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真正地和一個人在一起。我的心情,就這麼樣地繫在他人身上,多可悲啊。這絕對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痛恨這一切,痛恨這個現實痛恨我自己痛恨。我這個軟弱敏感的人。突然感到冷。血液都變得緩慢且沸騰。
生命不容等待
喝一杯泡著阿斯匹林的水
一刻不停地抽著煙
我能去問誰生命的意義!
親愛的未知名的朋友
你可比我現在更快樂?
也許我們能相聚
一絲不掛走在野外的荒涼的小道上
應該比穿著內衣在床上吃西瓜來得好
有些歌我聽不懂它的歌詞
但那裡面的力量
比鐵還涼的力量
是不需要用語言來瞭解的
給你的給你們的給男人的給婦女們的
這首歌是唱給你們的
唱給我們的包括在大街上走著的在呼吸著的
在迷惘著的在享樂的在痛苦的
每一個人
我們永遠只是一個人
第一節
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做一家學生報紙的記者和編輯。由於我的新工作,我和小陶成了同事,又變得幾乎天天都能見到他。我在學生報社,小陶在一家音樂雜誌,偏偏這兩家單位是一個公司旗下的,而且辦公室在一個樓道,可真沒轍。這兩個單位在解放軍日報報社內。這是一個很大很美的大院,高大的樹木、筆直的水泥小路、鬱鬱蔥蔥的青草,有我所熟悉的軍隊大院的氣息。我常常在上班的時候上網,我經常去一個「花瓶」的音樂網站看他們的帖子,也去「詩江湖」貼詩。我用了兩天時間看了「花瓶」裡以前能找到的所有帖子,以外發現了「石家莊地下搖滾」版主荒漠的名字。他說他過幾天來北京,有想見他的朋友可以回帖或呼他。我給他回了一個帖子,留下了我的傳呼號碼,說如果方便他可以找我。
我和李小槍最近老吵架,他的情緒日趨變得無法控制。也許他就像一把容易傷人的刀,現在,這把刀已經蠢蠢欲動。作為李小槍最好的朋友和曾經的情人,我很敏感地看到了這個不好的先兆。李小槍已經陷進了某個由幻想、熱情、信仰所構成的陷阱中,結局未卜。我曾想努力改變,李小槍變的越來越奇怪,他經常會提到和我永遠在一起,他說我們去雲南買槍,然後搶銀行,最後偷渡出中國。他一天比一天更情緒化,經常因為我的一句無關輕重的話而沮喪而狂喜。他的沮喪總是大於狂喜。偶爾我情緒好時我還會讓他像以前一樣牽我的手,但已基本不在他的小屋裡過夜。無論多晚,我都會告辭離去。我知道我走以後李小槍一定會悶悶不樂,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眷戀我的屋子,屬於我自己的屋子。
在夏天的清涼的早晨和炎熱的下午,騎自行車聽著一支日本的女子樂隊「水母」的磁帶去上班,弄的我現在一聽到「水母」就想起夏天和上班的感覺。晚上從李小槍家回來,走在五棵松路邊長長的平整寬大的路上,看著花壇裡被街燈照得明晃晃的一片綠色,抬頭看見有飛機閃著紅燈飛過,我總覺得感覺迷幻、不真實的美好。
我給五五五打電話說:「讓我們當正式的男女朋友吧!」沒有注意到崔晨水憂鬱的目光。他那邊好像在笑:「成啊!那什麼——讓愛做主。」「你不要這麼不嚴肅好嗎?」我有點急。五五五對我說,他已經好久沒和一個女孩在一起過了,可能需要適應一段時間,希望我能給他一段適應的時間。我說沒問題,沒問題!我掛了電話,興奮得手舞足蹈,崔晨水看著我只是搖頭歎氣。
我現在在找五五五的路上,有點渴,有點熱。還不知道他看見我是不是和前幾次心情不一樣。這是我們確定男女關係之後我第一次去見他。我一邊坐地鐵,一邊有點緊張。我噴了很多聖羅蘭的「情迷巴黎」。那是我在武漢看中回北京以後買的。我愛它的粉紅色的瓶子和玲瓏的造型,尤其是它像石榴花一樣的酸酸甜甜的青春味道,像極了童年老家那棵石榴樹的花香。「情迷巴黎」,巴黎,巴黎並不是我夢想去的地方,它太遠了,太美了,太不切實際了。我連上海都去不成,怎麼能談巴黎。但既然噴上這種香水能感覺到巴黎的迷情,那還有哪裡不能幻想?
關於自己的未來,真是有些迷茫。真不知道一年以後會怎麼樣,那時我是什麼樣子。還和現在一樣無望嗎?也不知道一個月以後能怎麼樣。這長長的、時間的空白。
當我一眼看到五五五時,我還沒從臆想中回過神來。他正和光頭磊、劉葛他們在玩滑板。這是一塊空地,有花壇和噴水池,分散著三三兩兩的行人和情侶。看的出來五五五的滑板技術不怎麼好,我在一旁坐下,百無聊賴的看著他們。五五五玩了一會走到我身邊:「你來啦?」「對。」我應到。還是一樣,他的表情還和以前一樣。絲毫沒有因為我的到來感到開心。我們仍像苟且中的男女而不是男女朋友。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我覺得無趣。真正讓我失望的是有一次我想要一件他們樂隊的T恤,實在不行也可以花錢買。五五五和光頭磊相視而笑,顧左右而言他。好像我不應該擁有他們的衣服。我突然覺得我好像很傻。後來五五五把他的那件T恤送給了我,那件髒的T恤前面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噴警車,後面用英語寫著:「沒有首都巡警」。我曾穿著它看過逆子的一場演出。為什麼喜歡逆子?是我年幼無知還是被原始的熱血和迷茫沖暈了頭腦?不是吧?我想包括邱大力、彭洪武在內的樂評人都希望看到回答。對!我喜歡他們是因為他們年輕、狂妄,還相信那些精神的力量,做出了明知碰壁卻仍然做出的努力和抗爭——我要說明一點,這可是和「北京」朋克沒有關係。時至今日,我仍然隨時可以調動我的思維,口若懸河地回答這個問題,但卻已經無法面對自己那張信誓旦旦的臉。難道我真的喜歡他們這一點嗎?難道他們真的值得我喜歡嗎?他們有我所不具備的力量和能力嗎?他們反叛嗎?當我目睹他們在台上由衷的痛苦和憤怒,聽到他們毫不在意隨意貶低的男女關係,沉溺在和他們一樣的眩暈狀態裡,我能確認我還愛他們嗎?難道我就沒有「誤讀」他們嗎?!哪怕這愛讓我頂住了那麼多的壓力,哪怕看他們現場看的要流淚,可現實中的他們和他們歌裡唱的那麼不一樣,哪怕我哭著喊著「我愛OldSchool!」,哪怕我多喜歡皮夾克和緊腿褲,我都找不到窗口和遺忘的理由。那天演出後,我和五五五吵了一架,抱臂走在找夜班車的路上,我終於想清楚了一件事:我不再愛他們了。
當時,五五五面色黯淡的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今天晚上你住我們家呢!」崔晨水聽說我要走,勸我跟他回清河住,我說我要一個人呆會兒。他說那就給你五十塊錢讓你打車吧。我看著身上那件T恤,說不用了,我能回去。就是爬,我也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污染了的地方。離開這個淹沒了我理想的演出場合。我在黑暗裡走了好久,終於看到了一個站牌,其中有一站是到六里橋。我心想就是它了。我點上一支煙,站在那裡等車。過了一會又來了一個女的等車,我聞到了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
我「匡」地把他的杯子砸到地上,擦掉我寫在小黑板上的話,站在桌子旁,手停頓了下來,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五五五什麼也沒說,他看著我做著這些,拿了把笤帚開始掃我摔在地上杯子的碎片。「千萬別紮著我家的小狗。」聽了這話,我又想撕他牆上的海報。我看了一眼他脖子上吊著的銅鎖,打開門走了出去。我背著我綠色的雙肩包走在陽光燦爛的回去的路上。看到了經過的無數的人,我以後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了。
我「匡」地往床上一躺,我的瞳孔散得很大,剛才我抽了很多葉子。
很久以後,有一次我再次路過這個地方看到了五五五。他還穿著黑色的皮夾克,燙著黑色的爆炸頭,我喊「五五五!」,車「倏」地開了過去。
很久以後,我在一本很好的搖滾雜誌上看到關於他們的一個樂事兒:「北京有兩個朋克樂隊,一個叫AU,一個叫逆子。有一天這兩個樂隊的主唱湊到一塊,一人豎一緊雞冠頭,決定去坐公共汽車,因為他們平時很少坐公汽,要麼騎車要麼走路要麼打的。這兩人上了一輛公汽,往售票台上一趴,對售票員說:『喂,我們不買票。』售票員一楞,問:『為什麼呀?』這兩人說:『因為我們是朋克。』售票員又是一楞:『朋克是什麼呀?』於是兩人又說:『你也甭管什麼是朋克,反正朋克就是不買票,我們就是這樣的朋克,以後再看見我們這樣的,他們也不買票。』那售票員看著這兩個雞冠腦袋,心想:這兩人是有毛病吧!於是他們倆就沒買票。」我想起好像五五五以前確實給我講過這件事。但他當時用的是自豪的語氣。
第二節
荒漠走進了明晃晃的陽光裡。他來北京找到了我。我們聊了很多「花瓶」上的好玩的事兒。我說最近實在太無聊了,他說你哪天有時間可以來石家莊找我玩。我說好。
說去就去。幾天後,我還真去了。這次沒有見朱家福的愉快,但也沒見D的不堪。這次很正常,我在石市玩了幾天,其間上了好多次網。我問起荒漠他們論壇上的那首詩是誰寫的,他說不知道。還說那會兒我用的是「西瓜糖」的名字,比現在的名字好聽多了。他說我那會兒老給他發無意義的帖子,弄的他很為難。
我只是一個悶悶不樂的女人,我應該喝的爛醉。日子飛速地過著,沒有終點,沒有目的地,除了死亡和奇跡,沒有什麼能改變這個。
北京的秋天已經到來了。今天下了場雨,是什麼樣的雨呢?想把自己打扮成真正的女人,穿高筒的靴子,超短裙,皮衣,還有長的皮手套之類。從星巴克半透明的磨沙玻璃望出去,窗外是滾滾的萬丈紅塵。現處的地段叫國貿。到處都是打著領帶,穿著西裝面目清秀的男子和妝化得一絲不苟的白領女士,衣服很低調,香水的味道很頹。
這裡下午四、五點的陽光就像蜜糖一樣,充滿了迷人的質感。陽光打在臉上零落不可方物,突然寂寞。想起年少時,和紫予走過的那條通往香山的新修的公路。那條路真的非常酷,沒有燈,人煙稀少。像在別的國家,任何一個國家,就不是中國。不知道會騎到哪裡去,那就一直騎吧!月亮(是月亮嗎?)像銅錢一般,大且圓,不像真的。我和紫予坐在寂靜中。凝視著空空蕩蕩的地面、舞台、牆壁,時間變得支離破碎。我們點上煙,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遠處傳來火車的聲音,夜色一點一點降落下來。屋子裡很冷,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我收了牆上已經變得昏黃且殘缺不全的一些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地圖,連帶一束假花,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的包裡。這十七歲的日子,過得這麼快。彷彿所有的青春一下子就不再屬於我們。
紫予說他更喜歡和大自然親近。比如在沒有人的曠野裡,在滿目學子的大學裡。或者圖書館。或走在玉泉山那一帶秋天的大路上,望見高遠的山,或到亞運村一帶,用那奢侈的時間去體會夢想與夢滅,幻想與幻滅。
我所在的那家學生報社的頭兒老和我談話。他說我編的東西太不主流了,不適合中學生看。那個頭兒比我大不了多少,剛從政治學院畢業,怎麼說起話來如此老氣橫秋。真是「蒼老的年輕人」。我在那家報社只呆了一個月就辭職了,我發現我根本溶不到他們中去。這幫人對生活都有起碼的規劃,想著錢、分房、學英語、結婚,我這麼不著調,還是走人算了。在走人之前,我還和單位的同事一起到南戴河玩了一圈,也算不虧了。在南戴河,只有我一個女的游了泳,我沒帶泳衣,穿著無袖T恤和綠色緊身牛仔褲直接跳下了海。海水很涼,我還嗆著了。最後拿到工資的當天,我就給花光了,我買了一些內衣,一些項鏈和一件冬天穿的牛仔長大衣,領子毛絨絨的,看上去非常奢華。剩下二十塊錢,買了一包都寶後,我和李小槍打車回家。
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五五五坐在床邊,來了這麼一句。你拿我有轍嗎?他問。沒轍。一個拿自己都沒轍的人我能拿他有什麼辦法?
第三節
我和崔晨水坐在我家的樓道裡,樓道刮著風。初秋的晚上也挺冷的。我家沒人,肯定我媽出去不知到哪打麻將了,我一摸兜,還沒帶鑰匙。出於對我媽打麻將的瞭解,我知道她有可能打到明天早晨。於是我和崔晨水就退到樓道中。在抽完一支煙後,崔晨水說到他那裡住吧。我說不去。他說你要去找李小槍嗎?你們不是分手了嗎?我說不找他。是已經分手了,但還幾乎天天見面。他說要不然我在這裡陪著你直到你媽回來。
我條件反射地說:「不用了,謝謝。」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快速的拒絕了他,我明知道崔晨水是出於善意,他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就是去他家睡覺,主動權也在我。也就是說,如果我不想,他不會騷擾我。是我轟走了他,最後我幾乎是冷漠加咬牙切齒地讓他快走。是我看著他傷心不已,是我注視著他流淚然後不為所動有些不耐煩的擦去了他的淚水。崔晨水離開又冷又靜的樓道時還在說,如果我找不到地方去,一定要給他打電話,他會來接我,或者告訴我怎麼坐車找他。
崔晨水走後,我在樓道中又坐了幾分鐘,我想要不要去找李小槍。還是算了,他的熱情讓我難受。我走下樓,突然想起了蠻蠻,啊,我可以去找這個女孩。我看看兜裡,還有將近十塊錢,足夠坐車了。我在樓下的公共電話給蠻蠻打了一個電話,她一聽是我,很高興,我問她能不能今晚住在她那裡,她說她現在借住在張樂家,她要問問張樂同意不同意。我聽到她在電話中問張樂的聲音,然後她說,你來吧,坐22路到小西天車站下車,我和我男朋友在那裡等你。放下電話,我步履輕鬆地朝地鐵站走去。
蠻蠻和她的男友就站在車站旁,我心裡一陣溫暖。我隨著他們走到一個大院裡的一棟只有兩層樓的建築物前,我們爬樓上去,然後他們敲響了其中一間門。一個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寫東西(寫詩?),檯燈亮著。他看見我們走進來,一句話沒說就進了裡屋。「那人是誰啊?」我問蠻蠻。「涼的。你知道他嗎?寫詩的。」「知道。在詩江湖上看過一些。」「春無力,你氣色不如上回好。讓我好好看看你,」蠻蠻把我拉到燈光下,「你難看多了,怎麼跟吸了毒似的,你都有黑眼圈了。」「我操,我怎麼會吸毒呢?你也太不瞭解我了。」我反駁。「那就好,你可不能碰那東西啊。」蠻蠻說。我心裡一陣想樂,怎麼可能?她倒是一點沒變,還是橘紅的長髮,身材嬌小,好像更瘦了。過了一會兒,蠻蠻說,你要小心涼的這個人,我很討厭他。他是我前一個男朋友,他的脾氣很怪。我說蠻蠻,你和李旗分手了?是啊,她說,他有他自己的女朋友,我實在沒辦法。那個,張樂呢?他和張三出去上網了。蠻蠻說。然後她開始忙著翻箱倒櫃找衣服,「一會我和我男朋友去滾石玩兒,你今天晚上就睡外屋的小床吧,讓張三、張樂、涼的他們睡裡屋的大床,我們可能明天早上才會回來。」蠻蠻的新男友一直很乖的聽我們說話。他們臨出門前,蠻蠻給了我一條褲子,我立刻就套在身上,有點緊繃繃的。「你穿著真合適,送給你了。」
我總共只見過幾次蠻蠻,有一回我還從她那裡拿了一件紅色的紗衣,一直穿到現在,別人見了都說漂亮。蠻蠻,如果你找不到那件衣服了,那麼現在我就告訴你,它在我的身上穿著呢。真的是很漂亮的紅色。
在我和蠻蠻及其男友說話的時候,那個涼的就一直憋在裡屋,只間或上了幾趟廁所。我沒看清他的樣子。蠻蠻一出門,我就衝到裡屋。進去之前我還去廁所照了照鏡子,我的紅色唇膏並沒有掉色,頭髮也很整齊,還有我藍色的眼影,也緊緊貼著皮膚。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快樂得要跳舞。「嗨,幹嘛呢?」其實我知道他在幹嗎,他坐在床上,在看VCD。「我看過你的詩。」這時他才抬頭認真看著我,他的腳下放著幾瓶啤酒。「我現在也寫詩,你要不要看看。」他點點頭,我出去給他拿我前幾天剛打印的一些詩。他看了一會兒說寫的不錯。你什麼星座的?我問,順勢坐在他旁邊。
後來我和涼的很多時候的話題就是星座。或者說,是對星座的興趣把我們緊緊的聯繫到一起,我們因為星座親近,也因為彼此星座的差異過大而分手。談星座是不可能談一輩子的,談著談著就會感到無聊,或者談明白了也就沒什麼好談了。
涼的說:「你是火象星座吧?看著比較生猛。」
「我怎麼會給你一種火象星座的感覺呢?」
談著談著涼的就把頭靠在了我的腿上,我沒別的反應,如果驚喜不算的話——有可能我會和這個比我有名的詩人作更深入的交流。
我們保持著這個姿態一直到張三、張樂推門進來。他們的小眼睛看起來有些詭異。他們在「嘿嘿嘿」地笑著,不斷暗示已經到了睡覺的時間了。
「他們當然以為我們已經幹過了。」我和涼的推門出去,同時異口同聲地在心裡說。我們真有默契。他們肯定還會留意我們的外屋小床上的動靜,為了讓他們失望,我們決定先聊天。我們也沒有把這個決定說出來。我們真有默契。我們一聊就是好幾個鐘頭,聊著聊著就把裡屋的人給聊忘了。涼的給我講他的情史,我也不失時機的向他透露了我的幾個短暫情人的短暫過程。我們一直聊到裡屋發出了呼呼大睡的聲音才開始住嘴。我記得比較清楚的我們的談話內容是涼的說他是上海人,但他非常討厭上海。他談起一個上海的年輕詩人,他說他叫小左。他的詩寫的很好,這個男孩非常可愛。我中途插了一句:「長的怎麼樣?」「非常好看。」他說。「那他喜歡搖滾樂麼?」我繼續把話題往我的思維上靠。涼的有點不耐煩的說:「那還用說,當然。」他說他曾經在機場的售票處上班,掙錢很少,要倒班,他家離機場很遠,他騎自行車上班時,經常困得要睡著。我喜歡那種感覺,很睏,騎著自行車,暈暈乎乎的。他談到了他以前的一些認識的人,我還發現,他除了前兩個女朋友外,剩下的都是因為寫詩認識的,這算不算是一種投機?他說他不像獅子座的男人,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水相星座的,他的性格中有一些抑鬱的東西。也許是家庭的影響。他還講到了他的家庭,但我忘了,因為到我們聊天的後期,我已經有些困了。
我們沒睡幾個鐘頭就被敲門聲吵醒了。我說過了,我們做愛之前一直在聊天,睡覺之前
一直在做愛。我應該是比他先醒的,我聽到了蠻蠻和她男朋友在門外說話的聲音。我推醒涼的,令我吃驚的是,他聽到門外的聲音一骨碌就爬起來(比他躺下去時痛快多了),飛速穿上內褲「走」(此為文言文中的「走」)到了裡屋。我啞然失笑,披上衣服給他們開門。「怎麼這麼慢啊。」蠻蠻走進來不滿地嘟囔著。我一看表,才六點多。我爬到床上,衝她傻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一眼看到桌子上的衛生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和涼的……」「涼的這個人怎麼樣?」我岔開話題。「你問我我能怎麼說。我不喜歡他。你遲早會明白的。」蠻蠻看上去有些不高興。其實我早就應該看出來,她的不高興不是為了她自己。「我還跟他們說讓他們別欺負你,沒想到……」
我暈暈乎乎地又和蠻蠻聊了一會兒,然後就又躺下了。我和涼的肯定在不同的床上又睡了過去,等我們醒了時,已經是中午了。我們到樓下吃飯散步,路過了寫著「祖國萬歲」的紅牌子,陽光直射頭頂。我們曾經拉著手在北京的大街上走,走兩步便停下來接吻,在路邊坐著聽流行歌,被感動得一塌糊塗。我們還唱。涼的和我講詩,講楊黎,我知道他很喜歡楊黎的詩。涼的說楊黎是個很有魔力(當時他好像用的不是這個詞,但意思差不多)的人,他說楊黎說了,總有一天,他會把他的胳膊剁下來,但不感覺到疼,而且還能把胳膊再接上去,中間不會流血。涼的和我說了一個電影,名字我已經忘了,他說那是寫兩個殺手的故事。男殺手一直不知道那個小女孩也是殺手,後來他可能知道了。一天他出去,很長時間才回來,手一直背在後面,小女孩很害怕,想緊張地防備。兩個人就一直看著對方的眼睛。後來男殺手走過來了,他伸出一直背在後面的手,原來他手裡拿著的是一支冰淇淋。他要把冰淇淋給小女孩吃。
我們坐在街邊的長椅子上,猜過路的各色人等的星座。我們樂呵呵的。我們還經過了正在施工的北師大。在上過街天橋時,涼的說他打算過幾個月去成都。「我陪你去吧。」我說。「你有時間嗎?」「有。反正在北京也沒事。」我說。
下午時另一個女孩也來了,可能是某人的女朋友。他們還說晚上還有幾個詩人也來。從下午三、四點開始大家就開始做飯,涼的說他很會做飯,於是他一直忙活著。我不會做飯,就到裡屋看電視。張三坐在裡屋,電視裡一直放著粵語長片。有一股陰陰冷冷的氣氛。我想,這種氣氛可真不好。張三很有意思,我記得是誰介紹過他來著?說張三就是那個曾經在一次某美女作家的作品研討會上和美女作家叫板的大學生。他有一雙很大的眼睛。涼的在做湯,一種加了蘿蔔、豆腐和牛肉的湯。我看了一會粵語長片,打算去外屋寫會兒日記。在我寫日記的時候,那個女孩過來過一次,那會兒涼的正好也在。她氣勢洶洶地走進來,搞的我們直納悶她為什麼要氣勢洶洶。也許她是認為我來路不正,不像她是某人的正式女友。她有可能從心理上很開不起我「這種人」。可作為別人的女友就有什麼可驕傲的麼?
她猛的把一本破雜誌甩在了床上。「匡」地一聲,我都驚著了,丫的這是怎麼了?我繼而把雜誌「匡」地甩回去,這回驚著的是涼的。
他等那個女孩進了裡屋,才開始首先發難:「你怎麼了?」
「那個女的太囂張了——你不覺得嗎?」我反問。涼的的臉色也很難看,涼得像啤酒瓶和夏天的暖氣皮。我知道了,他一定覺得我這樣做讓他的朋友對他產生意見。果不其然,他開始說了……他說的什麼我一個字也沒必要記下來,因為都是些自私的廢話。這種話你可以從任何一個想管你的人嘴裡聽到,他們的共有特性就是「常有理」。涼的說完廢話就回到了他該呆的地方——廚房。我坐在書桌前,開始想事兒。我開始相信蠻蠻的預言和別人的經驗了。我的感情我自己都覺得很矛盾,這句話我好像經常說,現在還是一樣。五五五前幾天還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他要對我們的關係做一個決定,我當時為置可否。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以及他的決定是什麼,但無非又能怎麼樣呢?最差的又能怎樣,不就是現在這樣。我已經不想琢磨五五五了,沒勁。
我想真正地和一個人在一起。我的心情,就這麼樣地繫在他人身上,多可悲啊。這絕對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痛恨這一切,痛恨這個現實痛恨我自己痛恨。我這個軟弱敏感的人。突然感到冷。血液都變得緩慢且沸騰。
被侮辱與被損害豈止是肉體。正經與不正經也不是肉體這一道線之分,與人性深處凹凸的善惡是肉眼所看不見卻真正存在的。
距離產生遠。涼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