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夏至這一病,就是半個月,本來三五天就能好的,但是她「拖」,花幾倍的時間來養病,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風寒,她卻表現得像瀕危的病患,每天奄奄一息地虛虛弱弱。
    護國侯倒沒說什麼,衛廚子已經急得跳腳了。
    「我的姑奶奶,你的病還真像小鬼纏身,人家幾天就活蹦亂跳,為何你現在還虛弱得下不了床?」
    她蜷在被窩裡有氣無力地道:「你也看見了,我體質弱,住不慣兵營,久病不愈是自然。」她努力打起精神,滿懷期望地、誠懇萬分地看著衛廚子,「既然我在這兒起不上什麼作用,只會耗費時間糧食,不如建議侯爺另請高明,早日破敵,小女子我呢,也就不多叨擾了,早走早輕鬆,衛廚子以為如何,」
    「哪有那麼容易,你以為找個懂得奇門遁甲之術的人像在街上買棵白菜一樣簡單?」衛廚子哼道,「留你駐營,已經大大引起監軍不滿,也不知和侯爺起了多少回爭執,還說要上奏朝廷,罪名一大堆,侯爺信你護你,你就算幫幫他成不成?」
    相夏至奇道:「侯爺為何篤定我一定能破陣?萬一我做不到呢,他一意孤行,豈不是惹禍上身?」
    「我怎麼知道,八成……你是老王爺推薦來的,侯爺是信老王爺不會找錯人。」
    相夏至眼一瞇,「錯了。」
    「錯了?」
    她淡然微笑,「老王爺找的本不是我,我是替人來的。」
    衛廚子愕然,「你替人來?替的誰?」
    「說了你也不知道。」她喃喃道,「這緣由,我也不十分清楚。」
    到底是誰知道相思谷有人懂得奇門遁甲?老王爺為何會找到那兒去?谷中住的大多是純樸平常的村民。連五行八卦這個詞也沒聽過,她不顯山不露水,一月才見流雲一次,跟著學術數易理,奇門陣法,純是個人喜好,怎會讓震平老王爺得知,特地到相思谷尋求「奇人」,結果尋到她頭上?
    權貴可是沒什麼好人,只知仗勢欺人。她不由心有怨氣,邊關戰事與她何干?先婉拒後推拒再堅拒,然後震平王爺一聲令下,要火燒相思谷,血染相家村。
    十把鋼刀架在她頸子上,她能不來?
    其實她也看得出老王爺威嚇人的成分居多,若真倔氣一起,來個威武不能屈,便真殺了她不成?
    但,她也真的是怕死,是沒志氣,但誰能不畏死?她不是硬漢子大丈夫,她只是名小小弱女子,算有些膽氣但沒志氣,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她不想死。
    何況,流雲跟她說:「你去吧,算是替我。」
    於是,她只好來了。
    「嘿,信你!卻不知你懷的什麼心思,我們這位犀牛侯爺,這次可真是鑽了牛角尖了。」
    她一怔,「什麼犀牛侯爺?」
    「我們侯爺姓望單名一個月字。」衛廚子比出招式,「你可知道,劍式裡有一招叫作——」
    她一笑接道:「犀牛望月。」
    「你知道?」衛廚子有些詫異。
    「有什麼稀罕,我也習過武藝,這樣普通的劍式,聽說在山東人人習武的村落裡,連七八歲的小孩子都會這一招。」相夏至笑道,「我的武藝雖然學得不怎樣,但不至於連這個也沒聽過。」
    「倒也是,的確不稀罕。」他也笑,「但侯爺使出這-招,可就不普通了。」
    「哦。」相夏至興趣缺缺,卻偏有一絲絲的印象竄入腦海,「侯爺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兒聽過,不過似乎與高官貴族扯不上什麼干係……」
    「是嗎?莫非是侯爺領兵以前的事?說來聽聽。」衛廚子一臉神往,興致極高。
    「想不起來了,倒是你,你是侯爺的廚子、小廝兼親信,你也不知道?」
    「我跟侯爺可沒幾年,早年的事知曉不多。」
    「我不知護國侯名諱,這名字也只是有一點印象而已,十有八九是重名重姓重稱號,我有個親戚走過江湖,這一類話題說說就算,誰費神記在心上。」她縮起脖子,哀怨地瞪著不知何時熄掉的炭火,「小衛,你害我忘了添炭,天氣這樣冷,我的病又重了,你和侯爺解釋去,我要繼續養病。」
    衛廚子怪叫:「你這也怪我?好,我去同侯爺說,說你根本沒誠意助我們破陣,侯爺火一上來,喀吧喀吧解決掉你洩恨,讓你豎著進橫著出,身乘彩雲,駕鶴還鄉。」
    「小衛啊小衛,你這一招是沒用的。」她優哉游哉地閉眼入夢,「除非你做個幾十道好菜讓我將養,否則我的病怕是一時半刻不會見好的了。」
    「你這女人!」衛廚子手指抖了半天,見床上的人沒有絲毫反應,決定不和她耗,乾脆上侯爺那兒訴苦去!
    聽到他出去的聲音,相夏至才鬆了口氣,揉揉快散掉的骨頭,呼……躺得累死人!——
    ***——
    笛聲清杳,悠揚繚繞,帶著一絲絲幽遠,一絲絲曠然,平和中有策馬揚鞭的快意,宛轉裡有馳騁沙場的豪情,還有一點點的愁,一點點的寂寞,一點點思鄉的情緒。」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衛廚子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笑嘻嘻地瞧著他手中的竹笛,「在這裡思鄉心切聊遣情懷嗎,望侯爺?」
    他站在月下,卓然傲立,未著鎧甲戰袍,只是一襲勁身戎裝,因軒昂而豪邁,因執笛而優雅。
    「人說昔日揚州衛家一雙幼子,簫笛合鳴妙絕天下,可惜我無此耳福。」衛廚子隨意坐在一塊岩石上,托腮悠然神往。
    「你的耳福比誰都盛,你週歲前哭鬧不睡時,你兩位兄長以妙絕天下的簫笛合鳴哄你入眠。」望月語氣平淡,眼裡卻隱隱帶著笑意。
    「是嗎?可惜我沒印象。」衛廚子嬉笑道,「那倒是白費了心思,我簫不成,笛不就,倒學得滿手油煙味,要是覺得我不爭氣,罵我一頓也無妨,如何,二哥?」
    「人各有志,勉強不得。」
    「那倒也是。」衛廚子覷著眼,上下左右細細打量,慨然歎道,「怎麼瞧,你都和大哥比較像親兄弟,我反倒像爹收養的義子。」
    「大哥永遠都是我們的親兄長。」
    「沒錯,所以我借口來找你,把家業都推給大哥。」衛廚子笑得很得意,「說起來,還是二哥你比較好親近,不比大哥嚴肅,時常還可以開點小玩笑。」
    望月唇角微勾,他一向穩重嚴正,但在衛廚子面前,偶爾也會起了戲謔之心,「嗯,你週歲之後,二哥都沒有抱過你了。」
    衛廚子大驚,「別拿這個說笑,我都快被軍裡的唾沫淹死了……啊,有蛇!」他急急跳起來,躲離腳邊一條路過的無毒小青蛇。
    望月淡淡一笑,「你這樣毛躁,傳出去給我丟臉,說我教不好人,半點定性也無。」
    「我的臉才被休丟光了!」衛廚子怨氣沖天,直翻著白眼,「你聽聽軍裡都傳我和你什麼!」
    他揚眉,「理那些閒話,你也不嫌累。」
    「不理?說得好輕鬆!」衛廚子沒好氣,「我的侯爺,你不打算娶妻,拖我下水給你做擋箭牌,可我將來還要討媳婦的!」
    他仍是笑,沉思了下,「反正你在軍中也待不長久,打完這場仗,你就回去吧。」
    衛廚子立即道:「我不回去。」
    「別耍孩子脾氣,你在這兒,我不放心,家裡也不放心。」想起兩年前那驚心的一幕,他微微沉聲,「戰場無情,刀槍無眼,你有個半點閃失,我怎麼跟大哥交代。」
    衛廚子哼了一聲,「不拖你回去,我才沒法和大哥交代。」
    他默然垂眸,想起四年前雲天來邊關應徵廚子,他湊巧見了應徵的名字,心頭一震,親自見後,才知道這小子千里迢迢從揚州北上尋到邊關,只為牽一線親情,拴在他這遊子身上。
    他力守邊關,與權臣抗爭,怕牽累家人,只在十年前的京城裡匆匆見了大哥-面,從此再不聯絡。而大哥卻不允,絕不許他輕言生死,報國可以,但不准他無謂犧牲,因而遣了雲天來探他下落。
    有此親人兄弟,他夫復何求?
    「二哥,你什麼時候回家?」衛廚子哀傷地看著他,「雖然大哥從來不提,但我知道,他很想念你。」
    他無言,只仰頭望天,月白風清,星寒露冷,這塞北戍邊,連春也不暖。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二哥……」衛廚子還待再說,忽見望月左手微微一揚,便聽得「哧」的一聲輕響,然後就有個人「哎喲喲」地從右邊斜坡上的樹叢裡一路跌滑下來,狼狽地摔在二人眼前。看清那人的臉,他不禁訝然,「是你?」
    「啊,真巧。」相夏至坐在地上,小心地賠著笑臉。
    「相居士,你這麼晚不睡跑出來幹什麼?」衛廚子緊繃的表情有點放鬆,「我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其實呢,我最近耳背得厲害,你們說什麼我一點兒也沒聽到,是真的,哈哈哈……」相夏至乾笑,感覺脊背有一絲絲涼氣往上冒。真糟,她聽到了不該聽的事。
    果然衛廚子眸中閃過一抹光,「侯爺的身世絕不能有外人知曉,你命不好,就認了吧。」他興奮地搓手,「是怎麼個死法,你不妨提出來,我還沒殺過人,正好試一試。」
    不會吧!原來這死小子的心腸這樣歹毒,虧她對他還頗有好感。相夏至向後縮了縮,勉強笑道:「侯爺的身世又不是見不得人,有什麼怕人知道,倘若公開,你衛家有權貴撐腰,豈不更加鮮麗輝煌,屹立榮顯?」風聞揚州衛家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商賈巨富,沒想到大明的戰將——身世成謎的護國侯竟是衛家次子。
    「你懂什麼,侯爺為保邊城,得罪一干權臣,若牽出身世,定然禍延全家。」衛廚子惋惜地搖搖頭,有外人在,他便不叫二哥,而稱侯爺,「雖然你是無意聽到,但為保親族,也只好犧牲你了。」
    「我是懂得不多,卻恰好懂得一點奇門遁甲之術,又剛剛好知道怎樣破解敵陣,你若殺我,無考慮一下陣前的大軍。」她這才知道,原來單憑興趣學到的本以為一輩子也用不上的東西竟可以保住她的命。
    果見衛廚子遲疑起來,轉頭看向護國侯,她偷偷舒口氣,卻聽得望侯爺淡淡說道:「世上不止你一人懂得這門學問。」
    該死!她暗惱,忙又接道:「話雖不錯,但以侯爺目前的處境,可有餘時再尋到一名能破陣的人?」衛廚子這話不知有沒有效,暫借來用用。
    望月笑了,雖然眉眼裡仍帶著一絲淡漠,甚至一絲煞氣,但畢竟是笑了,「這麼說,相姑娘是應下了?」
    她能不應嗎?這護國侯果然是震平王爺的義子,威逼恐嚇,如出一轍。
    「我不會說出去,你們大可放心。」她哀歎,「明日我就開始查測敵陣,以便操練佈置兵士。」
    「很好。」見了她一副掙扎無望後的懊惱模樣,望月笑意更盛,他一笑,那層暗伏的煞氣便不見了,反而顯出一種隱隱的、淺淡的溫柔,一種很好看的、讓人怦然心動的溫柔。
    衛廚子也笑,「你的病總算痊癒了,我還以為你打算拖到明年這個時候。」
    相夏至恍然,惱道:「原來你們兩個聯合起來誑我!」她真是蠢,居然信以為真。
    「不是誑你,是真的,句句不假。」望月擺子擺手,對衛廚子驚愕的表情視而不見,「雲天,你先回帳,我有話和相姑娘說。」
    衛廚子雖詫異,卻甚聽話,望月說這一句,他便毫無異議地轉身走了。
    「侯爺打算說什麼?」相夏至戒備地看著他,他告訴她這樣隱秘而不欲人知的事,必定有所圖。她不想引火燒身自討苦吃。
    望月斂了笑,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有點茫然,有點困惑,又有點莫測高深的表情,「我讓你知道了我極力隱藏的家世……」
    「我本不想知道的。」相夏至忙打斷他,努力澄清。
    他置若罔聞,「我用我的家世之秘跟你換一件我想知道的事。」
    「我又沒興趣跟你交換。」她咕噥一句,但也知道他所謂好商好量的交換,其實並不容她拒絕。
    他仍是那副渺茫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該在他這樣一個孤傲卓絕又沉穩默寂的人瞼上會出現的表情,「我本來示意老王爺去相思谷尋一名懂得奇門遁甲的奇人,可我要找的並不是你,為什麼是你來?」
    相夏至反問:「為什麼不應該是我?相思谷上上下下只有我一人懂得奇門遁甲五行八卦。」
    「不,還有一個人懂得。」
    「沒有。」
    「有的。」他緩緩吟道,像在吟一首傳頌千占的名句,「相思深谷,天坑絕地,雪衣隱杳,飄渺無形,半空結網,救死扶傷……」
    「好了!」相夏至吁了一口氣,「你果然見過流雲。」
    風依舊冷,卻似已不像剛才一般刺骨,她緊繃如弦的神經終於鬆了一鬆,僵直的身體也微微軟下來。很奇怪,在這寒冷陌生的邊塞之地,只因為識得同一個人,便覺得無端親近起來。
    「原來她叫做流雲。」望月幽幽地道,像是那一袂雪衣、一襲長髮、一抹淺笑就在眼前,「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是一個夢,少年時神往而迷離的夢,隱在胸壑裡,潛在心底間,很久很久都不曾觸摸,但知道那是似有若無卻又深刻地存在,就像年年歲歲、悠悠切切的夢迴江南一樣,長久以來支撐他金戈鐵馬馳騁邊關,獨對沙場苦徹人心的寂寞。
    「其實,流雲不叫流雲,這個名字是我起的,流雲說自己是沒有名字的。」相夏至笑了一笑,「我喚流雲什麼名字,流雲都會應的。」她像在說繞口令,「流雲」來「流雲」去,說得好生順口,「我有時喚流雲做行雲啊流水啊,楓樹小草雪花白衣無形無相精靈妖怪,流雲就當做自己名字似的任我喚來喚去。」
    望月也笑了一笑,他一點也不驚訝,像是早就知道流雲本就是那個樣子的,只是有些遺憾,「我沒有聽過她說話,我以為她是不會說話的。」
    「流雲不是啞巴,自然會說話,只是很少說罷了,而且……那個……但是……」她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看向望月,用一種很怪的眼光看他,原有的那一點畏懼也消失了,「啊、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望月皺下眉,不明白她為何有這樣古怪的表情和意義不明的感歎。他不關心這些,他只慢慢道:「夏至……」
    「啊?」相夏至嚇了一跳,他為什麼叫她名字?這看似溫和平易卻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翻臉殺她滅口的侯爺與她的交情可沒好到叫她名字的地步。
    只聽得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吐出四個字:「夏至——之——約……」
    她不由好笑起來,原來不是叫她,人總是對自己的名字有些敏感的。
    「她有沒有和你提過?」
    「有的,我原來沒放在心上,流雲說得沒頭沒腦,我也沒在意。」相夏至同情地看著他,「流雲跟我說,如果有人向我問起這個什麼夏至之約,我就代流雲轉告那人,是——『這個約,他不能赴』。」
    說完,她謹慎地退了兩步,見望月沒什麼反應,便像怕他一劍斬過來似的急急跑走。
    他不動,靜默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
    風又起了,果真是有點涼,天空裡沒有雁鳴,春回來了,雁也回來,但夜裡的雁是落在水澤邊休息的,不似他,夜裡也不得好眠。
    長笛又悠揚起來,並不含絲毫苦切悲傷之意,就像心裡的歎息,微微揚起,又輕輕按下。
    那只是淡淡的,滿是懷念的一聲歎息——
    ***——
    第二日,正等著衛廚子請相夏至過來時,監軍梁大人已趾高氣揚地進了帥帳,他身後隨行的幾個人讓帳內正在謀劃討論的一群參軍將領目瞪口呆。
    望月面色一整,「梁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梁大人哈哈一笑,旁若無人地攬過身後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子,「侯爺既然許了女人入營,我帶來兩個有什麼不可以?」
    「相居士是請來的謀士,不是風月女子。」
    「一個女人,嗤!能搞出什麼名堂?」梁大人輕蔑地笑,「侯爺也信她?真是讓人笑破肚皮。」
    「有才無才,不因男女而異。」望月盯著他,「梁大人,你不放心是情有可原,但不該帶軍妓入營,擾亂軍心。」
    「既是軍妓,自然可以在軍中,望侯爺,您當人人都似您一般清心寡慾,只殺敵不放鬆嗎?」梁大人早有不滿,正借此機挑釁發洩。
    「望月領兵,從不帶軍妓行軍打仗。」
    「哎呀呀,望侯爺好清譽,好傲氣!」梁大人皮笑肉不笑,「只是偷偷讓某個女人入營,說是謀策破敵,暗地裡說不定……哈哈!」
    「監軍大人若實在忍不住,就請回邊城,駐軍戍防清苦,不適合大人養尊處憂尋歡作樂。」望月不為所動,冷冷道,「如果還不行,本侯可以上書皇上,將梁大人請調回京,另派監軍就是。」
    「你……」梁大人臉色變了幾變,「侯爺會上書,本官就不會?你教唆女人入營;私放朝廷流放犯官家眷;久駐不戰,貽誤軍機;還……還縱容身邊廚子橫行軍裡,作風不檢……」
    「啪」的一聲巨響,嚇了他一跳,見望月緩緩站起身,不由結巴起來:「你你……要幹什麼?這裡雖然離京千里,天高皇帝遠,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欽賜監軍,不、不要胡來……」
    「誰要胡來?」衛廚子掀帳而進,見了兩名環珮叮噹的女子,不由一怔,又瞧見梁大人,便笑道,「監軍大人,又是你搞的花樣,年紀大了,要顧著點身體,縱慾過度沒有好處。」
    梁大人氣得差點翻白眼,「放肆!你是什麼身份,這樣跟本官說話?」
    「嘖嘖,戰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監軍大人,您這樣放浪形骸,傳出去不會太好聽的,到時候,說話的可就不止小人一個了。」衛廚子聳聳肩,對他的怒火視而不見。
    「望侯爺,你是怎麼教下人的?太放肆了!太放肆了!」梁大人鬍子亂翹,暴跳如雷。
    望月淡淡開口:「嗯,放肆。」他說得輕描淡寫,訓斥味淡得如同白水,「本侯自會管教下人,不勞監軍費心,只是這兩名女子,還望大人遣回為好,軍營重地,不是賭氣的地方。」
    梁大人臉色不善,怒視衛廚子一眼,哼了一聲,領著隨行人等氣沖沖出了帥帳。
    他一走,帳裡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於副將笑道:「這回梁大人弄得好生沒趣,侯爺一句『賭氣』,說得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胡鬧亂攪,再爭下去,也是沒臉面。」
    「可不是,這幾回梁大人拼著命地挑侯爺的錯,卻怎麼看也像頑童打賴,讓大伙瞧著笑話。」張參軍忙著鋪開一張地形圖,呸了一聲又哈哈笑著,「倒像我家鄉鎮裡的無賴老拐子,你不小心碰掉他牆上一塊磚,他也橫在你家門口不起來,爭來爭去不過為一口氣,你和他賠個禮,他就-到天上去,因為你先低了頭,哈哈哈!」
    「官場上,低不低頭可不是件小事,你退一步,他就騎到你頭上,平頭百姓賴皮,了不起讓一步,有權有勢的官一但蠻橫打賴,足以瞞上欺下,讓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驕官橫臣,若真不幸遇上了,誰也笑不出來。」一把年紀的佟老校尉官職不高,卻最有打仗經驗,幾十年來見多了各樣將官,說話便總是憂心忡忡。
    張參軍沒接續這個話題,倒親熱地拍拍衛廚子的肩,「小老弟,也只有你敢頂撞那梁大人,大夥兒都不便說話,心裡可著實痛快哪!」
    衛廚子笑道:「張大人,你說這好話我愛聽,怕只是肚裡饞蟲吱吱叫吧?我是侯爺的廚子,不是你們幾位老哥的廚子,要是再拉我去給各位燒菜打饞,卻誤了侯爺的伙,到時我挨了板子,誰替我疼去。」
    「哎哎,說這話就見外了不是?侯爺鐵打的漢子,不在乎那一餐兩餐的,倒是小老弟來這幾年,喂出了大家的饞蟲,你怪老哥兒幾個,老哥兒就怪侯爺去,誰叫侯爺慧眼,識得老弟這個寶。」於副將跟隨護國侯多年征戰,肝膽相照,熟得如同自家兄弟,時常言笑無忌,他不滿地捅捅衛廚子,「老哥兒幾個還沒找你碴咧,你最近只管了侯爺的伙食和新來的那位相居士,把我們一群老兄弟晾起來,個個愁得面成菜色,原覺得伙房飯食也不錯來著,現在卻覺得那十來個伙夫應該通通踢出軍去。」
    望月沉聲咳了一咳,他再不發話,怕是這一天都要被衛廚子該給誰燒飯這個話題耗掉,「成了,老於,你別再捧他了。」
    於副將笑停了口,卻看見帳門口站了一名陌生的年輕人,清淡的的臉,笑吟吟地看著各位,他怔了一怔,「這位兄弟是……」
    「小人相夏至,各位有禮。」年輕人隨意地揖了一圈,眉眼舒揚,說不出的耐看,雖然有些瘦弱,卻自有一份瀟灑俊逸。
    「啊?相、相居士……不是說女人嗎?」
    見眾人一臉愕然,相夏至微笑地拂了拂袖,「衛廚子說男裝比較方便。」她來軍裡半個月,基本只縮在自己帳裡,不曾公開露面,各將領還未見過她。
    張參軍曖昧兮兮地跟衛廚子打了個眼色,「還好還好,原來你沒失寵……哎喲!」他挨了一肘,黑臉扭成苦瓜。
    望月也意外地眉頭微挑,沒想到半月前病懨懨的弱女子今日著了男裝,這樣英風颯然。他肅然道:「相居士來助我們破陣,操練兵馬,演練陣法,望各位摒棄男女之嫌,通力配合。」
    他這便算把相夏至正式介紹給眾將領,眾人收了玩笑戲謔之意,紛紛自我簡介,之後,就是正經嚴肅地討論起敵方佈陣及戰況來。
    相夏至忙中偷閒,悄悄瞥了望月一眼,見他專心致志的樣子,昨夜的事似乎對他並無絲毫影響,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相望祈夏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