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天由外面回來,一看見琥珀,就拉著她說:「剛才我碰見江強。」
「強叔?」
「王子寧回來了。」
「子寧?」琥珀忘形地抓住了張錦天的手:「強叔怎會知道?」
張媽媽立刻豎起了耳朵,因為子寧來找琥珀的事,她是絕口不提的。
「張老師?告訴我,強叔怎會知道?」
「因為王子寧曾經去學校找過你。」
「啊!」琥珀開心得緊握著拳:「怎辦?我該怎辦?」
「先跟他通過電話好不好?」琥珀又問。
「當然好。」
琥珀的日記本已經被陳倩雲沒收,她是把子寧的電話記在腦裡,她撥通了電話,一會兒,一個女人的聲音接電話:「王宅!」
「請少爺聽電話。」
「請等一會兒。」
琥珀握住電話筒:「張老師,我好怕,心跳得很厲害。」
「別傻!」張錦天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給她一點力量。
好一會兒,還是那傭人的聲音:「小姐,我們少爺不在家。」
「那……我姓冷,他回來,請他給我一個電話,我的電話號碼是XXX668。」
放下電話,琥珀對張錦天說:「你不會怪我把你家的電話告訴子寧吧?」
「當然不會!」
「謝謝!」琥珀回到房間,她突然感到很冷,有點不舒服。
張媽媽氣不過,把兒子拉進廚房:「為什告訴琥珀子寧回來了?」
「子寧是她的愛人。」
「就怕子寧已經不愛她。」
「媽,琥珀的事,你不要管,好不好?」
「我是為你好!」
「我知道,可是,強扭的瓜不甜……」
電話鈴響,張錦天走出去,琥珀已經搶先一步,他立刻停住了。不一會兒,琥珀頹喪地走到張錦天的面前:「不是他,搭錯線!」
「忍耐點,別急!」
琥珀忍耐了一晚,電話來過幾個,沒有一個是她的。第二天,她仍然等,連吃飯也守在電話旁,張媽媽看見她這副樣子,十分擔心。一直到深夜,琥珀再也忍不住,她又打了一個電話給子寧。
電話接通了:「哈?!」
「子寧!」琥珀叫不出聲音,因為她聽到的是朝思暮想,刻骨難忘的聲音,她用盡力氣,才叫了出來:「子寧!」
啪!電話掛斷了!
「子寧,子寧……」琥珀狂叫著。
「琥珀!」張錦天從床上爬起來:「怎了?電話還沒有打通?」
「打通了。」琥珀蒼白著臉:「可是他不理我,他掛了線。」
「可能不是子寧?」
「是他,我死也認得他!」
張錦天披上羊毛衣,走到她身邊:「也許電話出毛病,我替你再打一次。」
琥珀把電話筒交給張錦天,一會兒,琥珀看見張錦天呆呆的,她問:「為什不說話?」
「接不通。」
「讓我來!」琥珀接過電話筒,一聽,嗡嗡的聲音傳來:「真的接不通。」
「也許子寧正在跟別人通電話,等一下,十五分鐘後再打去。」
經過了四個十五分鐘,張錦天說:「快一點了,休息吧!」
「電話為什打不通?」琥珀既疲倦又擔心,她把頭靠在電話機上。
「子寧可能是遇上一個長話筒。」
「子寧會不會存心不聽我的電話?」
「不可能。」
「也許他已經忘記我了!」
「如果他忘記你,他還會去學校找你?」
「我好渴望見見他,張老師,電話打不通,明天我親自去找他,好不好?」
「好啊!半年了,也該見見面。」
第二天,穿上了剛買回來的粉紅色裙子,沒有忘記戴上子寧送給她的金錶。為了珍惜它,她很久沒有帶在手上,一直好好藏起來。她突然也闊氣起來,巴士不坐而坐出租車,因為她怕搭巴士把頭髮擠亂了,早上她剛洗了頭,還噴了一點廉價古龍水。到王家,按鈴,等了好一會兒,也許時間真的過了很久,也許琥珀太心急,她感到雙腿都麻了,情緒也逐漸緊張。一會兒,門開了,走出來的是王家的管家——忠叔。
「冷表小姐!」他彎著腰,禮貌周到:「你好嗎?」
「忠叔,我想見子寧。」
「很不巧,少爺出去了,少爺出門前,留下了一張便條,吩咐我交給表小姐。」
琥珀連忙接過字條一看:coc1冷琥珀: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因為我到過你的家,見過你和你丈夫及家姑合拍的相片,一切都不必說了。我王子寧瞎了眼,認識你這個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女人,別再打電話來,也別再找我,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coc2
「不,不,這是冤枉啊!忠叔,我好冤枉!」她緊握拳抬起頭,發覺忠叔不見了。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她一面叫一面按鈴,可是,沒有人再理她。
他到過張家,誰給他開門?他怎會見到她和張媽媽母子合拍的照片?
琥珀回張家的時候,像判了死刑的囚犯,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舉動如行屍一般。
「琥珀!」張錦天親自為她開門,看見她,一呆:「有沒有見到子寧?」
她搖了搖頭。
「他不在家?為什不等他?」
她再一次搖頭。
「發生了什事?你很令我擔心,坐下來喝杯熱茶。」
琥珀把便條交給他,他看了看便條,面色也變了,頓了一會兒,他突然大聲地叫了起來:「媽!」
「什事啊?」張媽媽抹著手,由廚房裡跑出來。
「王子寧是不是曾經來過?」
「這……」
張錦天和琥珀四隻眼睛看著她。
「誰……」張媽媽又慌又驚,恨不得有洞往洞裡鑽:「誰是王子寧……」
「姓王,來找琥珀的男孩子。」張錦天把手中的字條一揚。
「是有這人來過。」
「你跟他說了些什?」
「沒有什,請他進來喝杯茶,大家聊聊天。」
「伯母!」琥珀用幽怨的眼睛看著她。
「對不起,琥珀,我忘記了。」
「媽!」張錦天追上前:「你到底對王子寧說了些什?」
「張老師,算了!」琥珀急步走進房間。
母子倆在外面吵了起來,琥珀把兩隻皮箱放在床上,將所有的衣物用品、書籍全部放在皮箱裡,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張唯一的照片,她和子寧合拍的彩色照。每次看見這張照片,她就想到子寧在她的身邊,她內心立刻湧起一股暖流。
她提起皮箱,打開房門走出來,張錦天母子看見她這副樣子,都嚇慌了。
「琥珀,你干什?」張錦天攔住她問。
「我要搬出去。」
「嗚……嗚……」張媽媽掩面哭起來了。
「為什?」
「不想加深子寧的誤會。」
「你恨我們?」
「怎會。」琥珀搖一下頭:「這半年來,多虧你和伯母的照顧。」
「既然你肯原諒我們,那,留下來,明天我們請王子寧來吃一頓飯,我向他解釋一切。」
「沒有用,你不瞭解他,這時候,我們說什都沒有用,只要我離開這兒,將來,可能還有機會。」
「你一個女孩子,既無親又無故,以後的生活怎辦?你在國光做事,顧得了住又顧不了吃!」
「我想,我無法繼續唸書了,我會找一份事做,一個英文書院中三的學生,找一份低薪工作,相信不是很難!」琥珀苦笑一下,突然她問:「假如有一天我請你作證,你肯嗎?」
「作證?」
「證明我們只是師生關係,我並沒有嫁給你,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當然願意,有困難隨時來找我。」
「我也願意作證。」張媽媽過來拉住她說:「我會告訴王先生,是我一廂情願的夢想你做我的媳婦,你和張錦天根本沒有結過婚,你喜歡的是王先生。琥珀,不要走,你留下來,我什都願意為你做。」
「我有空會來看你,再見!伯母。」
琥珀提著皮篋在街上走,比離開冷家時更加淒涼。
以前,還有個張錦天,現在去投靠誰?
去冷家?不,雖然她知道柏年渴望與她團聚,但是,她實在受不了陳倩雲母女的行為。她寧願餓死,也不去吃回頭草。
時光不早,天色已黑,提著兩隻皮篋在街上走,根本不是辦法。於是她先找一間小公寓,安頓下來,坐在床上,想了一夜,水性楊花,人盡可夫這兩句話,始終吞不下肚,非要向子寧解釋不可,但是,子寧不肯見她,怎辦?
寫一封信,把自己的遭遇全寫出來,對,有誤會就要解釋。她寫好了信,正要寫信封,突然考慮到一個問題,如果這封信不巧讓王珍妮看見,她會交給子寧嗎?她知道珍妮會纏住子寧,說不定天天在王家,要是信給她毀了,豈不白費心機,想來想去,還是自己親手交給忠叔,比較安全。
於是,第二天下午,她到王家,說明找忠叔,不一會兒,忠叔出來了,仍然是那禮貌周到:「冷表小姐!」
「忠叔,我想拜託你交一封信給子寧。」
「夫人在客廳等你,請吧!」
「什?表舅母要見我?」
「是的,請。」
琥珀有點奇怪,也有點驚慌,走進這龐大的屋子,心就驚;可是,她雖然不想進去,又找不到理由推辭;況且,見見王夫人,說不定王夫人可以幫助她解開子寧和她的死結。
王夫人笑臉相迎,保持她昔日的風度:「琥珀,半年不見,你變得又大又漂亮!」
「謝謝表舅母。子寧,子寧他出去了?」
「一點鐘乘飛機走了。」
「啊!」琥珀一陣暈眩,可能昨晚沒有睡好:「他回美國去了?」
「不,他先去東南亞,再去日本和歐洲,他利用假期出外散散心。」
「那……他不會再回來?」
「短期內他不會再回來,最快也要等到他大學畢業,我以前的思想是錯誤的,該讓他安心唸書,不應該常常把他拉回來。」
「會不會在一年後?」琥珀悄聲問。
「不會,也許,我們就讓他在外國發展。」
「表舅母,我本來有一封信交給子寧,因為他對我有誤會,其實,我和張老師……」
「我這孩子,脾氣向來不好,別管他。」
「不是的,表舅母……」
「我都明白,來。」王夫人親切地拉她的手:「下午茶時間,我們去吃點心。」
「表舅母……」
琥珀到王家唯一的收穫是吃了一頓豐富的下午茶,信帶回來,有關子寧的一切她一無所知。
她好幾次把信留下,王夫人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試過幾次,琥珀又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王夫人是不會收下她的信。
說不定王子寧這次到外國旅行,也是王夫人的意思,琥珀雖然窮,但是仍有自尊。王夫人留她吃晚飯,她死也不肯,失望而去。
不過她很固執,她不會因此而放棄子寧,她把信藏好,她相信總有一天,她會讓子寧看到她的信。她決心等候子寧,不管一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她都願意等,她發過誓,除了子寧她誰也不嫁。
一個星期後,琥珀終於在一間診所,找到一份工作。
那天剛巧胡國偉醫生的太太到診所,她把琥珀帶進醫藥室。
琥珀怯怯地站在她的面前。
「我們要請一個登記員,月薪三百,工作時間是上午九時至十二時,下午三時至六時,晚上八時至九時半,星期日下午休息,做滿一年可以支雙薪。你現在上工,也可以支半個月糧。」胡太太打量琥珀:「你很年輕,一定沒有做過工作,你的年紀、學歷……」
「我十六歲半,F3肄業生,會英文。我以前——就在今年未放暑假前,我半工半讀,在學校做清潔工作。」
「你會清潔?」胡太太回過頭去,問那配藥的男人:「芳嬸是不是想辭工?」
「她不想住在診所,有丈夫的人,很難!」
「胡太太,我會清潔,我願意看守診所。」
「你不怕辛苦嗎?而且你一個年輕女孩子看守診所,你難道不怕……」
「我不怕!」琥珀搶著說:「我不怕辛苦,也不怕寂寞,我會好好守住診所。」
「唔!」胡太太點一下頭:「你試做一個月,看看你是否做得來,兩份工作加在一起,你的月薪是六百元,而且可以支雙糧。」
「謝謝胡太太。」琥珀心裡很高興,哇!可以賺六百元,除了一條大牛,還有一條紅衫魚。
「你若做得好,我會加給你工資,你試試張姑娘的白袍合不合身?再過兩天,我會縫兩套新的給你。」胡太太把一件白袍交給她。
琥珀連忙把白袍穿上,白袍又闊又短,那張姑娘一定又矮又胖。
「衣不合身?」胡太太笑著搖了搖頭,「來,我帶你去縫新的。」
「胡太太,我什時候可以上班?」
「我們等人用,你明天就來上班,你搬出來住,不怕家人反對?」
「我無親無戚,是個孤兒。」
「啊!年紀輕輕的,真可憐!」胡太太說:「你好好的幹下去,我會把你當作自己人看待。」
從此之後,琥珀就在胡國偉的診所工作,最初因為不習慣,手忙腳亂,整天跑來跑去,十分忙碌。幸而她是個聰明的孩子,不久就上手了,一個月後,她已經應付自如,而且還有空閒時間,幫助李姑娘把病人的病歷表送進診療室。又替她把針嘴、針筒煮沸,李姑娘見她勤奮,耐勞又肯吃苦,對她的印象好起來,兩個人就交上了朋友。
這天下午,來過一批病人就靜下來了,醫生和朋友通電話聊天說笑,琥珀走進李姑娘的注射室,幫她搓棉花。
「學打針是不是很困難?」琥珀把一小團,一小團的棉花堆起來。
李姑娘一面看雜誌一面問:「你想學?」
「是啊!不過我那笨,就是看不會!」
「用看當然不會,其實打針很容易,你買一個橙回來,我教你。」
「你真的肯教我?」琥珀按住她的手。
「去買橙,反正沒有病人來,又未到下班時間,我現在教你。」
「謝謝李姑娘,謝謝李姑娘!」琥珀跑出去,買了半打橙,又買了一大袋李姑娘喜歡吃的魚蛋和豬皮。
不到一個月,她已經學會替胡太太打補針。
有時候李姑娘請假拍拖,琥珀就代替她的工作,一身兼兩職。
學會打針,琥珀仍然不滿足,本來她一直希望好好唸書,但是既然進了診所,就應該趁機會增加自己的醫學常識,做個真正的護士。做個護士,比做登記員高級得多,琥珀做兩份工作,由早上七時做到十一時才有六百元。
李姑娘只需做一份工,工作又清閒舒服,每個月已經有九百元薪酬。
琥珀開始向配藥房進攻,留心配藥的黃先生喜歡吃什牌子的香煙,就常常買煙孝敬他。黃先生已經是個中年人,他早就看出琥珀不單只有進取心而且有野心,看在她年輕又會討人喜歡,有一天,黃先生主動說:「沒有事,少和李姑娘胡謅,來我這兒,我教你配藥。」
琥珀求之不得,一有空就溜進配藥房。配藥並不像學打針那容易,因為藥物種類繁多,有藥水又有藥丸,還要完全依照份量。一瓶藥水,有時要用幾種藥水混和起來,認清楚藥的名稱已不容易,而且所有的藥名都用英文。琥珀雖然是英文書院的學生,但是認識的英文並不多,所以她足足花了半年時間,才勉強可以做黃先生的助手。
時間過得很快,琥珀在胡醫生診所工作了一年半,李姑娘已經結婚,她取代了李姑娘的位置,做個真正的護士。不過她仍然在診所留宿,只是不再做清潔工作,胡太太另外請了一個登記員和一個清潔女工。
琥珀不會像李姑娘那懶,她除了做本份工作外,還經常幫忙黃先生配藥,因此,她的月薪已經加升到一千元。
在這一年半當中,她認識了不少病人,而那些病人也把她當朋友看待,因為她和藹可親,打針的手法比李姑娘更輕巧。
在一大堆人當中,她和一個姓何的太太最談得來,何太太也特別喜歡她,要認她做義女。
琥珀嘴巴甜,常常把何太太逗得很開心,何太太家庭環境不壞,她每逢過節就請琥珀回家吃飯。因為她知道琥珀是個孤兒,去年過中秋節,也只有她一個人在診所吃罐頭麵包。
「琥珀,我家裡有一個小房間,你搬到我家去跟我一起住吧!」
「打擾你,不好意思。」
「反正我一個人無聊,我無兒無女,你義父又一天到晚在店裡管理生意。」何太太誠心誠意地對她說:「你一個女孩子,又長得那漂亮,一個人住一間診所,你不怕?」
「最初我不怕,因為我在鄉下來這兒不很久,又沒有和什陌生人接觸,不知道這個社會原來那複雜。最近,我看見有很多不三不四的男人,在診所附近出現,我已告訴了胡醫生,胡醫生立刻通知大廈管理員。」
「大廈管理員有什用,他一天到晚守著你,你稍不留意就完了!」
「乾媽,你認為那些壞人會來診所偷藥?糟糕,那些藥很值錢呢。」
「你真是傻豬,他們偷藥有什用?不能吃又不能賣。」
「這樣我就放心。」琥珀吐了一口氣:「醫生每天都把錢帶走,診所沒有錢。」
「你怎老擔心這些,完全不為自己擔心?」何太太搖一下頭:「你有沒有看報紙,每個月都有少女給人凌辱。」
「我?」琥珀睜大了眼,她已經十八歲,什都懂,她是屬於子寧的,她若是遭逢那種不幸,以後怎向子寧解釋?
「你不是說,有幾個男人在診所附近,蕩來蕩去?那就不只一個人看上你,可能幾個人一起看中你。如果你還不搬走,總有一天會給人凌辱。」
「凌辱?乾媽,你不要嚇我。」
「你自己照照鏡子,相貌嬌美,身材又好,哪一個男人看見你不動心?」
「乾媽。」琥珀垂下了頭:「不瞞你,有一天胡醫生拉著我的手,說要請我吃夜宵,真把我嚇死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胡太太已經三十幾歲;你才不過十八歲,她又矮又瘦;你卻既豐滿又美麗,簡直是絕代佳人。如果胡醫生不喜歡你,他才是笨蛋,你要小心,做醫生的最會用藥,當心他欺負你。」
「乾媽,我好怕!」琥珀果然渾身發抖,外憂內患,怎能不慌張?
「既然如此,就搬到我家裡來。」
「我擔心義父不喜歡我。」
「你義父?嘿!他只要守住米店,一天到晚有鈔票數就行,其它什事都不管,我這個病就是悶出來的。」
「乾媽根本沒有病,只不過有點神經衰弱,這是都市病。」
「是啊!我的朋友也是這樣說,琥珀,你就搬到我這裡來吧!你自己安全,而我也可以有個伴兒。」何太太拉住她兩隻由粗糙漸漸回復幼嫩的手,她不再做清潔工作,皮膚不再爆裂:「不必多想了,聽我的話吧!」
「我知道乾媽關心我,不過,我想……乾媽,我考慮幾天好不好?」
「好,我把房間收拾好了,你隨時都可以搬來。」何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
琥珀幾經考慮,為了本身的安全,她是希望搬到何家去;但是,她又覺得住在陌生人家裡有許多不方便,說不定,又會惹上另一次麻煩。上次住在張錦天家,引起子寧的誤會,她不想一錯再錯,於是,她一直把這件事拖下來。
直至有一晚,十時後,診所已經關門,清潔女工來清理一下,大約十時四十五分就走了。琥珀正要換上睡衣睡覺,突然,她聽見有人按門鈴,她連忙把衣服穿上。
在門上的小孔一看,見到胡醫生的頭,他不是早就回家,這個時候回來干什?不過他是老闆,沒有理由不開門讓他進來。
琥珀開了門,胡醫生走進去,他笑嘻嘻地說:「我這個人,記性越來越差,連錢也忘了帶走,給胡太大罵了一頓。」
他走進診療室,琥珀隨手掩上門,知道他立刻離去,並未下鎖。
一會兒,他由裡面出來,他上下打量琥珀一會兒:「還沒有更衣,剛好,我們出去吃夜宵。」
「我睡前不吃東西。」
「這是好習慣,吃飽了睡覺不衛生。不吃東西算了,來,我們坐下來談談。」
「有公事,明天再談好不好?」
「談什公事,來呀!」胡醫生去拉她的手,琥珀後退兩步:「坐在我身邊,大家並排坐,談談心。」
「請不要這樣,胡醫生,胡太太知道了,會怪責你的,請你回家吧!」
琥珀便一直退避到門後去。
「太太?她正在攻打四方城,給十三隻牌弄得昏頭昏腦,她根本不管我的事。」胡醫生走上前,貼近琥珀。「我太太老了,難道你不覺得她和我走在一起,像個大姐。」
「我倒不覺得,只知道胡太太是個賢妻良母,人是會老的,男人女人都一樣。」
「你是不是嫌我老?我雖然已經四十歲。可是人人都說我很年輕,像三十歲。」
「你是否年輕我不想過問,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老闆。」
「我們可以改變關係,你住在這兒太委屈了,我給你買一層房子,請一個傭人。你十八歲足了沒有?如果夠十八歲,我出錢讓你去學駕駛,等你領到車牌,我送一輛汽車給你。」
「我未足十八歲。」
「那沒關係,自己不開汽車可以坐出租車,而且你總有一天會到十八歲!」
琥珀很討厭他那副色迷迷的樣子,他平時很道學,對職員不輕易言笑。想不到,他今天變得嬉皮笑臉,簡直像個老阿飛。
胡醫生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意動,哪一個女人不貪圖享受,所以,他乘機又加些胡言亂語:
「你不喜歡出來做事,留在家裡享福也可以,要是你喜歡天天和我在一起,多些時間接近,那我暗中加你二千元月薪、前後一共三千。」
不錯,琥珀是希望加薪,不過,她心裡有了子寧,為了子寧,她不會再跟另一個男人。
「胡醫生,請你把臉轉開,我不喜歡嗅到煙味。」琥珀眼看兩個人就要嘴貼嘴。
「你怕煙味,我戒煙,我戒煙。」
「我沒有權管你的私事,對不起,胡醫生,我要鎖門睡覺。」
「我留下來。」他輕聲說,把手搭在琥珀的肩上:「陪你。」
「胡醫生,請你尊重些。」琥珀摔開他的手:「你是個有婦之夫的人,怎可以這樣?」
「你嫌我有老婆?好,只要你答應嫁給我,我立刻和她離婚。」他高舉著手,看樣子很有決心,像發誓一樣。
「你結了婚,應該好好對太太,我不會和有婦之夫來往;你沒有太太,我也不喜歡你,因為你做我爸爸我還嫌你老!」
「錢,可以填補一下不足?」
「不可以,所以我再說一百遍,我不會嫁給一個結過婚的男人。」
「洋房、汽車你都不要了?」
「我將來會有洋房汽車,但是不會由你供給,胡醫生,回家吧!」
「你就算不肯嫁我,也讓我親一下。」胡醫生色膽包天。
琥珀忍無可忍,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後開門逃了出去,她慶幸並未下鎖,否則要逃出來就不容易了。
她一直走,走到何太太的家裡。
何太太看見她,有點奇怪,那晚了,連何先生也回來了,一面洗澡一面唱潮州曲。
「琥珀,你好像在喘氣,有什事?」
「乾媽。」她急忙地說:「我今晚住在你家,好嗎?」
「為什不好?你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就等你搬來。」
「謝謝乾媽!」
「你的行李呢?」
「我是跑出來的,什東西也沒有帶。」
「為什趕得那急?」
琥珀把一切告訴何太太。
何太太聽了,不斷點頭:「是不是?是不是?我早就說過了,今天你大運,如果你再不搬出來,總有一天,你會落在他的手裡。」
「乾媽,我決定搬來住,明天我會告訴胡太太,叫她另外請人看診所。」
「胡太太知道她丈夫是個衣冠禽獸,一定很傷心。」
「我不會把真相告訴她,以後我還會在那兒做事,應該為胡醫生留一點面子。」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很世故,你準備怎樣向胡太太說?」
「我……」琥珀想了一會兒:「我告訴她,昨晚差點被一群流氓衝進診所,他們對我不懷好意,所以我不能再留宿下去。」
「說得好,這樣,就不會令胡醫生無地自容。來吧!我帶你進房間。」
這一天,剛巧胡太太來打補針,琥珀趁機把編好的故事告訴她。胡太太雖然不高興,因為診所總得要人看守,琥珀是她最信任的,再說另外請人看更,又要多費一筆錢。不過回心一想,琥珀的確年輕貌美,萬一,有什差錯,她豈非誤了琥珀一生?胡太太和琥珀相處了一年半,由於琥珀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胡太太怎也不忍心不為她設想,終於,她答應了。
當天晚上,何太太來接琥珀下班,一人提一隻皮篋,搬到何家去了。
從此之後,琥珀因為是護士,上班的時間比登記員遲,下班時又和登記員一同離去,平時診療室沒有第三者,琥珀決不進去。於是,胡醫生連跟琥珀說句「知心」話的機會也沒有了。
琥珀是個好護士,勤奮又負責,要是因愛成恨,找個理由把她趕走,另外再請一個,很難有琥珀這樣的女孩子。因為漂亮的女孩子,都跑到電視台做電視明星,出風頭去了,誰願意逗留在不上不下的地方?而且,請回來的新護士,不漂亮也罷,但是又有誰保證她一定像琥珀那樣能幹?
算了,就當琥珀是個活動洋娃娃,眼睛吃冰淇淋,雖然不實際,但是,也總算娛樂一下自己。天天對著那些苦著口臉抱怨的病人,如果沒有一個美人兒在眼前晃晃,恐怕憋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洩。
琥珀總算贏了胡醫生,她自從搬進何家,受到何太太的厚待,生活過得很愉快。
不過,住人家的還不算,而且,一天三餐也是吃何家的,何太太又不肯收錢,琥珀就感到過意不去。琥珀是個很懂人情世故的女孩子,因此,她平時很留心何先生和何太太的喜惡:何先生吃飯時喜歡喝一兩杯白蘭地,她就買白蘭地送他;何太太喜歡噴古龍水,一天噴三四次,她就不斷供應何太太古龍水和她長期使用的皺紋晚霜。
琥珀很能討何太太夫婦歡心,尤其何太太,有琥珀作伴,每逢星期日就和她出外喫茶、看戲、逛公司,何太太是個庸俗的人,喜歡大紅大綠,琥珀多少也受到她的影響。
其實,琥珀自從離開冷家,所接觸的都是中下家庭的人。
何太太有個朋友,叫瓊姑,她每逢假期就來找何太太,她穿的素色旗袍,很大方,和何太太的大紅大綠完全不同,琥珀見過她幾次,覺得她很懂禮貌,倒像是個富有人家的太太。
「瓊姑是我小學同學,人很聰明,就是恃才傲物,快四十歲了,還找不到合意的丈夫,到現在還是個老姑婆。我常常勸她,自己又不是什美人兒,單是一雙近視眼就嚇人,何必那認真,隨便找個人嫁了算了。」
「她的行為舉止,都像個富家太太。」
「因為她在古夫人的家裡做管家,古夫人是個億萬富婆。她以前的丈夫,曾被封為爵士,她是個名流夫人,近朱者赤,瓊姑當然也學會不少有錢人的舉動,她連說話,都是斯斯文文,有時候還掉書袋,嚇死人!」
「怪不得她好像很高貴。」
「其實她很受氣,因為古夫人的脾氣,怪到天下無雙,別的且不說,只是請私家看護,一年換十四個,現在也沒有人敢去古家做私人看護。」
「古夫人有病?」
「有錢人,打個噴嚏也算有病,根據阿瓊說,她的主人能吃能喝,不知道她病在哪裡?」
「可能是心理病,香港有不少人患上憂鬱症,說不定是悶壞了。」
「你說得對,自從你搬來了,我身體好多了,你看我,睡得好、吃得下,多有精神。」
「連補針也不用打了。」琥珀笑著說:「乾媽,我提議你領養一個孩子。」
「領養孩子?」何太太帶點疑問。
「是的,有了孩子,一來可以有個伴兒;另一方面,精神也有個寄托。」
「你說得不錯,可是,到哪兒領養孩子,我又不認識那些小孩子送給人的人家。如果孩子可愛,一兩萬我付得起。」
「你喜歡孩子,可以到保良局領養,保良局有許多可愛的孩子,男的女的都有,是不用花錢購買的。不過你可以捐錢給保良局,作為慈善捐獻。」
「真的!我要胖胖的,有嗎?」何太太那細小的眼睛,突然好像亮了,大了。
「是真的,胖的、瘦的由你挑,不過,不知道義父喜歡不喜歡?」
「你義父也很喜歡孩子,而且,他一向不管我的事,他最關心的是他的米店。」
「改天,我請假替你去保良局詢問領養孩子的手續,然後親自帶你去。」
「琥珀,你真好……」
這天,琥珀快要下班的時候,突然張錦天來找她。
「你能不能立刻請假?」張錦天趕得匆忙,仍在喘氣。
「我快要下班了,有事嗎?」
「你最好請假立刻跟我走!」
「什事?難道伯母……」
「不,子寧明天要舉行婚禮了!」
「啊!」琥珀好一會兒才定神:「你……怎知道的?」
「等一會兒再告訴你。」張錦天不斷看表:「立刻請假,不能再等了。」
「好吧!」沒有比子寧更重要的事情,琥珀連忙向胡醫生請假,胡醫生當然不喜歡,琥珀也顧不了許多,脫下白袍便跟張錦天走。
在出租車裡,張錦天說:「聖玫瑰堂的陸神父和我很熟悉,這幾天,為了學校的賣物會,一連三天我都去教堂找陸神父,中午我看見子寧和一個女人綵排舉行婚禮。」
「你可能是認錯人,你根本就沒有見過子寧。」
「我問過陸神父,男的叫王子寧,女的叫王珍妮,我看過她的相片,不會有錯的。」
「啊!竟然和王珍妮!」
「你不是說過,王珍妮是王子寧的表妹,表妹嫁表哥,近水樓台。」
「但是,子寧並不喜歡王珍妮。」琥珀靠在椅背上,好痛心,好難過:「張老師,你帶我去王家干什?」
「制止子寧結婚!」
「行嗎?」琥珀坐直了身子。
「你自己剛才也說子寧不喜歡他的表妹,他和王珍妮結婚,大概是受了你的影響。」
「我?怎會?」
「我相信子寧很愛你的,但是他現在娶一個他不愛的人,主要原因,是他誤會了你移情別戀,跟我成婚,這都是我媽不好,她太自私,誤會是可以解釋的,事實是最有力的證明。我帶著你去見他,告訴他根本你雲英未嫁,我們之間,只有師生感情,子寧也許不相信你的話,但是,他會相信我。如果你是我的太太,我會把你雙手送給他?你們的誤會一旦消除,如果子寧仍是愛你,他一定不會和王珍妮結婚。」
「是不是遲了一點?」琥珀又高興,又擔心:「他們明天就要結婚。」
「結了婚,就真的太遲了。」
「我最擔心的,是子寧不肯見我們。」
「每個人都有好奇心,他是否會和你誤會冰釋,是另一回事,起碼,他想知道我要說些什,這只要他肯聽,事情就不難解決。」
「啊!天!」琥珀合著雙掌,閉上眼睛:「求你保佑我!」
出租車到門口,張錦天和琥珀下車,錦天按了門鈴,琥珀喘口氣說:「子寧家裝有閉路電視和電動門。」
「你好像很緊張。」
「怎能不緊張呢?」
「為什那久?」
「門房看見我們,去通知管家,管家再去通知主人,好幾重工夫。」
「富有人家,花樣真多,那來來回回有多費時,不過沒關係,他們花得起時間。」
「唉!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子寧不肯見我。」
「別煩!聽!是不是有點聲音?」
「是的!」琥珀整個人又緊張起來。
門開了,出來的當然不是子寧,但是也不是管家,琥珀又不禁失望起來。
「請問……」一個陌生的男工問。
「請問王子寧在家嗎?」張錦天見琥珀呆在一旁,便忙著問。
「少爺早上出去了沒有回來。」
「他什時候回來?」
「是冷表小姐吧!少爺明天和王表小姐結婚,今晚少爺要參加一個通宵敘會,聽說是他的同學為他開的什……歡送王老五餐會。」
「琥珀。」張錦天低聲問:「怎辦?」
「明天一早我們再來。」
「少爺明天不會回來,明天中午,他的同學送他去接新娘,少爺的禮服都帶走了。」
「那……」琥珀吐了一口氣:「忠叔呢?他有空嗎?」
「忠叔也不在家。」那男工笑著說:「你知道啦!冷表小姐,少爺明天要舉行婚禮,夫人怕少爺喝酒誤事,特地派忠叔侍候少爺。」
「少爺最近常常喝酒?」琥珀關切地問。
「不常喝,明天是大喜日子,高興嘛!」
「琥珀!」張錦天把琥珀拉過一邊:「不得要領,怎辦?」
「他是個小工,我們總不能把話留下,看樣子,今天是見他們不到了,明天吧!」
「明天,你沒聽他說,子寧明天不回來。」張錦天不以為然:「真的等他結了婚,已成事實,還來得及嗎?」
「我們可以去教堂,他一定要去教堂的,是不是?」
「去教堂?當著那多人?」
「你怕嗎?」
「我……」
「你是個老師,你應該維持自己的尊嚴,何況,你又認識那兒的神父,你不要去,我自己可以應付。」琥珀去問那男工:「請問王子寧什時候舉行婚禮?」
「時間我不大清楚,冷表小姐,你沒有接到請柬嗎?請柬上寫著的。」
「我……」
「琥珀!」張錦天拉住她:「走吧!別再問了,何必難為這位小兄弟。」
「真對不起,表小姐,我什都不知道,沒辦法給你一個圓滿的答覆。」
「謝謝你,再見!」張錦天拉走了琥珀。
他們怎也想不到,子寧在樓上的窗門後,看清楚了一切。
路上沒有出租車,他們只好一邊走路一邊等車,一路上,琥珀直在埋怨:「張老師,你真是,你那快把我拉走干什?我還沒有問清楚時間,你叫我……」
「你要知道時間,一點也不難,你忘了我認識神父,等會兒我去問他,我只要編個故事,神父不會懷疑。」
「對!我怎忘了?你什時候通知我,我還要回診所請假。」
「晚上打電話到診所給你,不會超過你下班時間,不過沒關係,你住診所。」
「也不要太晚,十點鐘之前好不好?」琥珀一直沒有告訴他,她住在何家,她始終認為,誤會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和他太接近。
「一定會在十時前……」
子寧和王珍妮舉行婚禮的時間是下午二時,但是琥珀實在等不及,她一點鐘已經到達教堂等子寧。教堂門前,人來人往,又植了大樹,因此,琥珀不難隱藏自己。
胡醫生對琥珀懷恨,所以她請假一律不准,後來琥珀找著了胡太太,胡太太一口便答應了,原因是琥珀自上班以來,一年半有多,從未請假。換了另一個護士,就沒有那勤勞,看以前的李姑娘,每個月最少請假一次……
子寧和珍妮兩對伴郎伴娘坐在花車內,子寧雖然身為新郎,但是,他並不如一般新郎那春風得意。甜在心頭,他承認他喜歡王珍妮,但是他和她之間,總感到缺少了些什,他並不知道那是什,知道了就好。再加上昨天看見琥珀和張錦天,他的心情更加鬱悶,怎樣也開心不起來。
車停下來,首先是一雙伴郎伴娘下車,然後是子寧,當子寧剛踏腳出去,突然,他聽到熟悉的聲音:「子寧!」
子寧走出車外一看,一個美若天仙、亭亭玉立的少女,兩個人對望了一會,那不是琥珀嗎?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閉上眼睛,噎口氣,他別過了臉,收藏著痛苦的表情。
「子寧,我有話要跟你說……」
突然兩部汽車駛過來,陳倩雲首先下車,接著是陳老太太,琥珀看見陳老太太就心冷,她著急地叫:「子寧,不要跟她結婚,你忘了我們的諾言?我是清白的,清白的……」
陳老太太手一揮,幾個男工走過去,把琥珀拉走:「不要,不要!我要見子寧!」
「表小姐,請,我們會好好招待你。」
「不!放開我!」琥珀掙扎著:「子寧,你那狠,不肯聽我一句話!」
開始有人圍觀,那些伴郎直瞪這人間仙子,陳老太太又急又氣,叫著:「你們這班飯桶,呆在那兒干什?快!」
「子寧——」琥珀又怎敵得過幾個粗壯的男工,她終於被帶上汽車,然後汽車開走了。
子寧緩緩回頭來,看著汽車的背影發愣。
他始終沒有說過半句話,但是他腦海裡仍然響著:「你忘了我們的諾言,我是清白的……」
陳老太太在一旁,以先知者的姿態昂起了頭:「我早就知道有此一著!」
「都是媽媽好。」綺雲靠著母親:「媽媽料事如神,精明能幹!」
「哈!還怕那小妹子逃得掉?」
琥珀被送進王珍妮家,雖然事隔兩年,琥珀仍未忘懷此地,她又再一次被送進那小木屋,被鎖禁起來。琥珀沒有呼天搶地,因為剛才在車裡,她已經喊夠了;而且,她知道,哭叫是無用的,經過上一次的教訓,她已經聰明了。
小木屋仍然是小木屋,不過已經變了樣,成了雜物房。
沒有床,當然也沒有書桌,琥珀只能坐在雜物上,她知道,由現在到明天,她將要與這小小的木屋和雜物相依為命。
唉!其實,張錦天早就勸她不要去教堂,他最後還勸著說:「琥珀,我經過詳細考慮,你還是不要去教堂,教堂有那多人,丟了子寧的臉,也丟了你自己的臉;何況,我們去過王家,說不定他們早有準備。」
不出張錦天所料,琥珀終於落得如此下場。
不過很奇怪,雖然子寧今天和王珍妮結了婚,她竟然並未心灰,因為,因為子寧深深看她一眼的時候,她看得出子寧眼中的驚詫、留戀與深刻的情感。兩年不見,子寧又高又壯,而且比以前更成熟、更英俊、更迷人、更富男性魅力,他仍然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也許白雪公主裡的王子並沒有他好看呢!
她記得她曾經說過,她不會和結過婚的男人結婚,但是,子寧是一個例外。雖然,今天子寧和珍妮結婚,他已是有婦之夫,不過,她和子寧相愛的時候,他們之間沒有王珍妮,子寧是她的初戀,她也是子寧的初戀,她向子寧獻出初吻,所以,她根本不必理會王珍妮,他們之間沒有她。
她躲在雜物上,發誓總有一天要做王子寧夫人,要做爵士的媳婦,她要嫁入王家,她要像王夫人那樣受人尊敬,她會如王夫人那樣和藹。
她願意等,等十年,等二十年,甚至等到滿頭白髮,除了子寧,她決不嫁人。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在小木屋內過了一天一夜,後來,還在不知不覺中,在雜物之中睡著了。
正當她夢想和子寧舉行婚禮,突然一道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揉了揉眼,坐起來。
看見陳綺雲,她帶著一臉虛假的笑。
「真對不起,委屈你了,這班粗工真沒用,怎可以把表小姐送到這種地方來?」
「老地方,很有親切感。」
「唷!兩年不見,好會說話的嘴巴!」
「最會說話的嘴巴比不上你的嘴巴甜,剛招來個闊女婿的丈母娘!」
「我女兒有福氣嘛!」
「有錢就有福氣!」
「是嘛!」綺雲笑哈哈,她對王家這門親事,滿意死了:「人怎能跟錢鬥?」
「王太太,你不要忘記,我才不過十八歲,你不能判定我窮一世,有一天,我可能比你富!」
「當然,當然,嫁個有錢丈夫,越老越好,人老錢越快得到手。」
「不,我不喜歡跟老頭子,我喜歡漂亮的,什都要漂亮。」
「像子寧?」陳綺雲笑彎了腰:「一個留學生,一個億萬富翁的獨生子,會娶一個土包子?別想了,還是嫁個闊老頭吧!唷!你別打子寧的壞主意,子寧和珍妮已經去度蜜月了,唔!環遊世界。他是珍妮的人了,知道嗎?」
「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子寧飛走了,你肯放人嗎?」
「聰明,果然聰明,琥珀呀!我進來是要問你,要不要吃下午茶?」
「吃下午茶?」琥珀一看表:「呀!不得了,四點半啦?」
「不錯,我們剛送完珍妮上飛機。」
琥珀立刻起來,拍了拍衣服,便向外衝。
「喂!你去哪兒?」
「沒看見我走?你不是想養我一輩子吧!」
「冷表小姐,有空請來坐。」綺雲笑著:「傭人不懂禮貌,怠慢了……」
琥珀回到診所,診所冷清清,通常五點多都沒有病人,胡醫生一看見她就罵:「你怎搞的,請一天假,去了兩天,連打針也要我親自動手,你做什護士?」
「對不起,胡醫生。」琥珀明知理虧,她垂下了頭,忍著氣。
「對不起,哼!個個像你,我一個人就夠了,何必多花冤枉錢。」胡醫生把鳥氣發洩出來:「看樣子,你不在乎這份工作了,不是要嫁人了吧?我看你倒像老闆娘!」
「胡醫生,我在這兒工作一年多,只不過前後請假共兩天,你不喜歡我,可以把我調走,何必說一大堆難聽話,你不怕影響你大醫生的風度?」琥珀心情不好,也實在忍不住了。
胡醫生聽見她要走,語調轉弱:「誰敢不喜歡你,胡太太又寵你,我們診所又少不了你!」
「沒事了吧?我去把針頭煮沸。」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