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開始戀愛

    跟那個妖怪男人
    男人開心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用宣誓的口吻說:
    「從今天開始,我們正式交往了!」
    多年的從商經驗,真賢能在第一眼就看出別人有求於他。那天,當三順穿著整潔端莊的廚師服進入他的辦公室的時候也不例外。他的直覺向來不會錯。
    「社長,您還記得前幾天跟我提議的事情嗎?」
    幾天前真賢提議三順假裝和自己交往,承諾報酬方面一定不會虧待她,結果三順說即使送她一座金山自己也不會動搖。
    「記得。我的腦袋還沒有笨到那個地步。」
    「您的提議,現在還有效嗎?」
    真賢抬頭凝視著三順。他沒有挖苦說:「怎麼?你不是說不想嗎?不是說就算送你一座金山也不幹嗎?」他已經三十二歲了,而且是個生意人,他談條件的時候從不拖泥帶水。
    「有效。不過你想我怎麼報答你?」
    從一開始,真賢就沒有要三順無償奉獻的意思。
    以前,這一點讓三順覺得他很沒有人情味兒,不過現在她對此卻心存感激。三順覺得嗓子眼兒像是被堵上了似的,她費了好大的勁兒,低低地說道:
    「可以借給我……五千萬元嗎?」
    那天晚上,三順的父親把兒女們叫到自己的房間裡,當著兒女們的面兒哭了。將近三十年來,三順還是第一次看到年近花甲的老父親像孩子那樣哭了。
    「爸對不住你們。我是看你們的叔叔過得實在拮据,想想我作為大哥也沒有為他做過什麼,所以輕信了他的話,給他做了擔保。結果沒想到那傢伙把生意給弄砸了。我們這個家,這棟房子,來之不易啊!對不起,對不起,爸真的對不起你們。」
    這個世界上因為擔保抵押而失去自己房子的人肯定不少。不過,恐怕沒有比三順家的房子更值得珍惜的了。他們的房子帶著自家的小院子。秋天,院裡的柿子樹上掛著紅紅的柿子,煞是惹人喜愛。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的時候母親受夠了婆家的使喚,搬出來自己住的時候又因為負債纍纍,不得不三天兩頭的搬家。直到辛辛苦苦攢下了這棟房子之後,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母親說自己除了看兒女們成家立業以外,從此也就沒有別的奢望了。
    母親生下第三個女兒的時候,婆婆連一碗海帶湯都不肯煮給她喝。還是從沒下過廚房的父親偷偷給母親煮了一碗海帶湯。後來有了自己的家,父親在裝修完之後,便在院子裡修了花圃。當時三順剛上中學,青春期的她對自己的名字分外敏感,每天鬧著要換名字。父親為了安慰女兒,安慰比誰都可愛的三女兒,專門在花圃裡插上「三順花圃」的牌子。他翻土撒籽兒,澆水施肥,用汗水和心血培育出了美麗的花圃、茁壯的果樹。院牆角還停放著知悠的小自行車。父母的夙願就是在這樣的家園裡看著兒女們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直到老。這樣的家,怎麼可以放棄呢?
    那天晚上,在父親就著三順拿回來的烤雞喝完一瓶燒酒睡著之後,二英和三順、老小正載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我們就別指望叔叔會突然回來還錢了,現在再來埋怨爸做了擔保也沒用了。三順,正載,你們現在有多少錢?」
    二姐問得乾脆響亮,三順和正載各自報上了自己存折的餘額。二姐拿起計算機麻利地計算了一番,她對數字比三順敏感一百倍。很快,二姐皺起了眉頭。
    「全加起來也不夠五千萬。真是!早知道就和那個死鬼撕破臉皮離婚,至少還能要一筆贍養費啊。偏偏他現在又在國外出差,一下子找不到他人。這可怎麼辦呢?」
    不過,三順和二英心裡都清楚,父親就算再困難,也不會用二英的贍養費的。何況姐夫雖然勉強可以忍受妻子回娘家去住著,可是說到離婚,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五千萬。
    即使有五千張萬元大鈔,上哪兒也都買不到這棟房子裡這麼好的陽光。尤其是院子:傍晚時分院子裡可以欣賞到的夕陽,「三順花圃」裡那些可愛的花兒,綴滿又甜又澀味道奇妙的果實的柿子樹……這樣的院子,是絕無僅有的,不是金錢可以買到的。可是,如果不能立馬湊夠五千張萬元大鈔,就得從這個家裡搬出去。姐弟三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湊錢的門路。對於他們來說,這個家的價值超過50億,可是眼下讓他們湊五千萬都這麼費勁兒。三順想了又想,忽然,她想起了真賢向自己提出的那個荒誕的交易。
    ——不是真交往,而是假裝交往。報酬方面,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三順整整考慮了好幾天,終於向社長開口了。她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的提議,他說還記得,然後就借給了她五千萬元作為報酬。
    「謝謝!我一定會盡快還您的。」
    三順接過支票時用堅定的語氣答謝道。其實三順感覺挺淒涼的,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因為,這五千萬元讓自己一家人好幾天茶飯不思,求之無門;可是換成這個可惡的男人,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到手。這個年輕的社長,就像是知悠的童話書裡描寫的那個燈神一樣,瞬間像變戲法兒似地變出五千張萬元大鈔,送到了三順手裡。
    聽到三順說自己會盡快還錢,真賢淺笑了一下:
    「只要你好好幫我,錢嘛,不還都行。你知道這件事兒對我有多重要。」
    這可是極大的誘惑啊!三順差點兒就禁不住這個誘惑了。不過,三秒鐘之後,她馬上清醒過來,警告自己不可以經不住誘惑。幾年的社會生活,讓三順懂得了欠別人的債越少越好的道理。欠真賢五千萬元,就得幫真賢做相當於五千萬元的事情。這樣的負擔,簡直就像《西西弗的神話》裡面的巨石一樣沉重。三順可不想背著那樣的負擔生活下去。
    「不。您現在肯借這麼多錢給我,已經是雪中送炭了,我非常感激。錢我一定會盡快還的。」
    三順語氣堅定地說道。真賢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滿意地笑了笑,說道:
    「那你是不是連利息也會一起還啊?」
    「這個嘛,當然啦。」
    看!看!一有便宜可佔,馬上就露出卑劣的本性了。這個男人簡直……乾脆蚊子屁股裡掏蛆吃啊,這壞蛋!
    三順暗自在心裡咒罵著真賢,想不到真賢突然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想乾脆蚊子屁股裡掏蛆吃這句話?」
    「你學過猜心術嗎?」
    三順驚訝得瞪大雙眼問道。真賢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湊到三順面前,鄭重其事地回答道:
    「你的心裡想什麼,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了,還用我學什麼猜心術嗎?你表現得太明顯了!到現在為止我還可以忍受,不過如果以後繼續這樣的話,我就很為難了。」
    真賢的臉漸漸湊近,一股不知名的香水味兒撲鼻而來,還有成熟男人的體香。哼,味道倒是挺好的。對了,他剛才說什麼來著?對!如果我再心裡想什麼都擺在臉上的話他會很為難……他有什麼為難的?
    「為什麼為難?」
    三順的問題讓真賢覺得她有點遲鈍,他習慣性地抿了抿嘴說道:
    「從現在開始,一年以內,我們倆要在眾人面前假裝交往,你這樣子,怎麼做戲騙人啊?想辦法改改你的習慣吧。至少得對得起我的錢啊。」
    「知道了,社長。」
    「在外面就叫我真賢。」
    「好,社長。」
    三順猛然意識到,自始至終,真賢都沒有問一句這筆錢的用途。真是奇怪!
    快到營業時間了,三順得趕緊去廚房準備了,出去之前,她還是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改變主意,這筆錢是做什麼用的?」
    戴著斯文的無框眼鏡的酷男真賢奇怪地問三順:
    「我有必要知道嗎?」
    瞬間,真賢的一臉平靜讓三順深刻地領悟到了:對真賢來說,他們之間的約定只是單純的,不帶任何感情的「交易」。只要三順答應自己的要求,他就借給三順五千萬,至於說三順為什麼不顧影響自己婚姻大事的危險答應他的要求,以及她借這五千萬是做什麼用的,真賢根本不想,也沒有必要知道。一時間,三順覺得,自己提出這麼傻的問題,真是個傻瓜。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三順向真賢深深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轉身要離開辦公室。這時,社長,不,真賢叫住了她:
    「金三順小姐。」
    「啊?」
    三順轉過身來,彷彿在問:「還有什麼事兒啊?」
    真賢開心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用宣誓的口吻說:
    「從今天開始,我們正式交往了!」「對了,你和真賢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一身得體服裝的貴婦人用優雅的、但是冷冷的語氣問三順。三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一句話來:
    「大概兩個月之前。」
    「兩個月?就已經?……哼,不愧是年輕人,速度夠快的。」
    貴婦人的語氣依然很優雅,不過很明顯的,話裡帶刺兒。三順不由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貴婦人挖苦她說「你父母是怎麼教育你的?就這樣允許你一個大姑娘家隨便在男人家裡過夜嗎?」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三順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會和那樣諷刺質問過自己的貴婦人再次見面。早知如此,當時就應該大聲對這個貶低自己和自己父母的大媽說:「啊?你這個老太婆!說什麼呢?我不是那種隨便在男人家裡過夜的人!」唉……真是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啊!
    現在,這兩個女人都像得了失憶症一樣,對第一次見面的事兒隻字不提。她們正以「婆婆」和「兒子的正式女朋友」的身份進行著「面試」。
    接著是第二個問題。
    「父母都健在嗎?父親做什麼?有幾個兄弟姐妹?」
    真是該死!這是在查戶口嗎?三順強忍著內心的不滿,非常有禮貌的微笑著回答說:
    「父母都在。父親繼承了祖傳家業,做食品製造生意,已經是第三代了。母親是家庭主婦。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弟弟。」
    「第三代?看來是歷史挺悠久的公司嘛。請問是哪家企業?等等,光山金家?應該是哪家公司呢?永金食品?海木園?」
    貴婦人把大韓民國有名的食品公司幾乎都數了一遍,可是三順始終不作聲,最後,三順微笑著說:
    「都不是的。父親在××市場經營著那一帶最大的糕點鋪。對了,我們家的鋪子以製作大韓民國最好吃的打糕聞名。」
    瞬間,客廳裡陷入了一片沉寂,大約十秒鐘之後,真賢終於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母親面試自己的正式女朋友的場面實在太滑稽了。真賢的母親尹女士可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情景可笑,她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整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重新問道:
    「是糕點鋪老闆的三女兒啊。三女兒好啊,……你是糕點師啊?哪個大學畢業的?」
    「高中畢業以後我就開始工作了,工作了一段時間,攢夠旅費和生活費之後去了法國。在那裡工作了一段時間以後又上學學習點心製作。」
    尹女士在心裡暗暗冷笑。
    「哼!這樣的話,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這丫頭,到底是老油條呢,還是真的是純真的不諳世事的傻瓜呢?」
    雖說這丫頭不卑不亢的態度也算難能可貴,不過光是不卑不亢有什麼用?尹女士聽說兒子相親的時候抱著一個胖姑娘說「媽媽反對我們交往,可是我的眼裡只有你」的時候曾想:真是荒唐,見都沒見過的人,怎麼談得上反對不反對?不過現在親見了當事人,尹女士覺得那話說得還真沒錯,無論從哪方面的條件來看,眼前這個丫頭都有充分的被否定的理由。
    看她!雖然竭力裝出一副淑女的樣子,不過尹女士看得出她早已如坐針氈,全身不自在了。看她兄弟姐妹多多,而且臀部長得蠻豐滿的,應該挺能生產,除此以外,年齡、學歷、長相,沒有一點可取之處。更過分的是:這,這是什麼氣味?真賢這傢伙,真的跟這樣的女人交往?
    「如果真賢這孩子要騙我的話,應該帶個看起來不錯的女孩子……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怎麼會帶回這麼胖乎乎的女孩子?」
    尹女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不對勁兒的事,問道:
    「你們的家業也算是幾代相傳吧?既然都是做吃的,為什麼不繼承家業做打糕,而是做起了蛋糕呢?」
    「打糕和蛋糕我都喜歡,不過,因為爸爸已經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打糕了,所以我就想試試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
    哼!說得倒是挺頭頭是道的。下一個問題:
    「你們交往還沒多久就這樣把你叫到家裡來,你也挺不容易的吧?你就真的那麼喜歡我們家真賢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提問給了三順當頭一棒。有生以來,除了隱瞞自己的真實姓名以外,三順還從未撒過謊,三順的臉色突然間變得很難看,她偷偷地用眼神向把自己帶進這個家的傢伙發出求救的信號,男人立刻用眼神回應:「好好回答問題!」然後又嚥了一口唾沫,搶先回答說:
    「當然了,不然我怎麼會帶她回家呢?」
    母親用嚴肅的語氣對自己的兒子說:
    「沒問你!三順小姐,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啊。」
    三順小姐,哎,我的名字聽起來還真是可笑啊。
    三順在心裡苦笑著,拚命回憶著愛的感覺,雖然那份愛最後變成了一場鬧劇,不過在當時,真的是愛得死去活來,茶飯不思啊。小小的眼神交流,輕輕的拉拉手,都讓人那麼心神蕩漾,刻骨銘心。那時候的她,為了愛情,可以赴湯蹈火,即使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當然,和他在外過夜除外,因為母親的嚴格把關。可以這麼說,即使當時賢宇讓她去摘星星摘月亮,她也會不顧一切去給他摘下來的。
    想到當時的甜蜜,和後來的苦澀……在醞釀足了感情之後,三順開口說道:
    「喜歡。喜歡到想把我做出來的最好吃的蛋糕最先與他分享。」
    趁道鎮帶著腳腿痛的三順去衛生間的空檔,尹女士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狠狠地瞪著真賢說道:
    「幾年了,你吊兒郎當了幾年,總算帶個女孩子回家,我還以為是什麼好女孩兒。糕點鋪老闆的三女兒?傑作呀,傑作。」
    母親的反應完全在真賢預料之中,真賢臉上沒有一絲不快,反而一臉坦然地說:
    「我不也是旅館老闆家的二兒子嗎?旅館老闆家的二兒子和糕點鋪老闆家的三女兒交往,有什麼不行的?」
    擁有幾家國內數一數二的連鎖賓館的張家的兒子就那麼隨隨便便把自家的產業叫做旅館?不過也是,或許在這傢伙看來,那幾家富麗堂皇的賓館和普通的旅館也沒什麼區別吧。要不然怎麼一直不肯繼承祖業,幾年來一直守著他的餐廳埋頭苦幹呢?對女當家尹女士來說,二兒子也一直是最令她頭疼的角色。四年前因為交通事故不幸去世的大兒子性格最好,成天笑呵呵的。老雖說調皮搗蛋,不過總也翻不出她這個如來佛祖的手掌心。只有這個在交通事故中倖存下來的二兒子,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尤其是出了交通事故以後。
    母親試探著問自己摸不著底的兒子:
    「你覺得,我可能接受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嗎?」
    「媽,我已經三十二歲了。過不了多久就三十三歲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和怎樣的女孩子交往,已經不需要由您來決定了。」
    「那你幹嗎還帶她回家來?」
    對母親的責罵他應付著特有的柔軟的微笑。
    「我是覺得有必要讓您知道我現在有女朋友。最近那些什麼關於我是同性戀的緋聞好像搞得您很心煩。」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因為幾個月來真賢相親時的無理行為,外界傳言她的兒子是同性戀,或者是性無能,傳得是紛紛擾擾,沸沸揚揚。真是人言可畏啊!尹女士看著面對謠言一副無所謂樣子的兒子,氣得咬牙切齒:
    「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是我自己傻,還盼望著你拒絕了那些大家閨秀,能帶回什麼好貨色來。你知道嗎?你的妻子不僅是你的妻子,將來還要做我那可憐的美珠的母親啊!可是這個女孩兒……」
    真賢聽母親挑剔自己的女朋友,足足聽了三分鐘。然後,真賢雖然一臉溫和但卻斬釘截鐵地說:
    「至少她比您介紹給我的那些傻子強多了。」
    竟敢公然說自己介紹的那些大家閨秀都是傻子!尹女士一副不以為然,冷冷問道:
    「她哪一點比她們強?」
    「她在老實的父母膝下健健康康地長大,而且現在也踏踏實實地工作,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比那些花父母的錢,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來相親,對我搔首弄姿,對母親畢恭畢敬的傻子強十倍百倍。」
    「……」
    「您介紹的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當中,哪怕有一個像樣點的,我也不會去別處找女孩子帶回家啊!」
    結果,尹女士被兒子的話說得無言以對,怎麼到頭來反倒全怪自己沒有眼光啊?不過,眼看就要年過花甲的尹女士,怎麼甘心輸給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呢!於是貴婦人臉上勉強擠出僵硬的微笑,諷刺地說:
    「你幾個月來出去相親的時候不停地往我臉上抹黑,真的是因為這個女孩嗎?我還以為你是對余博士家的熙真坑嗲槲戳四兀?
    余博士家的熙真。突然聽到這個本來已經可以忘記的名字,真賢臉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本來以為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的真賢,在那一瞬間卻有些失控,他很是茫然失措。
    兒子的表情,讓母親也嚇了一大跳。母親這才意識到,原來直到現在,這個名字對兒子還是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我再問一次。你真的要跟那個女孩子,而不是跟熙真交往?」
    真賢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對,媽。」
    「真的?就算沒有熙真,你也能振作起來,好好過日子?」
    「對。」
    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尹女士無從知曉。不過至少兒子這麼說了,好像從此可以忘記舊傷,好好過日子了。尹女士感到了深深的安慰,不由得高興起來。雖說兒子的新對像她不怎麼看得上眼,不過,能說出要給自己的兒子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也就不算太差。就因為三順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說了下面一番話,尹女士就讓她通過了。
    ——喜歡。喜歡到想把我做出來的最好吃的蛋糕最先與他分享。
    尹女士暗想:先這麼著吧。
    「那好,先這麼著吧。再怎麼說,比起那個不顧你愛得死去活來,扔下你自己跑到國外去的沒心沒肝的女人,這丫頭還算強一些。」
    聽了母親的話,真賢默默地笑了,並且用帶笑的語氣再次回答道:
    「對。」
    他回答得很坦然,很溫和,也很空洞。
    沒想到的是,過了面試第一關,三順卻來到了廚房。今天是星期天,本是不用碰麵粉的日子,可她現在又玩弄起麵粉來了。雪白的麵粉在三順的手裡變成了一個個麵團,然後一個個麵團又像變魔術般地變成了小雞,小狗,中間頂著朵小花兒的戒指。
    「喜歡嗎?」三順問道。
    美珠沒有說什麼,只是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一個勁兒地點頭。一旁的真賢被美珠天使般的笑容打動了。美珠被三順用麵粉做的戒指給迷住了,突然發現叔叔來了,趕緊興沖沖地朝真賢撲了過去,像個小淑女一樣伸出自己戴戒指的手讓真賢欣賞。很久沒有看到小傢伙笑得這麼開心了,真賢心裡暗想這五千萬花得值,他給了三順一個滿分的笑容。
    三順冰雪聰明,自然看出了真賢笑容中的含義。
    ——你做得很好!行,這個月的利息就不用付了。
    就在這其樂融融而又微妙的氣氛中,美珠開始拽叔叔的褲腿,像是有所求。真賢為難地看著侄女,終於答應了:「好!就答應你吧。」於是抱起美珠放到自己的肩上朝外面走去了。三順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摘掉圍裙,和道鎮一起跟了出去。走過洋溢著溫暖春光的走廊,他們來到了隱藏在大屋深處的一個小屋子。這間房子雖然在屋子的最裡端,但是因為窗戶很大,所以屋內采光很好,屋子裡堆滿了老唱片,有配套齊全的音響設備,還有一架鋼琴。
    真賢坐到了鋼琴前,兩手交叉,把手指關節弄得咯咯作響,他轉頭問道:
    「請點歌吧。」
    道鎮最先喊道:
    「我先,我先,孝利的《10minutes》!孝利的《10minutes》!」
    真賢對弟弟的熱情點歌聽而不聞,而是笑著問美珠:
    「我們美珠想聽什麼?」
    「什麼呀,哥哥,雖說美珠長得比我漂亮,你也太偏心了吧?是你自己說今天可以點歌的啊。」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偏心美珠。反正彈的人是我,我愛彈什麼就彈什麼。」
    到目前為止,三順還是無法相信坐在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會彈鋼琴。她就像是看外星人一樣觀察這家人的一言一行。沒想到,幾秒鐘以後,真賢細長的指尖真的彈出了響亮的音符。
    悠揚的旋律與窗口照射進來的淺琥珀色的陽光交融在一起,跳起了華爾茲。從真賢指尖滑落的優美的音符令三順不由地感歎,她的耳邊不知不覺響起了那個負心的閔賢宇最後說的話:
    ——當他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時候,真的聽到了來自心靈的聲音,雖然他也不清楚那到底是鐘聲,還是鋼琴鍵盤發出來的聲音。
    閔賢宇說他也無法知道那到底是鐘聲還是鋼琴聲。不過這一刻,在這個充滿陽光的房間裡,聽著那個性格古怪的男人指尖下流淌著的美麗音符,三順心想,賢宇所說的那種聲音會不會是鋼琴聲呢?三順不是被眼前這個用五千萬買斷了自己一年的星期天的男人迷住了,而是被他的琴聲迷住了。她還是不太相信這琴聲是這個性格古怪的男人彈奏出來的。
    「我也想遇到能讓我聽到那種聲音的人。」
    三順心想。就這樣《Oh,MyDarlingClementine》、《BallardpourAdeline》、《Letitbe》等旋律洋溢著,直到這一片祥和被真賢的聲音打破——他在試圖叫醒靠在琴椅上打瞌睡的美珠。
    「美珠啊,下面我們聽最後一首曲子,然後美珠就跟奶奶去睡覺,好不好?」
    「哈,真的就只彈給美珠聽麼?就算我沒資格點歌吧,總得讓三順姐點一首吧?她可是幾年來你第一次帶回家的女朋友啊,怎麼說也應該獻上一首吧。」
    道鎮突然這麼一說,三順覺得挺尷尬,真賢也是一樣,看來他是不輕易為誰彈琴的。真賢的表情一陣不自然,然後勉強對三順說:
    「有想聽的曲子嗎?」
    真賢不自然的表情弄得三順也很不自在。雖然不自在,可是,或許是因為真賢的琴聲太有吸引力了,三順想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說了自己想聽的曲子。
    「《Overtheraiow》,行嗎?」
    因為前面真賢已經彈過了《Oh,MyDarlingClementine》和《Letitbe》等曲子,三順很自然地選了這首曲子,可是,就在聽到曲名的一瞬間,本來表情就很不自然的真賢的臉一下子僵硬了。
    「什麼嘛?自己說讓人家點歌的。」
    真是莫名其妙!男人突然掀下琴蓋,表情僵硬的臉轉向窗口,望著窗外金燦燦的陽光,一聲不響。霎那間,本來早春的天氣,在這個小房間裡卻一下子變成了深秋。
    過了一會兒,男人用他那如同深秋的冰霜一樣冷冷的嗓音說:
    「只有這首曲子不行。」
    不是不會彈,是不肯彈啊。其實彈不彈根本無所謂,不過真賢那傲慢而奇怪的態度令三順很不舒服,她噘著嘴反問道:
    「為什麼?」
    「我忘了那首曲子怎麼彈了。只有那首曲子不行,選首別的吧。」
    三順也知道,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別人不能碰觸的角落。她自己也是,每當有人尋根究底的問她為什麼這麼大了還沒有男朋友,沒有結婚的時候,她也煩得不得了。看來這個男人也有一個和這首曲子有關的秘密。不過,說是忘了怎麼彈,這算什麼理由,拿人當傻瓜呢,真讓人窩火。所以三順乾脆故意耍賴,就像眼前的小女孩一樣。
    「可我就想聽這首曲子。」
    男人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了。三順還在心裡猶豫要不要給他點兒臉色看,卻見真賢已經壞壞地撇起了嘴角,那表情,正是相親的時候要對相親對像撒野之前的表情!我的媽呀!
    三順心想大事不妙,正準備喊「取消,我取消」,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真賢的手已經觸摸到了鍵盤。
    ——叮叮咚咚噹噹噹,叮叮咚咚當。
    這首曲子比他剛才彈過的披頭士樂隊的曲子要簡單一百倍。是所有大韓民國的人都很熟悉的大眾名曲,小學入學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會聽到的「學校鈴聲叮叮叮」。曲子很短,轉眼間就結束了。真賢站起來,笑著對不知所措的三順說:
    「我覺得這首曲子很適合你,你剛才耍賴的樣子就像七歲的美珠一樣。」
    還沒等三順開口反駁,只聽「堂」的一聲,真賢已經蓋上琴蓋,抱著已經困得不行了的小侄女離開了房間。說再過兩天就三十歲的女人像小孩子,這分明就是侮辱。反應快的女人早就作出反擊了,可惜的是,三順最欠缺的就是爆發力。真賢早已經走了,這個五分鐘之前還是溫暖的春天的小房間,在瞬間變得比冰窟還要寒冷,冷得三順直打冷戰,道鎮在一旁看著這一切,覺得三順真是可憐。
    「大姐,這兒有《Overtheraiow》的唱片,我來放給你聽,好不好?」
    對三順來說,這個家是陌生的。她現在可說是進退兩難,她既不想跟著那個帶自己來這裡的男人走出房間,又不能自己一個人離開這裡,於是索性坐在角落的沙發裡,聽道鎮放的那首老歌。
    Overtheraiow
    彩虹之上
    六十多年前,遙遠的過去,那個梳著麻花辮,跟稻草人和膽小鬼獅子一起旅行的小姑娘柔軟的聲音縈繞著整個房間。
    渺渺彩虹之上,
    有個在搖籃曲中聽到過的美麗地方。
    在那兒,煩惱好似酸酸的檸檬汁,融化成一抹淡黃。
    若要尋找我,我便在那遙遙的煙囪之上。
    渺渺彩虹之上,
    青鳥悠然飛翔,
    載負著我的夢想。
    而我卻為何不能隨風翱翔?
    ……
    三順最初聽到這首歌的時候,不懂歌詞,對甜得發膩的旋律很是反感。後來明白了「為什麼我卻不能?」那句歌詞以後,專門買了磁帶,不停地聽,直到帶子聽壞了為止。好久沒有聽過這首歌了,失戀後更是第一次聽,聽著聽著,三順不由得浮想聯翩。
    「對呀,為什麼我不能?我還沒有到三十歲,我有能力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只要少喝點兒酒,少吃點兒米腸,減肥也不成問題,為什麼我不能再戀愛呢?為什麼不能東山再起?」
    不過,現在她已經以五千萬一年的價錢把自己當給了那個性格古怪的男人。突然間,三順覺得這個房間就像個鳥籠一樣,她覺得該出去了,可是腿就是不聽使喚,只是呆呆地坐著聽歌。
    ——為什麼偏偏我不能飛翔?為什麼偏偏我不能再愛?
    有時候聽歌的時候,會發現歌曲特別貼近當時的心情,現在茱迪?嘉蘭的這首歌就是如此。三順突然決定不再繼續聽下去。

《我叫金三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