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瑩的衣服,一直由甘太太料理、設計。今晚元健和子瑩的衣服,也是甘太太的傑作。
子瑩穿一身粉紅色厘士晚禮服,銀白高跟鞋,她身上的全套珍珠首飾,是甘醫生夫婦送未來兒媳的禮物,連別針一共七件一套。
元健穿一套淺粉紅晚禮服(這種顏色的衣服,元健以前絕不會穿,現在他很懂得順從母意),白色通花厘士襯衣、銀白領帶、腰帶和袋口巾。他的珍珠袖口扣和帶上的珍珠帶針也是父母送的。
子瑩仍然一頭短髮,鬢上的橙紅色玫瑰和元健襟上的是一對。
小倆口子在迎接客人,元健和子瑩的同學、朋友全都來了。
在子瑩大力拉攏下,山秀城追求李愛詩,毛小靖和陳美茜也有來往,獨是毛小萱和李明宗格格不入,因此,毛小萱是最不開心的一個。
「子瑩今天特別美,從沒見過她這樣嬌媚。」美茜說。
「她將來做新娘子會更美!」李愛詩贊同。
「你們有沒有感覺,她和呂元健像學演戲一樣?」
「對呀!以前有紅樓夢,後來是赤的疑惑,現在是赤的衝擊,大團圓結局。二十歲不到,就經歷了那多!」
「元健對她的癡情很令人感動!」
「哼!」毛小萱冷哼,喃喃地:「我們可被她耍慘了!紅娘!」
「你說什?」
「沒說什,我只不過說,子瑩是個最搞笑的紅娘。」
「是呀!紅娘竟然嫁了男主角。」
「媽說,這叫捉媒人上轎。」
毛小萱可不像他們開心,心裡才氣呢!好的都讓子瑩拿走。
「元健真有福氣!」山秀城輕歎。
「你這樣說,是對子瑩餘情未了!」毛小萱不以為然:「愛詩又有哪一樣不好?」
「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山秀城忙解釋,望住李愛詩。
李愛詩只是淺淺一笑,毛小萱心裡更有氣:「子瑩才是幸運兒,白馬王子都被她抓去了!」
「元健本來就屬於她的嘛!」美茜說:「萬變不離其宗!」
子瑩過來,攬住老朋友。
大家稱讚她,恭賀她,大家說她最幸福,她也承認了。
只有毛小萱沒有說過一句話。不過,人多,大家沒發覺。
元健帶了攝影師過來拍照,拍完照元健走開招呼客人,子瑩和同學們說笑,小萱站在子瑩身邊。
「對不起!小萱。」
「為什道歉?」小萱冷冷地問。
「可能因為我自己太幸福,而你……總之,我很抱歉!我原本想幫你的!」
小萱裝作若無其事:「我覺得你幸福,太幸福便談不上。所以,你不必抱歉,其實,我才替你難過!」
「替我難過?」子瑩笑起來:「小萱呀!你在開什玩笑?」
「我沒有心情開玩笑,老同學不開玩笑。」小萱果然板住臉:「是的!以前我們每個人都覺得你最幸福,因為你有父有母,又有一個英俊的表哥。但現在就不同了,愛詩、美茜和我都有親生父母,得到父母的愛!」
「我也有父有母,他們更愛我!」
「他們是你親生父母嗎?不!他們是元健的父母,你只不過是孤兒!」
「孤兒?」她怎從未想過自己只不過是個孤兒。
「我們跟你比,我們幸福多了,我們都有父母,有親哥哥,或者暫時未有理想對象,但你敢打賭我們將來不會遇上個白馬王子?」小萱眼看她的臉色後:「但你不同,我敢打賭你永遠沒有親生爸爸和媽媽,永遠沒有親哥哥,你完全沒有自己的家庭,你頂多算是嫁了個好丈夫。但你自己的家呢?沒有,你是個沒有家的人,甚至連誰是生娘都不知道,一切都取自你未來丈夫。你身世那可憐,怎能說自己幸福?你同意我的話嗎?啊!對不起,我一向是直言直語。」
「是的!我甚至連怎樣來到這世界上都不知道。」子瑩的頭漸漸垂在胸前:「我太得意忘形,謝謝你提醒我!我應該對生母多點瞭解,不能一無所知!奇怪,媽媽告訴我時我怎會沒想到?聽見元健不是我親生哥哥太開心了?但,怎可以連生母是誰,在哪兒都不聞不問?太不孝,太過分。這不是我的家,這是我未婚夫的家,我只是個孤兒……孤兒……」
「打令你今晚怎了?吃得少,又很少說話。下午你還吱吱喳喳很開心!」元健關心地問。
「也許我有點累,做女主人很累的。」子瑩惘然四望:「媽媽呢?舞會開始了不久便不見了她!」
「她也是太累,她為了籌備這個舞會,天天忙,跳了兩個舞就腳疼,她回房間休息一會!」
「我去看看媽媽。」
「她沒事的,躺躺便好……」
「我很快回來!」
子瑩敲門進甘太太的房間,甘太太正靠在床上按摩足部。
「媽媽,你很累?沒事吧?」
「沒事。」甘太太笑笑:「剛才和陳伯伯跳舞,他不小心一腳踩了下來,我這雙是新鞋,又是高跟的,痛得我……我上來舒舒腳,換雙鞋子。」
「媽媽,」子瑩坐在床邊:「我想問你一些事,可不可以?」
「可以,問吧!」
「有關我的身世,我的父母……」
甘太太臉一變,樣子很不自然,連按足的手也停住了:「那天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
「那天我太擔心元健,沒聽清楚,媽媽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可以!不過今天是你和元健的好日子,樓下又一屋子客人,改天再說吧!我們應該到樓下招呼客人!」甘太太忙下床,去拉開鞋櫃。
「媽媽。我好想知道,你不告訴我,我沒有心情招呼客人。」子瑩蹲在甘太太身邊,說:「我求求你,媽。」
「好吧!甘太太拿雙鞋出來,邊穿邊說:「那時候雖然是春天,但由於下大雨,又刮著風,天氣也突然冷起來。你媽媽抱著你暈倒在我們花園鐵門的前面,剛巧你爸爸應酬回來救起她……我們給她喝白蘭地;她醒來,我們說送她去醫院,她不肯,她吃力地告訴我們一些事,你生父去世後,她身體弱沒能力賺錢,又沒有親人,她請求我們收留你,認你做干女。我們因為想念元健,發誓不再生孩子,但,我們的確很喜歡孩子。那時你幾個月大,會爬會坐,你活潑美麗,因此,我們正式收養你為女兒。」
「我媽媽呢?」
「送到醫院不久便去世了!」
「啊!」子瑩輕歎:「我本來是哪家人的孩子?我是說,我爸爸叫什名字?做什工作?」
「這……」甘太太又變面色,吱吱唔唔:「她沒有提,她一直在說你!」
「我叫什名字?」
「子瑩!」
「甘子瑩是你和爸爸商量了一年才替我改這個名字,媽媽你不是說過嗎?我本來的名字呢?我親生父母為我取的名字呢?」
「她,她……她也沒說,她好像叫你阿女,你還很小,又不用上學,不用為你急著取名,況且你生父去世,你媽媽哪有心情。」
「唉!我媽就死在醫院裡沒人理,」子瑩眼眶一熱,淚流滿面:「她真是好可憐,怪淒慘的。」
「怎會沒人理?她畢竟是我女兒的生母,我們好好安葬了她。」
「真是安葬了?她墓碑上連個姓都沒有,或者根本就是一堆黃土?」
「不!」甘太太想了想:「我記起了,十六年前的事呢!年紀大記性不好,唉!我想起來了,後來我們在她身上找到個地址,你媽叫蔡太太!」
「那就是說,我生父姓蔡。」
「是呀!你姓蔡的,名字就是蔡阿女!」
「媽媽,我媽葬在哪兒?我想去拜祭她。」子瑩頭一低:「看看她的墳!」
「這……我看不必了!」
「為什?她那可憐,這十七年恐怕也沒有人拜祭過她。」子瑩好心酸:「她畢竟是我的生母啊!拜祭她盡點心意不應該嗎?雖然她是我的生母卻沒有養過我,但那不是她的錯,她人都死了怎樣照顧我?元健可以接受你們,我有什理由不原諒她?」
「我不是這意思,你誤會了!那是因為……」甘太太欲言又止:「我根本不知道她葬在哪兒。」
「怎會這樣?怎會這樣的?連她葬在哪兒都不知道?你不是說過好好安葬她嗎?把她扔到哪裡去了?」
「你不要焦慮,我所以不知道,是有原因的,你媽身上的地址原來是你們的家鄉,你爸爸也葬在那兒。我們認為把你媽媽和爸爸葬在一起她會喜歡。當時,我是托人辦的,把你母親安葬在家鄉。」
「我家鄉在哪兒?能夠一起拜祭爸爸媽媽最好!」
「我實在不知道。那地址交給辦事的人,那人辦完事我們就沒有再見他,聽說他一家都回大陸。大陸那大,哪兒找?」
「你連我家鄉的地址也記不住嗎?」
「真的記不住了。又或者,我存心不去記它想它,甚至要忘記它。」
「為什?那是我的根!」子瑩很不開心。
「你生母要求我發誓把你當親女兒,絕對不能洩露你的身世,擔心影響你的心理,我答應過她永遠保守秘密。既然往事不能重提,忘記它是最好的,對你好,對我們好,也對得起你媽媽,我答應要守諾言。我從未想過要把你的身世揭開,我還記什呢?對你的事,不是越少知越好?」
子瑩嘟嘟嘴。
「如果不是元健出事,打死我,我也不會承認你不是我親生的。」甘太太哽咽:「你今天怎?老想念你生母,是不是爸媽待你不夠好?我做媽媽的哪兒不周到?或是因為你不是我生的,你不想要我這媽媽!」
「不,媽,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我知道你很愛我,但,為何人人有父母,唯我獨無?」
「你有呀,我和甘醫生是你父母!」
「你們是元健的父母,我將來的翁姑,但我始終是孤兒,甚至怎樣來到這世界上也不知道。如果我父母仍在世,我也不會不孝順你和爸爸,你們始終是我養父母。但我真想見見生父生母,那樣,我就不是孤兒。我有父有母,甚至還可能有弟妹,那有多好?」
「他們去世十幾年,我實在無法知道你家鄉的地址。」
「他們去世了,我去拜拜他們,人家問起,我也能說得出我的家,我的出生地。」
「很對不起,子瑩,我幫不了你的忙。我真是什也不知道,你會恨我嗎?」
「不會!既然如此,也只好作罷!」
「我們趕快到樓下,元健一定到處找你!」甘太太猛力拉她出去:「看!元健果然找來了。剛才我們說的話,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特別是元健,你答應我!」
子瑩點了點頭。但心裡想的是另一套,剛才甘太太神色慌張,必有內因。
元健一直非常留心子瑩,他擁緊她一點,問:「為什一連跳了兩個舞都沒說一句話?」
「心煩呀!」
「我們經歷了那多,排除萬難,終於可以定婚,你還心煩?」
「原來人類煩惱的根源,來自四面八方。現在,我是恨我自己的事。」
「現在還分你我,你的事還不是我的事?告訴我,什不如意?我們合力去解決。」
「我懷疑爸爸媽媽撒謊,我根本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怎會這樣?不可能這樣的!」
「為什不可能,你承受不住壓力要自殺,爸媽愛子情深,便故意編個故事來成全你!」
「但我們現在訂婚,兄妹通婚是亂倫悲劇,爸媽不會胡來。」
「兄妹亂倫是悲是慘,也只是我們的事,與別人無關無損;但你若死了,他們失去兒子,為了挽救愛兒的生命,他們只好這樣做。」
「這個我同意,但是,你媽媽寫給我爸媽的賣身契,媽給我看過,確有此事!」
「賣身契?我媽把我賣了?」子瑩眼眶一紅,低叫:「她把我賣了多少錢?」
「不,不,我完全用詞不當。你媽媽並沒有賣你,她一角錢也沒有要。」元健連忙更正,那對子瑩心理上影響太大,「她只寫了一張紙,發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雙方要保守你身世的秘密。」
「媽簽了名,你一定看了她的名字,她叫什名字?」子瑩把元健拉停下來。
「呀!」元健想著:「我記得你母親的名字被遮蓋了,隱約看到……看到最後一個……對了,最後一個是媚字!」
「為什爸媽不讓你看到我母親的名字?那多半是假造的!」
「絕對不是。那張紙,是物證,除了物證,還有人證,有人證物證,就決不會有虛構。」
「人證?我母親送我來時還有人見證?」子瑩想到有一線光明:「那人是誰?」
「英姑!」元健衝口而出,又吐了吐舌頭:「媽媽叮囑我不要告訴你,怕節外生枝!」
「英姑?英姑眼看著一切,怪不得她那疼我。」
「其實,我也懷疑過爸爸和媽媽編故事來騙我,因此,我追問了一次又一次,媽媽被我煩夠了,便告訴我個大概,其實,你是英姑抱回來的……」
「會不會英姑是我媽?」
「絕不可能,你和英姑沒有半點相似,我爸爸雖然沒見過你媽媽,但那張紙是你媽媽寫下又簽了字的。不過,英姑一定認識你父母。」
「這說,我可能有父有母,他們還生存,沒有死,只是媽媽騙我。」子瑩搖元健的手:「是不是?」
「也可能他們都去世了,否則,這些年來,他們也應該來看看你!」
「她發了誓不相認的,怎能來?」子瑩護住她娘。
「那,她是媽的同學,或英姑的親戚也可以吧?但是,從沒有這個人出現過!」
「也許,他們有自己的苦衷?又或者,他們答應不再在甘家出現?」
「他們多半已去世,特別是你爸爸,那張契約上他根本沒簽字。」
「我也沒奢望過有父有母。但至少媽媽還生存也可以有個家。」子瑩憧憬,她仍感覺自己是幸福的:「如果她環境不好,我便去做事賺錢養她!」
「放棄學業太可惜,接她回來大家一起住,他是你媽也就是我媽,由甘家養她也很應該!」
「她若還在就好!」子瑩眼睛發亮:「我起碼有個生母,不會被人說無父無母無家。」
「誰對你說這種話?」元健詫異。
「剛才小萱問起我的親生父母,但我卻無詞以對,她還說感到我可憐,她說有父母才是一個幸福的人。」子瑩目視遠方。
「唏!媽媽在那邊招手叫你!」
「呀!我差點忘了,我答應和源叔叔跳舞的。」子瑩握著元健的手:「剛才的話你千萬不要跟爸媽說。」
「說也無妨。她不應該騙你說她親眼看見你媽去世,問個清楚明白也好!」
「對呀!媽媽為什要撒謊?」子瑩突然又搖搖頭:「無論如何,媽所做的一切都為了我好。真別告訴她,否則,媽以為我想念生母,對她不滿。我不想傷媽的心,因為一直以來她都把我當親女兒般看待,爸爸媽媽都很疼我。元健,你答應啊!」
「好吧!我不提就是了……」
元健不提。但是,子瑩都不會放過,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突然如此渴望找尋生母。當然,毛小萱說話的刺激,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以甘子瑩一向快活的性格,不可能被影響的那深。也許太幸福的人一旦發現自己原來一無所有,才激發起她去尋找她不能擁有的。
她打算今晚上向英姑「攤牌」,因為今晚甘醫生夫婦單是應酬親友已夠他們忙的了,哪兒還有空閒監視她的「行蹤?」
元健那方面更容易辦,因為元健太愛她,對她凡事言聽計從,無論她做什事他必然會支持她。
和英姑攤牌,她該說些什?她聰明,但絕非擅用心計的人,而今晚是很重要的,她一邊和親友跳舞一邊在想心事。
她常踩人家的鞋,一個勁地道歉。
「子瑩,幹嗎心不在焉?」
「太開心嘛!今晚我訂婚呀!喲!真不好意思,又踩了你。」
「喂!英姑。」
「進來干什?」英姑差不多清理好廚房:「今晚由館子供應自助餐,這兒沒有吃的!」
「不吃就不能進來看你嗎?」
「別口甜舌滑,你除了吃還懂什?」
「人是會長大的!」子瑩拉了張椅子坐下,又去倒了兩杯熱茶,一杯給英姑。
「無事獻慇勤……」
「非奸即盜。」子瑩馬上接上說:「不過,我今晚進來看你,是因為要向你道謝!」
「道謝?你和少爺訂婚,我還沒送禮呢!」
「我是感謝你十七年前把我抱到甘家來。」
英姑眼一定,停了手,張著嘴巴。
空間一片寂靜,只有房間中冰箱發出來的機器聲……
「你怎會知道?」英姑閉了閉嘴咽一下:「是誰告訴你的?」
「元健的媽媽!」英姑的態度支持她放膽撒謊下去。
「她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她又嚥下一口水,很意外驚異。
「沒有,只說了個大概。她說,你要知道,去問英姑吧!她比我更清楚。媽媽,我是說甘媽媽沒騙我吧?」
「沒有!我的確比她知道更多。」英姑放好抹布,坐下,歎口氣,似乎很累,剛才她還顯得精神奕奕,或許往事令她累。
子瑩把茶遞給她,她喝了一口:「你真要知道嗎?」
「我要知道!」她很堅決。
「全部?」
「全部!所有一切一切!」
「唉!真是說來話長,一晃二十年了。那時候,你媽媽跟你差不多年紀,也在念中學;但她一向很懶,唸書沒你一半好,相貌倒是人見人愛,早熟又美麗。太早熟啦,十五、六歲就結交男朋友,拍拖,常瞞住父母在外跳舞玩樂……」
子瑩靜靜地聽著。
「當時和你媽最要好的一個男生叫古俊英。這個男孩子白臉型,可能你媽就愛上了他那張臉吧!突然有一天,我還記得那天是星期日,早上吃魚片粥,你媽吃了兩口,便嘔吐起來。你外祖母怕她生病,請了個醫生回家,一查看,發覺她懷孕一個多月,當時老爺太太很生氣,又罵又審又查,你媽終於供出孩子的父親是古俊英。」
「我就是那孩子,我爸爸是古俊英。」子瑩很興奮:「原來我姓古的。」
「你先別高興,你不是那受歡迎。」
「怎?」
「老爺太太不喜歡古俊英,嫌他不出色。老爺太太一直希望你媽媽嫁個門戶相當的公子哥兒。所以,他們反對你媽媽和古俊英結婚,並且要他們馬上斷絕往來。孩子呢!先暗中生下來再作安排。」
「爸爸不爭取的嗎?」
「哼!他!」英姑不屑的,去倒第二杯茶:「他是個窮學生,一面唸書,一面以做家教為生,他連你媽媽都養不起,還說養你?他要你媽墮胎,把你打掉……」
「嘿!他竟然想毀掉我的小命?」
「也沒辦法,他窮又沒本事,他答應你媽,她墮胎後,等他畢業,兩人便結婚。你媽不肯,天天吵架,終於兩人分手。」
「這說,還是媽有人情味。」
「她不敢墮胎,怕危險。就在這時候,胡家表少爺回來度假,因為你媽漂亮,兩人一見鍾情便訂了婚。表少爺還說他一年後大學畢業回來,迎娶你媽。」
「奇怪了,我應該到表少爺家,怎會來了甘家?」
「你真是小孩子。表少爺愛你媽,是因為她漂亮年輕,又以為她是大家閨秀,純情高貴。如果知道她懷了野種,怎肯娶她?表少爺條件也很好,不會找不到好女孩。」
「那,我怎辦?」
「當時你的確是你媽、外公和外婆的大難題。他們不贊成你媽墮胎的原因是因為你外婆墮胎後便沒得生育;若你媽以後不育,如何去做賢妻良母?特別是表少爺,出身富貴怎能無後,所以的確是想過墮胎,但又取消了。剛巧表少爺要回加拿大讀完最後的課程,於是大家便決定把你養下來再送去孤兒院,反正表少爺要一年後才回來!」
「英姑,我……」
「你別叫呀,不留心聽可能說到天亮。你媽把你養下來,看你那可愛,又不忍心把你送到孤兒院,怕收養你的人家生活不好,令你受苦……」
「這說,媽也很疼我的!」子瑩拉起舞衣,十分興奮。
「人世間哪有一個做母親的不疼愛自己的骨肉?虎毒不食子啊,何況是人!」英姑歎口氣:「你媽是捨不得,但你外公、外婆偏要送,因為表少爺已經有消息要回來了。你媽急得天天在哭,抱緊你不放,怕一鬆手,就給老爺抱到孤兒院去。」
「我知道媽媽一定很疼愛我,」子瑩低聲吮飲起來:「我不會一無所有。」
「那時你媽的確很可憐,四面楚歌,帶著個BB,父母要她放棄你,未婚夫又快要回來,我看了不忍心不幫助她,她年紀輕,怎擔得住?當時甘醫生夫婦就住在我們家相隔兩條街,我幾乎每天買菜都碰見她家傭人,談起來知道甘先生夫婦很喜歡孩子,但為了紀念失去的兒子他們又決定不再生育。甘醫生夫婦家庭環境好,學問好,為人也好,做她的女兒一定非常幸福。你媽想了幾晚,決定由我把你抱到甘家,甘太太一看見你就喜歡你,願意收養你為女兒。但他們怕你媽後悔,你外公、外婆和你媽也怕甘家不能保守秘密,會因你的身世而破壞你媽一生幸福,於是甘醫生夫婦和你媽簽了字,發過誓,雙方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不能揭露你的身世,那兩份契甘醫生夫婦和你媽都簽了名,當時還有個律師見證。」
「我爸爸呢?他不簽名是因為他捨不得我?」
「古俊英!你別提他了,他真是個負心的人。你媽和他分手不久就有個有錢太太資助他拍戲,你還未出世,他已經和那富婆結婚,到外地去了。」
「他現在在哪兒!」畢竟是生父。
「誰知道!早就沒有消息,十年前有人見他在英國和個男人在一起。唉!十年無聲無息了。」
「但我畢竟是姓古的。英姑,我本來叫什名字?」
「你沒有名字,大家就叫女女,你的名字由甘家改的,你媽也同意。」
「那我應該叫古子瑩。英姑,我媽呢!她好嗎?」
「就在這兒。她很好,幸福闊少奶,表少爺待她非常好,婚後養一兒一女。一家四口不知道有多美滿,你媽養尊處優,還很美麗。」
「外公外婆呢?」
「死了五、六年了!」
「你常和我媽見面?」
「不用做工嗎?哪有時間?去買菜途中也碰到過她好多次。」
「英姑,我不明白,你本來是我媽家傭人,怎會來了甘家?」
「都因為你!」
「我?」
「甘太太要為你請個保姆,你媽希望有個人帶大你,便要求你外婆讓我到甘家帶你。我最初來甘家是做保姆的,後來你上學,甘家的傭人又要退休,我才變了全職傭人。」
「媽媽真的很愛我!」
「她應該的,她是你生母呀!她把你送給人家養已經很不應該,表少爺若愛她應該也接受你!」
「媽也有苦衷!」子瑩忙護住親娘:「你不是說她年紀小,爸又不理她,跟人跑了,她也不知道她表哥肯不肯要我啊!你剛才也說,媽的表哥知道媽不是純情少女,便不會要她的!」
英姑搖搖頭,無限感慨。
「英姑!我媽住在哪兒?」
「她就在……」英姑忽然皺起眉,說:「你問這個干什?」
「我很想見見我媽。」
「不行,不行!」英姑搖著十個指頭說:「絕對不行,甘醫生夫婦和你媽都發過誓要對你的身世保密。」
「他們的確沒有說過什,都是你告訴我的。」
「啊!奸的由我來扮。」
「我不是這意思,但你沒有發誓,你說什都沒有人會怪你。」
「沒人怪才希奇!我幾十歲可不是十七、八歲,一點秘密都保不住,還像一個人?如果不是甘太太批准你問我,我才不會哼半個字。」
子瑩嘟嘟嘴:「不說算了!反正我爸爸叫古俊英你都說了,你不在乎告訴我媽媽的名字吧?」
「曾綺媚,你看過那張契約,應該知道她的名字。」
「我根本沒看過那張紙,元健才看過,媽媽告訴我,我生父母都死了,是元健告訴我你把我送來甘家的。」
「你……你這小東西真壞!」英姑咬牙指著她:「套我的話!害我!」
「我有權知道我的身世。」
「太太知道會怪我多嘴!」
「那我們都不再提就是了。」
「你呀……」
「瑩瑩!瑩瑩!」元健找來:「你怎會在廚房?我幾乎翻轉整間屋子!」
「外面的凍飲越喝越渴,進來叫英姑沖壺中國茶;好香的,要不要喝一杯?還有嗎?英姑。」
「有!」英姑無精打彩,倒了杯茶給元健。唉!她今晚給這個孩子玩死了!「唔,真是好香,喝了舒服。」元健拖起子瑩的手:「陳伯伯他們年紀大一點的要走了。媽媽叫你去送客,我們回客廳吧!」
「好的。」子瑩到廚房門口回轉頭:「英姑,我們下次再聊!」
「聊你的頭。」英姑沒好氣。
元健輕擁子瑩的腰:「英姑的面色似乎不大好。」
「她肢癢啊!你又不請她跳舞!」
「亂講!」元健含笑吻她的頭。
由暑假到開課升上F7,子瑩一直對生母曾綺媚念念不忘。
特別是看見毛小萱在母親的懷裡撒嬌,她馬上想起自己的母親。
縱然毛小萱她們是無意的,她也非常感慨。
特別是,元健上大學後,搬到學校宿舍去住,由星期一到星期五。子瑩吃過飯做完功課,一個人悶在房間便胡思亂想。
她知道生母是位美婦人。
她深信生母是愛她的。
母女相認的場面,一定很感人。
她告訴自己,她並不比人差,雖然她生父不知去向,是個負心郎,起碼,她知道誰是她生父。
她有生母,有同母異父的弟妹,她是大姐。
她有未來翁姑,有未婚夫,她不比別人差,不比別人少擁有。
當然,她最大的願望是和生母相認,能擁抱她一下,靠靠她也好。
她深信她的生母比毛小萱,李愛詩和陳美茜的母親都年輕,漂亮。
她為此很驕傲。
常常幻想,常常不自禁地露出得意的微笑。
她真是好想好想和曾綺媚相會。
去求英姑,她就是搖頭,怎也不答應。
「子瑩喜歡吱吱喳喳。太太,你有沒有發覺,近來她沉靜了。」甘先生說。
「人會長大的,她十八歲,不是小孩子了,還整天笑,整天吵鬧?」甘太太說:「況且,她也做了人家的未婚妻,距離為人妻子還有多少年?沉靜是表示她懂事。」
「我還以為她知道我們不是她親生父母會失望。」
「有什好失望的。我們一向疼她,雖非親生,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一樣少了她,親生父母,也未必那周到、疼愛。」
「你不是說她追問她生母的情況?」
「也只是她和元健訂婚那一晚。好奇是人的天性,我什也沒告訴她,以後她也沒有提起。」
甘太太不以為然,她做什都對得住良心。
「本來我們不應該揭露她的身世,若不是為了元健!」甘醫生輕歎一口氣。
「是的,幸而她愛元健,她也希望做元健的太太,她得到的應該比失去多。」
「以後盡量對她更好。」
「當然,雙重身份兩份愛,她既是女兒,也是媳婦。」
「這樣的兒媳婦應該是最合心意的!」
「是啊!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有婆媳或翁媳紛爭,因為感情從小已建立!」甘太太想想就笑:「他們永遠不會要求二人世界,女兒都親父母。」
「我們真是好運,嗯?」
「就是嘛……」
「英姑,你的心是鐵造的呀!我天天求你你都不理!」
「我心是肉做的,就因為人心肉做,我不能做對不起老爺太太的事。」
「我知道生母在哪兒是不會影響爸爸媽媽,他們始終是我翁姑,難道元健也不愛嗎?」
「既然老爺太太疼惜你,少爺當你如珠如寶,你就不要節外生枝了……」
「啊!去見見親生母親也犯法?」
「不犯法,但老爺和太太會怎樣想,養你十八年,你不能這樣沒有良心。」
「英姑,我做錯什?我只希望見一見生母,又不是跑掉了不回來。生母認不認我,還是一個問題呢!」
「多半不會和你相認,她結婚時,告訴表少爺是黃花閨女,怎會跑出一個十八歲女兒。」
「我當然希望她肯認我,」子瑩發愁地垂下眼皮:「她不肯認,見見她也好,她畢竟是我生母,有人問起,我也能說得出,我生母是什樣子,連生母都沒見過,真是死也不瞑目。」
「若是她死了呢?」英姑內心,其實也為她難過。
「但是她還在世呀!而且同在一個城市。人家萬里尋親也要去找,我近在眼前也見不到,你叫我怎樣向同學朋友交待!」
「大家知道甘醫生和甘太太是你的爸爸媽媽。」
「他們不是,大家都知道不是。如果他們是,我就不會被人看不起。他們是元健的父母,我的未來翁姑,但不是父母,我好像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子瑩眼紅紅地說:「我不想做孤兒,根本我生母還在人世。」
英姑看她那樣子,她也鼻子一酸:「你真是只想見見她便滿足?」
「能夠相認更好,不過見見她我也會滿足了。」子瑩手背一擦眼,突然眼睛一亮問:「英姑,你肯告訴我我媽住在哪兒?」
「那不行,你突然跑到她家,嚇死表少爺、也嚇死你媽,你不聲不響地出現,可能令她家變。」英姑用力搖手:「追究起來我可大罪,不守信用又亂來,你媽會恨我,甘醫生夫婦也會怪我。你絕對不可以跑去找她,但是,如果你只想見見她,我還可以幫你的忙!」
「英姑!」子瑩毫不考慮:「我只想見見她,我答應你不去找她。我怎樣才可以見到她?」
英姑心軟:「如果你不鬧事,只想見見你媽,那……」
「我答應,我一向守信用的,是不是?」子瑩幾乎跪在地上:「英姑,你幫我一次,我求你!」
「她的兒女在美國貴族學校念小學,她有空會去接孩子下課。」
「她的孩子什時候下課?」
「三點,跟你一樣!你的學校距離那間學校很遠,坐地鐵再轉巴士,也要差不多四十五分鐘或者一個小時。」英姑搖搖頭:「時間不合。」
「謝謝英姑!」子瑩很開心,握了握英姑的手臂:「難題由我去解決……」
「愛詩,別忘了為我請假。」子瑩邊吃飯盒邊說。
「你真的要去?」
「唔!上完第一節便趕去。P-E嘛!少上一課沒損失,星期一下了課我補做運動就是了!」
「你還記著毛小萱跟你說的話?」愛詩放下匙羹歎氣。
「不可以忘記的!」
「她太過分,不開心也不該講那些話。子瑩,你原諒她,她可能太失望,受了打擊亂講。」
「也不算胡說八道。人皆有母,我又不是大石爆出來的,也不能硬認翁姑作親娘。」
「世伯伯母對你不是挺寶貝嗎?」
「你們都這樣說,好像我是個不知足的人。我嫁了元健,便和他們生活一輩子。」子瑩最近心裡很悶,呼那一下:「如果我知道親生父母都死去,我會大哭一場,傷心一個半月。但如今生母仍在世,我當然希望能見見她。沒有人不想知道父母的廬山真面目。就算沒孝心,好奇總有吧!」
「說得也對!」愛詩點一下頭,瓢一羹飯進嘴裡:「不過,你是否冒失一點?曠兩堂課趕去,她又不是天天接放學。」「我和元健商量過了,本來我星期一便想去,剛巧星期一又有測驗。而且我們計算過了,我媽多半會星期五去接放學,因為星期六孩子不用上課,她接了孩子,找他們爸爸,一起去喫茶找節目。所以,她今天一定會去學校!」
「怎,你連這些也和元健說?他不擔心嗎?」
「我和元健由表兄妹到兄妹、未婚夫婦。我們之間一向沒有秘密,坦誠相見。元健對我很好,總站在我這一邊,他擔心什?」
「若你和你生母相認呢?」
「不會的!」她心裡倒是想說:「就算相認,我也不會連未婚夫也不要。生母和情人沒牴觸,我始終是甘家的人,我不會扔下他的爸媽跑掉。」
「你從沒有見過她,有她的相片嗎?怎樣認人?」
「沒有,英姑沒騙我,她真的沒有我生母的相片。但是,她已經把我媽的樣子告訴我,又告訴她那車和車牌。元健有天沒課去看過,的確有那輛車,二時五十分左右便到。去接放學的人多半是菲傭、女傭或外國女人,我應該很容易把我媽認出來!」
「元健見到她沒有?」
「沒有。元健去過兩次都沒見到,所以我們才認定今天她一定會去。」
她們吃了飯邊散步邊喝汽水。子瑩問:「你和秀城怎樣?」
「還不是老樣子。星期六星期日吃飯看戲。我知道他在外面還有女朋友,他對我沒有對你好!」
「愛詩,你別誤會……」
「你不要緊張。我對他也沒對元健好,大家心中有數。做朋友嘛!別要求太多,有個男朋友支撐場面算了。美茜和毛小靖才進展得很快,他們太相近了,都動,又愛玩,天天鬧在一起!」
「怪不得最近見她,她總是很匆忙,連午飯也沒有跟我們一起吃,她午餐時間忙什?」
「一邊吃三文治、漢堡包,一面打電話……真是好忙!」
「小萱呢?」
「大概氣還沒有下。怪人,她誤會你要她……我勸她一次又一次,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吃午飯也躲起來。」
「她一個人好寂寞的,愛詩,以後你不用陪我了,多陪她吧!」
「我沒打算陪誰,大家一起吃最好,你不介意小萱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當然不介意,我們四個人本來就常在一起。」
「那,等她不介意,想通了,我們再在一起吧!」
子瑩一上完英文課,便飛奔前往那間在半山的美國人開辦的學校。
校門外有些木凳,她坐得遠一點,但視線守住每一輛車駛進來。
半山的風特別涼,秋深了。子瑩穿上灰色校服,二時五十六分,那輛勞斯萊斯駛過來,停住了!
子瑩瞪大了眼睛,那兒看不到車裡的人,她跑到另一邊去……呀!看到了,看到了,車裡果然坐著一個漂亮的女人。
哎!她真是好漂亮,粉白的臉,長長的鳳眼,小小紅艷的櫻桃嘴,一頭烏亮的秀髮,美得像畫中人,真正如假包換的杏臉桃腮。
三點正,學校的鐵大門打開,她馬上下車,剛巧和子瑩打了個照面。
見子瑩目瞪口呆地傻盯著她,她微微一笑。
嘩!一笑傾城,迷死人啦!
她向校門走去,穿一襲白色洋裙,外面一件紫、銀間條的外套,紫色高跟鞋,走路婀娜多姿。
身材高挑,完全沒有中年發福,但也沒有縮水收干,就是適中,就是美……由頭髮到小腿都美。
「媽咪!」一對可愛的小童跑出來。大的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十歲左右吧!戴個眼鏡很有趣。
旁邊是個女娃,大概八九歲,也是白白胖胖的,一張蘋果臉,馬尾上面一隻娃娃頭的得意髮飾,這女孩真有點像子瑩,都是那種可愛型。
三個都沒媽咪長得美,可惜!
曾綺媚跟他們談,突然彎腰低頭,男孩在她左臉上吻了一下,女孩也吻了她右邊的臉。
曾綺媚把一雙子女擁進懷裡。
子瑩突然心一熱,好羨慕兩個小孩,她好想也奔上去讓曾綺媚擁抱。
曾綺媚一手牽一個孩子走過來,司機已經開了車門,曾綺媚親自先把女兒抱上車,然後才用力地抱兒子,她氣呼呼,兒子哈哈樂笑,她真幸福!
最後曾綺媚才上車,她坐下來無意中望向外又接觸到子瑩的視線。這回子瑩先對她笑,她也回一個友善的微笑。
她很高興,風度又好!
汽車開走了,子瑩目送那輛汽車,由一條線到一個點。
學生、家長、傭人漸散,汽車也開剩了幾輛,校門已關上一半。
她還呆呆地站在那兒。
動都不動,像化石一樣!
怎也想不到有個那美麗的生母,讓同學看見,他們一定羨慕死,她自己也愛慕到心坎裡。
她頭被人輕拍兩下。
「好……」她驚喜旋頭,原來是元健。
「你怎來了?」她好倦,垂下了頭。
「趕來看你呀!急死人!」元健為她接過背囊書包:「星期五下午有三堂,下了課還有實習。急得我要命,三點二十分,我還以為你已經離去。」
「沒有,風涼水冷,這兒空氣好嘛!」
「看見你媽沒有?」
「看見了!」她拉了一片樹葉,那開始轉紅的楓葉。
「那好運,第一次就看見了。」元健替她開心:「她怎樣?有沒有看清楚?」
「當然看清楚,我們差點沒碰上臉。」子瑩一臉的傾慕:「她好美!我是說我媽媽好美,像圖畫裡的美人兒,粉雕玉琢一樣,人又年輕,她又一點也不像我媽,像我姐姐。我一點也不像她女兒,她比我美好多好多,但我知道她真是我媽,因為她女兒像我。」
「你也很美,花有好多種,各花入各眼。」元健握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我認為你是最美,也不相信有人比你更可愛。」
「你沒見過她,根本不知道怎樣才算美。我?跟她比?沒得比了,她是真真正正的美,比李愛詩美許多。」
「我並不認為李愛詩比你美。」
「但你如果見過我媽,你一定會相信我的話,她真是美人兒。」子瑩微側著頭仍在想:「有一個這樣漂亮的母親真光彩。」
「其實,我媽媽也很美。」
「是呀,生母那美,養母也美,我應該覺得幸福。」
「不是養母。」元健點一下她的臉:「是奶奶。」
「對!奶奶。」子瑩笑,近月以來,這是她由衷的笑:「剛才我看見她的子女跑過去擁抱她叫媽咪,我好激動,幾乎也想跑上前投進她懷裡叫媽咪。」
「你可以這樣做,她本來就是你的親生母親。」
「不行!」子瑩的笑容又凝住了:「我答應過英姑只來看她。我不能出賣英姑,不能令媽媽——我的翁姑變成不守信的人。還有,我突然上去相認,可能會破壞她家庭,她的丈夫並不知道她生過孩子。而且她的孩子很年幼,她也像個三十不到的美麗少婦,突然跑出來一個十八歲人高馬大的女兒來,嚇死人,可能還會連累她。」
「瑩瑩,」元健欣賞地看著她:「你真正成長了,懂得為人設想!」
「我是長大嘛!都拿成人身份證了。而且多想想,人就會聰明,我真的不忍心破壞她的幸福!」
「瑩瑩,今天星期五,反正我要回家,我們到外面吃飯看戲。你的功課明天做好不好?」元健怕瑩瑩感觸多。她近來的轉變,反而令元健擔心,她太乖、太沉靜了……
曾綺媚又看見那女孩子一直望住她,目光隨她來來去去地轉。
她不認識她,她也極少和陌生人打交道,每次來接孩子便只接孩子,甚至連其它家長,她也極少和她們交談。
但是,她見過這女孩子三次,不知道是否母愛天性,母女心靈相通,她第一次覺得這女孩子很順眼,又似曾相識;第二次發覺她長得很可愛,有點像她小女兒;第三次竟然有點喜歡她。
當她送了子女上車,她上車前回轉頭,又接觸到她的視線;於是她停下來,轉身,很溫柔地問:「你家在附近嗎?要不要送你一程?」
「我……」子瑩開心得說不出話。
她跟她說話,她媽媽跟她說話呢!還願意送她一程。太好了,太好了!
「要不要?」她還是那溫柔。
「不,謝謝你,真多謝你。或者,我想,是的,不順路,太麻煩你!」子瑩興奮地語無倫次。
「你家到底在哪兒?」
「很遠,對面海,九龍塘。」
「現在交通四通八達,」她轉身彎腰,上半身進車廂:「我們送位姐姐回家,順便游車河兜兜風好不好?反正今天爹爹要開會,我們不用去接他!」
「好的,媽咪!」兩個小孩子一起說。
曾綺媚再面對子瑩:「上車吧!大家都歡迎你。由這兒乘公共車回家,可要花不少時間!」
「謝謝!」子瑩不再推拒了。是曾綺媚主動接近她,不是她上前相認,她可沒有對不起英姑。
她心花怒放地上了車,連約了三時二十分在這兒等元健都忘記了。
子瑩坐在曾綺媚身邊,不時用眼偷看她,沾沾自喜,偶然曾綺媚回看她,她就有點不自然;拉拉校服裙,兩隻手平放在膝上。
「我一連三個星期五都看見你。」
「是的,我一共來了三次。」
「最初我以為你是來接弟妹的。」
「我沒有弟妹?」
「獨生女?」
「嗯!」
「你爸媽一定很疼你。」
「我不知道。我爸爸在我未出生的時候,便扔下我們母女和別人結婚。」
「你和你媽媽兩人相依為命?」
「我媽,我媽……」子瑩看了她一眼:「我媽另外嫁了人,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子女!」
「那,只有你一個人?」她很意外,又有點關心:「你是個孤兒?」
「也可以這樣說,我沒有親生父母!」
她皺皺眉頭:「九龍塘有孤兒院嗎?」
「我和我養父母、他們的兒子一起住。」
「啊!你被人收養了。」
「也不是,是我生母送給他們的。」
「你很可愛,你生母怎捨得你?」
「因為她要結婚,她的新丈夫不喜歡她生過孩子。」
「那個男人太自私了,他愛你母親就應該也愛你,這叫愛屋及烏,怎可以令人骨肉分離?」
「你也認為應該這樣嗎?」
「當然!你和親生母還有來往嗎?」她忽然說:「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其實,我只是關心你,我根本無權過問你私人的事。」
「不!我很高興你肯和我談談,你問什我都願意回答。」子瑩渴望和生母交談足足兩個月了,她還怕路程短:「我樂意告訴你一切,我和生母可算並沒有來往,她住哪兒,我不知道:至於我住哪兒,我想,她也是不知道!」
「見過她嗎?」
「見過。」子瑩不斷地點頭。
「恨她嗎?」
「為什要恨她?她沒有害我!」
「但她遺棄你嫁人,她沒盡母親的責任。」
「其實,我媽咪也捨不得把我送人。但是她當時年紀小,比我還小。外公外婆極力反對,生父又不負責任,她是無可奈何!」
「你真是個好善良的女孩子,又懂事,很少人像你那樣胸襟寬大,肯為人設想,肯原諒人。」曾綺媚更喜歡她:「你今年多少歲?」
「過了十八歲,拿了成人身份證。」
「你不像。」
「是不是我長得蒼老?」子瑩不自覺地撫撫面。
「怎會?你那張是孩子臉,長不老的。現在的女孩子太早熟,又喜歡化妝品?!連小公主也偷媽咪的口紅塗!」曾綺媚望住小女兒笑。
小女孩把臉貼在哥哥臂上咕咕笑。
「小妹妹!」子瑩疼愛地撫了撫小女孩的臉:「你叫小公主?名字好特別。哥哥呢!」
兩個孩子沒出聲,害羞。
「哥哥叫波波。其實,都是小名,他們爸爸替他們取的。」始終還是曾綺媚說:「波波出世又肥又大,圓嘟嘟,他爹爹便叫他波波,他像皮球呀!小女兒出生時,好漂亮,醫院的醫生護士都疼她,她爹也更是愛惜到不得了,便說她像公主般寶貴,後來就叫小公主。」
「她好幸運!」
「是的!同樣是漂亮的女娃娃,」曾綺媚惘然:「她就沒有那幸運!」
「誰呀?」子瑩問。
「啊!」她臉上一陣紅,頗尷尬:「小公主本來就有個姐姐。」
「現在呢?」子瑩好緊張,曾綺媚到底在說她呢?還是另有一個?
「生出來……沒了!」
「對不起!」
她精神一挺:「其實,我的兒子叫胡嘉偉,女兒叫胡嘉倩;你呢?你的姓名呢?」
「我有兩姓!」
「生父的和養父的,就說現在這個姓好了!」
「我養父姓甘!」
「甘?」她愕了愕:「哪一個甘?」
「甘肅省的甘!」子瑩不敢說下去,說穿了怎樣向英姑交待,還有甘家爸媽?
「我家就在前面,我在街口下去,謝謝你,胡太太!」
「不謝!啊!你每個星期五到那間學校干什?」
「特地去看一個人。」
「誰?」
子瑩垂下頭,她怎能說?
「對不起!今天我說話真多,我先生不喜歡女人吱吱喳喳!」她笑笑:「下星期還會去嗎?」
「一定會!」她十分堅決:「胡太太,我在這兒下車。再見,波波,小公主。再見!胡太太。」
子瑩下了車,仍站在街口,胡太太和她揮手,她也向她揮手,目送汽車離去。
她好開心,終於能夠見到生母,還主動接近她,和她聊天,還有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妹。
她蹦跳回家,一進門,英姑就罵:「你去了哪裡?少爺五六個電話回來,你約他在外面等,怎一聲不響又溜了回來?你真是……」
子瑩吐了吐舌頭跑上樓。
星期日英姑放假回來,悄悄走到子瑩的房間。
「英姑,回來啦!有什好吃的?」子瑩蓋上了筆記簿,明天要考高級試,這兩天她一直忙著溫習,中七總有許多公開試要考。
「吃!你真煩。」英姑氣鼓鼓:「你知道我今天放假去見誰?」
「拜佛、吃素、搓麻將!」
「風流!見你媽!」
「媽媽?她今晚一直在看電視。」
「不是這個媽,是那個媽。」
「英姑,什這個那個?」子瑩笑了起來,明天考試有把握,心情輕鬆。
「你那個胡太太媽媽。」
「媽咪?你去看她?」
「我去?無聊呀!是她來找我!」
「她來?她什時候來?」子瑩好緊張:「我怎不知道?你為什不告訴我?」
「她沒有來。我從來都不肯把地址告訴她。只告訴她電話號碼,她打電話來請我到她家。」英姑沒好氣:「麻煩來了!」
「什嘛?」子瑩轉著身,雙手放在膝上:「你很氣,干什?」
「她打電話來約我見面,她星期五和你談過,就懷疑你是她的女兒!」
「英姑,你別生我的氣,不該說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說,我甚至沒讓她送到門口,而且,根本是她主動要送我回來的,你知道,我沒理由拒絕……」
「我知道,她都詳詳細細告訴我了。也許你沒存心說,但是,言語間,已經透露了。否則,她怎會認為你是她的女兒?」
「她很恨我?」子瑩說。
「恨你就不會約你!」
「約我?媽咪約我?」子瑩跳起來:「她終於肯認我了!」
「認又怎樣?她又沒說接你回她身邊,她現在是胡夫人,上流社會貴婦。」英姑瞪瞪她。子瑩不明白她為何如此不歡:「看你那副德性?跳跳!甘太太看見你一定傷心死,可憐人家養了你十八年,連小狗也知報恩。」
「英姑,你煩什?我又沒說跟胡夫人走,甘家的媽媽是我養母,又是未來家姑;生娘不及養娘大,我怎會忘恩負義?就連英姑帶了我十八年,我也會一輩子記在心上。」
「嘿!」英姑冷哼已帶點笑意:「你知道養父母恩重如山就好。」
「但沒有人見了生母不相認,她畢竟辛辛苦苦生了我出來,元健也知道我孝順甘家父母。」
「你那個媽說,下星期三下午一點,和你見面!」
「她還知道我星期三考完試?」
「我告訴她的,別自作多情。一點在三角花園見面!」
「為什要在花園見面?我有零用錢可以請她吃午餐。」
「她沒有錢嗎?她先和你聊聊,有很多話,公眾場所不方便說。你在餐廳高叫她一聲媽咪會嚇死許多人。她還年輕呀!你又高又大,她會和你吃午餐的,你下課回家換件衣服便可以去和她見面。但不要讓太太知道,你也不想令她傷心的,是不是?」
「那天我會告訴媽媽,和愛詩去逛公司,媽從不管我!」
子瑩真是好緊張,考完試馬上乘出租車回家,套件白毛衣,上面一條大紅花絨、闊身工人褲,背個藍娃娃布袋便出門。
跑步到公園才不過十二時半多一些。她兩手插進褲袋,來來回回地走,又不停地看她的腕表。
差兩分到一點,一輛出租車停在公園門口,子瑩站下來,望住,盯緊,那不是她的親娘?
一套黑色的套裝裙,黑色織銀絲腰帶,外面罩一件黑底白藍印花的秋大衣,她扭著黑白高跟鞋向前走,顯然也相當著急。
子瑩看準了,心一熱,眼眶濕潤,情不自禁地奔上去一把抱住曾綺媚:「媽咪……媽咪……」
此刻若有相機拍下,將來她自己看見了準會羞死、瘀死,她從未這樣婆媽肉麻過。比演戲還像演戲——孤女尋親相遇抱頭痛哭。別說粵語長片老土誇張,現在她更誇張。
但她什也不管,死命抱住曾綺媚,最初曾綺媚反應有點驚愕,雙手低垂,後來她也眼眶紅了,輕拍著她的背,低聲說:「別哭,別哭了,嗯!」
她抽抽咽咽。
「別這樣!」她打開手袋,拿了一塊好漂亮抽紗通花的香手帕(是香的,大概放了點香水,名副其實的香巾)交給她,又握著她的手:「我們邊走邊談談!」
「對不起!」她用手背揩眼淚,捨不得用這樣醉人的香巾擦她的鼻子。
「為什道歉?哭是自然的發洩,又不犯法。」她永遠是溫柔文靜,說話慢慢的,哎!真是名流貴婦——胡夫人。
「我不應該未得到你同意便叫你媽咪,也許……你不想把我們的關係公開,而且……你還那年輕,英姑說會嚇死人。」
「沒那嚴重。」她微笑,又遞給她一包紙巾,自己也用了一張:「這兒又沒有外人。」
「不是沒有外人的時候。」子瑩擦了鼻子抹了淚,眼睛閃光挺興奮地說:「我可以私底下叫你媽咪?」
「我本來就是你媽咪!」
「你肯認我?媽,你真肯認我?」
「暫時還不可以,」她為難地垂下頭:「我不知道怎樣和我丈夫講?」
「我不是要求你公開承認我,我很明白你的環境,我只是希望,每個星期看見你,吃頓飯,私底下叫聲媽,讓我確信自己是有媽媽的!」
「這個當然可以,今天我不是約你見面嗎?以後我們還可以見面,沒有人的時候,你儘管叫我媽媽好了!」她向她微笑,輕撫她的短髮:「長得比我還高,女兒那大了,我看見你也很安慰!」
「你還那年輕,又美麗出色,竟有這大的女兒,人家才羨慕你!」
「女兒大,母親再也不會年輕了!」她搖了一下頭:「老啦!」
「不老,不老,你樣子頂多像二十七、八歲,真的,那些明星、藝員都沒有你年輕,當然更沒一個比得上你!」
「嘴巴倒是挺甜!」她笑:「二十七、八歲怎能養個十八女兒?我三十四歲了,應該說是最年輕的媽媽之一。」
「真是一點都看不出!」
「現在好點了,嗯?」她問。
子瑩難為情地點了點頭:「其實我很少哭,我根本不喜歡哭,只喜歡笑,剛才控制不住……」
「人之常情,任何人都難免,時間不早,我們去吃午餐嗎?」
吃午餐時,曾綺媚說:「以後你星期五不要去波波他們的學校看我了。雖然是體育課,你是優異生,逃課是很不好的。」
「那我就見不到你了。」子瑩渾身不舒服:「你有空打電話給我,我馬上會趕出來見你!」
「常打電話到甘家不好,甘醫生夫婦會懷疑,我違反合約是不應該的。況且,十八年來他們那疼你,我也不忍心傷害他們!」
「我相信他們不會介意,英姑應該已經告訴你,我和元健已經訂婚,我一輩子也是他們的人!」
「雖然是,但我把我房間的電話告訴你豈不更好?」曾綺媚寫下了電話號碼:「不過這電話只適用於每天十時以後和四時半之前。」
「我明白。」子瑩高高興興地接過那張小卡,放存得好好的:「十時前你丈夫未上班,四時半後你丈夫已經下班。」
「叫他胡叔叔!」
「啊!還有星期六、日公眾假期不能打,胡叔叔多半在家。不是你的聲音,男的我會說搭錯線;女的我會說我是張太太、李太太……什的。」
「你好聰明,心思又細。」曾綺媚被她認真的神情逗得笑起來。「英姑還說你男孩性格——粗心大意,我倒覺得你處事很周到。」
「中間啦!英姑說得對,我多半大頭蝦,竹織鴨。」子瑩突然問:「胡叔叔是不是對你很好?」
「很好!」她想都不想便點頭:「結婚十幾年,還像新婚時一樣,我們已被選為模範夫妻。」
「幸好他不知道我爸爸和我的事。」
「已知道了,十年前,就為那件事我們冷戰了半個月,唯一一次夫妻不開心!」
「什事?」
「我們約好結婚後三年不要孩子,好好地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曾綺媚輕托著腮說:「就在那第三年,對了!你爸爸古俊英突然找到胡家來,這個無賴,完全不顧我的幸福,竟然當著國基的面,把我們過去的事全抖了出來,當時國基好痛苦,我當場暈了過去。」
「爸爸為什這樣做?」
「他那位闊太太不能生育,古俊英向我討回你,還說要送我一百萬補償費……他以為有幾角錢就了不起。」曾綺媚哽咽起來。
「他怎能這樣,太過分,我竟有這樣的壞爸爸,但他好像沒來到甘家找過我。」
「他當然不會找上甘家,因為我一口咬定已經把你送去孤兒院,怎也不能把你的去處洩露……這件事煩了好一陣,後來你胡叔叔向他發出律師信,又找警方的朋友幫忙,他終於和他那有錢太太回百慕達老家,此後十年再沒有音訊,但已經把我害慘了!」
「胡叔叔知道你有我爸爸,又生過孩子,他不喜歡你了!」
「不是,他恨我不對他講真話。」
「你有苦哀的,為什不向胡叔叔解釋?我的爸爸真害人!」
「什話都說過了,那時你外公外婆都在世,他們為了我的幸福,把所有罪行全往身上拉……唉!國基也有他的理由,我年紀輕,做錯事,他不怪我。但是做了三年夫妻,竟然不能坦誠相見,他感到憤怒,他認為夫妻之間應該沒有秘密,應該互相信任,我瞞著他,他認為我對他不信任,所以他生氣。」
「胡叔叔的話也對。」
「所以我也無話可說!」她用手帕輕按眼睛:「我錯也認過了,歉也道過了,我能補救的也補救了,他還是生氣,搬到客房住。這樣,我們半個月見面都沒說一句話,直至有一天我病了,醫生來看我,給我帶來好消息,原來我已經有了孩子……那天晚上國基回臥室來……我們在喜訊中和好了!」
「那真好!波波是大功臣。」
曾綺媚破涕為笑:「國基好喜歡小孩子,他把一對子女寵得不得了。特別是小公主,因為她嬰兒時很像我。」
「媽咪,我出世時像不像你?」
「像,你和嘉倩都像。」
「媽咪,這樣說,胡叔叔知道有我?」
「他都知道了,他答應我以後不提。」
「他以為我在孤兒院?」
「不,我不敢再瞞他,你的一切我全部告訴他,他知道你在甘家,也知道我們沒有來往!」
「但是我們現在又來往了呀!給他知道了,又會怪你隱瞞他。」
「你這樣一說,就提醒我,看樣子,我得坦白告訴他。」曾綺媚自言自語:「等他最開心的時候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