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甜和苦
因為甜蜜,柔和,所以輕悠;
但與此同時又稍苦,所以深奧。
這蛋糕裡蘊含著透過真愛能明白的所有東西。
那天晚上,三順結束約會回家後,從她手裡接過蛋糕盒的二姐眼珠子敏捷地轉個不停。
「世真集團的二兒子?我好像從哪聽過。這個,就是那個男人給你買的吧?」
「你怎麼知道的?」
二英覺得妹妹提的問題根本不算是問題,所以回答道:
「怎麼知道的?看看這些東西就知道了嘛!你現在是欠了差不多五千萬的欠債鬼,欠債鬼哪有那麼多的錢去買這些昂貴的東西呀!既然是出去和男人見面,這一大束鮮花和一大堆蛋糕應該全是從那男人手裡接過來的吧?」
「姐姐好像真的能當偵探了。」
二英用複雜的眼神注視著一邊笑著一邊換衣服的妹妹。
「那麼這一整天你和你的假男朋友都玩了些什麼?」
「還不是一些老套的約會方式,一起吃吃飯,看看電影。」
往臉上擦抹卸裝膏的同時,三順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今天約會的情景:只有撐開兩隻手臂才能抱住鮮花,還有和自己一起歡度約會時光的對象。
——我們還只是交往了三個月,這個時候也正是出於好感而湧現的興奮在一縷一縷繁殖的時候,所以雄性為了追求自己喜歡的雌性,是不會嫌棄肉麻舉動的。那麼接受吧。
——不要像傻瓜一樣縮著肩膀,仰起下巴光明正大地坐著。如果只有你自己,你願意怎樣喊叫都與我無關,但我的愛人是不可以這樣掉價的。
——你認為是和一個與乞丐沒什麼兩樣的傢伙交往了嗎?真是很慶幸。因為早就和那個傢伙分手了。
雖然直到現在還覺得真賢是人類中的一個妖怪,但是今天這個妖怪卻顯得格外的帥氣。三順一邊抹雪花膏一邊直直地盯著鏡子傻笑,姐姐二英突然問道:
「那個男人是什麼樣的人啊?以前你不是說他是一個晦氣的人嗎?」
「仍然挺晦氣的,如果用一句話表達的話——是一個長得好但好像妖怪一樣的人,是一個讓人全然摸不著頭腦的人,但是……有時候又看起來像個好人的人。」
就是說像今天這樣的情況。
但是三順嚥下了後面要說的這句話。不過,雖然三順嚥下了想說的話,二英也能猜透,因為三順是一個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表露在臉上的人。所以即使三順的臉上塗滿了雪花膏,二英也能透過雪花膏看清妹妹的表情甚至於看看穿她的心思。
「小心點兒吧。」
看到姐姐突然間嚴肅起來,不知原由的三順感到莫名其妙。
「什麼?」
「叫你小心,千萬別愛上那個人了。這種人是不把我們這樣的人看作和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的。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是地球人的話,就會把我們看作是火星或者木星上來的外星人。雖然你已經老大不小的了,但你是一個以為用真心就能做好每一件事的傻瓜呀,我是擔心你才說這樣的話的。」
這的克是姐姐因為擔心妹妹而說的話。二英是這家裡唯一知道妹妹的契約的人。三順能謀求到五千萬塊錢的事就算不跟別人說,也得跟眼光如電的二奶說。無比聰明的姐姐不相信妹妹因為運氣好而能在銀行借到貸款還債的事,還威脅三順說,如果不說實話的話就把事情告訴父母。把事情的原委都向姐姐透露後,三順還以為姐姐會在內心裡罵自己是個「瘋女人」,但是姐姐並沒有罵人,只是像平常一樣冷靜地說道:
「不需要用一年的時間還債。像你姐夫那樣的人如果回國,慰撫金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只要幾個月就可以了,你就堅持到那個時候吧。不過不管怎樣,你,還是小心點兒吧。」
直到現在姐姐還是對過幾天就要三十歲的妹妹不放心,一邊用很不放心的眼神看著她,一邊說著「小心點兒」的話。如果是平常的話,三順說不定會用「什麼小心不小心的,你太誇張了吧!姐姐」來對答,但是現在的三順卻覺得姐姐說的話格外的刺耳,她有點不高興地說道:
「姐姐以前不也是覺得只要用真心去對待,一切就都會順利的嗎?」
「所以姐姐就成現在這副模樣、這副德性了呀。」
說著那種話的姐姐,臉上飽含著種自嘲的表情。就像三順說的那樣,二英曾經覺得只要用真心對待,不管和誰都會有很好的溝通的。所以,作為做糕餅家的二女兒,她和一個注視自己很久的家庭富足的男人談戀愛,最後結婚了。但是二姐後來以某種令三順不能理解的理由提出要和丈夫離婚而回到了娘家。現在,二英再也不說像「只要用真心付出無論什麼都能做成」這樣的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鷦鷯追鸛,追著追著腿都會摔斷」這樣的話了。
對於姐姐這樣的變化,三順的心情顯得錯綜複雜。儘管自己也一直認為和那個叫玄真玄的男人最終結局只能是你地球和火星那樣分開生活,但這只是自己心裡的想法,誰都沒當面對她說過這樣的話,這次從姐姐那兒明確地聽到了這樣的實話,心裡感覺很不是滋味。想到這兒,三順突然阻止了自己的想法。等等,不是滋味?我為什麼會這樣?我們不是在真正約會,而只是一場假的約會罷了。
「你太誇張了,姐姐那個男人是個長得像美男子的妖怪,我向他借了五千萬塊錢的代價只是和他一起吃吃飯,看看電影罷了。除了這個沒有別的了。」
聽了妹妹的話,二英半信半疑的看著三順。妹妹面對的不是什麼姻緣,而可能是被那男人迷住後再遭當頭一棒的結局,所以她一定要讓妹妹頭腦清醒。經受大約二十秒左右姐姐那樣奇怪的眼神後,三順開始對姐姐發牢騷,說自己的臉都要被看穿了。姐姐那平靜的嗓音在妹妹的耳邊響起:
「那就好。聽說世真集團的二兒子,在幾年著發生的哥哥和嫂子死去,自己也被送往醫院搶救的那場慘不忍睹的交通事故之前,曾經有一段非常熱烈的戀情。聽說是格外親熱的關係,而且在小區內都傳出要訂婚的消息了。嗯,對了,難怪這個名字聽著耳熟。」
對於姐姐說的話,三順並沒有感到吃驚。真賢哥嫂的去世,因為車禍到現在還不能活動自如的腿,這些三順已經都知道了。至於他曾談過戀愛,對於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來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談過戀愛的話,那才反而覺得奇怪呢。況且我現在又不是和那個人在真正的交往當中,沒什麼啦。
三順擦掉粘在臉上的雪花膏以後,作出毫不關心的樣子回答道:「原來是這樣啊。」但是那天晚上,三順、姐姐和侄子三人一起睡的時候,三順看著天花板,開始空想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來。
「說那妖怪有一段熱烈的戀情,真是難以想像。」
三順感到姐姐說的那熱烈的戀情是那樣的遙遠。熱烈的戀情?那會是什麼樣的呢?
不管怎麼樣,那天晚上三順很長時間都難以入睡。
沒睡好覺的三順比平常更早地來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打開還黑暗的廚房的燈以後,耀眼的光芒灑在了三順的頭上。三順穿上白色工作服,圍上圍裙,開始往烤板抹黃油。把黃油熱一熱,再把又白又黃的雞蛋打破。然後把比早晨的陽光顏色更濃一點的雞蛋液熱一熱,和融化的黃油一起倒入又白又細又滑的麵粉中,用攪拌機像卷龍捲風似地來回攪拌。蛋液、黃油和麵粉經過均勻地攪拌後被三順入在烤板上推進烤箱裡烤。
做完這些以後,三順鬆了一口氣,她從自動販賣機那兒買來一杯咖啡,然後走到散發出麵包香氣的烤箱旁邊,用鼻子靠近使勁聞那烤麵包的香氣。三順覺得這香氣是哪兒都找不到的,是和媽媽做的大醬湯的香氣不相上下的。那樣香的味道就像是昨晚的空想一樣,使她無法入睡。在這樣的感覺中,三順忐忑不安的心逐漸地平定下來。
人們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往往會對症下藥。那麼如果這種不舒服不能用藥來解決的話,就要另外想辦法對付了。比如無節制地睡、吃,聽音樂,大喊大叫……
金三順為自己開發的治療法就是早晨在工作崗位上虔誠地工作。在自己真心付出幾年的時間去愛自己的男朋友,但還是遭到失戀的時候;在明白自己思念的那個男人並不是一個好人的時候;在被工作單位開除的時候;在自己面臨被從花圃家中轟走的危機的時候,三順都像是咽救命藥一般地吃飯、喝酒,並且在酒勁消失之前大清早就來到了這工作的地方。
——可是我今天是為了什麼來這兒咽救命藥的呢?
把烤得又圓又軟的海綿蛋糕切成兩等分,並且在被切的那一面抹上用紅酒調理的果醬後,三順默默地向自己問道。為什麼自己睡不著覺呢?昨晚姐姐說的話又在三順的耳畔響起。
——那就好。聽說世真集團的二兒子,在幾年前發生的哥哥和嫂子死去,自己也被送往醫院搶救的那場慘不忍睹的交通事故之前,曾經有一段非常熱烈的戀情。聽說是格外親熱的關係,而且在小區內都傳出要訂婚的消息了。
想到這兒,三順搖了搖頭。因為那妖怪談了一次熱烈的戀愛?那段戀情都過去幾年了,即使他現在談戀愛的話,也沒理由讓我睡不著覺呀!因為那男人才睡不著覺,這完全是不可能的嘛!就算假設是因為那個男人,我對那男人也沒有什麼非份的想法。也不是因為嫉妒,如果說是因為嫉妒的話,也不是嫉妒那個妖怪深愛的女人。我……
正想到這兒,三順的耳邊響起了她現在非常熟悉的聲音:
「哦?這個時候你在這裡幹什麼呀?」
那個聲音使三順嚇了一跳。似乎能讀懂三順的心思一樣,三順一直想著的那個男人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不是和平常一樣穿著整潔的正裝,而是一身運動服的打扮。
「你這樣的打扮到這裡來做什麼呀?」
「因為家在這附近,所以每天早晨都來慢跑。偶爾也進來看看。你知道現在幾點嗎?現在才剛六點。我還以為會小偷逢小偷呢。說真的,你在這裡幹什麼?」
「看不出來嗎?正在幹活呢。對了,說自己身體不好的人還做什麼慢跑啊。」
像擔心自己想過的東西要被看出來似的,三順故意用一種比平常更生硬的語氣回答道。男人彷彿沒有覺察她的故意似的回答道:
「越不好的話越要多動,越要打打油轉一轉。看來你是相當討厭運動的吧?不做運動的話,不到幾年就會變成一團肉塊似的老大嬸了。」
感覺男人的視線正盯著自己圍裙後的五花肉般的小肚子和圓滾滾的臉蛋兒後,三順一直在不停地磨著牙齒:
「我,你現在沒有看到我正拿著刀嗎?惹火正拿著刀的人是沒有什麼好處的!」
三順揮著切水果用的小刀吼叫起來。真賢覺得三順看起來很可愛,忍不信噗哧一聲笑了。三順對真賢說自己從早晨開始想起了一些製作蛋糕的新方法以至於手癢癢的一大早就來了。只是偶爾有這樣的日子,所以要麼張開嘴第一個嘗嘗自己做的蛋糕,要麼趕快從這個地方消失掉。真賢當然選擇了後者。
那是一種很單調的Meringue,一種用白糖和雞蛋清做成的奶油點心,和柔滑的果汁軟糖相似。三順還在白色的蛋糕上用燒紅的小鐵條做了一個菱形花,在菱形花中央插上了一層層用糖酒調理過的水果。雖然一大早不吃飯就吃蛋糕有點不習慣,但是真賢還是咬了滿滿一大嘴三順做的蛋糕。
「怎麼樣?」
看著好像是剛交試卷的女生模樣的三順,真賢說道:
「又香甜又微苦。後勁很足,真是與眾不同。看模樣覺得和Topaz(在調和蛋白裡抹上用糖酒調製的菠蘿醬的蛋糕)差不多,但是味道完全不一樣。有什麼秘決嗎?」
對於真賢的疑問,三順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做法不能公開。因為這可是做生意的資本。」
事實上她用干紅酒(發苦味的紅酒)代替糖酒放進了蛋糕裡。儘管是又香甜又微苦,她還是想使蛋糕的味道更濃點兒。如果讓小氣的經理知道她把昂貴的紅酒傾注在這蛋糕上的話,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是眉毛可能就會皺起來。「又香甜又微苦」,真賢吃了三順按照自己想的味道做的蛋糕後說出了那樣的話,三順感到很高興。所以對於真賢提的下一個問題三順已經能夠溫順地回答了。
「那麼取個什麼名字呢?」
「愛情。叫I』amour」
「愛情?」
好像相當的肉麻,三順向搖著頭滿臉諷刺表情的真賢解釋道:
「因為甜蜜、柔和,所以輕悠,但與此同時又稍苦,所以深奧。這蛋糕裡蘊含著透過真愛能明白的所有東西。本來是要叫作愛情的悲傷的,但是因為它的主要味道還是香甜,在既有悲傷又有快樂的含義下,就隨便叫做『愛情』了。要叫它I』amour,怎麼?不滿意嗎?」
真賢目不轉睛地盯著從一大清早就來到廚房圍上圍裙工作,把麵粉、白砂糖和雞蛋混在一起像耍妖術一樣做成蛋糕並賦予其宏偉意義的三順。
透過那妖怪男人戴著的眼鏡,三順看到他的眼神變得又柔和又細微,像是快要笑的樣子。但是真賢沒有笑出來,他還是與平常一樣,以明朗的表情邊搖頭邊說:
「沒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越肉麻就越受歡迎」那是生意人真賢的想法,如果把蛋糕加以花頭再出售的話,真賢預測將會在作為推薦點心的那天被顧客買走的。但是就在那天下午,一件推翻他預測的事情發生了。
黃昏時分,在熱鬧擁擠的西餐廳裡,事情因一位看起來很文雅的中年婦女的登場而開始了。
「歡迎光臨,顧客,請問是一位嗎?」
穿一身優雅,洗練的套裙,一隻手提著小皮包,另一隻手提著礦泉水瓶的女人是獨自一個人來的。睫毛膏抹得完美無缺的她以犀利的眼神察看著每一張西餐桌。她的眼神是窺視食物的眼神。
總之,那位女士根本不理會前來招呼的服務員,逕直向其中的一張桌子走過去,她的高跟鞋發出嘟噠嘟噠的聲音。終於到了她「眼定」的目的地。她在正面對面坐著親密地一起分享牛排和鮭魚的一對男女的餐桌前停住了腳步。那一瞬間,男人正接過同伴女友用叉子叉著送到嘴邊的烤鮭魚,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你好啊。那東西看起來挺好吃的吧?」
聽到女士咬牙切齒的聲音,男人臉上的微笑全然消失了。
「你,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背著妻子偷偷地在外面和情人情意綿綿用餐的男人如果被妻子當場抓獲的話,不管是誰,都會像這個男人一樣臉色蒼白,嗓音顫抖。曾經和自己一起吃蜂蜜慕司、保證要讓生活像蜂蜜一樣甘甜的丈夫,現在居然在同一個地方和一個厚臉皮的年輕女人一起吃飯,俯視著丈夫的夫人終於用發顫的聲音問道:
「在這裡正幹什麼呢?那個不要臉的賤貨又是誰啊?」
「老,老婆,這是一場誤會。這一次真的不是了。我們是……」
「我們?你居然能跟一個什麼也算不上的賤貨在這裡一起用餐?」
果真,男人盤子裡的牛排和女人盤子裡的鮭魚混在了一起。什麼關係也沒有的兩個人是不可能把自己吃的東西用叉子叉著往對方的嘴裡送的。男人說的那番話對夫人來說,即使是對在後面看著的女服務員仁玉來說,都是荒唐的,缺乏說服力的。這時仁玉才發現,這對經常看到的夫妻是自己曾經無比羨慕的那一對。仁玉一直這樣想著他倆:在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丈夫竟然能在這樣的特級飯店裡請妻子吃飯,那個女人應該是多麼的幸福!
和以前美麗的臉孔不一樣的是現在這位夫人的臉上已經悄悄地爬上了皺紋。她把自己手中提著的礦泉水瓶的瓶蓋擰開,將裡面的污水全都倒在了丈夫和他的懷念人身上。
「哇!這是什麼呀!這個,你瘋了嗎?」
「瘋的人應該是你!你這個大壞蛋!你怎麼敢背著我幹這樣的事?像你這樣的垃圾,成為污水是夠格的了!去死吧!我叫你去死了算了!」
女士用自己的手提包狠狠地扇打著被潑了一頭髒水的丈夫。這時,那個曾和丈夫一起情意綿綿用餐的情人趁男人被妻子打的時候,飛快地往外面逃跑了。真賢暗中喊來的保安阻止了這場男人和女人的搏鬥。
大約發生在十分鐘以內的這樣的「武打」是Rivera店開張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職員們看了都直搖頭。在所謂的「上流階層」經常來的地方,受到如此羞辱的丈夫抬起手來,作出一副要打使自己丟臉的妻子的架勢。但是他的手被「妖怪」經理給抓住了,男人最後只能氣喘吁吁地對自己的妻子這樣說道:
「你還是抹黑你自己的臉走人吧。太丟臉了,還是快出去吧!」
惹事丟人的到底是誰呀?聽到那個男人說的話,三順極其憤怒地想著。對於這種連把自己的妻子和情人領到同一個地方來的危險性都沒有意識到,結果被當場抓住小辮子的男人所說的話,三順不能認同。也許那位夫人也是這種感覺。
妻子沒有跟丈夫走,相反,她在丈夫坐過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來,抱著頭不停地哭了起來。時間好像突然停止了,西餐廳裡所有的人在瞬間都停止了動作,人們的視線都轉移到了正傷心哭泣的女人身上。
就在那個時候,哭個不停的女人戛然停止了哭泣,用抽噎的聲音對站在旁邊呆得像木頭一樣的仁玉說道:
「給我叫一下在這裡工作的餐飲負責人。」
「什麼?」
「你難道聽不懂韓語嗎?我要你叫一下以前給我和那個壞傢伙做了蜂蜜慕司蛋糕的餐飲負責人!」
接到命令的三順頓時迷惘了。該不會是叫圍著青色圍巾的廚師長吧!不可能。像這種餐飲部的負責人,一般是沒有客人叫他的。一位了不起的女士板起發青的臉來叫自己,而且她剛用髒水懲罰了犯了過錯的丈夫,就算沒有犯什麼過錯,三順也開始緊張起來。帶著緊張表情的三順一出來,女士就用冷嘲熱諷的語氣問道:
「像蜂蜜一樣甜,這是我丈夫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
「你的丈夫說想讓自己的夫人度過美好的時刻,所以我才想出了這個主意,這也應該算是合作的結果吧!」
沉著點,沉著點。三順一邊在內心裡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一邊沉著地回答道。
聽到三順說的「合作」這個詞後,女士露出嘲諷的微笑反問道:
「這麼說,你倆是合起來拿我開心的吧?」
從事服務業這一行,說這種話找碴兒的客人間或是能遇到的。遇到那樣情況的時候當然是又疲憊又煩惱的。但是不知為什麼,三順覺得這一次找碴兒的客人很可憐。因此與脫口而出「顧客,您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的情形相反,三順以平靜的聲音這樣回答道:
「不是這樣的,女士。最起碼這是我的一片真心。有時候男士帶女伴來,如果點對方喜歡的食物的話,我會用心去做的,聽到味道很好這樣的話,我會感到很自豪。嗯,只不過,像顧客您遇到的情況也是我沒有意料到的。」
「像我這樣的情況?像我什麼樣的情況呀?」
那時,三順從心底裡呼出了一口氣:我有什麼理由要在這不講理的女士面前像只膽小的老鼠一樣呢?雖然三順也知道這位女士是平均每個月光臨此地五次以上的VIP,但是她認為這位女士沒有理由把憤怒的矛頭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因此,三順作了一次深呼吸,一邊直視對方一邊用清晰的嗓音回答道:
「男士腳踏兩隻般的情況。」
對於三順毫不客氣的回答,女士的眼尾開始哆哆嗦嗦地顫抖起來。女士發現了礦泉水瓶中還剩下的一點兒沒潑盡的髒水,她正猶豫著是不是要把這剩下的髒水潑向捅人心臟的這個矮胖的餐飲負責人的身上。
「所以當賣場的成員們聽到男士有外遇的傳聞時,還曾想過是否要在他點的蛋糕裡撒上一些辣椒面呢。但是,您是知道的,在我們的賣場裡,對我們的VIP顧客是不允許有這樣過分的行為的。所以我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用為夫人您做香甜的蛋糕來代替了那樣的想法,在那一瞬間想讓您感覺到甜蜜和幸福。就像蜂蜜一樣香甜。」
「辣椒面?」
女士奇怪地問道。三順以一副對於自己的男人腳踏兩隻船的事情只有女人才能理解的表情說道:
「以前我和我的朋友讓搞外遇的男人吃過放滿辣椒面的蛋糕呢!」
有大概三十秒的左右的時間,那個地方籠罩在一片靜寂之中。往搞外遇的丈夫身上潑髒水的女士好長一段時間盯著這位給搞外遇的男人吃放滿辣椒面的蛋糕的女人。後來那靜寂的氛圍被那位女士「呵」的一聲輕笑給劃破了。在眾人的注視下,她開始是「呵呵」地笑,過了一會兒,終於發出了「哈哈」的大笑聲來。笑了大半天後,那位女士無語,好像還有什麼令人流淚的事似的又開始「嗚嗚」地哭起來,這個女人可是又哭又笑了。不管哭也好,笑也好,女士同樣都流下了眼淚。現在他們呆的這個地方是以極其昂貴的飯價而有名的,並且是有口皆碑的名人經常來的場所。在別人的眼裡看來,這個某集團接班人的夫人一定是一個瘋女人。
真賢向服務生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不管怎麼樣到了要把這位女士趕走的時候了。三順對真賢搖了搖頭。以看起來顯得特別匆忙的腳步走向廚房。沒過多久,她手裡托著一個放著一塊白色蛋糕的盤子又一次出現,而且什麼話也沒說就把盤子放在女士的桌前。
「這是什麼?」
因為只顧著哭,臉上被淚水沖開的粉嘩嘩地往下流,臉變得如同印花郵票的女士看到入在自己面前的白色蛋糕後,擺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問道:
「這是新做的蛋糕,您吃吧。想讓您吃完後振作起來。」
對於餐飲負責人太突然的話語,女士好像覺得很可笑地問道:
「你以為我是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女孩兒嗎?用一塊蛋糕就能哄住我使我不哭嗎?」
對著說自己不像十三四歲的女孩兒那樣好哄的女士,三順作了以下回答:
「我想讓以前對我們店裡的蛋糕非常滿意的顧客嘗一嘗我的新作。在我們Rivera店裡,這種蛋糕只送給最近遭到失戀的VIP女性。除了免費品嚐一塊叫作『I』amour』的蛋糕以外,還能點一首給自己的心靈帶來撫慰的鋼琴曲。」
正在哭泣的女士這時停止了哭泣,站在一旁同時聽著這樣話語的真賢微微地皺了一下他那濃密的眉毛。為失戀的女顧客舉行的促銷活動?不對呀,哪裡會有連社長都不知道的促銷活動呢?
真賢用凶神惡煞的眼神怒視著三順,三順也不甘示弱,用同樣的眼神怒視著真賢。
坐在社長與餐飲負責人的眼戰中間的女士用因哭泣而變得沙啞的嗓音結束了這一場眼戰。喜歡免費的東西對於VIP顧客來說,看起來也是一樣的。女士滿懷期待地這樣問道:
「還能點歌呀?」
對於顧客提的問題,三順馬上回答道:
「是的,我們的社長會給您獻上一場特別的演奏。」
真賢真想使勁地捏一把衝著他微笑的三順那胖嘟嘟的臉頰。沒跟社長我說一言半句就在三秒之內搞了一個猶如晴天霹靂似的促銷活動,現在居然還讓我在大眾面前敲打鍵盤。金三順,你這個女人也真是的!
可是,要看真賢使勁地捏三順臉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又過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兒開始發出了激勵他演奏的掌聲。那一刻,真賢明白周邊的客人和職員們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了。
——哼,掙錢的機器、冷血動物、相親時把女對像當作公敵的玄真賢也能彈鋼琴?一定,一定,一定要看一看。
人們露出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真賢的腦門兒。他媽的,過了這關後,我決不會放過金三順的。
雖然內心裡那樣大聲地喊叫著,但是對於從事了多年服務行業的真賢來說,他還是以端正的微笑走到了鋼琴的面前。今天鋼琴演奏的鐘點工沒有來,在有小提琴和大提琴演奏者的情況下,那個可惡的女人居然讓我演奏顧客隨意點的鋼琴曲,分明是讓我難堪,真是他媽的!
嚥下罵人的話,真賢在鋼琴面前坐下了,並且露出好像將要融化的甜美的微笑向要點曲子的顧客說:
「準備好了,請點吧。」
「Overtheraiow,這首可以吧?」
聽到被點的曲子的名字後,三順的心房嘎吱一聲塌下來。如果說是偶然的話,怎麼會這麼巧呢?在真賢臉上掛著的端正的自信滿滿的微笑,或者可以說是陰險狡猾的微笑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男人是不能承愛自己內心的綠化帶被損壞的。看到真賢對她點的曲子作出的反應,三順一下子緊張起來了。
「不會又是學校的鐘聲叮叮叮吧?不可能是這樣吧?」
不知道這個妖怪男人會做出什麼舉動來,如果真的失態的話……想起來都覺得害怕。
因此,三順飛快地走近真賢,並且在表情僵硬的真賢的耳根邊兒竊竊私語。三順在他耳邊兒說了些什麼樣的悄悄話,除了真賢以外,再沒有別人知道了。只是能看到在聽了三順的話以後,真賢那硬板的表情漸漸地緩解了。真賢坐在鋼琴前面,默默地盯著鍵盤,然後將視線飄向門口。過了一會兒,他的視線又回到了鋼琴鍵盤上,手指開始觸及鍵盤了。與此同時,他的嘴裡開始流淌出以下的歌詞:
渺渺彩虹之上,
有個在搖籃曲中聽到過的美麗地方。
……
這首歌曲給那失戀的女士帶來一絲安慰,就像那塊香甜的蛋糕給她帶來的安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