸保證。
「那他怎樣進來又如何出去?」看他笨手笨腳的不會是逾牆而入吧?
「翻牆。」
她就說!紅娘無力地歎:「別踢掉了瓦驚動了他人,豈不是要糟!」
「那……那我偷偷打開園角小門放他進來?」
「隨便吧。」紅娘執起針線,拒絕再考慮與她無關的事項。
「呃……我再找他商量一下好了。」吳媽咕噥著站起身,「你忙著吧,我先走了。」
「那您慢行。」紅娘也不挽留,怕吳媽又想起別的什麼事讓她為難。放男人夜半進府住宿?不出亂子才怪。虧得吳媽耳根子軟,竟信那笨瓜胡謅!
算了,既不干她事,又何必操多餘的心。
她咬斷線頭,重新結繩系線,開始繡起色調略微黯些的鴦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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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幹什麼?」紅娘凝著聲音,冷眼打量門外抱著涼席的白衫男子。
「打地鋪。」他快樂地道,消了幾分淤腫的臉上現出原來端正的面貌。
他還敢來!居然……還帶了鋪蓋?
紅娘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我可沒允你在我房裡借宿。」
「咦,說話不算話,你明明答應吳媽就是瞧見我在某處打地鋪也會視而不見。」他眨了下眼,表情極無辜。
「你若睡在我房裡,我怎能當作沒看到!何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像什麼話!」
他笑咪咪地湊近她:「現在說這個晚了點吧,咱們倆共處一室又不是沒有過,一回生兩回熟嘛。」
這個厚臉皮的無賴!
紅娘微微漲紅臉,「誰同你一回生兩回熟?胡說八道!」
他呆了一下,又靠近兩寸,「嗯嗯,你臉紅的模樣美得很哪……」
「呸!」紅娘臉更燙,啐了他後即不知再罵些什麼好,他正經八百的表情裡沒有半點輕佻,是真正在讚她。
「你沒施粉黛啊,很好很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過呢,女兒家總是愛美的,你喜歡用什麼胭脂水粉,改天我拿給你,優惠半價……不不不,免費送你,所謂寶劍贈俠士,紅粉贈佳人,你說你愛用什麼?」
「不必了!」紅娘忙推開他快貼上來的臉,「別想拿東西來做敲門石,我說不行就是下行。」
「通融一下好不好,你看你那麼凶,每次我來都掛綵而回,所以由此可推,我是絕不可能對你怎樣的。」
紅娘咬住唇;抑下突湧上來的笑意,想起他頭上的那個腫包,不禁產生那麼一絲絲的歉意,「咳,那個……你頭頂好一點了罷。」
「好一點?你摸摸著,還腫著哪!」他委屈地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頭上按。
喲,真的咧!都好幾天了,怎麼還沒消?害她想賴賬不承認都不行。
「真是對不住,現在還用搽藥嗎?」紅娘縮回手,難得對他溫聲軟語。
他立刻感激涕零「用用用,我自備了藥膏,麻煩你了……啊,燈下看得比較清。」夾著涼席就要進房。
「慢著,我可沒讓你進來。」紅娘趕緊擋住他,發覺他身形瘦高,自己攔在他面前,幾乎快窩進他懷裡,忙伸臂將他隔出一尺外。
「你怎麼可以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他伸指不平地控訴她,「好歹我救你一次,又被你揍了一次,這可都是你欠我的,我討回兩次也不算過分吧……啊,有人來了!」
什麼?紅娘嚇了一跳,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立刻被他有機可乘地推她進房,再左臂一攬,右腳一勾,攏了門板,順便背靠住門以免她又推了他出去。
紅娘氣悶地瞪他,「你沒回頭,怎知有人來了?」
「騙你的。」他開懷一笑,絲毫不為自己的奸猾行徑感到羞愧。
他既已經進來,除非驚動別人,才能轟他出門,紅娘認命地回身走進內房,不便更衣,只好和衣而臥。瞇了眼瞧見簾幕外的男子在地上鋪開涼席,爬上去試躺了一下,又起身走進來。
「你又要怎樣?」
「我沒有枕頭,不舒服。」他可憐兮兮地道。
他竟然還敢提要求?紅娘無動於衷,」「枕頭只有一個。」瞧他衣料質地上好,便知是出身富庶,沒吃過什麼苦頭。睡地面已是難為了他,何況又無枕無被。但既是落難,就該將就些。
「那你身側的是什麼?」
紅娘稍轉了頭,瞧見一旁她平日裡常用的靠墊,為免他-嗦,隨手丟過去給他。
他難得利落地接到,滿足地回到涼席上躺下。
才閉上眼,又聽他輕聲道:「紅娘,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有什麼好說的。」她淡淡的口氣表明興致不高。
「譬如說我的姓名,家人,做何營生等等。」他循循善誘。
「沒興趣。」他幹嗎非要她知道?
「那你家住何方,有沒有兄弟姐妹,父母身體可好?」
「我不記得了。」紅娘喃喃地,腦裡卻想著晚上從鶯鶯房中出來時,曾不經意瞧見有個眼生的家僕偷瞄小姐,而小姐又羞又喜地裝作沒看見。那可是張公子喬裝進了府?他們倆夜半相會終是不妥,她該去瞧瞧……
「那你還記得什麼,告訴我可好?」
他二人兩情相悅本是好事,但張公子遲遲不肯正式登門,是打什麼主意?
「你不說,我可要說嘍。」
可惡,他在插些什麼話,誰管他是誰,家境又怎樣張公子不會見鶯鶯心思單純而蓄意騙她吧?
「在下家住洛陽,姓張名珙字君瑞,乃是獨子……」
「什麼?」紅娘轉頭瞪他,「你方才說什麼?」
「啊……乃是獨子啊。」他不明所以地看她。
「不對,是上一句。」
「姓張名珙字君瑞。」
紅娘驀地翻身坐起,「你是張君瑞?」
「沒錯。」他也坐起身,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了?」
「你就是那個在小沙彌臉上畫眉的公子?」
「對,你怎麼知道?」他有這麼出名嗎?
紅娘鞋也顧不上穿,赤足下地,一把揪住他顫聲道:「你還寫了首《風求凰》送到我家小姐手裡?」
他皺眉想了下,「是有這麼回事。」
紅娘倒吸口涼氣,眼前的人是張珙,那與鶯鶯相會的是誰?那夜他來了自己的房裡,而同一時刻去瞧鶯鶯的是什麼人?她一直戲笑鶯鶯可別認錯人,心裡卻也沒刻意懷疑那到底是不是張生。
「你不是對鶯鶯小姐有意,為何不去見她?」紅娘扯著他胸前衣襟厲聲道。
他卻一頭霧水的模樣,「你說什麼,我何時對崔府小姐有意?」
他敢賴賬?「那《風求凰》怎麼說?」
「哦,我是替別人代傳的。」那癡情種子害羞得想讓人揍他一頓,他若不出頭,恐怕那笨蛋相思至死也不會踏出第一步。
「替誰代傳?」若他認識,還叫人放心些,若陰差陽錯被歹人鑽了空子可就糟了。
他臉上又現出愉悅的笑,「是個頭光光的呆子。」
頭光光?紅娘愣了下,沒頭髮就是和尚嘍,和尚?那怎麼行!
他撫了撫下巴,自言自語道:「和尚最近忙得很,今天應該沒來吧……」
什麼!那……喬裝進府的是哪一個?
紅娘心又懸起來,拽起他就往外走,「你跟我來。」
「哎等等。」他及時拖住她,指指她的腳,「你這樣怎麼出門?
紅娘胡亂套上鞋子,急匆匆就往外跑;他張口欲喚,卻不敢高聲,只得追了出去。
若是只說說話聊聊天也就罷了,萬一那男子欲行不軌,鶯鶯又意亂情迷,心志不堅,豈不是……紅娘暗恨自己不曾及時考慮過嚴重後果,怎能放任不知人間險惡的鶯鶯自行決斷!
夜風吹亂她的髮絲,長廊上——的燈籠映著她惶惶的身影。
剛從曲牆拐角繞出,就見崔鶯鶯從她房門窗口探出半個身子,而窗外一個男人正伸手欲去撫她雲鬢。
「住手!」紅娘低喝一聲,疾衝過去。
眼看要撞開那人,那人卻及時伸臂阻住她:「姑娘,你誤會了……」
「誤會?」紅娘冷哼一聲,「我明明看見你動手動腳的,還敢抵賴!」
那人一伸臂,手指從崔鶯鶯發頂劃過,舉到紅娘面前,「我給她捉這個。」
「什麼東西?」夜色昏暗,他指間物件極小,看不大清,紅娘疑惑地湊近細瞧,靠及眼前時才發現是只數條腿正亂蹬亂掙的蟲,她嚇了一跳,驚呼一聲向後跳開,正靠入一具溫暖的懷抱。
「紅娘怕蟲,你別嚇到她。」崔鶯鶯輕笑一聲。
紅娘掙開身後的扶持,將崔鶯鶯推回窗內,擋在窗前警戒地問:「你是什麼人?」
「和尚嘍!」
「我不是和尚!」那人氣憤地瞪了一眼偷笑的胭脂鋪少東,有些結巴道,「我……雖然剃了頭,卻不是出家人。」
「咦,你沒有頭髮嗎?我說你怎麼大熱天的還戴著帽巾。」崔鶯鶯好奇地探手去掀他帽巾,卻被紅娘一巴掌拍開。
那人伸手摘下帽巾,露出寸許長的頭髮,可笑的模樣立即逗笑崔鶯鶯,他也跟著傻笑起來,「我因公務進了普救寺,扮了一段時間的和尚,現在頭髮還沒長好。」
崔鶯鶯恍悟,「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和紅娘在寺裡見的那個愛臉紅又倒著走路的和尚。」
那人立即應道:「對對,是我。」便是從那刻起,他就對鶯鶯一見鍾情,若不是公事放不下,早就尋到崔府來。
「我說杜白馬啊……」
「不要叫我杜白馬!」那人惱聲低斥,見胭脂鋪的少東家仍是悶笑連連.忍不住一拳揍過去。
「別鬧了!」紅娘斥道,到底誰是張公子?」
「正是小生。」白衫的商人立即拱手。
「你是張公子,崔鶯鶯訝然一掩唇,轉向另一人,那你叫什麼?」
小姐她……還沒問哪!紅娘無力地撫額歎息。
「在下信陽杜確。」那人一抱拳,身形挺拔,英姿勃勃。
「《鳳求凰》又是怎麼回事?」
黑暗中,仍可看出杜確扭怩不已的神色,「那個啊……」「是我寫的。」張珙替他解釋,「他想以詩代言傳給崔小姐,而他一向又沒讀過情詩,便求了我,我當時正在練字,就隨手寫了首《鳳求凰》,結果他害羞得要死……哎喲,我實話實說,你幹嗎打我?」他繞到紅娘身側,躲過杜確的鐵拳續道:「就由我趁崔府下人暫離時將信傳給崔小姐。」
「那麼,落款卻為何寫了你的名字?」
「啊,有嗎?」他疑惑地細想半天,最終在杜確與紅娘凶凶的目光逼視下怯怯地舉手承認:「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只不過當時一揮而就,寫得太順手,結果沒收住……啊啊啊!」
「別叫!」紅娘一手摀住張珙的嘴,另一手拍掉杜確的拳頭,惱道:「你們是怕夜深人靜的喚不來人嗎!」
杜確停止追揍張珙,只氣哼哼地瞪他。
紅娘鬆開手,「現在,你們可以走了,誰若真有心,請他光明正大上門提親,莫要偷偷摸摸地私入崔府。」
「喂,關我什麼事,怎麼連我也趕?」張珙不平低叫。
「紅娘姐!」崔鶯鶯軟聲央求著要扯她衣裳,被她一記冷眼瞪得縮回手。
「誰還有意見?」紅娘冷顏道,氣勢立現。
「我!」張珙不畏惡勢力地湊過去,「咱們說好的……」
「誰同你說好!」怕他口沒遮攔地亂講,紅娘當機立斷,「你們再不走,我就喚人了!」
「紅娘……」
「誰三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外頭聊天?」
側房的門「吱呀」一聲開啟,困頓的聲音從裡頭傳出。
是老媽子王嫂!紅娘心一縮緊,他二人要往哪裡躲?惶恐間回頭,卻見杜確扯住張珙腰帶居然騰空躍起才一錯眼間,就已掠上屋頂。
「哎,紅娘,你怎地這麼晚了還在外頭亂晃?」王嫂揉著眼張嘴打了個哈欠。
「呃,我……小姐說她睡不著,要我陪她說說話。」紅娘勉強笑了笑。
「對呀對呀。」崔鶯鶯立刻合作無間地接口。
口氣好假!紅娘暗暗翻個白眼。
「哦,那快睡吧,姑娘家要睡飽了才嬌嫩。」王嫂出了門,咕噥著走向茅房。
紅娘這才舒口氣,見屋頂上已無人影,便推回仍在探頭翹望的崔鶯鶯,順手關上窗,「別看了,快去睡覺。」
才一轉身,瞧見暗沉沉的夜色,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她方才記掛鶯鶯,跑得甚急,忘了帶燭火,廊上雖有燈寵,卻終是幽暗不明,不及親手執燈比較安心。
乾咳一聲,她回身敲窗,「小姐,可不可以將你房裡的燈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