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有沒有看過幸福花?假如你到過非洲,也許你會見過,那是有大片花瓣的小花,有點像丁香,最特別的地方,是兩片花瓣都有不同的顏色,白,紅,淡紫,橙,奶黃和粉紅,它還會發出一些淡淡的,輕輕的,清清的香味。
    非洲土人,喜歡用這種小花串成花環,送給新娘子,聽說,它能帶給人健康、快樂、好運,因此,非洲土人稱之為幸福花。
    幸福花屋是專賣幸福花的,也許幸福花真的能帶來好運,因此,丁太太就憑著幸福花屋賺了一點錢。這幾年間,她由獨自經營,轉變為有資格聘請兩名售貨員,和一個開車送花的男工。
    丁太太是一個接近40歲的中年女人,年紀已經不小,可是,從她的面貌,仍可以捕捉一些將逝欲留的艷影。誰也看得出,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兒。
    夕陽無極好,只是近黃昏。可是,仍然有不少中年男子,願意在她旗袍下稱臣。可惜,名花有主。
    丁雅圖是一位留學法國的畫家,很有才氣,可是卻缺乏財氣,他畫的畫,欣賞的人多,買的人少,於是,他不單只不能好好地養活妻兒,而且,還增加了丁太太的負擔。
    每月,花在油畫布上的錢,可真不少。幸好。丁太太生財有道。
    把兩夫婦連繫在一起的是女兒——丁翠湖。
    丁翠湖,19歲,是大學一年級學生,本來,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夠做一個醫生。救死扶傷是志願之二,賺錢才是第一目標,可惜,翠湖每次見血都有暈眩的傾向,她膽子小,醫生做不成。丁雅圖認為女兒極有藝術氣質,極力慫恿她到巴黎留學,這一主意,遭到了太太權威性的反對,因為女兒就算不能賺大錢,可也不能盡花錢啊!做生意的人,都有計數的天才。
    終於,丁翠湖選了外文系。她除了主修英文與法文,還選修拉丁文,德文,日文……
    丁太太頗為滿意,她認為翠湖有一天可能會在聯合國耀武揚威。
    在丁雅圖夫婦的眼中,女兒不單只是掌上明珠,而且,也是心肝寶貝。翠湖雖然是獨生女,又得到父母的寵愛,可是,她並沒有半點嬌嬌女的傲氣,既刁蠻,也不任性。通情達理之外,還加上女性的溫柔。
    不過,她也有堅毅倔強的一面,這是連她的父母也不知道的。
    丁翠湖並不太漂亮,卻長得較勻稱。孩子臉上,永遠掛著笑容,她樣子很甜,最突出的,還是那雙又圓又大,黑白分明的眼睛。
    這天,她剛下課,拿著書,穿著淺藍色裙子,踏著愉快的步伐,來到幸福花屋。
    「怎麼又來了?」每次丁太太看見女兒,總是要這樣問。
    「來幫幫你!」她微笑放下書來。
    「這幾有小蓮、咪咪、亞祥做我的助手。」丁太太嚴肅地說:「你應該專心讀書!」
    「下午我沒有課,閒著。」
    「那麼找朋友去看電影,逛街。翠湖。你已經19歲了,你應該多交朋友。」
    「媽!」她垂下頭:「你認為我已19歲了,仍然沒有男朋友,有點不正常?」
    「你不是沒有人喜歡,是你不肯接近他們,陸太太的兒子,古小姐的弟弟,他們都很喜歡你,你知道嗎?我19歲已經生了你。」
    「媽,」翠湖轉了話題:「前街的商店大減價,那兒的東西很美,你要不要去看看?」
    「美施公司大減價?難得哦!我真想去買幾件衣服給你!」
    翠湖問道:「你為什麼不去?」
    「要做生意啊!我怎能說去就去?」
    「我可以替你,又不是第一次。那些顧客對我都很滿意。」
    丁太太想一想,終於說:「我先打一個電話,看看陸太太有沒有空。」
    只一會,丁太太笑著回來:「陸太太是個購買狂,一聽見大減價,就巴不得飛過來。」
    翠湖坐在丁太太辦公桌旁,看著收銀機說:「媽,放心去吧!我一定會令它增加進帳的!」
    20分鐘後,陸太太的美國大房車停在花屋的門前,丁太太拍了拍女兒的臉,去了。
    4點鐘TeaTime。咪咪問翠湖要不要吃一片蛋糕或者喝一杯咖啡?
    「不,謝謝,我來的時候剛吃了午餐,你和小蓮多休息一會吧!這兒有我。」
    咪咪和小蓮笑嘻嘻的走進後面的休息室吃下午茶去了!
    花屋的生意是有時間性的。早上最忙,中午有點生意,3點至5點最清閒,5點後,那些太太小姐吃完下午茶會來買點花回家,一直到6點,生意會漸漸疏淡。
    於是,7點鐘關門大吉。
    翠湖看著那些多彩多姿的幸福花,再看那冷冷的玻璃門,現在還有誰來?
    她拿起一本法國歷史,看著,看著,正看得津津有味之際,突然有人輕輕敲響桌上的玻璃。
    她驚覺地放下書本,站立起來。
    她抬頭,眼前一亮,她看見一個很英俊的青年——他,皮膚白中透紅,高鼻子,白色紅潤的厚嘴唇,一頭深棕色貼服而微曲的頭髮,不短也不太長。他最吸引人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眼珠子是藍色的,他高大而強壯,像一個有特殊美的混血兒。
    他真的很俊,很俏,她迷住了!
    這就是神話中的白馬王子嗎?對!他穿了名貴的「尼絲」白襯衣,白長褲,白皮鞋,他好俊朗,好軒昂,好迷人!
    「嗨!」他不耐煩地叫著。
    「噢!」她如夢初醒,顯得手足夠措。
    「WhatcanIdoforyou,sir?」翠湖用英語對他說。
    「請問丁太太在嗎?」
    「你……會說中國話?」
    「我是中國人,為什麼不會說中國話?」他昂首說,樣子很驕傲:「我要見丁太太。」
    「她有事出去了。找她有事嗎?」
    「你是新來的售貨員?」他打量她一下:「我要買花。50打。」
    「你是說,要50枝幸福花?」
    「不,是50打。一共600枝。」
    「600枝?」翠湖感到心神不屬,她怪責自己為什麼竟變成糊塗蛋:「先生,幸福花每枝3元,一打是36。5O打要180O元。」
    他深鎖雙眉。
    翠湖怕他不高興,又加以解釋:「花是由外國新鮮空運而來的,而且,花的生產量不很多,因此……」
    「你是怕我付不起錢。」他掏出一本支票簿,填上字,撕下一張交給翠湖。
    「2000元?先生,1800元就夠了!」
    「餘下的200元是我付給你的服務費。」他冷哼著:「想不到吧?」
    「先生,我……」
    「這是我的地址,准6時送到。」他寫下一張紙,放在收銀機旁,然後昂然離開幸福花屋。
    翠湖直看著兩扇玻璃門發呆。
    這一個男子多倨傲!他甚至不肯留下來多看她一眼。
    咪昧和小蓮吃完了下午茶走出來,看見翠湖呆站著,小蓮問:「翠湖,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剛做了2000元生意。」翠湖臉上莫名其妙的紅起來:「要送貨,亞祥呢?」
    「早上他忙了半天,下午他有事,請假去了!」咪咪有點擔憂:「怎麼辦?只有丁太太和亞樣會開車,現在他們兩個人都出去了。客人有沒有指定時間,要送到哪兒?」
    「山頂道,山景別墅。」
    「還要過海?路那麼遠?我們去找丁太太回來好不好?」
    「往那兒找?她們可能去喫茶,可能去逛別家公司。而那位先生,說明准6時送到。」
    「時間也差不多了!」小蓮看了著手錶:「山景別墅的趙夫人是我們老主顧,不能怠慢。」
    「由我送去吧!」翠湖在翻車匙:「兩位請幫忙我把花束好,一打打的放在小貨車上好嗎?」
    「翠湖,你剛領車牌,要小心駕駛。」
    「我不會大意,咪咪,拜託你,等媽媽回來,跟她說一聲!」
    「真對不起,翠湖,我們兩個都不會開車,要勞動你,真不好意思……」
    丁翠湖把汽車開進山景別墅,有錢人家的房子,都美得像皇宮。
    兩個傭人幫忙翠湖把花拿進客廳,客廳的入口處,有一張雲石桌子,桌上有一個大銀盤,盤裡放了一把花剪(專剪花枝的剪刀),旁邊還有一隻很精緻的籐籃,籐籃的四周掛著一些顏色鮮艷的絲絨花。
    「少爺吩咐過,請你把600朵花剪成同一長度,大約是3-長。」一名男僕說。
    「全都要剪?」
    「是的,麻煩你!」
    翠湖點一下頭,默然無語地工作,眼看快要把花全部剪好,那位傲慢的少爺走出來,他看了看花籃裡的花說:「很整齊,不長不短。」
    她瞧他淺淺一笑,繼續工作。
    他把100元拿出來,交給翠湖。
    「不,不要給我錢!」
    「是否嫌太少。」他又拿多100元。
    「我不要你的錢!」她抹乾手:「並不是每做一件事都要酬勞的。我工作完了,滿意嗎?」
    「很好!我會告訴丁太太,她請了一個很好的職員。」他似乎友善了。
    「謝謝!再見!」她剛轉身,突然有人叫她:「翠湖,丁翠湖。」-
    一
    翠湖回過頭去,看見樓梯的中央,站著她的女同學趙天鳳。
    趙天鳳跑下樓梯,翠湖也迎上去,翠湖問她:「你也來了?天鳳?」
    趙天鳳說:「這是我的家呀!怎麼?你不是找我的嗎?」
    「我是來送花!那位少爺在我們店子裡買了50打花。」
    「什麼?哥哥。」她走過去,「你竟然要翠湖親自送花來?」
    「她不是幸福花屋的售貨員?」他也愕然;「你們還認識?」
    「當然認識!她是我的同學。我認識她快一年。還有,她不是什麼售貨員,她是幸福花屋的女小開。」
    「丁小姐,可以原諒我嗎?」他伸出了手。
    她毫不考慮的把小手伸進他的掌中:「你始終是我們的顧客!」
    「但你是我妹妹朋友,我對你太無禮了!」
    「我絕對不會介意的。天鳳,我走了!」
    「走?我幾次請你到我家裡來都不肯,你今天來了,我非要你參加我哥哥的餐舞會不可。」
    「餐舞會?」翠湖低頭看身上的便服:「我這樣子,行嗎?」
    「你是擔心沒穿晚禮服?那容易呀!我做了好幾件新衣,你喜歡那一件,就穿那一件,反正我們的身材差不多。」
    「歡迎你參加我的舞會!」他更友善了。
    照道理,翠湖是可以拒絕的,因為,她向來不喜歡交際應酬,可是,反常地,她竟然乖乖地跟趙天鳳到樓上。
    天鳳把她帶上臥室,那是一間粉紅色的房間:裝飾豪華,洋化,充滿女性氣息與幽香,翠湖踏著粉紅色的地氈,她小心地,害怕把地氈弄污了!
    天鳳打開壁櫥,琳琅滿目,彩色繽紛的時裝,翠湖看得眼睛都花了!
    「這幾件都是新縫的。」天鳳翻著衣服:「你比我高一點點,唔!這件粉紅色的怎樣?還有一雙高跟鞋,和衣服同一料子的。」
    「太名貴了,天鳳,而且還是你的新衣。」
    「別咕咕嘀嘀的像個老太婆,就選這一件。」天鳳把衣服拿出來:「我替你化妝好不好。搽點粉,會令你更好看。怎樣?不肯?……」
    「我早就知道你會拒絕,你天生麗質嘛!」
    「別讓人家聽見了笑掉大牙!我根本就比不上你!」翠湖說。
    「我好看?哥哥才好看!你知道他像誰?」
    「你的媽媽。」
    「不,我才像媽媽,哥哥象外婆,外婆是位蘇州美人,好看到不得了。」
    「怪不得,我第一次看見他,還以為他是混血兒呢?你知道我有多狼狽?」
    「連我媽媽都說哥哥象混血兒。他很迷人,是不是?」
    翠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怎麼沒聽你提起過你有一個哥哥。」
    「你一向不喜歡問別人的家事,況且他由英國回來才幾個月。」天鳳開始化妝:「以前我們是好兄妹,現在,我們生疏多了!」
    「是不是因為他去了英國?」
    「那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他似乎不再關心我,你知道嗎?他由英國回來4個月,我只見過他5次。」
    「他很忙?」翠湖在屏風後換了晚裝走出來:「年紀大了,自然各忙各的,見面的時間自然少,你應該體晾!」
    「你知道他在忙什麼?」
    翠湖搖一下頭。
    「等會兒你就明白了!」天鳳轉過身來,她欣賞著:「很漂亮嘛!」
    「是你的賜予!」翠湖謙虛的說:「佐治會來嗎?」
    「他膽敢不來嗎?」天鳳翹一下嘴唇,她對男朋友,凶得很。
    天鳳穿火紅晚禮服,和翠湖拖手跑下樓梯。
    「歡迎兩位美人兒!」他迎上前,已換上深紫色的晚服,淺紫襯衣,金線蝴蝶結。
    他更風度翩翩,惹人好感。
    客人逐漸增加,天鳳被迫扔下翠湖。
    翠湖躲在一角,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翠湖是個較為內向的女孩子。內向的女孩,大都喜歡幻想。翠湖就是一個樂於織夢的人。在她的夢裡,曾經有那麼一個男孩子,英俊,高大,深情。他是嗎?他就是嗎?
    他是的!在短短時間裡他已活進她的心坎。
    在暗中觀察他的時候,她發覺了另一件事。
    每一個來賓,都交給他一份禮物。
    為什麼不交給天鳳?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想著,天鳳帶了個很洋化的男孩子過來。
    「翠湖。」天鳳拍了那男孩子一下:「他現在才來,該不該罰他?」
    「天鳳,我的跑車拿去修理,你是知道的。」男孩子非常焦急,忙不住地解釋。
    「你家裡就只有那麼一輛汽車?」天鳳冷哼一聲問:「翠湖,你信不信?」
    「我……」翠湖看了看天鳳,又看了看佐治——他是大學電機系4年級男生。
    「我就是等司機來送我來才遲到的。」
    「天鳳,佐治又不是故意遲到,既然他有理由,原諒他吧!」
    「不,不,非要道歉不可!」
    「天鳳,我對不起你。請你原諒!」
    「不,不,沒那麼便宜。鞠躬!」
    佐治果然把腰彎得低低的,天鳳可樂了,哈哈笑了起來。
    「天鳳,我跟你說幾句話。」
    翠湖把天鳳拉過一邊,翠湖問:「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什麼每一個人都送禮物給你哥哥?」
    「今天是他25歲的生日啊!」
    「糟糕,我連禮物也沒有買。」
    「禮物我已經代你送了,你不必介意。」
    「是什麼禮物?」
    「一條領帶。本來準備送給佐治的,現在被徵用了,算他倒霉!」
    「我還你錢!」
    「還什麼錢?又不是買了十萬九千七。」
    「天鳳,你待我太好了……」
    「別婆媽嘛!只要你以後把我當朋友就是了,我不喜歡你對人冷冰冰。」
    「和你們這些千金小姐來往,感到自卑。」
    「我們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天鳳指指點點:「佐治,請替我們拿兩杯雞尾酒過來。」
    「遵命!小姐。」
    翠湖看著佐治的背影,正要說話,突然,天鳳叫了起來:「瞧!」
    翠湖轉身面向客廳的入口處,她看見一個非常、非常冶艷的女郎站在那兒。女郎披散著的黑髮像一匹瀑布,她那美好迷人的身體上,穿了一件露背低胸的黑色晚禮服,那小纖腰處,有一個菱形鑽石扣,閃閃亮亮,十分好看。
    翠湖瞧著她那夢一般的眼睛問天鳳:「這女孩子好漂亮,她是電影明星嗎?」
    「別讓她聽見你這樣說,她凶起來會打人。別瞧她嬌慵無力的樣子,其實她刁蠻得要死。」
    「你好像不大喜歡她。」
    「我有理由喜歡她嗎?嘿!她竟然對著佐治說我不會穿衣服,說我土,說我不夠型。」天鳳氣呼呼:「我第一次和她見面,就跟她吵,如果不是爸爸袒護她。我早就揍她一頓。」
    「她到底是誰?」
    「史芝芝。父親是個銀行家。」
    「原來是個千金小姐,怪不得那樣高貴。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話還未了,翠湖看見趙天龍奔上前歡迎她,他攬著她的腰。她吻一下天龍的臉頰,把手中的禮物交給他,兩個人有說有笑。
    天龍拖著她的手,把她帶到花籃的前面,她翻著,把其中3朵幸福花拿出來,天龍小心翼翼地,替她把花插在鬢上,然後吻一下她。
    芝芝更明艷照人,她挽著天龍的手,甜甜的,可真是人見人愛。
    「她……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她輕聲問。
    「芝芝是我哥哥的愛人,誰都知道的。」天鳳說;「其實哥哥由英國回來才認識她,她一看見哥哥就纏上了,現在哥哥已經給她迷死啦!想想她快要做我的嫂嫂,我心裡就氣。」
    「他們是很相配的一對!」她黯然說。
    「只有你和爸爸才會說她們相配。」
    「你爸爸也喜歡她?」
    「當然喜歡。史伯伯和爸爸是好朋友,趙文兩家通婚,是他們最大的心願。」
    好像有一把小錘子,捶在翠湖的心上,她的心碎了,她的美夢也碎了!
    她腳步有點輕浮,她極力用手扶住牆。
    「翠湖,怎麼了?你面如死灰,不舒服?」
    「沒什麼!」翠湖拂一下頭髮,笑了笑:「也許我肚子有點餓。」
    「快吃晚餐了。」天鳳發命令:「佐治,替翠湖拿兩片三明治。」
    佐治走開,天龍和芝芝卻走過來。芝芝一手挽著天龍的手臂,另一隻手握著酒杯。
    「嗨!天鳳。你怎麼又穿紅色衣服?我不是說過,你穿白色和黃色的衣服才好看嗎?」
    「像我這種土頭土腦的人,最適合穿紅色。」天鳳鼻尖朝天,眼看天花板。
    「這位小姐是……」芝芝打量翠湖。
    「她是我的好朋友丁翠湖小姐。」
    「噢!丁小姐,你好嗎?」她儀態萬千地笑一下:「你本來很清秀,可惜你不會穿衣服,粉紅色是最俗氣的,它把你的秀氣遮蓋了。」
    「喂!史芝芝。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朋友!」
    「侮辱?天鳳,你說到那裡去了!我只是想幫助你們。善意的批評也算是侮辱?」
    天龍立刻替芝芝說好話:「芝芝口快心直,最沒有心計,她也常常批評我。」
    「她批評你可以。但她無權批評我們。」天鳳毫不放鬆:「你是她的男友,活該你受罪。史芝芝,我警告你,下次你再惹我,我可不客氣了!」
    「天龍!」芝芝靠著他撒嬌:「我早就說過你妹妹對我有成見,你又不信!」
    「天鳳!」天龍眉心一皺:「以後你跟芝芝說話,可要客氣些。」
    「裝模作樣,不要臉!」天鳳低哼著。
    「天鳳,你……」天龍想罵,又罵不出口,對自己唯一的妹妹。總有點偏愛。
    「天龍,你看嘛!」芝芝委委屈屈:「我平時老是讚你妹妹,想不到她竟然仇視我!」
    「哼!」天鳳拉起翠湖,另一隻手向佐治一招:「來!吃晚餐去。」
    「天龍!你好偏心……」
    翠湖拿著碟子,要了一些雞沙律,叉了一塊炸豬排,呆在那兒。
    「翠湖!你幹嗎吃那麼少?」
    「胃口不好!」
    「是不是為芝芝生氣?」
    「怎麼會?說良心話,我真的不會打扮。」翠湖柔聲勸她。「天鳳,史小姐遲早是你的嫂子,一家人應該和和氣氣。」
    「她嫁進來,我也不會理她。」
    翠湖說:「大家住在一間屋子裡,難到見了面,也不打招呼?」
    「她嫁進來,我不會嫁出去?我看見她撒嬌就噁心。哥哥真笨,竟然選中她!」
    「天鳳,你又在罵誰?」一個四五十歲,穿套裝旗袍的女人走過來。
    「媽咪!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同學丁翠湖,丁太太的女兒。」
    翠湖連忙放下碟子恭敬地彎腰:「伯母!」
    「是丁小姐!」趙夫人送她一個慈祥的笑容:「丁太太是我的老師。我跟她學插花,學了半年。天鳳,丁小姐以前好像沒有來過。」
    「她呀,是3步不出閨門。今天要不是她送花來,我們才請不到她呢?」天鳳說:「她就只會讀書,沒興趣交朋友。」
    「勤學的孩子,一定是個好孩子。天鳳,你要向丁小姐學習。丁小姐以後多來玩?我很高興天鳳跟你交朋友。」
    「謝謝伯母!」
    「吃晚餐!別客氣。」趙夫人拉一下翠湖的手,看樣子,她很喜歡翠湖。
    「喂!」天鳳看著母親的背影說:「要是芝芝看見媽咪對你這樣好,她準會妒忌死!」
    「伯母對史小姐怎樣?不喜歡她?」
    「媽咪根本不喜歡芝芝那類型的人,媽咪喜歡文靜溫柔的女孩子。像你!」天鳳攤一攤手:「不過,沒辦法,她鬥不過爸爸和哥哥,她注定要受氣。媽咪不是芝芝的對手。」
    晚餐後,舞會開始,那隊由7人組成的「園丁」樂隊,是天鳳請回來的,主音歌手——潘烈,曾經是她的男朋友。天鳳迫佐治請翠湖跳舞,翠湖焦急地推辭。一方面,她厭倦活動。另一方面,她心情非常惡劣。她只希望能靜靜地躲在一角。
    偷偷觀察天龍,仍然是她最大的興趣,雖然,他已經有了芝芝。對了,天龍在哪兒?她把頭轉左轉右到處找,終於,她看到了,天龍正在和芝芝面貼著面翩翩起舞。
    天龍在她耳邊細語,芝芝在他懷中嬌笑。在他們的眼中,這個世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芝芝多麼幸福?翠湖輕搖著頭感歎。天鳳一直在旁邊注視她,覺得很怪,便用手推了推她說:「翠湖。你呆看什麼?和佐治跳舞呀!」
    「我不想跳,讓我靜一會,好嗎?」她輕聲問,她的溫柔,令你不忍心對她說不!
    「好吧!下一個舞你和佐治跳。」天鳳拉了佐治出去。留下翠湖獨自一人。
    她悄悄溜出露台,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這時候,她的心境似乎平靜下來。
    不再想天龍了,能不再想嗎?她從來沒有戀愛過,但是,她已經開始嘗試失戀的滋味!
    「小姐,我可否請你跳一個舞?」
    翠湖回轉頭,看見一張誠懇的臉。他,當然比不上天龍,其實,這個世界裡,根本沒有人比天龍更英俊,但是,他實在也不難看。
    她企圖找借口拒絕,但一轉念間,又不忍心看見他失望的表情,終於,她點一下頭。
    她隨他回到客廳。她耐心地聽他介紹自己。
    他叫王文彬。天龍的同學。剛掛牌行醫不久的年青醫生。假如丁太太在,她會鼓勵女兒交這個朋友,因為她一生最大的願望,是家裡有一個醫生,不管她是女兒還是女婿。
    可惜,翠湖的心,早已寄放在天龍的身上。
    順理成章地,王文彬做了翠湖的舞伴。
    翠湖不愛他,但也不討厭他,其實,王文彬這個人也很不錯,體貼、老實。況且又是個醫生,現在的女孩子70%都希望做醫生太太,因為香港的醫生最會賺錢的。
    翠湖和文彬跳第4個舞的時離在舞池中央,竟然碰上天龍和芝芝那一對。
    翠湖莫名其妙地,一陣急速心跳。
    「文彬,你好啊!」芝芝低聲嚷:「依芙不在,你就追求丁小姐。」
    「芝芝,」文彬有點不高興:「依芙和丁小姐都是我的朋友。」
    「依芙是你的朋友?有那麼簡單?嘿!等依芙由日本回來,我會告訴她。」
    「我無權制止你說話……」
    「王先生,我們不要再跳了!」
    「為什麼?」
    「我不想引起你女朋友的誤會。」
    「別聽芝芝說,我根本沒有女朋友。」
    「我真的不想再跳了,對不起!失陪。」翠湖說著,轉身便走。
    「丁小姐,丁小姐……」王文彬追出去。
    芝芝格格笑個不住,天龍問她;「你為什麼要作弄文彬?他根本不喜歡依芙。」
    「可是依芙喜歡他呀!」芝芝抿一抿嘴:「沒眼光,依芙要比那姓丁的好10倍。」
    「不會吧!起碼丁小姐不刁蠻,而且,她也很漂亮。」
    「什麼?」芝芝瞪大了夢一般的眼睛:「我和姓丁的比,到底誰漂亮?」
    「那怎能比?你和她差遠了。」天龍兩手圍住她的腰。「沒有人比你更美麗,你在我的眼中,是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那還差不多。」她媚眼兒一瞟。
    「你這小醋瓶子……」
    王文彬一直追出去,在花園,他情急地拉住翠湖的手臂。
    翠湖沒有責怪他,只是盯住他的手。
    「對不起!」他慌忙放開了。
    翠湖坐在一張石凳上,她默言無語。
    王文彬結結巴巴地解釋:「丁小姐,你聽我說,依芙根本不是我女友,我和她不過看過一場電影,跳過一次舞,都是大夥兒一起去的。」
    「你用不著向我解釋,因為。沒有這個必要。」翠湖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任何人交朋友。我清楚自己,我不是一個好伴兒。」
    「我認為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瞭解我。」翠湖站起來,只不過踏了一步。
    文彬說:「你不跳舞我陪你在花園散步。」
    「對不起!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
    「謝謝!我自己有車。」翠湖向他點一下頭,回屋子去了!
    文彬瞧著她的背影,寒意直透他的心房。
    「天鳳,我要走了。我想換回我的衣服。」
    「多玩一會兒麻!你看!人人都玩得很開心。」天鳳死拉著她不放。
    「太夜了!這兒離我家有一大段路。」
    「叫王文彬送你回去呀!」
    「別提那位王先生,他有女朋友的。」
    「我從來沒聽過王文彬有女朋友。」
    「叫依芙。史小姐說的。」
    「史芝芝?這卑鄙的女人。依芙是她的表妹,兩個都不是好人。哼!王文彬才不會要她。」
    「算了!我根本無意結交男朋友。」
    趙天龍的舞會,給翠湖帶來了一分友誼。也結束了一個曇花一現的美夢。
    從此,翠湖和天鳳做了一對要好的朋友。某天,佐治、天鳳和翠湖在香港酒店喝下午茶。
    剛要結帳,突然一個青年走過來。
    「佐治,」他熱情地叫著:「真的是你?」
    「羅拔?」佐治跳起來,和他握手:「什麼時候回來的?」
    「快一年了!兩位小姐,我能坐下來嗎?」
    「我的女朋友趙天鳳小姐。』佐治替羅拔拉了一把椅子,道:「羅拔是我中學時候的同學,後來他去了加拿大。」
    「如果我能考進香港大學,我就不會去加拿大。」羅拔看了翠湖一眼:「這位小姐……」
    「該死!怎麼忘了?她是丁翠湖小姐,天鳳的同學。」
    天鳳盯了佐治一眼,佐治吐一下舌頭。
    羅拔坐在翠湖的旁邊。他主動跟她聊起來。
    翠湖有問必答,非常合作。可是從語調中,羅拔感覺到她的冷淡。
    「喂!羅拔,告訴我們關於加拿大的一切。」有朋自遠方來,佐治不亦樂乎。
    「加拿大?房子大,空氣好,生活枯燥,飲食無味。」
    「那麼慘?」
    「只要有錢,香港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
    「你什麼時候回去?」
    「不回去了!老頭子有病,我迫得拋下學業跑回來管理生意。」
    「你回來了一年,竟然不來找我,還算是好朋友呢?」
    「由飛機場跑出來,就立刻接管生意,忙都忙死了,還有時間找朋友?最近一個月才算適應下來。」羅拔看看翠湖:「今晚我請吃飯,各位肯賞面嗎?」
    「我舉手贊成。」
    「尊敬不如從命。」天鳳對翠湖說;「你一定要去呀!你不去,羅拔會失望的。對嗎?」
    「是的!」羅拔厚著面皮垂下了頭。
    「可是,我……」
    「別管她!」天鳳搶著說;「准8時,我們去接她。」
    「天風,你怎可以……」
    「翠湖,你是年青人,不是老太婆,怎可以一天到晚躲在家裡?」
    說良心話,翠湖並不想和羅拔去吃飯,不過,既然留在家裡胡思亂想,一個人又閒得發慌,倒不如出去走走。
    她打開衣櫃把一件粉紅色的長裙拿出來,忽然,她記起芝芝說過,粉紅色最俗,於是,她立刻把長裙放回去,改換了一件天藍色的。
    她換好衣服,拿了手袋,到畫室看父親。
    他正在畫日落。太陽把大海照成金色,海上有一艘孤帆。
    「打扮得那麼漂亮,準備出去?」
    「和天風去吃晚飯,對不起,爸爸,今晚我不能陪你,」翠湖有點歉疚:「媽媽有應酬,本來我應該留下來。」
    「我不能永遠把你留在我的身邊,你是女兒,終有一天要嫁出去。」丁雅圖繼續畫他的畫:「有男朋友了吧?」
    「沒有!」翠湖玩弄著手袋的鏈子:「交男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然,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選有錢的,但是一定要能幹。起碼能賺錢養活一家幾口。」丁雅圖輕歎一口氣:「可不能像我……」
    一行四眾,他們先去香港仔吃海鮮,然後會金天使夜總會跳舞。
    天鳳一聽見音樂,就拉了佐治出去跳舞,留下翠湖和羅拔兩個人。
    這時,羅拔關懷地問:「丁小姐!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沒有心事。只是不大喜歡說話。」翠湖淺淺一笑:「我不善詞令,怕說錯話開罪別人,你跟我在一起一定會很悶。」
    「我喜歡文靜的女孩子。」羅拔問;「跳個舞,好嗎?」
    「我跳得不好!」
    「沒關係的,玩玩罷了,又不是參加比賽。」羅拔替她拉開椅子,翠湖剛站起稅突然被兩個人完全吸引了她的視線。
    穿銀灰色西裝的美少年,是她刻骨銘心的趙天龍,挽著他手臂的,穿銀白色長旗袍,頭髮盤在頭上,高貴艷麗的女郎,就是史芝芝。翠湖呆呆地站在座位前。
    羅拔本已走出舞池,回頭一看,翠湖並沒跟上來,他立刻回到桌子。看看翠湖失魂落魄,滿臉哀愁樣子,不禁驚詫:「丁小姐,怎麼了?」
    「我……」翠湖看見天龍和芝芝已找到桌子:「我……」
    「丁小姐,你面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翠湖看了羅拔一眼。她似乎清醒了。「對不起!我不舒服。我想休息一會兒。」
    「身體不舒服就不要跳舞。坐下來,聽聽音樂,11點鐘有『科騷』」
    翠湖看見天龍和芝芝正喝金黃色的香擯。
    羅拔跟她說話,她一句也沒有聽進耳裡。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在看天龍。
    天龍的手臂搭在芝芝的腰上,兩個人一會笑,一會耳語,一會兒天龍又在吻她。
    看見自己心愛的人和另一個女人親熱,她心痛得幾乎暈了過去。
    天鳳和佐治回來。天鳳一坐下來就問:「翠湖,你知道誰來了?」
    「我——不知道。」
    「咦!翠湖,你的嘴唇為什麼發紫?」
    「我……」
    「丁小姐有點不舒服。」羅拔代她說。
    「那兒不舒服?剛才還是好好的。」
    「冷氣太冷。」翠湖發覺自己最近常撒謊。
    「喝杯酒。」羅拔把酒杯放在翠湖的手裡:「喝點酒,身體會暖和些。」
    「謝謝!」
    「翠湖,哥哥和芝芝都來了,就在我們後面第3張桌上。」
    「那真巧!」
    「嘿!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什麼哥哥回來幾個月我才見過他幾次。他每天一下了班,立刻就去陪芝芝。」
    「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佐治說。
    「打什麼招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芝芝,如果剛才我在香港仔碰見她,我連晚餐也用不著吃了。」
    「他們始終會看見我們。」
    「看見就看見,我們又沒犯法?」天鳳拍他一下:「把臉回過來,不要看!」
    佐治說得對,史芝芝已經發現了他們,她已和天龍手拉手的走過來。
    「嗨!真巧,我們碰上了!」史芝芝笑著打招呼:「我喜歡熱鬧,大家一起玩好嗎?」
    沒人公開說不喜歡她,她拉著天龍坐下來。佐治為他們一一介紹。
    羅拔注視芝芝超過一分鐘,假如翠湖是他的女朋友,翠湖會妒忌。可是她根本不在乎,假如能交換舞伴,她更求之不得。
    人,有時候會做錯事,雖然,她明知道天龍不會愛她,但是她仍然單戀他,希望有朝一日,會有奇跡出現。
    「翠湖!」芝芝似乎很關心她:「你面色不大好,嘴唇發紫,為什麼?」
    「我……」
    「噢!我明白了,你又穿錯衣服,這種顏色不適合你。」
    「是不是太俗氣?」天鳳插上一句。
    「不,天藍色很高雅,我就有很多天藍色的衣服,我每次穿天藍色,天龍都大為讚賞。」
    「那還有什麼可批評的呢?」
    「膚色。顏色對膚色有很大的影響,丁小姐的膚色不適宜穿天藍。」
    「怎樣的膚色才適合?」
    「當然是雪白幼嫩的皮膚。」
    「你是說,翠湖的皮膚不夠白?」
    「我並沒有這樣說過。」
    「芝芝向來只會針對事,不會針對人。」天龍一開口就偏幫芝芝。
    「但她正在批評翠湖的皮膚,我認為翠湖的膚色已經很不錯。」天鳳忿忿不平:「看樣子,全世界的女人只有史芝芝小姐才配穿天藍。」
    「天鳳,你真會說笑。」
    「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幽默感,但還不至於笑裡藏刀。」天鳳站起來:「佐治,我們跳舞!」
    天鳳和佐治出去了,芝芝問:「翠湖,為什麼不和你的男朋友去跳舞?」
    「他……」翠湖很想表明羅拔並不是她的男朋友,但是,她終於沒有說下去。
    羅拔有點飄飄然,連忙請翠湖跳舞,翠湖看了看芝芝,帶著滿肚委屈走出舞池。
    史芝芝批評她的衣服,她不介意,但芝芝在天龍的面前說羅拔是她的男朋友,她可受不了。
    她不想再回到桌子去,因此,拉著羅拔跳了一個舞又一個舞,羅拔心裡感到奇怪,剛才翠湖不肯跳舞,說身體不舒服,為什麼突然又是不停步地舞個不休?
    羅拔覺得這女孩子很特殊,有神秘感,羅拔喜歡這一類型的女孩子。
    史芝芝一邊看著翠湖跳舞一邊說:「想不到她外表老老實實,竟然還會玩愛情把戲?」
    「你說誰?」天龍喝了一口香檳問。
    「當然是姓丁的女孩子。上一次她迷住文彬,這一次她又換了羅拔。」
    「她很文雅,不像是個濫交的女孩子。」
    「她那麼純情,為什麼天天換男朋友?」
    「可能是那些男孩子追求她。」
    「她平凡得要死,又不夠漂亮,那一個傻瓜會追求她?」芝芝不屑地說。
    「文彬向我打聽她家裡的電話號碼。文彬表示對她很有興趣。」
    「你有沒有告訴文彬?」
    「當然沒有!根本,我不知道有關翠湖的事,而且,依芙喜歡文彬,依芙又是你的表妹。我怎能幫助文彬追求翠湖?」
    「總算你夠聰明。」芝芝把她的5只雪白的小手指插進天龍的手裡:「打令,我們跳舞去!」

《幸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