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香港人對買股票的熱度比任何玩意兒更甚,有多少人因買股票而一日發達?又有多少人因買賣股票而傾家蕩產?1973年2月中旬,恆生指數高達1776點,那時候只要擁有股票就是富翁或准富翁。大老闆買股票,太太小姐買股票,清潔工人,幫傭也買股票。由於買股票容易賺錢。賺錢容易,花錢也容易,市面一片繁榮,飲食業更一枝獨秀,那時候的人,無論午茶晚飯,一上館子就是碗仔翹,普遍得如同吃粥。
    趙家豪,買賣股票,已成生活之一環。不過,他賺回來的錢,並沒有儲蓄起來,一轉手就花光了,然而,他也不在乎,因為趙家豪一向主張多買多賺,他通常也是一轉手,就賺十萬八萬。
    1973年3月9日,對於栽在股票裡的人,是一個刻骨難忘的日子。由那一天起股票一直狂瀉,並曾低跌到恆生指數160.8,那些無價之寶,在此一刻已成廢紙。
    不過,最初根本沒有人注意。有些人甚至高喊形勢大好,並且瘋狂入貨,他們都有共同的信心,認為於不久將來,股票必會再上升。自從3月9日之後,趙家豪已不再上班,一切業務,交由幾個廠長和經理負責。他自己,每日必到股票市場,然後回家接聽電話,打聽股市行情。
    他在3月9日後,仍不斷入股,每次,聽見股票下瀉,他就心慌意亂,如遇牛皮,他就木無表情,若然稍稍上升,他就高興得大叫大跳。
    翠湖越看越不對勁,她對天龍說:「我看,股票在近期內很難上升,只有不斷下瀉,你勸老爺趕快把股票拋售,要是繼續下去,股票可能會變成廢紙。」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我也勸過爸爸,他是個老頑固,他堅信股票必會上揚,他等待做超級富翁。」
    「我真擔心……」
    「你擔心什麼?他的事根本與你無關。我聽話,沒買股票,你應該安心。唏!今晚會夜總會跳舞好嗎?」
    翠湖總覺得有不吉祥的預兆。
    某天,廠長、經理全到趙家來。這幾天,股票狂瀉,形勢極壞,趙家豪已熬出了頭痛病。
    他們幾個人關在書房開會,趙家豪雙眉深鎖,聽見屬下職員的報告,頭痛欲裂。
    「德國、意大利、加拿大的訂單一個月後到期。現在我們急需原料,加上工資,開銷及貨運,一共需款1206萬元,這是本年度最大的交易,訂單數量以此期為最多。」
    「原料?一向都是先取貨,後付錢的。」
    「不錯,但是因為上一期的欠款我們仍未清還,他們不肯賒帳,一定要現金或定期支票交易,董事長,我們急需原料。」
    另一個廠長說:「我也有兩份訂單就快到期交貨,廠內兩部機器太舊需要更換,連同原料工資,開銷及生產費用,共需款項740萬。」
    「DA公司,華達公司,必准佳公司……一共有五間公司的貨款必須清付,總數為380萬。」
    「你的呢?」
    「80萬。」
    「你的呢?」
    「150萬元。」
    「還有沒有?你們這班討債鬼,簡直要我的老命。你們不是不知道,我手上已經完全沒有現款,你們迫我也沒用。」
    「沒有現款,可以把工廠暫時押給銀行貸款,只要訂單能如期交貨,別的事好辦。」
    「押了。工廠、機器、公司、別墅,全部押光了。王經理,發達行,金氏公司,吉利公司欠我們的錢,你替我收回來。」
    「三條數已收回來。一共290萬,20天前,我已把錢交給董事長。」
    「對!我買了股票。」趙家豪喃喃地說:「我又入了貸。」
    「董事長……」
    去找會計師,看看我一共欠多少錢,這是我個人資產表,你們拿去……」
    「會計師已核准了,一共需款3000萬。而且,別墅和趙氏第一分廠的抵押期將滿,董事長必須……」
    「3000萬?1000萬我可以想辦法。但是,其餘2000萬我往哪裡找?」
    「董事長,如果過期不交貨,我們除了賠錢,對方還可以任告你違約。事情鬧開來,對董事長的聲譽,有很大的影響!」
    「我明白,聲譽比我這條老命更重要,我寧願死,也不會做丟面的事。」趙家豪說:『你跟了我20年,你還不瞭解我?」
    「我明白董事長最重視名譽,但是事情不能拖,一個月交貨,還得開夜班呢,現在,連原料也沒有……」
    「我會想辦法,不過,你要記著,要絕對保守秘密。不能讓同行恥笑!」
    「2000完?趙先生,2000萬不同20萬,那是一個大數目,何況,你連抵押品都沒有,我們銀行,沒有這個規例,真對不起!我不能幫你這個忙,你還是到別處想辦法吧!」
    「假如我有辦法,我也不會來麻煩你,天宏兄,請你……」
    「趙先生,請你不要叫我天宏兄,」史天宏截住他說:「我們兄弟之情在令郎結婚的那一天,已經完結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們相交了幾十年,我從未求過你,天宏!噢!不,史先生,請你幫我一次吧,我求你!」
    「唔!」史天宏咬著雪茄:「不是不肯幫你,近年來,股票熱,向銀行貸款的人很多,坦白說,我銀行裡的流動現金極少,真對不起!我實在是愛莫能助。」
    「趙伯伯!」史芝芝忽然走進書房:「聽說你快要破產了,等錢用?」
    「是的!」』。、-
    「那就奇了!你雖然比不上我爸爸富有,但也是個大富翁,怎麼墮落到如斯因地?難道就如媽咪說的,丁翠湖命不好,牽累你?」
    「與她無關,只怪自己做生意沒眼光。」
    「怎會呢?如果你做生意沒眼光,又怎會擁有那麼多工廠公司?趙伯伯,你向爹地借錢?」
    趙家豪垂下了頭。
    「爹地不肯借錢?為什麼不找你的親家丁太太幫忙?他們是有責任的。」
    「史先生,我告辭了!」
    「唏!趙伯伯,別忙嘛!」史芝芝一手把他拉下來:「爹不肯借錢給你,我肯。我不會見死不救的!」
    「芝芝……芝芝……你肯?」趙家豪十分興奮,幾乎說不出話了。
    「芝芝。」史天宏說:「2000萬不是20萬,你怎可以……」
    「爹地,」史芝芝靠著父親旁邊坐下:「我們史家,根本不在乎這一點點錢。況且,我的決定,誰也更改不了!」
    「你這孩子……」
    「芝芝,你真是好孩子。趙伯伯一直說你乖,又有人情味,你借錢給我,我很快會本利加還。」趙家豪一下子輕鬆起來。
    「不要利息,連本金2000晚也不用還。」史芝芝說:「你要聽清楚,我不是借錢給你,是送錢給你,2000萬,根本不用還給我,拿去應急好了,算是我一點小心意。」
    「芝芝,那怎可以……」
    「可以的,只要你答應我三個條件。第一,你要永遠感激我。」
    「當然!」
    「第二,要丁翠湖立刻離開趙家。」
    「那……那怎可以,她是我的媳婦。」
    「人不為己,天殊地滅。你要媳婦,就毀了自己,你破產了,你一生也完了!」
    史天宏似乎已明白女兒的心意,他說:「芝芝的話也對,生意人,最實際,要是你破產了,你根本不能在上流社會立足。至於紳士俱樂部,那是你最喜歡去的地方,假如你破產,你是個窮光蛋,那兒不再歡迎你就算是你平日的好朋友,他們怕你開口借錢,對你也會避之則吉。」
    「事業,是男人的第一生命,沒有事業,就等於沒有生命,連命都沒有了,還要媳婦幹什麼?假如她是個好媳婦,不忍心眼見你面臨破產,她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你們的話也對!大嫂不能見死不救。」
    「對了!」芝芝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聽說你的媳婦很孝順你,她一定會成全你的。否則,她就不是真正的好媳婦。」
    「芝芝,第二個條件,我接受了!」
    「第三,天龍必須在一個月內和我結婚。」
    「那恐怕很困難,因為……」
    「一點也不難,天龍愛我,你並不是不知道,他和姓丁的結合,也是為了向我報復,他只恨我,可是,也很愛我,你好好的考慮,你有2000萬,天龍得回他的愛人!」
    「可,天龍和翠湖是正式夫婦,香港法律規定辦要分居三年……」
    「你是擔心天龍一個月內不能和我結婚,必須等他們分居三年,辦妥離婚手續,才可以娶我,是不是?」芝芝攤開了手:「我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我也不在乎那一紙婚書,只要天龍愛我,對我好,已經足夠了!」
    「你很大量,我很感激你,不過……」
    「你可以考慮,不過考慮越久對你越不利,你回去吧!決定了再來,那2000萬元,永遠等待著你……」
    趙家豪被那些伸手向他要錢的人迫瘋了,他需要2000萬,急需2000萬。
    這天,趙家豪乘趙夫人睡午覺,偷偷把翠湖拉進書房裡密談。
    「大嫂,我今天和你說的話,你不要告訴別人,包括,天龍和天鳳。」
    「我不會亂說話。」
    「那很好!我坦白告訴你,我破產了!」
    「老爺,你……」
    「假如一個星期內,我不能找到2000萬應急,那末,我將會坐牢。大嫂,我年紀那麼大了,你不忍心我坐牢的,是不是?」
    「當然,我必須設法……」
    「我坐牢事小,因為我破產而趙氏機構屬下的人失業,那我……真是生不如死。」
    「老爺。你不用擔心,我們大家想辦法,去籌錢,我們可以把房子賣掉。」
    「我已經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押給銀行,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大嫂,我破產了,我快要死了,我求求你幫忙我?」
    「我能什麼?請吩咐!」
    「很簡單,只要你離開趙家。」
    「我?要我走?」翠湖嚇了一跳:「我走了,對你有什麼幫助?」
    「只要你離開趙家,我就可以有2000萬,有了錢,就可以解決一切,你對我的幫助最大,你明白嗎?」
    「那是……史家的主意?」
    「大嫂,我很對不起你,本來,我不應該求你的,但是,現在是生死關頭,你就救我一次,我會感激你,終身感激你!」
    「我離開趙家,史芝芝就嫁進來,是嗎?」翠湖感到渾身冰冷。
    「是的!那是2000萬的交換條件。」
    「我想辦法籌錢,我會盡一切努力,我願意做任何事!但是,」翠湖透口氣,很堅決地說:「我不能離開天龍。」
    「我的要求是有點荒謬,可是,大嫂、我己身陷絕境。你怎能見死不救?」
    「對不起!老爺,我說過,我不會離開天龍,無論將來的變化怎樣,我絕不離開。」
    「你……」趙家豪氣得直指住她:「芝芝肯幫我,你是我的好媳婦,你竟然這樣狠心,你……算是什麼媳婦?」
    「我承認不是好媳婦!」
    「你愛天龍,應該愛屋及烏,顧念我這個可憐的老人。我以為,你很偉大,誰知道你比芝芝更自私,你不管我,完全不關心我!」
    「老爺,只要你讓我繼續留在趙家,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你能做什麼?解決我的困難,給我2000萬?」趙家豪對翠湖一向有成見,根本就不喜歡她做趙家媳婦。所以,他過去不參加天龍的婚禮,後來又諸般折磨翠湖。直到最近,因為受了一家人的影響,對翠湖總算逐漸改觀。但是,今時今日,利害關頭,竟遭受翠湖的拒絕,與平日之千依百順,判若兩人,令趙家豪舊恨新仇湧上心頭,對翠湖成見更深,憎厭更甚。
    「我會盡能力,能籌多少就多少。」
    「哼!等你籌到了錢,我已經身敗名裂。」
    「不會的!老爺,這件事,就交給我和天龍去辦,我們會想到好辦法。」
    「我愛我的兒子,我不想他為我擔憂。接受史家的幫助,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你真的這樣自私,不肯犧牲自己,挽救我們一家人?你口口聲聲說愛天龍,你到底怎樣愛?你是一個壞媳婦,壞妻子。」
    翠湖垂下了頭。
    「大嫂,我最後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們-家人。」
    「老爺,我們就沒有別的辦法?」
    「沒有,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
    「我……」翠湖雙手掩住臉,哭道:「我也求求你,不要我離開天龍,沒有天龍,我會死的。老爺,我乞求你……」
    「好吧!那就讓我這老頭子替你死吧!」趙家豪手指向房門一伸:「你現在可以出去,做你的大少奶。我也不會再求你!」
    「老爺,我一定會想辦法,」翠湖拭去滿臉淚痕:「我不會眼看著你受苦,我現在立刻回娘家,我自己想辦法,答應你不告訴天龍。」
    「不必了!你只需記著一句話,有一天我身敗名裂,拜你所賜。若是我死了,你就是兇手。」趙家豪咆吼著:「給我滾出去!」
    「老爺……」
    趙家豪抓住壓紙水晶球向翠湖扔過去,翠湖閃避著,逃出書房。翠湖一面跑。一回想,她決定回家一次,希望父母能助她一臂之力。
    「……2000萬?2000萬那麼多?」丁太太聽完女兒的話,叫了起來。
    「天龍、天鳳和媽咪可以解決1000萬。餘下的1000萬,就要我想辦法。」翠湖說:「我變賣所有的值錢的東西,也可以有300萬,現在的目標,就是700萬。爸爸,媽媽,我希望你們能幫助我,渡過這個難關。」
    「我想想,所有值錢的,及可以變賣的,也只不過四、五十萬,距離700萬的數目很遠。」
    「媽媽,假如把花店頂讓,這是暫時的,等老爺應付過經濟難關,我會替你另外開一間更大的,好嗎?」
    「你是我們的獨生女兒,要我們做什麼事情都可以,不過,把花店轉讓,也不值很多錢,我想,盡我所能也只不過能籌到150萬,這個數目,已經把我們現在住的房子包括在內了,」丁太太歎了一口氣:「真對不起你,孩子,我們的能力太薄弱……」
    「媽,不要這樣說。是我不好,我有困難,應該自己解決,不應該回來麻煩你和爸爸。」
    「哪兒話,我們是一家人,什麼話不可以說,如果你有困難不告訴我,我才生氣呢!」丁太太說:「其實我還可以找朋友想辦法!」
    「你的老爺也莫名其妙,自己炒股票炒糊了,竟然要做媳婦的去籌謀,這些事情,應該由他的兒女去解決的,天鳳的未婚夫,家裡也很有錢,還有天龍。」
    「老爺也是一番好意,他不想天龍和天鳳為了他的事擔心。」
    「這就不公平,他怕自己的兒女擔心,就不怕我的女兒擔心?」
    「爸爸,我是趙家媳婦,趙家的事,我應該關心,天鳳將來要嫁人,是人家的媳婦,我們怎可以向王家要錢?那太令天鳳沒有面子。」
    「向我們要錢,就有面子?」
    「爸爸……」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翠湖對天龍和天鳳有多好?公平,你才不公平,女兒的事,你一點不關心,一天到晚,就只會畫畫。」丁太太衝著丈夫叫:「女兒有麻煩,你不想辦法,還好意思挑剔。」
    「你到底要我怎樣做?」
    「籌錢,你做父親有責任。」
    「我無親無故,向哪兒籌錢?」
    「假如你不是整天愛吃懶做,找一份好工作,不要畫那些倒霉的畫,我們丁家的財產,也不會只有150萬。」
    「你……」
    「爸爸,媽媽,我求你們不要吵……」
    趙家。趙家豪考慮了半天,看看表,他對妻子說:「我要去洗澡!」
    「都快要吃飯了,洗什麼澡?」
    趙老爺哼著,拿了一些東西,走進浴室。
    趙夫人走到樓下,看見天龍坐立不安。
    「翠湖到底去了哪裡?」
    「她出門的時候,我還在睡午覺,亞香說,她出門的時候,很匆忙,什麼話也沒有留下。」
    「她?不會有事吧!」
    「會不會見娘家?」趙大人說:「奇怪,她自從嫁進來,從未一聲不響地跑出。」
    「她不會今天回娘家的,因為明天她爸爸生日,她一早就跟我約好了明天回去。她去了哪兒?我真擔心死了!」
    「夫人,已經準備好晚餐!」貴叔走過來。
    「天龍,你打個電話到丁家,我到樓上叫你爸爸吃飯!」
    天龍正在撥電話,突然聽見趙夫人尖叫。
    「天龍,天龍……」
    天龍放下電話,跑到樓上,走進父母的臥室,趙夫人緊張得口都震了:「你爸爸鎖在浴室裡,他不……理我。裡面……又有煤氣味……」
    「爸爸,爸爸,」天龍撞著門,他回頭對母親說:「叫貴叔,花王他們一起來把門撞開。」
    終於幾個人合力把門撞開了,趙夫人已被貴嬸扶她躺在床上。天龍衝進浴室,看見父親躺臥在地上。他的身邊一支打翻的藥瓶,天龍拿起藥瓶一看,他喃喃地說:「雙料自殺!」他立刻對貴叔說:「叫司機開車,我們送老爺去醫院。老趙,所有的窗都要打開!」
    天龍把父親抱出去,趙夫人問:「你爸爸怎麼了?他……沒事吧?」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可能浴室的煤氣有問題。」
    天龍不敢把真相告訴母親……把全部窗門關上,開了煤氣不點火,和安眠藥的事……
    翠湖和父母正在商量,芳姐請翠湖聽電話:「是姑爺打來的!」
    「我忘了告訴天龍我在這兒。」翠湖過去聽電話。最初,還有點笑容,後來,她的嘴唇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丁太太看見她握著電話筒發呆,越看越不對勁,她走過去問:「翠湖,什麼事?」
    翠湖掛上電話,聲音微弱:「媽,我不舒服,你能不能替我開車?」
    「能,能,我開車送你回家。」丁太太連忙扶住女兒。
    「不是回家,去醫院,天龍他們都在醫院。媽,你立刻送我去。」
    「好,有話在車上說……」
    到醫院門口,翠湖說:「媽,你不要去看老爺,他愛面子,可能不想外人知道他……」
    「我明白,別忘了給我電話。」
    翠湖走進去,天龍已在入口處等候,他拖著翠湖的手說:「回家為什麼不告訴我?害我為你擔心?」
    「對不起!天龍。老爺怎樣了?」
    「張叔叔說,發覺得早,服下的安眠藥數量不多,經過急救,已經沒事了。我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要自殺?」
    「有沒有遺書?」
    「好像沒有!我也不大清楚,事情一發生,我就把他送進醫院來。」
    到趙家豪的病房,他打了針,已經熟睡了!
    天龍、天鳳、翠湖在房間守候,快天亮的時候,趙夫人也來了!
    7點鐘,趙家豪睡醒,一直坐在床邊的趙夫人說:「你怎麼這樣不小心,差點給煤氣悶死了,幸而天龍把門撞開,救了你!」
    「天龍是我的乖兒子,天龍……」
    天龍拖著翠湖的手走過去。趙家豪一看見翠湖,就像看見了鬼一樣:「她來幹什麼?我不要見她,快趕她走!」
    天龍和趙夫人愕然。
    翠湖低首垂淚。
    「爸爸,你怎麼了?翠湖由昨晚到現在,守了你一夜……」
    「如果你們不想氣死我,就趕她走!」
    「家豪,她是翠湖,你的好媳婦!」趙夫人撫了撫他的額又撫了撫他的手:「怎麼了?」
    「趕她走!」
    「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趙夫人柔聲對翠湖說:「你老爺身體不好,別怪他。你熬了一夜,也太辛苦了,回去睡一覺吧!」
    翠湖含淚點一下頭,緩緩離開病房。
    天龍追出去,拖著她:「別怪我爸爸,他病瘋了!」
    完全不瞭解內情的人,每次趙家豪向翠湖咆哮的時候,他們都會說:「老太爺病瘋了!」
    只有翠湖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翠湖內心強烈地交戰,她知道趙家豪不惜以生命作威脅,無非想翠湖離開趙家,也許,他並非真的想死,但是自殺這玩意兒,是可一不可再的,萬一弄假成真,那末,翠湖間接上就是兇手,一個殺人兇手,還配留在趙家?趙夫人肯原諒她?天龍,天鳳肯原諒她?就算他們全都原諒她,她的良心,也會永久不安!
    但是,要她離開天龍,她一千個不願意。
    熬了好些日子,才等到有今天。剛獲得天龍的寵愛,就要雙手把他送回給自己的情敵,那是多麼令人痛心的事?
    晚上,翠湖把親手燉好的雞湯送去醫院,今天,是天龍當值,他下了班,就直接去醫院陪伴老父,他是非常擔心父親的,因為除了翠湖,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趙家豪蓄意自殺。
    翠湖輕輕推開房門,趙家豪睡著了,而天龍也靠在椅背上瞌睡。翠湖脫下外套,蓋在天龍的身上,怕他受寒。
    她坐在床邊,守望家翁,自從趙家豪出事,她從未睡過,這時候,她也有點昏昏欲睡。
    正朦朧之際,突然有人叫:「你在這兒幹什麼?給我滾!」
    「老爺,請你輕聲點,天龍睡著了!」翠湖說:「我燉了雞湯給你!」
    趙家豪直瞪著她。
    翠湖小心地把熱騰騰的雞湯拿出來,趙家豪霍地坐起,一手把那盅雞湯拍向翠湖的身上。
    「呀!」翠湖叫著,痛得流出眼淚。
    天龍聽見叫聲,跳起來,走過去,扶住翠湖:「發生什麼事?你為什麼全身濕透?熱的?」
    「天龍!」翠湖再也忍受不住,伏在丈夫的身上哭了起來。
    「燙著沒有?痛不痛,讓我看看?」天龍翻起她的旗袍:「皮都紅透了,爸爸,這是怎麼回事?」
    「哼!」趙家豪冷哼著:「我叫過她不要到這兒來!我看見她就討厭!」
    「是你把湯倒在她的身上?爸爸,你好殘忍?」天龍非常憤怒:「你自殺,心情不好,我原諒你,還天天來侍候你,你竟然這樣對待我的妻子?」
    「你看,丁翠湖,我已一無所有,連我疼了20幾年的兒子也不再要我,你迫死我,迫死我!」趙家豪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往手腕的脈門割下去。
    「老爺!」翠湖忘了痛苦搶他的刀,天龍也撲向前,他一手搶去水果刀扔在地上。
    「啊!」趙家豪伏在床上哭叫:「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不要活啦!」
    翠湖乏力地靠在牆上,天龍走過去一扶住她:「我送你回家!」
    走到房門口,翠湖低聲說:「你留下,萬一他看不開,再自尋短見,我們擔當不起!」
    「翠湖!」天龍雙手捧著她的臉,難過地低下頭:「這幾天你受的苦……」
    「我心裡甜!」翠湖強忍著淚:「我不怕受苦,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忍受。」
    天龍把翠湖抱進懷裡,緊緊的。
    「我兒子不要我了,連我親生兒子都不要我了!」趙家豪在病房裡叫。
    「快進去!老爺叫你了!」
    「我不想見他!」
    「不要這樣,他是你爸爸,他疼你,他需要你,別忘了他有病。原諒他!」
    「翠湖。」天龍吻她一下:「你太善良……」
    接受天龍的勸告,翠湖已經兩天沒有去看趙家豪。天龍認為趙家豪蠻不講理,不應該再關心他,受他的閒氣。
    這天,翠湖由外面回來,心情很興奮,她撥了一個電活給天龍,約他下班後在咖啡店見面,然後一起去看趙家豪。
    趙家豪最喜歡吃麻醬雞,翠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做好一隻雞,準備送給趙家豪吃。
    天龍和翠湖吃過下午茶,高高興興,手拖手的到醫院。還沒到趙家豪房間,由於房門虛掩,由裡面傳來趙家豪呱呱叫的聲音。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你在醫院已經住了一星期,張醫生早就說過你身體沒事。」趙夫人說:「家比醫院舒服多了,而且,也不用一家人為你操心,你為什麼不肯回去?」
    「我不想回家,其實,我這老頭子是多餘的,以後,你們不要再管我了!」
    「你分明在為難我。你在醫院,我天天擔心你,又要趕來看你。這樣每天的跑來跑去,我身體不好,恐怕有一天我也會挨病!」
    「家裡有那女人在,我不回去!」
    「你說了老半天。到底說誰?」
    「丁翠湖!」
    天龍想衝進去,翠湖拖住他,搖一下頭。
    「翠湖?她是我們的媳婦,當然在家。那你是說,一輩子不回家!」
    「想我回去?叫她走!那屋子裡,不能容下我們兩個人,有我,就沒有她!」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莫名其妙?翠湖到底做錯什麼事?」
    「她迫死我!」
    「迫死你?你這一次中煤氣毒是你自己不小心。我們都知道,你身體不舒服,手上的股票又一文不值。你受了打擊,心情不好,我們都瞭解,也沒有人怪你。可是,你不應該虐待翠湖,天龍告訴我,你還用熱湯倒在她身上呢!翠湖品性好,人又柔順,她沒哼一聲,可是……」
    「她柔順?她差點沒謀殺我。總之,玉儀,你聽我說,你要丈夫,就不要她,要媳婦,就犧牲我好了!一句話,有我沒有她……」
    「你簡直要我的命……」
    翠湖一陣暈眩,作吐。這些日子,她老是昏暈,胸口作悶。
    「你怎麼了?」天龍扶住她:「你的手好冷,要不要張叔叔看看,你最近面色不好,也許生病了!」
    「不,這是自然現象。」
    「自然現象?」
    「是……的,因為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睡眠,身體當然支持不住。」翠湖說:「老爺不喜歡我,我不想進去令他生氣,你把麻醬雞帶給他吧!我自己回去!」
    「不,我不去。他不能容我妻子,就等於不能容我。翠湖,我們搬出去住。」
    「那怎麼可以?你不喜歡老爺,可是,媽咪沒開罪你呀!我們搬出去,她會很傷心。」
    「這是兩全其美的方法!」
    「不,天龍。老爺雖然不喜歡我,但是,他愛你,你為了我反叛他,是不孝的。」
    「不孝就不孝,我不會愚忠愚孝!」
    「等有一天你做了爸爸,你會明白父母的偉大。趙家只有一個兒子,你怎可以棄家不顧?老爺年紀大,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就算不愚孝,也不能無情。」
    「你別向我說教了!我們走,他不請我來,我也不會再來。」天龍拉起翠湖的手:「我們回去享受麻醬雞吧!」
    翠湖去醫院,是想告訴趙家豪一個好消息,不過,趙家豪那死硬派的樣子,那一點點好消息,恐治無補於事!
    翠湖翻了翻日曆,數一數手指,一天,兩天,還有兩天的時間。她把藍毛線拿出來,自從3月8日那天她為了擔心趙家豪,已有一個多月沒有編織毛線。
    夏日已至,天氣將熱,這藍色毛衣,已沒有穿用的價值。還是天龍說得對——留為紀念。
    天龍下班,沒看見翠湖站在石階前迎接,他不開心,把文件箱往亞香手中一塞:「少奶呢?出去了?」
    「她在房間裡!」
    「她沒事吧!」
    「沒事,一個鐘頭前,她還在廚房做菜。」
    「翠湖!」天龍跑到樓上,在臥室門口,翠湖已經站著等候。
    她穿著天龍剛送給她的粉紅色晚禮服,改換了一個新髮型,打扮得漂漂亮亮。
    「翠湖,你簡直象公主。」
    翠湖拉他進去,關上了房門。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翠湖雙臂圍著他的脖子,看來,她非常愉快。
    「你的生日還沒到,我的生日已經過去了,今天,今天……」
    「這一天,你不會重視,因為……」翠湖搖一下頭,沒有說下去。
    天龍側起了頭,問:「你好神秘!」
    「你猜我心裡在想些什麼?」翠湖收緊了手臂,把臉擱在天龍的肩膊上:「我好想你親我。是不是有點反常?」
    「唔!這應該是我的要求!」
    「親我一下,我告訴你今天是什麼日子。」翠湖仰起臉,眼中滿含渴望的神色。
    「翠湖,」天龍低下頭,吻她。她立刻抱得他緊緊的,她的嘴唇象火一樣,她的吻是狂熱的,從未有過的狂熱,她令天龍喘息,血液沸騰,他把她抱到床上,讓自己變成她的一部分。
    太陽已下山,窗外是漆黑一片,房間裡沒有燈,只有那火光,小小的,一閃,一閃。
    「翠湖,」天龍含糊地:「看見沒有,一顆星星溜進我們房間來了!」
    「要不要看那星星?」
    「我想睡了!」
    「你不能睡,現在不能,來,跟我看星星,」翠湖拖他起床,他靠著她,走到窗前,那兒有一個小几,這小几以前沒有的。
    「蛋糕!洋燭,」天龍精神一振,突然叫起來:「今天是我們結婚一週年紀念。」
    「是的!」翠湖笑了。
    「我真該死,我怎麼忘了?你說,世界上有沒有我這樣沒心肝的丈夫,這樣重大的日子竟然忘了。」天龍放開翠湖去外衣,翠湖問:「你去哪兒?」
    「去買禮物送給你,很快,一轉眼就回來!」天龍拍了拍她的臉:「等我!」
    「天龍,不要去,我不想你離開我,陪我一晚好嗎?」
    「好。明天我補送一份禮物給你。原諒我,打令。」天龍也實在不想走,他要和翠湖沾在一起。現在,他只有和翠湖在一起才會快樂。
    「我有一份禮物送給你,也是明天送。」
    「公平呀!」天龍說:「現在我們來安排一下,怎樣慶祝今天,去夜總會吃飯跳舞好不好?你喜歡熱鬧,請天鳳,佐治,你爸爸和媽媽一起去!對了!我還可以順路買禮物。」
    「我只希望單獨和你在一起,就只有我們兩個,讓我們活在二人世界裡……」
    「快樂嗎?」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快樂!」
    「要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為什麼?誰能分開我們?」天龍說:「我們從未分開過一天。上一次我去日本開會,只不過須時三天,我也帶著你一起去。」
    「我是說,假如我們分離?」
    「你的意思是,我失去你?不會的,我們彼此相愛,我們要共同生活一輩子。」
    「天龍,我只是假設:人有悲歡離合!」
    「讓我想一下。」天龍很認真:「我這個人很死心眼,如果說得動聽一點,我是很癡情的。當我愛上一個人,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令我與她分離。以前,我很愛芝芝,除了芝芝,我眼中沒有另一個人。後來她變了心,我很痛苦,你還記得我吐血嗎?因為,我的心碎了。我曾經想過死。但是,終於我活下去,你知道那是什麼緣故,因為我整個心充滿恨,我要報復,所以我生存。萬一,我失去你,那是我第二次的打擊,而且,這一次是致命之擊。你對我那麼好,你愛我,我們之間,除了愛,沒有恨,我失去你,我靠什麼生存?而且,你和芝芝還有很大的分別,我和芝芝,除了愛情,便一無所有。可我和你,除了有戀人的愛,還有夫妻的恩情,假如有一天,連你也不要我,我會自暴自棄,我會墮落,我會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不,天龍,那太可怕了,你就算沒有我,也應該勇敢地活下去,因為這個世界上,你除了我,還有父母和妹妹。況且,我們生存在世界上,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等待我們去做。愛情,只不過是生命的一部分。」
    「你不用向我說教,因為,愛情對於我來說,是生命的全部,我需要別人愛我,我也要愛別人,沒有愛,生命是縹緲的,虛浮的。」
    「我走了,會有另一個人愛你!」
    「誰!誰能代替你?」
    「比如,比如芝芝……」
    「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她能代替你?你在跟我開玩笑?」
    「但是,你們以前曾經相愛。」
    「死了的人,會復活嗎?」
    「天龍,要是芝芝仍然愛你?你別忘了,她比我漂亮,比我迷人!」
    「我見過很多美麗迷人的女人,過去,現在。但是她們跟我絕不相干。因為我有妻子,我只要我自己的妻子。」
    「芝芝也可以做你的妻子。」
    「你在暗示什麼?性愛?」天龍突然深鎖眉頭:「我絕不欣賞婚外性行為。」
    「芝芝比我更好,她更能滿足你,只要你和她結婚,就不算是婚外性行為。」
    「你要我重婚?你為什麼老說這些?」無龍大吼:「我懷疑你不再愛我!」
    「天龍……」翠湖有說不出的苦衷。
    「你說過,一對相愛的人,應該彼此瞭解,互相信任的。但是,你不瞭解我對你的深情,你不信任我對你的愛!」
    「天龍,對不起,我錯了!」
    「你不著道歉,你只要記著,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因為,我全心全意愛你,而且,我身體裡流著你的血液,你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這是不能改變的!對不對?」
    「對!是我不好,小器鬼!」
    「今天是結婚一週年紀念,」天龍吐口氣:「希望明年你不會說傻話,時間是最好的證明。用時間,行為去證明我愛你。難怪你不信任我,因為我不夠純潔,你不是我第一個情人。不過我可以肯定,你是我最後一個愛人!」
    「我相信。天龍,我全都相信。」翠湖圍抱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我們換一個話題好嗎?」
    「好。明年結婚兩週年,我要盛大慶祝,要邀請所有的親友來參加。然後我帶你去過幾天二人世界的生活。時間充足,去外國。生意忙,我們去別墅住幾天。翠湖,你猜我們明年會不會有娃娃?」
    「會的!」
    「我們一家三口,拍一些活動電影,一方面,可以留為紀念。另一方面,可以增加家庭的樂趣。我要拍兩個人的古怪表情。第三年,我們會有第二個娃娃。第四年,我看,兩個已經夠了,媽咪常常說,女人生孩子,會受很多苦。我不想你為我受苦。」
    「我願意為你養20個孩子。」
    「那麼多?我們可以組織一隊兵。」天龍笑了起來:「我喜歡孩子,不過,就算有100個,我不會分薄對你的感情,你始終是我最疼愛的,沒有人可以跟你比!」
    「我深信,」
    「你的臉怎麼濕濕的!」天龍捧起她的臉兒:「為什麼哭?」
    「我太高興,太幸福!」
    「傻孩子。」天龍吻她一下:「我也高興,我也幸福,但是,我可沒有哭!」
    「你有沒有哭過?」
    「有,偷偷地哭過一次。不過放聲痛哭,在別人面前大鬧大哭,我覺得,那太不像個男孩子,除非,內心太痛苦,需要發洩。我始終認為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同,男孩子不應該哭!」
    「這就好了!天龍,你能不能答應我兩個請求?」翠湖今晚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了!
    「說什麼請求呢?你喜歡我做什麼,說出來,我一定照辦!」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勇敢,面對現實,堅強地活下去,不要自暴自棄!」
    「又是這句老話?好吧,答應。」
    「第二,我要你做的事,你一定要照做,你要聽話,這是很重要的。」
    「好,照做!」
    「這件事很重要,你不要胡亂答應,答應了就要做。否則,我會很傷心,很失望!」
    「愛你。聽話、全依你。夠不夠?要不要我舉手向天發誓?」
    「要!你發誓要依照我的話去做,無論你自願,或者不自願!」翠湖的樣子很嚴肅。
    「我發誓!」
    「好極了!」翠湖親他一下:「多喝一杯酒,好嗎?」
    「不,我是一杯為限,喝第二杯,我想睡覺,第三杯,我會又唱又叫,很討厭!」
    「我喜歡看你熟睡的樣子!」
    「像什麼?」
    「像個漂亮的王子。」翠湖親手倒了一杯酒,送到他唇邊,讓他一口口喝下。
    「祝永恆的愛!」他說。
    翠湖扶著他躺下,輕撫他的頭髮。天龍的頭髮,很軟很貼服,很少用發乳。
    天龍在說情話,不一會,他在翠湖愛撫下,睡覺了!
    月亮緩緩地移到窗前,翠湖可以清楚欣賞天龍,她無限依戀,無限憐愛地撫摸他的臉,她忍不住吻遍他那白裡透紅的臉兒。
    她一直凝視他,把他的一切印入腦際,直至月兒又移走了,她再也看不清楚天龍。
    她用手背擦一下眼淚,為天龍蓋上薄被,她緩緩地爬下床去。
    「翠湖!」天龍把手臂搭過去,可是,搭了個空。他一愕,因為,這幾個月來,天龍每早醒來,翠湖一定躺在他身邊,他已習慣了吻翠湖一下,然後才肯起床上班。
    「翠湖……」他含糊地叫,瞧遍整張床,沒有,他霍地跳起來,睡意全消:「翠湖,翠湖,你在哪兒?」
    有人開門進來,天龍很高興,一看,卻原來是亞香。
    「少奶呢?」
    「我們今天沒有見過少奶。」
    「去找少奶,我又沒有叫你,你進來幹什麼?」天龍不高興,少爺脾氣就來了。
    「少奶吩咐過,由今天開始,我要全心全意照顧你,少奶……」
    「你在說什麼?講清楚!」
    「昨晚深夜,少奶去找我,她告訴我,少爺雖然年紀不小,但還像個小孩子。她要我好好侍候你,而且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離開趙家,因為我要侍候少爺。少奶握著我的手,她還哭了呢!」
    天龍再聽了亞香的話,想起昨晚翠湖的反常態度,他著慌了。他跳下床,跑進衣物間,翠湖的漂亮衣服仍在,除了訂婚戒指,所有的首飾原封不動,天龍噓了一口氣,發覺自己神經過敏。
    回到臥室,他望向床上,他發現翠湖的枕頭高起,他翻開枕頭,看見枕頭下,有一封信和一隻盒子,天龍深感不妙,連忙把它拆開……
    天龍:早安,我在這兒吻你,你應該去上班了,時間已經不早。
    我走的時候,你仍然睡得很甜,我就帶著你這分甜蜜離去。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我愛你,就應該愛你的父母。我這一次離開你,也是愛的一種表現,希望你能瞭解!
    你發誓答應我任何要求,現在我請求你兩件事,第一,不要去找我,你永遠也找不到我的,我會去一處永遠沒有人找到我的地方。
    第二,老爺急需2000萬,沒有這筆錢,他不單只會身敗名裂,而且,還會受牢獄之苦,讓我們兩夫妻,合力去解決他的一困難,我離開趙家,你娶芝芝。
    我帶走你的相片,它將會一直陪伴我。
    我愛你,永遠愛你!
    我想你,永遠想你!
    我送給你的結婚週年禮物,就在盒子裡,希望你喜歡,因為每一針,都有我的愛。
    翠湖-
    回
    天龍的眼睛模糊一片,他用手背拭了拭眼睛,揭開盒子,裡面是粉藍色的羊毛背心,頸巾和手套,那全是天龍喜歡的。
    「翠湖,翠湖……」
    亞香怕天龍出事,因為,他像一個受驚的孩子。亞香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夠,去找天鳳。
    天鳳也在看翠湖的……
    我們是好朋友,好姐妹,我知道你一定會完成我的心願,勸天龍和芝芝結婚。
    沒有意義的犧牲,是白犧牲,那是最可悲的,你一向是敢作敢為,你會支持我,不會讓我白白犧牲的,對嗎?
    我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二小姐,二小姐……」亞香衝進去。
    「你快去看少爺,聽,他又在……」
    天鳳立刻走進天龍的房間,看見他緊握羊毛衣,伏在床上失聲痛哭!
    天鳳走過去,拍一拍天龍的肩膊:「我們趙家,注定一生欠翠湖的情……」
    天龍像一只瞎了眼的蒼蠅,亂碰亂衝,大街小巷,去找尋翠湖。
    最後一站去花店。
    小蓮說:「芳姐打電話來,老闆娘生病了,她今天沒有上班。」
    天龍立刻趕去丁家。
    丁太太躺在床上,面色很蒼白。手中握著一團紙,丁雅圖靠著窗門看天空。
    「媽,翠湖沒有回來?」
    「沒有,她只留給我一封信,她連媽媽也不要了!」
    「媽,我到處都找遍了,可是,我找不到她,她會去哪兒?」
    「沒有人知道,我們也不可能找到她,這孩子個性很特別。」丁太太長歎一聲:「我的女兒,似乎專為你們趙家而生存,以前為了愛你,受了多少苦,才嫁到趙家去。現在,她為了姓趙的,又要流浪天涯,多苦命的孩子。」
    「媽,你知道翠湖為什麼要離開我?」
    「知道,她是被迫走的。」丁太太說:「你父親炒股票,失敗了,工廠房子全押出去,如果他短期內籌不到2000萬,那麼,他不單只要宣佈破產,而且,還會被人控告毀約,他可能會被判入獄。為了錢,他去找史家幫忙,史芝芝願意借錢,但是有兩個條件,第一,翠湖必須離開趙家。第二,你要和史芝芝結婚。你爸爸為了自己的利益,迫翠湖離開你,翠湖不肯,於是,你爸爸就鬧自殺,他不是真的自殺,他只不過想迫走翠湖,現在翠湖成全了他!」
    「爸爸,竟然是爸爸?」
    「翠湖不是壞媳婦,趙家的事,她並非不管,她回家向我要錢,我是準備賣掉花店和房子,但是我們不是有錢人,我們找不到2000萬,想不到,我們這樣做害了翠湖。」
    「爸爸,你好狠!」天龍緊握拳頭:「我要去找他算帳。」
    天龍奔走離去。丁雅圖說:「姓趙的一家都不是好人!」
    「你也不是好人,如果你肯做,我們就有錢,我的女兒,也不會因為沒有2000萬而弄到如斯田地,你不是好父親,你沒有責任感!」
    「我不是不做,我天天畫畫!」
    「你的畫能賺多少錢?你賣出過多少幅畫,你也配批評人?哼!你還是批評自己吧!做父親的不顧女兒,還要靠老婆養。」
    「你的話,太傷我的心!」
    「你也有自尊心?哈!算了,畫家!」
    「你喜歡錢,好,我去找許多許多的錢來給你,我要證明我能做,我負責,我是一個好爸爸,我不是寄生蟲……」
    趙家豪回到家裡,很開心,因為貴叔告訴他,翠湖走了。他的眼中釘已除。
    可是,當他看見妻女冷漠的神情,他不寒而慄,坐立不安!
    「這是翠湖給你的信,封密的,沒有人看得到內容。」趙夫人的聲音冷得像冰。
    趙家豪左看看,右看看,匆匆拆開信……
    老爺:我要做一個好媳婦,因此,我走了!第一步已經成功,第二步,就要請大家幫忙,勸服天龍和芝芝結婚。
    我已經勸了他一晚,但願他合作。祝你身體健康,生意興隆!
    媳婦丁翠湖
    「那女人走了,你開心!」趙夫人直盯住丈夫:「那天你問我要你還是要翠湖,現在我可以回答你,我決定要翠湖不要你!」
    「玉儀,那……」
    「不要叫我,你毫無人性!」
    趙家豪正要說什麼,趙天龍衝進來,他握著父親的肩膊用力搖:「把翠湖還給我!」
    趙家豪被兒子搖得眼前昏黑,他在求叫:「玉儀,玉儀……」
    趙夫人雙手交抱胸前,她說:「天龍,問他,為什麼要迫走翠湖?」
    天龍不屑地一手推開父親,他說:「他迫翠湖走,完全是為了自己,他炒股票,破產了,如果他沒有2000萬,他就身敗名裂。他厚顏求助史家,於是,史芝芝就迫他趕走翠湖,並要我和她結婚。」
    「翠湖把一切告訴你?」趙家豪怯怯地說。
    「她沒有說,是她走後,我查出來的。你迫翠湖走,翠湖不肯離開我。於是,你就鬧自殺,威脅翠湖,翠湖為了令你如願以償,她終於走了。」天龍倒在一張椅子上:「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比你更自私!」
    「你好狠心!」趙夫人指住丈夫:「自己做了錯事,闖了禍,竟然要媳婦代你受罪,你這種人,應該受罪坐牢。」
    「我知道太對不起翠湖,」趙家豪垂下了頭:「我這樣做,都是為了大家好,我不想毀了一個大家庭,我……」
    「於是你就毀了翠湖,出賣兒子,換取自己的安逸?你有沒有良知?翠湖走了,令他們夫婦分離?你不慚愧?不自疚?晚上能睡得甜?馬上給我爬起來,去把翠湖找回來!」
    「我哪兒都去過了,」天龍撐住額角歎口氣:「我跑了一天,始終找不到她。」
    「她會不會回娘家……」
    「不,她只留給她媽媽一封信,媽媽想翠湖,想病了,她很可憐!」
    「你這罪魁禍首,你怎對得起翠湖?怎對得起她的父母?」趙夫人痛哭起來:「你們一定要把翠湖替我找回來,找回我的女兒……」
    「用不著找了!」天鳳站起來:「你們永遠找不到她,因為我瞭解她。她外柔內剛,她要做一件事,一定會做得徹底,她不會裝死嚇人。她走了,就不會回來。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是完成翠湖的願望!」
    「翠湖的願望?」
    「不錯,哥哥為了翠湖,必須和芝芝結婚!」天鳳說:「這件事,要立刻決定。」
    「天鳳,」天龍指住她,全身發抖:「虧你還是翠湖的好朋友……」
    「因為翠湖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不能令她白犧牲。她這次的離家出走,完全是為了解決爸爸的經濟危機,假如哥哥不和史芝芝結婚,史家不會給我們2000萬,翠湖的犧牲,也白費了!」
    「天鳳說得對!」趙家豪歡呼著。
    「住嘴!你也配說話,我不是為你,只是完成翠湖交給我的工作。」天鳳去拉天龍:「跟我到樓上,我有話跟你說。」
    「不去,你這漢奸,走狗!」
    「你非去不可!」天鳳瞪大著眼,盯住他:「翠湖怎樣教訓你?面對現實!」
    「好!看你放什麼狗屁!」
    天鳳和天龍走到樓梯口,她突然回轉身,指住趙家豪:「你不准走開,一直在這兒等,你不能走,要等很長很長的時間……」
    天鳳和天龍在二樓的書房關上門,一直爭論一個晚上,到第二天上午,他們才走出來,他們的眼睛,都滿佈紅筋。
    趙家豪仍然坐在大廳,趙夫人躺在長椅上睡覺了,貴叔帶著傭人守候著。
    趙家豪看見兒子和女兒,心裡既緊張又害怕,當然,也有少許興奮。
    天鳳看了趙家豪一眼,眼中充滿著鄙視,她在他的面前撥電話。
    「請史芝芝聽電話。什麼?還沒有起床?叫她起床,告訴她我是趙天鳳,跟她說趙天龍的婚事。哼!……史芝芝,你聽著,我哥哥答應你的婚事。你聽我說:我們今天就要2000萬。至於婚期?收錢後10天內舉行,所以,你早一天交錢,就可以早一天進趙家!你有我爸爸的銀行戶口號碼?好,今天就過戶,下午我打電話問銀行,好,成交了!他不在……再見!」
    「天龍!」趙家豪不知道有多開心,走過去握住兒子的手:「你真是我的好兒子!」
    天龍一手摔開他:「我不是你的好兒子,從今天起就不是,因為,我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父親,你令我感到羞恥。你也不要以為我幫助你,同情你,我是見死不救的,我今次這樣做,完全是因為依從翠湖的囑咐,她要我娶芝芝,我就要娶芝芝。我所依的一切,完全是為了我的妻子,與你無關。對於你,我是不買帳的。」
    「你們太便宜他,太優待他!」趙夫人已經醒來:「要是有下一次怎麼辦?」
    「那我和他脫離關係,等他死。我說過見死不救,而且,現在我已經非常痛恨他!」
    「唉!」趙家豪長歎一聲。他真的有點慚愧,深感無地自容。
    「亞貴,昨天晚上我們沒有吃晚飯,吩咐廚子,弄一些吃的。」趙夫人發覺有點虛弱。
    趙家豪打了幾個電話,通知下屬們加速生產,因為,史家的錢來了,他的難關也過去了。
    正要吃飯,張醫生來了。
    「家豪兄,身體如何?」
    「很好,謝謝你,我剛出院一天,你就來看我。」趙家豪以為有了一個說話的對象。
    「我是順便問候,因為,我對你的身體很有信心,你早就沒事。我今天來的目的,是特地代李醫生送藥給翠湖。」
    「藥?」天龍第一個表示關心:「我早就知道她有病,她最近常常頭暈作吐。」
    張醫生從藥箱把一瓶藥拿出來:「李醫生說這種藥是新發明,很有效,翠湖吃了它,就不會頭暈作吐。」
    「張醫生,」趙夫人問:「翠湖到底患了什麼病,要緊不要緊?」
    「哪裡是病,是喜!怎麼?你們都不知道?她沒有告訴你們?她告訴李醫生,她老爺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因為家豪死抱孫心切。怎麼啦?你們全不知道?連天龍都不知道?」
    天龍倒在椅子裡,他掩住臉嗚咽。
    趙家豪呆住了。
    趙夫人突然向丈夫尖叫:「你還我媳婦,還我孫兒……」
    話剛完,她就暈倒在椅子裡。
    天風和張醫生把她扶到長椅上躺下,替她打了一隻針。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張醫生看了看天龍,又看了看趙夫人,連天鳳也是愁容滿面。
    「翠湖已經離開趙家。」趙家豪鼓足勇氣回答張醫生。
    「離開?她有了孩子,應該好好休養,她去哪兒?」張醫生深感意外。
    「是爸爸把她趕走的,因為,爸爸迫哥哥和芝芝結婚,爸爸這一次自殺,也是想迫走翠湖。」天鳳一一說明。
    「可憐的翠湖!」張醫生搖一下頭,把藥瓶收回藥箱。突然,天龍跳起來,拉住張醫生的手:「請你把藥交給我!」
    天鳳說:「人已走了!這瓶藥,又不是普通人可以服用的。等你娶了史小姐,可以再向李醫生要。」
    「我不管姓史的,我關心翠湖。她需要這瓶藥,我知道!」
    「可是,她已經走了!」
    「我會找她,我一定會找到她!」天龍接過藥瓶,便往外跑……
    到吃晚飯的時間,一家人在等候趙天龍。
    趙夫人最擔心:「天龍怎麼還不回來?他已經兩天沒有吃飯。」
    「外面還下著傾盆大雨!」天鳳盯了父親一眼:「哥哥也真可憐。失去他心愛的人,連孩子也失去了!」
    「可不是?翠湖是個好媳婦,抱孫也是我幾十年的願望,現在全沒有了!」
    「我,很對不起大家。」趙家豪始終不敢抬起頭來:「希望芝芝能夠很快有孩子。」
    「那一定不是趙家的骨肉。」
    「為什麼?」
    「不喜歡告訴你!……」
    「二小姐……少爺回來了!」貴叔在叫。
    趙夫人、天鳳、趙家豪連忙奔出去,看見天龍全身濕透在滴水,他手上還緊握那瓶藥:「媽!我找不到翠湖,她真的不要我了……」
    天龍身體晃動,貴叔和天鳳上前摻扶,他已暈倒了!
    「快請張醫生!」趙家豪說。
    趙夫人已嚇得面孔發青……
    「……他受了寒,身體虛弱。」
    「哥哥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吃東西。」
    「怪不得!」張醫生替他打針:「先餵他喝一杯熱奶,然後熱點稀粥給他吃。」
    「張醫生!」趙夫人嗚嗚地哭:「他不要緊吧?」
    「他體質好,過兩天就沒事了!」
    晚上,趙夫人在夢中,突然聽見天龍慘厲叫聲:「翠湖,翠湖……」
    趙夫人連忙爬下床,趙家豪說:「我陪你去看看兒子。」
    「別假細心,我們不領情!」
    趙夫人走進天龍的臥室,看見天龍滿面是汗,他閉著眼睛一聲聲叫翠湖。
    趙夫人鼻子發酸,她替兒子抹去了汗,天龍抓住她的手:「翠湖!」
    「孩子,我是媽。」
    天龍緩緩張開眼睛,看見趙夫人,他說:「媽,翠湖快生孩子了,她有畏血症,她很害怕,你去看她!」
    「我……」
    「去呀!我求你!」
    趙夫人走出房門口,站了一會,拭去眼淚,裝著笑容,再次回房間。
    「媽,你為什麼不去陪翠湖?」
    「她要天鳳不要媽,年青人嘛!」
    「對!她和天鳳是好朋友,有天鳳陪她,我也安心了!……」天龍喃喃地,又睡過去了。

《幸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