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若望穿件黃色襯衣,外面一件寶藍杏領冷衫、同色褲,冷衫上有只黃色潛水艇圖案。
他到處找回瑛,平時她准在樓下,樓下的工作很多是屬於她的。
「田瑛呢?」若望問亞四。
「亞瑛在廚房,我去把她找來。」
「用不著,我去找她。」
主人去廚房?「少爺,你不要進去!」
「少爺!」若望出花園便碰見生伯:「馬田少爺和幾位都來了。」
「來啦!」他沒有再走向廚房,站在台階,三部跑車駛進來了。
尚享第一個跳下車走上去,搭住若望的肩膊:「蠻誠心的,在台階歡迎!」
「像你,人家去看你,你睡午覺。」
幾個男孩子嘻嘻哈哈走進屋裡去。
「生伯,叫田瑛拿飲品來。各位少爺要喝什,你告訴她。」
「田瑛?肥祥吃了鮮魷?」
「別看肥祥笨笨的,他人很孝順,平時怎也不請假,但是,每年元旦,農曆新年他一定請假回去陪母親。」
「可憐的肥祥,表叔、表姨、表哥一大堆。」馬田裝模作樣:「表妹,計算機機呀!」
「你這人!」若望抓他的領帶:「肥祥的媽媽就住在元朗。表妹!」
餐車的聲音近了,大家還在談笑。
「馬田少爺,啤酒來了!」
馬田側了側耳,什聲音,那好聽?
「尚享少爺,你的蜜瓜汁。」
尚享回過頭去,看見這一個女孩子:穿白襯衣、黑裙、黑鞋白襪,長髮束起,後面一個圓髻,頭上一頂白圓帽,不大,是制服帽。
一般富有家庭的婢女,都穿上主人供給的制服,這些下人通常要招呼人客,一定要給人整齊、清潔的感覺。
吸引尚享的不是她的制服。
她年紀很輕,高個身材,但不露骨。兩條小腿真美,頭髮也美,烏絲絲的,為什束起來?她散著發一定很迷人。
「侯活少爺,請用綠茶(日本茶)!」
侯活見大家都看,沒有理由不看:一張白玉般的臉,一雙大大圓圓靈活的黑眼睛,那鼻子高挺筆直,如玉雕一樣,紅潤的唇,排得齊齊的牙。雖然沒有梨窩,也不明艷,亦非媚美,但清純脫俗如白蓮。看一看,也令人舒服,令人久久不能忘懷。
田瑛送上所有飲品、水果、糖果後,便退出去做別的事。
「喂!若望,」她剛轉身,尚享拉住若望便追問:「剛才那個女孩子,哪兒來的?」
「田瑛!她是我家新請的女僕。」
「我們都知道,但往哪兒找回來的?」
若望把遇到的一切,全告訴大家。
「幫幫忙,可別說了出去,否則,田瑛可慘了!」
「放心!大好美人,我們才捨不得,我們五個人都願意發誓,是不是?」
「當然,我第一個來……」
「若望,怪不得你連比絲的舞會都不肯去,原來家裡收藏了個寶。」馬田發誓後笑著說。
「喂!你在說什?」
大家齊口同聲:「還用說?看見人家美如奇花,一見鍾情,收起來,將來做姨太太!哈!哈!」
「喂!」若望面一變,凶巴巴:「我救她可沒有想過要愛她。」
「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不愛,才是白癡。」
「我沒有,不要含血噴人。」若望把手中的杏仁茶擲在地上。
大家都呆了,若望不是隨便大發脾氣的人。
「若望,你這是……」
「我……」
田瑛走進來,看看雲石地板,她第一個反應是衝向若望:「少爺,你的手有沒有被玻璃割傷吧?」
她緊張的情形每一個人都看到。
若望滿臉通紅:「我沒有事,不小心。」
「那就好!」她笑笑,蹲下來,去拾玻璃片。
「你別碰……」尚享情急地阻止她。
「玻璃會弄傷你的手,這些功夫不是你做的。」若望也說:「叫亞忠清理一下吧!」
「謝謝各位少爺,」她站起來,向大家感激地看了一眼。
大家又呆住了!
田瑛出去,若望攤攤手:「剛才對不起大家!」
「你為什生那大的氣?她有什不好?」
「不是她不好,是我不想人家認為我乘人之危。我幫助她,絕沒有想過她的樣貌,也沒有想過喜歡她,從來沒有。」
「那是說:你放棄對她的追求?」
「我可以發誓……」
「不必發誓,其實大家都看得到。」洛波說:「如果若望真的喜歡她,怎會捨得讓她做下人!」
「喂!若望,我真的要向你抗議。」尚享說:「憑人家的樣貌、舉止、為人,還是個高中生,你沒有理由叫她做下人的工作。」
「若她在你家裡,你怎樣待她?」
「我給她一間很美的套房,送她華麗的衣服……她要什我送什,總之我能力所及便行,我會把她當上賓。」
「你對她這樣,是因為你對她有目的。」若望指住他說:「我是沒有目的,我不會這樣做。你喜歡,我倒不如把田瑛送給你,由你照顧她。」
「好,太好了。」尚享很高興:「謝謝!」
「慢著,我們五個都想收留田瑛,」馬田截住尚享:「你不能帶她走。」
「田瑛只有一個,你們五個。自己決定,誰要她?」
「我們全都要!」艾華特說:「她的居留問題,我也會為她解決……」
「我也行,比你做得更好……」
「別吵了,還是由田瑛自己決定跟誰,好不好?」
「好!快請她來,爭取好感……」
「非法居留美人來了……」若望笑了起來。
一會兒田瑛就進來了:「各位少爺,午餐已經準備好了,請各位到飯廳。」
「謝謝田瑛小姐。」
「太麻煩你了。」
「我們幾個來打擾,令你忙了半天,實在實在捨不得,不,是不好意思!」
田瑛莫名其妙,這班少爺到底耍什把戲?她不像下人,倒像個公主呢。
在眾人簇擁中,她疑惑地回過頭望一直在後面看戲的若望,只見若望笑得很古怪。
本來大家來若望家,準備吃過午餐談談便走,但是大家為要爭取田瑛,連晚飯宵夜也都吃過了。
田瑛的溫柔、大方,令大家越來越喜歡她。
好不容易把五個大男孩送走。
若望對田瑛說:「你來書房,我有話跟你說。」
田瑛跟了他進去。
「坐吧!」若望伸了伸手。
「我們做下人的不能和主人一起坐,生伯教過的。」
「假如現在我把你當朋友?」
「怎能呢?」
「若我命令你坐下?」
田瑛坐下來。
「你是不是想繼續留在香港?」
「是的,少爺。」
「你希望合法居留,到時,你喜歡去什地方都可以,不用一天到晚關在屋於裡,不能接觸外面的世界。」
田瑛含笑點點頭。
「你覺得我五個好同學怎樣?」
「很好!」
「哪一個最好?」
「每一位少爺都很好,我不會比較!」
「你不可能同時喜歡五個男孩子。」
「喜歡?」田瑛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們都是少爺的朋友!」
「別把我拉進去,你認為哪一個儀表好些,哪一個人品好些,性情、性格、或者家世最適合你的……」
「少爺,他們是你的朋友,他們的儀表、人品、性格和我有什關係?」田瑛把雙腿縮後一點兒。
「因為你只能選他們其中一個。」
「選他們干什?」
「做你的男朋友!」
「嚇!」田瑛整個站起來:「少爺你別開玩笑,我哪一樣配?不可能。」
「可不可能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而你,必須在他們五個當中,選一個最好的。」
「我怎知道哪一位最好?」
「你和他們相處了大半天,哪一個最順眼,你總知道吧?」
「對不起,少爺,我只是負責招待五位少爺,誰的眼、耳、口鼻都沒看清楚。」
「明天下課後我帶他們回來,你看清楚好了。」
田瑛很反感,這不像是迫婚嗎?「少爺你太操心了,我沒必要看清楚他們。」
「好!我把他們五人的承諾告訴你。」若望把尚享他們的話都對她說了:「你看你多幸運!」
「但,我……」
「用不著馬上回復我,今晚你好好想清楚,明天人來了再看清楚。」若望提醒她:「這樣的好機會,不會有第二次。」
「少爺!」
「我的話已經說完,你可以出去。」
田瑛站了一會兒,終於掩上門出去了。
回後園,她坐在松樹下。
松果一個個打在她的頭上。她沒有感覺,只是呆呆望住星星。
怎辦?走?還是去陪其中一位少爺?
「田瑛,田瑛!」生伯到處找她,看她坐在樹下,冷風把她的臉吹得慘白。
「田瑛,你在這裡干什?」生伯忙把羊毛背心脫下來,披在田瑛的身上。
「少爺都休息了,你還在這裡吃西北風?看你,嘴唇都發白了。」生怕怨她:「你這孩子樣樣好,就是有話總悶在肚裡。」
「生伯!」田瑛哽咽:「少爺不要我了!」
生伯一愕:「少爺不要你?你工作挺用心,人又純品,哪一樣犯著少爺?」
「今天來了五位少爺,他們都願意收留我,替我辦居留。少爺要我跟其中一位回家。」
「少爺這做也是為了你好!」
「但是,但是……」田瑛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不想走,我寧願留在這裡,我不願去享福。」
「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我看那五位少爺都不錯。」
「生伯,連你都不要我了?」
「我怎會不要你,你是個好孩子,你來了,家裡也熱鬧些,可是……」生伯長歎了一口氣:「孩子,你的前途要緊!」
「我不想要什,只是想留下來!」
「唉!命運。」生伯把田瑛拖起來:「你快要凍僵了,去睡吧!睡醒了,可能又是另一個世界。」
明天的世界會美好些嗎?
若望睡前撥了個電話給玉媚。
「找到爸爸沒有?」
「終於讓我找到了!」玉媚似乎噓了一口氣。
「爸爸約你什時候見面?」若望很興奮。
「他說過幾天,最近他好忙好忙。」
「他哪一天不忙?忙也要吃飯,一個人吃和兩個人吃有什分別?爸爸分明是……」
「傻瓜,你發什牢騷,你明天不是要上學了嗎?快睡覺。明天我們一起吃飯時再說,晚安……」
若望穿套黑皮衣,拿著課本,氣沖沖的走進那皇宮一樣的大屋。
在大廳,男管家高伯迎出來:「少爺,早安!還沒有上課?喜歡吃點什早餐?」
「爸爸在哪兒?」
「圖書館,」高伯馬上說:「但老爺很忙,你現在不能進去見他。少爺要見老爺……請等等,啊!有了!最快是後天六時十五分至六時三十分。」
「我立刻就要見他!」若望輕輕推開高伯,向裡面走去,一直到門口。沒機會碰到門,那守在圖書館門前的大個子兩手一伸截住若望:「少爺,你不能進去,除非你有預約。」
若望怎會認不到父親的保鏢?一共有兩個,這人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另一個聽說還是神槍手。
「走開!」若望指住他:「這是我的家,我哪兒都能進能出,你別誤我時間。」
「對不起!少爺。」他動都不動,臉上的肌肉拉緊:「我只是執行任務,請離開,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你想動手打我?你這走狗。」若望不喜歡他那張臉,狠狠打了他一拳。他轉一下身,若望想趁此機會打開圖書館的門,他卻從後面撲上去,雙手抱住若望的腰,要把他抱走。
若望用腳踢他、用手肘撞他……突然,圖書館的門打開,兩個人走出來,若望狠狠踏他一腳,衝進圖書館去。
一位紳士看看若望,皺皺眉,門外那保鏢正追進來,紳士揮揮手,他和站在紳士身邊的「神槍手」,走出去,關上了門。
「若望,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這樣衝進來,太沒有禮貌,太不守規矩。你令我很為難,為什常給我添麻煩?」
若望把頭向上一揚,額前的頭髮都搖到後面:「兒子見父親,也是添麻煩?這兒又不是軍營。」
「你想見我,我很高興,但你先要和高伯預約。」
「我來不及,我馬上要和爸爸解決這件事。」
爸爸皺皺眉,看看表,咬咬牙,點一下頭:「好!你有話快說,我給你五分鐘時間。」
「起碼十分鐘。」
「好,快說!」他焦急又不耐煩。
「媚姨回來了,你為什不請她吃飯?甚至連見都不肯見她?為什?」
「媚姨!」他歎氣:「芝麻綠豆的事,唉!」
「小事?當年是你把媚姨氣走的。她回來,又不究既往,你應該好好向她賠罪,但你竟說忙,不肯見她。你知道媚姨會傷心!」
「那是爸爸和媚姨之間的事,我會解決!」
「今天?明天?媚姨並不是回來久居,她只不過陪她媽媽回來度假!」
「我知道,這件事我會處理。去上學吧!」他又看表:「我很忙,十一點我還要演講,現在還沒有準備好。上學,後天再談,聽話!」
「不!我不走,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星期內約會媚姨。」若望最清楚父親的政策——拖拉再拖拉。
「這樣吧,下星期之內我一定抽一個時間和媚姨吃飯、敘舊,怎樣?」
「爸爸,你可不要騙我,我隨時還會再來。」
「哎,這兒子……」
若望把尚享他們帶回家。
四姐忙於侍候各位的飲品。
若望問四姐:「田瑛呢?」
「不大清楚,聽說亞瑛不舒服。」
「不舒服?」尚享可緊張:「看過醫生沒有?」
「快叫生伯進來。」若望忙說。
生怕走到若望身邊:「少爺!」
「田瑛病了嗎?她哪兒不舒服?」
「病倒沒有什大病,她大概昨晚睡不好,她早上做工時一直喊頭痛,我見她很辛苦的樣子,叫她躺床休息。少爺要用她,我馬上叫她來!」
「不,讓她好好休息。」尚享說。
「但是,她要見見你們大家!」
「改天再見不行嗎?身體要緊。」
大概因為田瑛不舒服,大家覺得沒有意思,大家坐了一會兒,吃過點心便走了。
生伯把田瑛昨晚坐在松樹下說的話,告訴若望。
若望想一想道:「真笨,她精神好了,叫她來見我。」
若望換套西裝,便去接玉媚和她的家人去吃飯。
「我以為你會帶女朋友一起來。」玉媚很欣賞地看著若望。
「我說過史妮並不是我的女朋友。」
「應該還有其它女孩子。」
「比絲、晶晶,都是同學。」
「沒有一個特別喜歡的嗎?」
「我還沒想過要談情說愛,大學畢業後還不遲。媚姨不是說過,我長大了會有許多許多女孩子追求我嗎?」
「不是嗎?是你自己太挑剔。」
「若望長得好英俊。」玉媚的嬸嬸說。
「他像他爸爸!」玉媚感觸地垂下頭。
「不!我像我媽咪。」若望越來越不喜歡父親。
「我忘了若望媽咪長得像仙女一樣!」
「媚姨也是大美人!」
「不,我不是!」玉媚的嗓門有點顫,她臉色好像蒼白了:「沒有一個人比得上若望的媽咪,否則,他早就有新媽媽了!」
「媚姨!」若望把手搭住她的肩膀:「不要恨我爸爸,他只是太熱衷名利。」
「沒有!說到哪裡去了?」她馬上笑笑,笑容都把一切隱藏:「若望,你多吃魚……」
若望回到家,看見田瑛在台階迎著。
「你幹嗎站在這兒?你不是生病了嗎?」
「我睡了一覺,已經全好了。」田瑛把熱騰騰的杏仁茶送上。
「你跟我來。」若望一邊拉下領帶一邊走向消閒廳,那兒清靜舒服。
田瑛站在他面前。
「你病剛好,坐吧!」若望喝口茶:「生伯說你希望繼續留在我家!」
「是的!少爺。」她猛點著頭。
「你為什這笨?你在我家,做下人,給我送茶送水,侍候人家;再說,我可沒一口答應你,一定可以給你辦居留。」
「我是心甘情願的,少爺。」
「心甘情願?圖個什好處?你懂不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在這兒做女僕,在那五位少爺家裡做上賓。我沒答應為你辦居留,他們可一力擔承,當然不是人人有這個本領,一定有人吹牛,所以你要小心選擇。」
「我沒有想過做上賓,做女僕我也勝任愉快,關於居留的問題,少爺答應過,等我表現好,會為我想辦法,我相信少爺。」
「但現在有條青雲路等著你走,」若望真是莫名其妙:「說不定其中一個肯娶你,你由鄉下女一變而為闊少奶,飛上枝頭變鳳凰都不想?」
她真是想都不想,搖搖頭:「那晚若不是少爺救了我,我已經餓死了。還能做什少奶奶啊?」
「你留下來不是要報恩吧!」
「是的,我要報答少爺,留下來侍候少爺,而且這兒人人對我好!」
「你……真是笨!」若望放下杯,頓了頓:「沒有人會相信的,你實在令我難交代,我的同學會怎樣想?你……真是!」
「少爺,求你讓我留下來!」田瑛幾乎下跪。
「好吧!你要做乞丐不做公主,我也沒有辦法。」若望揮了揮手:「你一定會後悔!」
玉媚自從接過高共榮的電話,便有點心跳手顫,人惘惘然。一忽跑出客廳,一忽衝回房間……該做什呢?她拉起手袋便往外跑。
頭髮梳理妥當,一坐下,小心地接過菲籍女僕那杯茶,剛修了指甲,怕弄糟了甲上的指甲油。喝口茶,猛地站起來,哎唷!衣服還沒選好呢!光是頭髮漂亮有什用?
她忙回房間,打開衣櫥,翻呀翻……怎都是洋裝?高共榮喜歡女人穿旗袍。
在外國幾年,穿洋裝成了習慣,但是她回來時還記著高共榮,所以帶了旗袍。
心一急,手更不聽指使,忙忙亂亂,電視機上的小擺設都被她碰在地上。
媽媽經過房間,探頭一看,這還了得:「玉媚,你在干什?翻天覆地。」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
「你在找什?」
「媽,我記得好像帶了兩件旗袍回來。」
「是呀!一件黑色鑲七彩闊花邊軟錦,一件白緞花蝴蝶的!」
「可是,兩件都沒有了!」
「怎會?」媽媽走過去,翻幾翻:「讓我來……看,不都在那邊,用衣袋套住。」
「我怎會看不到?」玉媚呼了一口氣:「那邊我看過幾次了。謝謝媽,多虧有你!」
「魂不守舍!」媽媽含笑搖頭:「共榮跟你約好什時候?」
「約好八點,他下午有個會,如果順利,七點半就會到。」
「還有四個鐘頭!」媽媽看見女兒沒停過手。
「洗個澡,打扮一下,差不多了。今天不知道怎的,有點緊張,若趕時間便什都弄不好。」
玉媚沒有撒謊,她畫眉時手一直發顫,結果眉高眉低,怪怪的,只好重畫。描眼線更難了,幸好有幾個小時給她消遣,不然她恐怕沒辦法完成整個化妝。
七點一到她連忙穿上白狐短皮大衣,出房間前還灑點高共榮最喜歡的香水。
她一走出客廳,嬸嬸就瞪大眼睛:「唷!玉媚,仙女下凡,嘖嘖!真像個一品夫人。」
「坐會兒吧!」媽媽說:「他還沒有來。」
「他沒有時間上來,約好在樓下等,媽,二嬸,我到樓下等他,他也該來了。」玉媚匆匆忙忙地出門。
媚媽看著女兒的背影搖頭:「追求她的男人上門又求又拜請她,她都不肯赴約,反過來卻要自己在街上等高共榮。也不知道高共榮到底有什魅力,玉媚對他那樣死心塌地。」
「你沒有見過姓高的嗎?」
「沒有!我去美國,玉媚還在香港唸書,她是念完書,做過事才到高家的。前幾年不知道她和高共榮發生了什事,她突然回美國。那時候她又瘦又憔悴,大家都認為她失戀。這次陪我回來,高共榮一直說沒空,今晚他們才是第一次久別重逢,還是若望安排的。至於我這老太婆,他哪兒放在眼內。」
「他連我們家都不肯來?」
「高共榮不肯隨便見人,也不會隨便到任何地方,他在這兒是個特級份子。」
玉媚一直在大廈的門口等著,很耐心地等了半點鐘,心裡面半點抱怨也沒有。可是,八點了,她開始擔心高共榮忘記了地址,因為他從未來過。
很想打電話回家探探母親的口風,或者高共榮打電話到二嬸家?但又礙於自尊心,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對感情不應該再有那份狂熱,只有小女孩才配為男朋友而跳腳大發脾氣。
可能她的外貌,可能她的衣飾,引來了路人的注目。
她只好盡量低著頭。
但眼仍往路外瞧。
高家的汽車她全都認得,但她離開高家已三年多,一切應該都已改變。不可能還是那輛勞斯萊斯,以前不開車的若望也有部法拉利了。
時間過得真慢,她穿著高跟鞋的腳有點酸麻了。
突然,一輛車子停下來,一個穿制服的司機下車,走到玉媚身邊,很有禮貌地問:「唐小姐嗎?」
「是的!」
「我家主人來了,請上車。」他去打開後面車門。
玉媚上車,高共榮已伸手去拖她。
接觸他的手,心裡掠過一絲暖流。
已忘了腳部的酸麻。
他向她笑笑,她也笑笑,她坐在他身邊,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對不起!要你等我。」
「我看準了時間,剛下樓的,」她忍不住看他一眼:「你好像瘦了!」
「你現在相信我有多忙了吧!」他向她傾訴:「許多時候我連吃午餐和晚餐的時間也沒有,每天最多可以睡四小時。」
「若望說你忙著競選主席的事,你一直希望管治這兒,成績很好吧?」
「經過這多年的努力競爭,現在形勢大好,差不多是沒有對手,或者……史福有少許威脅。他有野心,條件也好,但做事欠毅力,這是他致命傷。」
玉媚笑笑沒說話,她對政治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高共榮反應很快:「我們回別墅吃飯,今晚你會吃到你喜歡吃的小菜。」
「廚子還在嗎?」司機、汽車全變了。
「我留下他,因為他會做你喜歡吃的玉袍帶子、荷葉百花卷和紙包雞。」
「你都記得?」四十的女人了,心還沒有死。
「你喜歡的我都記得。」高共榮握起她的手吻了吻。
玉媚輕輕地靠在他的懷裡,她忘了幾年前如何失望痛苦,差點連命都為他賠上了。
高共榮的別墅她不是第一次來,特別是他們吵架前常來,其實吵架、分手……都發生在這兒,因此她對這兒很熟識。
一切依舊,連別墅的僕人,還是以前那一批。
「我為了保持原狀,所有一切都沒有改變。」
「為我?」女僕為她脫去大衣,高共榮把手臂伸過去,她挽住了:「你其它女朋友沒意見嗎?」
「這幾年來除了你,沒有任何一位女士來過。」他們直走向餐廳,也有一段路。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她輕輕說:「幾年了,若望又搬出去,你一個人不寂寞?啊!我忘了你大部份時間在祖居!」
「祖居現在已經是變相辦公室了,來往的那些人都與政治有關,晚宴、舞會都離不開政治。」高共榮拍了拍她的手臂:「相信我,除了若望母親和你,根本不可能有第三個女人。如果情況可以,幾年前我也不會讓你走。爭取權力,要犧牲許多!」
「是的!一定要犧牲。」她感慨。
吃過晚飯,高共榮把玉媚帶到二樓的會客室裡喝咖啡。他開了唱機,仙樂般的音韻飄送過來。
「還記得這首音樂?」
玉媚點了點頭,怎會忘記?高共榮第一次帶她到這兒來,播放的就是這首音樂。
「跳個舞好嗎?」他拉起她。
他緊擁著她,面貼著面,一個舞又一個舞。
由會客廳一直到房間,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愛你,蜜糖!」
她連耳朵都發熨,心又在跳動:「不可能,我們已經分手。」
「那是不得已,你應該瞭解我,我是愛你的!」
「但是……」她軟弱地抗拒:「我們是沒有結果的,我們只能做個朋友。」
「怎會沒有結果?只要你肯等,今年,一切都決定了,那時候,我會正式娶你!」他吻她,熱烈而瘋狂:「玉媚,我愛你,我要你,這幾年,我差點發狂了!」
「我們不能在這兒,已經錯了一次……」玉媚口裡低嚷,手卻搭在他的肩上。
房門輕輕地關上了。
高共榮一手拿煙,一手弄著玉媚的頭髮。
玉媚伏在他的胸上,手貼在他的腰上:「我把媽送回美國後,馬上回來陪你!」
「若你喜歡,仍然可以繼續留在美國,錢我會派人按月匯給你。」
玉媚昂起臉:「你趕我走?你不需要我嗎?」
「怎會?寶貝。」他拍拍她的臉:「你知道我非常非常的愛你。」
「你口裡說說罷了!」玉媚眼眶凝了淚。
「傻氣!」他捺熄了煙蒂,拉開床頭的抽屜,拿出一隻表盒,內裝一隻令人眼花的名牌鑽石表,他替她戴在手腕上:「多漂亮!」
「金錢、珠寶、皮草,這就是你的愛情?」
「不!你不必在乎這只表,但表由我為你設計,親自選寶石和鑽石,那番心意就是愛。起碼,證明我心裡有你!」高共榮把她拉上來,抱著她:「信我,我愛你!」
「為什不讓我留下來?」玉媚嗚咽。
「你可以留下來,但是,我們不能公然在一起,偶然,或者可以偷偷摸摸見一次面。你受得了嗎?」
「我見不得人?」
「在這緊要關頭,傳出任何緋聞,對我都不利。如果我這時候和你結婚,人們會怪我兒子那大了才再婚,政敵會乘機攻擊我。如果我們不結婚,別人一樣會說我是個專玩女人的風流鬼……總之,我不能和任何女人扯在一起。」
「我們怎辦?」
「今年大選,等我做了主席,我馬上和你結婚。」
「要是你失敗呢?你失敗我又得等。」
「怎會?」
「你失敗了,會等候參選下一屆,參選期間,你一樣不可以有緋聞。」
「不!我不會失敗,我一定會當選。」高共榮信心十足:「我根本無敵手。」他讓她躺下:「休息一會兒,天亮前我送你回去!」
「我們什時候再見面?」
「你準備什時候陪你母親回美國?」
「半個月後!」
「對不起,打令。」他想想:「半個月內,我不可能再抽時間。」
「我們就只有這一晚?」
「為了我們的將來,你必須忍耐,你也不希望我功敗垂成?若是你真愛我,希望長相廝守,又怎會介意多等一年半載?」
「你知道我真愛你,什都願意為你犧牲,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也一樣愛我?」
「我們分開幾年,你始終是我唯一的女人,你說我愛不愛你?」高共榮擁著她:「你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在曙光中,高共榮送她回家。在街口,玉媚下車,高共榮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剛才你有沒有吃藥丸?」
她擠出一絲苦笑,輕輕把手抽出來,低聲說:「共榮,再見!」
她急步走向嬸嬸居住的大廈,北風凜冽。迎面而來,吹去了她臉上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