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雪地裡站了許久,暖暖才推了推我,說:「快回飯店,會凍著的。」回程的路上,雪持續下著,街景染上白,樹也白了頭。
我想嘗嘗雪的味道,便仰起頭張開嘴巴,伸出舌頭。
「唉呀,別丟人了。」
暖暖笑著說:「像條狗似的。」「我記得去年一起逛小吃一條街時,你也這麼說過我。」我說。
「是呀。」
暖暖說,「你一點也沒變。」「不,我變了。」我說,「從小狗長成大狗了。」
暖暖簡單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暖暖還得把車開回單位去,然後再回家。
「明天中午,我來找你吃飯。」
暖暖一上車便說。
「所以是明天見?」我說,「而不是再見?」「當然是明天見。」
暖暖笑了笑,便開車走了。
簡單一句明天見,讓我從車子起動笑到車子消失於視線。
我進了飯店房間,打開落地窗,搬了張椅子到小陽台。
泡了杯熱茶,*躺在椅子上,欣賞雪景。
之前從沒見過雪,也不知道這樣的雪是大還是小?
突然有股吟詩的衝動,不禁開口吟出:「雪落……」只吟了兩字便停,因為接不下去。四下一看,還好沒人。
我果然不是詩人的材料,遇見難得的美景也無法成詩。
想起該給徐馳打個電話,便撥了通電話給徐馳。
徐馳說20分鐘到,在飯店大堂等我,見了面再說。
20分鐘後我下了樓,一出電梯便看見徐馳坐在大堂的沙發椅上。
「老蔡!」徐馳站起身,張開雙臂,「來,抱一個。」唉,如果這句話由
暖暖口中說出,那該有多好。
跟徐馳來個熱情的擁抱後,他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一杯可以。」我笑了笑,「兩杯就醉了。」徐馳在飯店門口叫輛計程車,我們直奔什剎海的荷花市場。
我和
暖暖去年夏日午後曾在湖畔漫步,但現在是冬夜,而且還是雪夜。
片片雪花緩緩灑在什剎海上,沒有半點聲響,也不留下絲毫痕跡。
想起昨天在杭州西湖遊覽時,總聽人說: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雪西湖。那麼雪夜的西湖一定最美吧?
而什剎海是否也是如此?
荷花市場古色古香的牌坊,孤傲地立在繽紛的霓虹燈之間;充滿異國情調的酒吧,在滿是古老中國風的湖畔開業,人聲鼎沸。
客人多半是老外,來此體驗中國風味,又可享受時髦的夜生活。
北京這千歲老頭,筋骨是否受得了這折騰?
徐馳一坐下來,便滔滔不絕講起自身的事。
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起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我發覺徐馳的衣著和口吻都變成熟了,人看起來也變得老成。
「差點忘了。」徐馳突然說,「高亮今天到武漢出差去了,臨走前交代我跟你說聲抱歉,只得下回再帶你爬司馬台長城了。」說完便從包裡拿出三張照片放在桌上,然後說:「高亮給你的。」這三張照片其實是同一張,只是有大、中、小三種尺寸。
大的幾乎有海報大小;中的約十吋寬;小的只約半個巴掌大。
都是
暖暖在八達嶺長城北七樓所留下的影像。
暖暖筆直站著,雙手各比個v,臉上儘是燦爛的笑。
「高亮說了,大的貼牆上,中的擺桌上,小的放皮夾裡。」徐馳笑了笑。
高亮的相機和技術都很好,
暖暖的神韻躍然紙上。
我滿是驚喜並充滿感激。
「來。」徐馳說,「咱們哥倆為高亮喝一杯。」「一杯哪夠?」我說,「起碼得三杯。」「行!」徐馳拍拍胸口,「就三杯!」我立刻將小張照片收進皮夾,再小心翼翼捲好大張照片,輕輕綁好。
中的則先放我座位旁,陪我坐著。
又跟徐馳喝了一會後,我發覺他已滿臉通紅、眼神迷濛,大概醉了。
想起他明天還得上班,便問:「馳哥,你家住哪?」「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颳過,不管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徐馳高聲唱著歌。
我心想徐馳應該醉翻了,又試一次:「你在北京住哪?」「我家住在黃土高坡,日頭從坡上走過,照著我窯洞曬著我的胳膊,還有我的牛跟著我……」徐馳還是高聲唱著歌。
我扶起徐馳,叫了輛計程車送我們回台灣飯店。
徐馳早就睡得不省人事,只得將他拖上我的房間,扔在床上。
簡單洗個熱水澡,洗完走出浴室時,徐馳已鼾聲大作。
看了看錶,已快凌晨一點,搖了搖徐馳,一點反應也沒。
反正是張雙人床,今晚就跟徐馳一起睡吧。
打了通電話給飯店櫃檯,請他們早上六點半morningcall。
以前在台灣時,聽人說大陸上把morningcall翻成叫床,很有趣。
記得去年教漢字的老師說過,漢字順著念也行、倒著念也可以。
大陸是順著念,所以叫床的意思是「叫你起床」;但台灣是倒著念,叫床的意思就變成「在床上叫」。
昨天在杭州西湖邊,晚上回蘇州,今早應該從蘇州到上海再回台灣;沒想到因為一念之差,現在卻躺在北京的飯店床上。
回想這段時間內的奔波與心情轉折,疲憊感迅速蔓延全身,便沉沉睡去。
六點半morningcall的電話聲同時吵醒我和徐馳。
徐馳見和我一起躺在床上,先是大驚,隨即想起昨夜的事,便哈哈大笑。
他簡單漱洗後,便急著上班。
「還是那句老話。」徐馳說,「以後到北京,一定得通知我。」說完又跟我來個熱情的擁抱。
徐馳剛打開門,又回頭說:「老蔡,加油。」我知道徐馳話裡的意思,便點點頭表示收到。
徐馳走後,我又繼續睡。
作了個奇怪的夢,夢裡出現一個山頭,清軍的大砲正往山下猛轟;砲台左右兩旁各趴著一列民兵,拿著槍瞄準射擊。
而山下有十幾隊法軍正往山上進攻。
我和
暖暖在山頭漫步,經過清軍砲台,我告訴
暖暖:「這裡就是
暖暖。」「你終究還是帶我來
暖暖了。」
暖暖笑得很燦爛。
砲聲隆隆中,隱約傳來尖銳的鈴聲。
好像是拍戰爭片的現場突然響起手機鈴聲,於是導演氣得大叫:「卡!」我被這鈴聲吵醒,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應該是門鈴聲。
我迷迷煳煳走到門邊,打開房門。
「還在睡?」
暖暖說,「都快中午了。」我全身的細胞瞬間清醒,法軍也被打跑了。
「啊?」我嘴巴張得好大,「這……」「你是讓我站在這兒?」
暖暖笑了笑,「還是在樓下大堂等你?」我趕緊把門拉開,
暖暖進來後直接坐在沙發上。
我開始後悔,現在正是兵荒馬亂,
暖暖會看笑話的。
「慢慢來。」
暖暖說,「別急。」我臉一紅,趕緊衝進浴室,三分鐘內把該做的事搞定。
昨晚因為怕徐馳獸性大發,所以穿了襯衫和長褲睡覺。
沒被
暖暖瞧見胸部肌肉和腿部線條,真是好險。
「走吧。」我說。
「你就穿這樣出門?」
暖暖說,「外頭可是零度。」在室內暖氣房待久了,一時忘了現在是北京的冬天。
趕緊套了件毛衣,拿起外套,
暖暖這才起身。
進了電梯,湊巧遇見昨晚在東來順的外國老夫婦。
老先生跟我們打聲招呼後,問:「honeymoon?」「justlover。」我說。
「friend!」
暖暖急著否認,「wearejustfriends!」老夫婦笑了,我也笑了,只有
暖暖跺著腳。
一出電梯,
暖暖遞過來一樣東西,說:「給。」我接過來,發現是條深灰色的圍巾。
「外頭冷。」
暖暖說,「待會出去先圍上。」圍上圍巾走出飯店,突然想起今天還是上班的日子。
「
暖暖。」我說,「如果你忙,我可以理解的。」
暖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說:「難道你現在放假嗎?」我愣了愣,沒有答話。
「走唄。」
暖暖笑了笑。
跟
暖暖並肩走了幾步,心裡還是擔心會誤了
暖暖上班的事。
「涼涼。」
暖暖又停下腳步,「當我心情不好時,就希望有個巨大濾網,將自己身上煩惱呀憂愁呀等等負面情緒徹底給濾掉,只剩純粹的我。」說完後
暖暖便用手在面前先畫了個大方框,再畫許多條交叉的線。
「這麼大的網,夠兩個人用了。」
暖暖說,「咱們一起跳。」我點了點頭,
暖暖數一、二、三,我們便一起縱身飛越
暖暖畫下的網。
暖暖笑得很開心,我也笑了。
上了
暖暖的車,還是那輛單位的白色車。
雪雖然停了,但街景像伍子胥過昭關——一夜之間白了頭。
彷古建築的屋瓦上積了厚厚的雪,樹枝上、地上也是,到處都是。
北京變得好潔白,充滿清新和寧靜的美。
但路上行人匆匆,沒人停下腳步讚歎。
「
暖暖。」我終於忍不住了,「可以停下車嗎?」
暖暖*邊剛停下車,我立刻打開車門,跑進一塊空曠的雪地。
我蹲下身雙手各抓了一把雪,感覺肩膀有些顫抖。
「咋了?」
暖暖在我身後問。
我轉過身,向她攤開雙手,笑了笑說:「是雪耶!」
暖暖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開始在雪地裡翻滾,越滾越開心。
「別丟人了,快起來!」
暖暖說。
我停止滾動,躺了下來,雪地柔柔軟軟的,好舒服。
「把你扔這兒不管你了!」
暖暖又說。
我雙手又各抓了一把雪,站起身走到
暖暖面前,攤開手說:「是雪耶!」
暖暖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笑,只說了聲:「喂。」「讓我在雪地裡游個泳吧。」我說完便趴下身。
「會凍著的!」
暖暖很緊張,伸出手想拉我時,腳下一滑,摔坐在雪地。
「你也想玩了嗎?」我捏了個小雪球,往
暖暖身上一丟,雪花四濺。
暖暖試著站起身,但又滑了一跤,臉上一紅,說:「快拉我起來。」「先等等。」我說,「我要在雪地上寫個「爽」字。」「涼涼!」我伸出右手拉起
暖暖,
暖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順便瞪我一眼後,突然蹲下身捏個雪球然後往我身上丟。
「還來嗎?」
暖暖說。
「你是女生,我再讓你五顆雪球。」我說。
「好。」
暖暖又蹲下身,一捏好雪球便用力朝我身上砸。
砰砰砰砰連四聲,我維持站立的姿勢,像個微笑的凋像。
暖暖停止捏雪球,拍掉手上的雪,理了理頭髮和衣服。
「怎麼停了?」我問。
「因為你讓我五顆。」
暖暖笑著說,「所以我就只丟四顆。」「啊?」我張大嘴巴。
暖暖笑得很開心,走過來幫我拍掉衣服上和頭髮上的雪。
「如果被別人瞧見,還以為咱們倆瘋了。」
暖暖說。
「對我來說,看見雪不瘋一瘋,那才叫真瘋。」我說。
「呀?」「你一定不懂像我這種長在熱帶地方的人,看見雪的心情。」「現在理解了。」
暖暖笑了笑。
我又坐了下來,
暖暖不再阻止我,我索性躺在柔軟的雪地上。
「去年你說大約在冬季,是因為想來看雪嗎?」
暖暖問。
「不。」我說,「那是因為大的約會要在冬季。」「啥?」「就是大約在冬季的意思。」
暖暖愣了愣,隨即醒悟,說:「所以小約在夏季、中約在秋季羅?」「我很欣慰。」我笑了笑,「你終於跟得上我的幽默感了。」「瞎說。」
暖暖輕輕哼了一聲。
我凝視一會天空,轉頭瞥見站著的
暖暖正看著我。
「別躺了,會凍著的。」
暖暖催促著,「快起來。」「不躺在地上,怎能看見北京清澈的天?」我說。
「唷,狗嘴吐出象牙來了。」
暖暖笑了。
「嘿嘿。」我笑了笑。
「今年的第一場雪挺大的,很多樹都壓蛇了。」
暖暖說。
「樹下有蛇嗎?」我很疑惑,「不然怎麼會壓蛇?」
暖暖撿起一根小樹枝,蹲下身在雪地寫下:「折」。
我看見「折」,便問:「這個字可以念蛇的音?」「北京都這麼說。」
暖暖聳聳肩,「蛇沒事,倒是樹下的車子遭了殃。」「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我迅速起身,拿了剛剛
暖暖寫字的樹枝。
「忘了啥?」
暖暖問。
我用樹枝在「折」的旁邊,寫了一個「爽」字。
「喂。」
暖暖瞪我一眼。
我意猶未盡,又在雪地寫下:涼涼,寫完後將樹枝遞給
暖暖。
暖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便在涼涼旁邊寫下:
暖暖。
「你也來拿著。」
暖暖說,「咱們一起閉著眼睛,寫下四個字。」我和
暖暖的右手抓著那根樹枝,閉上眼,一筆一劃在雪地寫字。
有時感覺是
暖暖帶著我,有時彷彿是我帶著她,但筆劃並沒有因而中斷。
寫完後睜眼一看,雪地出現明顯的四個字:都在北京。
「還好這四個字沒有簡繁之分,都一樣。」我說。
「是呀。」
暖暖說。
「原先我以為你想寫天長地久呢。」我說。
「你想得美。」
暖暖瞪了我一眼。
「難道是生生世世?」「涼涼。」「是。」我說,「我閉嘴。」我又躺了下來,
暖暖也靜靜坐我身旁。
「
暖暖。」我說,「見到你真好。」
暖暖笑了笑,沒說什麼。
「如果我一直重複這句話,請你要原諒我。」「行。」
暖暖說,「我會原諒你。」「餓了嗎?」
暖暖說。
「嗯。」我說。
「吃午飯唄。」
暖暖說。
我正準備起身,突然臉上一涼,原來
暖暖抓了一把雪丟在我臉上。
呸呸吐出口中的雪,擦了擦眼鏡,站起身,
暖暖已回到車上。
上了車,
暖暖還咯咯笑個不停。
我說我的臉凍僵了,
暖暖說這樣挺好,省得我繼續瞎說。
沒多久便下了車,走了幾步,看到「全聚德」的招牌。
我想起去年逛完大柵欄在街口等車時,
暖暖說下次我來北京要請我吃。
「
暖暖。」我說,「你竟然還記得。」「那當然。」
暖暖揚了揚眉毛。
在全聚德當然要吃烤鴨,難不成要點炸雞嗎?
除了烤鴨外,我們也點了一些特色鴨菜,另外為避免油膩也點了些青菜。
上烤鴨時,師父還特地到桌旁片鴨肉,挺過癮的。
我把早餐和午餐的份量同時吃,
暖暖見我胃口好,說全聚德是掛爐烤鴨,另外還有便宜坊的燜爐烤鴨,有機會也可以去嘗嘗不同的風味。
這頓飯和昨晚一樣,我又吃了十分飽。
藉口要去洗手間,我偷偷把帳付了。
「涼涼。」
暖暖的語氣有些埋怨,「你咋又搶著付錢了?」「
暖暖。」我說,「台灣有個傳統,如果第二次和女生單獨吃飯卻讓女生付錢,男生會倒楣兩個月。」
暖暖愣了愣,隨即笑著說:「原來你昨晚還是瞎說。」走出全聚德,大柵欄就在斜對面。
「去走走唄。」
暖暖開口。
「嗯。」我點點頭。
大柵欄並沒改變多少,倒是多了些販賣廉價服飾的商店。
去年我和
暖暖在這裡曾有的純粹還在,這讓我們似乎都鬆了口氣。
來回各走了一趟後,我們又坐在同仁堂前休息。
暖暖的手機響起,我起身走到十步外,
暖暖講電話時不時抬頭看著我。
掛上電話後,我發覺
暖暖皺了皺眉。
「怎麼了?」我走回
暖暖身旁。
「領導叫我去訪幾個人。」
暖暖語氣有些抱怨,「我早跟他說了,這些天盡量別叫我,有事就叫別人。」「領導怎麼說?」「領導說了,你就是別人、別人就是你。」「好深奧喔。」「是呀。」
暖暖陷入沉思,似乎很為難。
「
暖暖。」我說,「如果不妨礙你工作的話,我可以陪你去嗎?」
暖暖有些驚訝,轉頭看了看我。
「我想你應該覺得不陪我說不過去,但誤了工作也麻煩,所以如果我陪你一起去應該是一舉兩得。」我說,「當然這得在不妨礙你的前提下。」「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暖暖眉間舒展,「當然不妨礙。」「那就讓我當跟屁蟲吧。」我笑了笑。
「太好了。」
暖暖笑了,「但我得叫人多買張火車票。」「火車票?」我很好奇,「不是在北京嗎?我們要去哪?」「哈爾濱呀。」
暖暖說。
「哈……哈……」我有些結巴,「哈爾濱?」「是哈爾濱,不是哈哈哈爾濱。」
暖暖笑得很開心,「就一個哈。」我愣在當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北京到哈爾濱約1248公里,晚上8點半有一班直達特快的火車,隔天早上7點5分到哈爾濱,要坐10小時35分鐘。
暖暖先叫人買了兩張軟臥下鋪的票,然後我們回飯店,上樓整理好行李。
退了今明兩晚的房間,改訂後天晚上的房間,把行李箱寄放在飯店一樓。
走出飯店,
暖暖看了我一眼,說:「得給你買雙手套。」「不用了。」我說,「我把雙手插進口袋就好。」「嗯。」
暖暖點點頭,「皮製的比較御寒。」「雙手放在口袋,跟放進手套的意義一樣。」我說。
「哪種皮呢?」
暖暖歪著頭想了一會,「就小羊皮唄。」「別浪費錢買手套。」我說。
「就這麼著。」
暖暖笑了笑,「在王府井大街上買。」「…………」
暖暖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暖暖在王府井大街上幫我挑了雙小羊皮手套。
這次她學乖了,付錢的動作乾淨俐落,沒給我任何機會。
「你還需要頂帽子。」
暖暖說。
「別再花錢了。」我說。
「放心。」
暖暖說,「我有兩頂。」我和
暖暖先回
暖暖住處,我在樓下等她。
暖暖收拾好要出遠門的私人用品後便下樓,給了我一頂黑色的毛線帽。
然後我們到
暖暖工作的地方,
暖暖讓我坐在沙發上等她,並交代:「別亂說話。」「什麼叫亂說話?」我問。
「比方說,如果人家問起你和我是啥關係?你可別說我是你愛人。」「喔,我明白了。」我說,「不能說你是我愛人,要說我是你愛人。」「決定了。」
暖暖說,「你一句話也不許說。」只見
暖暖東奔西跑,整理資料、準備器材,又跑去跟領導討論些事情。
「可以走了。」
暖暖終於忙完了,「你有亂說話嗎?」「我聽你的話,一句話也沒說。」我說。
「那就好。」
暖暖笑了笑。
「結果人家都說
暖暖的愛人真可憐,是個啞巴。」「你……」走出
暖暖工作的樓,天色已黑了。
離坐火車還有一些時間,正打算先吃點東西,恰巧發現烤羊肉串的攤子。
我和
暖暖各買了五根羊肉串,像一對貧賤夫妻般站在路邊吃。
手機正好在此時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學弟。
「學長,出來吃飯吧。」學弟說。
「我在北京耶。」我說。
「真的嗎?」學弟很驚訝。
「嗯。」我說。
「去參加
暖暖的婚禮嗎?」學弟哇哈哈一陣亂笑。
「喂。」「那沒事了,記得幫我向王克問好,順便看她過得好不好。」「王克嫁人了。」「你少來。」「不信的話,我叫王克跟你講電話。」我把手機拿給
暖暖。
「我是王克。」
暖暖捏著鼻子說,「我嫁人了。」
暖暖說完後,努力憋著笑,把手機還我。
學弟在電話那端哇哇亂叫不可能、這太殘忍了。
「我和
暖暖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我邊笑邊說。
「這種玩笑會死人的。」「好啦。就這樣。」掛上電話,我和
暖暖互看一眼,便同時大笑了起來。
「
暖暖。」我說,「見到你真好。」「我原諒你。」
暖暖又笑了。
坐上計程車,我和
暖暖直奔北京火車站。
車站好大,人潮非常擁擠,
暖暖帶著我繞來繞去才走進月台。
台灣的鐵路軌道是窄軌,這裡的軌道寬一些,應該是標準軌。
上了火車,找到我們的包廂,拉開門一看,左右各上下兩層床鋪。
門的對面是一整塊玻璃窗,窗前有張小桌子。
門的上方有一個可置放大型行李的空間。
我和
暖暖在左右兩邊的下鋪坐了下來,兩人膝蓋間的距離不到一人寬。
一對中年夫婦拖著一個笨重的行李箱走進來,先生先爬到上鋪,我在下面托高行李箱,先生接住,把它放進門上的空間。
「謝謝。」他說。
「沒事。」我說。
服務員也進來了,說了聲晚上好,給我們每人一包東西便離開。
裡頭有紙拖鞋、牙刷牙膏肥皂、沾水後便可揉成毛巾的塊狀物,還有一小包花生米。
我和
暖暖把鞋脫了,換上紙拖鞋,坐在下鋪吃花生米。
床上有個10吋左右的液晶螢幕,可收看幾個頻道,但收視效果不怎麼好。
折騰了一下午,現在終於可以喘口氣,甚至有開始旅行的感覺。
低沉的砰隆一聲,火車起動了,我和
暖暖都笑了。
問了
暖暖軟臥硬臥的差別,是否在於床鋪的軟與硬?
暖暖說床鋪沒差多少,但硬臥包廂內左右各上中下三層,一間有六個人。
「咱們去吃飯唄。」
暖暖站起身。
「嗯。」我也站起身。
我們穿過幾節車廂來到餐車,火車行駛很平穩,一路走來沒什麼搖晃。
餐車內很多人,我和
暖暖找了個位子坐下,叫了兩碗麵。
位子很小,我和
暖暖面對面吃麵(這時用簡體字就很酷,連續三個面),中途還不小心撞到對方的頭,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台灣這時還有傳統嗎?」面吃完後,
暖暖說。
「台灣有個傳統,如果第三次和女生單獨吃飯卻讓女生付錢,男生會倒楣一個月。」我說。
「那第四次呢?」「第四次就換女生倒楣了。」
暖暖說就這三次,下次別再搶著付錢了。
我點點頭,付了面錢。
走回包廂,窗外是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亮。
常聽說東北的黑土地,但現在看來什麼都是黑的。
暖暖拿出一副撲克牌,笑著說:「來玩橋牌。」我很驚訝,仔細打量
暖暖的神情,看不出異樣。
「咋了?」
暖暖很疑惑。
「沒事。」我說,「來玩吧。」雙人橋又叫蜜月橋,我以為這應該是大家都知道的。
原本這就是新婚夫婦度蜜月時打發時間的遊戲。
而且還有個規矩,輸了得脫一件衣服。
這樣打完了牌,雙方衣服也脫得差不多,上床睡覺就方便多了。
也可避免新婚夫婦要脫衣上床一起睡覺時的尷尬。
暖暖應該是不曉得這規矩,我一面打牌一面猶豫該不該告訴她?
沒想到
暖暖牌技精湛,我竟然連輸十幾把,被她電假的。
真要脫的話,我早就脫得精光,連自尊也脫掉了。
還好沒說,還好。
上鋪的中年夫婦睡了,
暖暖把包廂的燈熄了。
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黑暗,窗外也是。
只有火車輪子壓著鐵軌所發出的聲音,規律而細碎。
在黑暗中我看著
暖暖的臉龐,有些夢幻,有些朦朧。
我們壓低音量說話,
暖暖的聲音又輕又細,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暖暖說明天還得忙一整天,先睡唄。
我調了手機鬧鐘,怕睡過頭醒來時就到西伯利亞了。
暖暖說這班車直達哈爾濱,火車一停就表示哈爾濱到了,不會再往北開。
「萬一真到了西伯利亞,我也在呀。」
暖暖說。
「嗯。」我說,「那麼西伯利亞就有春天了。」
暖暖抿著嘴輕輕笑著,眼睛閃閃亮亮,像夜空中的星星。
我躺了下來,閉上眼睛,
暖暖應該也躺下了。
「涼涼。」
暖暖說。
「嗯?」「真抱歉,拉著你到遙遠的哈爾濱。」「哈爾濱不遠,心的距離才遠。」「那你猜猜我正在想啥?」「你一定在想明天得趕緊把事辦完,然後帶我逛逛。」「還有呢?」「你也在想要帶我逛哪裡。」「還有呢?」「我衣服穿得少,你擔心我會凍著。」「都讓你說中了。」
暖暖又笑了。
「那你猜我正在想什麼?」我說。
「你肯定在想,到了西伯利亞咋跟俄羅斯姑娘聊天。」「你好厲害。」我笑了笑,「還有呢?」「興許你覺得正在作夢。」
暖暖說。
我很驚訝,不自覺睜開眼睛,像夜半突然醒過來只看見黑。
「涼涼。」「嗯?」「你不是在作夢,我還活著,而且就在你身旁。」
暖暖說,「不信你伸出手摸摸。」我右手向右伸出,手臂在黑暗中緩緩摸索,終於碰觸
暖暖的手心。
暖暖輕輕握住我的手。
「是溫的嗎?」
暖暖問。
「嗯。」然後手背傳來些微刺痛,我猜是
暖暖用指甲掐了一下我的手背。
「會痛嗎?」
暖暖問。
「嗯。」「所以你不是在作夢,我還活著,而且就在你身旁。」
暖暖又說了一次。
我有些漂動的心,緩緩安定,像進了港下了錨的船。
「暖暖。」我在黑暗中說,「見到你真好。」「我原諒你。」
暖暖在黑暗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