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同一班列車。週末午夜最後一班山手線,擁擠依舊,夜遙遲疑了一會,才步入車廂。她的目光迅速掃過同車廂的人群,直到確定這節車廂裡沒有狀似熟悉的背影,一顆懸宕的心才緩緩落下。
這一陣子,她總是這樣,下意識地在茫茫人海之中搜尋他的身影,即使只是一款類似的髮式,都會令她心悸。
為了什麼?她沒辦法遺忘那脫序的一夜,她恣意狂奔在大街、他執意脫掉她的厚底鞋,還有他深邃誘人的眼眸……
夜遙自己也弄不明白,她是期待,抑或害怕他會再度出現眼前?
唉,她果然不是塊搞一夜情的料!不過一時糊塗上了陌生人的床,卻從此提心吊膽、胡思亂想,真是遜斃了!香織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她蠢。
夜遙歎口氣,看看表。都幾點鐘了,香織居然約她出來跳舞,還特別加重語氣說今晚會有一名神秘嘉賓,要她務必出席了,否則鐵定後悔莫及。
實在有些倦了,夜遙按著額頭,將身子輕輕倚在扶桿上,閉上眼,稍事休息。
「你不舒服嗎?」親切溫暖的問候語氣,讓夜遙的心漏跳了半拍。
騙人!不會吧?
「是我,你不認得了嗎?」
瀨戶悠朗一張笑意朗朗的臉孔瞬間填滿了夜遙整個視窗。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現實,以至於對他熱切的呼喚全然充耳不聞。當真再度相見了,他就這樣真實地佇立在她的眼前?老天呀!她甚至還未盤算好再次見面的第一句話呢!
夜遙垂下眼瞼,像個鴕鳥似的逃避現實。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來,以為他會識趣地離開,沒想到他卻斜倚在扶桿上饒富興味地瞅著她瞧;他燥熱的目光令她渾身發燙。
上天明鑒,如果他再繼續這樣盯著她看,她肯定會中暑昏倒。
夜遙思索了半天,還是只問得出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
「其實我剛才在隔壁車廂,從窗口望見你上車的影像,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和你說說話,所以就過來了。」
夜遙打量悠朗凌亂的髮絲,證實他的確是排除萬難穿過重重人群才來到她的身邊。看著擁擠的沙丁魚車廂,她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更何況,他手上還捉著一塊偌大的衝浪板呢!
「想不到,你真的會衝浪。」她不以為他是那種沒事帶著一塊衝浪板在街上閒晃,只為了達到耍帥目的的膚淺傢伙;雖然他的打扮和澀谷那些追女仔如出一轍。
「夏天嘛,就應該要到海邊,看看泳裝辣妹、曬曬太陽,順便活動活動筋骨。」他的古銅膚色將他的皓齒襯托得更加閃亮。
忽然之間,她覺得一切好荒謬。她怎會和她的一夜情對像在同樣一班列車上相逢,兩個人還若無其事地攀談起來呢?太可笑了,他們根本就不該再見面!
意識到這一點,夜遙突兀地別過頭去,獨自面對稀薄的空氣。
她突來的舉動令他錯愕,但是他仍然保持一貫的輕鬆語氣:「我想『你怎麼還不走開?』這句話是你唯一想對我說的,沒錯吧?」
真討厭,他把她看得那麼透。既然心知肚明,幹嘛還不快點滾蛋?
「你一定沒看到我擱在床頭的那張字條吧?那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不要緊,我再給你一次,這一回,請你牢牢記住。」他說完,逕自托起她的手,飛快地在她的手背上寫下一組手機號碼。
「你……」
夜遙來不及掙扎,卻一陣驚愕。奇怪,她明明看見他捉著一支筆在她的手背上刻劃,可是定睛一看,手背上卻無著墨的痕跡,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洗不掉的夜光筆,現在看不出名堂,把燈關掉,你就知道怎麼聯絡我了——啊,別擦,那是白費力氣,我都說過這是洗不掉的夜光筆墨了。不過,你也別擔心,當然時間久了還是會剝落的,只是最起碼在此之前,你都會記住我的。」
他的笑容在夜遙眼底不再燦爛依舊,反而像個壞心眼的惡魔。
他怎麼可以如此膽大妄為擅自在她身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難道說上次那串過火的吻痕還不夠嗎?他到底想要怎樣?他們不過是單純的一夜情關係,暖過一次被單就不該再相見,日後即使在小巷裡相逢、即使肩碰肩地擦身而過,也不該有任何一方禁不住喊出聲來呀!這是鐵則!這是定律!而這傢伙根本沒常識地將這些鐵則、定律,完全當成狗屁!
電車減緩時速,靠站停了下來;車門一開,人像流水一樣衝向月台。
夜遙還沒來得及對他發出怒吼,他便識相地跳下車。
「我走了,以免你在車上就控制不住破口大罵叫我滾蛋。我總得給你保留一點形象,不然就真的——太混帳了。」
他的語氣如此戲謔,聽入耳只有火上添油的份,對夜遙的壞心情一點幫助都沒有。夜遙氣得腦袋都快爆炸了,竟然連自己該在這一站下車都忘個精光!
直到幾秒鐘之後,發車的警笛聲竄進耳裡,她才赫然覺醒,趕在車門關上之前,驚險地跳下車來。
該死!都是那個衝浪男害的,他竟然害她靈魂出竅地差點忘了要下車;也差點趕不上香織的邀約了。除非她已經被衰神纏上了,否則她不以為他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因為她打算好一陣子都不搭這班山手線列車了。
那麼,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吧?
☆☆☆
這是什麼地方呀?簡直是座天堂嘛!
夜遙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這種地方存在!東京的夜貓子真是幸福。
這是一座複合式娛樂主題館,才開幕不久,新得像從外太空來的一樣。外觀造型是一顆炫麗的飛碟,裡面除了現在最熱門的數位電影院,還有最新的軟體遊戲機,當然更少不了網羅一流DJ的勁爆舞池,另外還包括全東京最具規模的視聽專賣店,以及影視出租單位。
「夜遙!這裡這裡!」才一入門,就聽見香織的大嗓門,她在坐位上起身,使勁地向夜遙招手,示意她快過去。
穿過人群,夜遙步至香織的桌位,才發現香織不止約她一個人;上回在表參道有過一面之緣的風間霧也坐在位置上。
「你好。」風間霧禮貌性地給她一個招呼,夜遙僅以輕輕點頭代替回應。
「夜遙,這是你的位置,你坐風間學長的旁邊。」香織招呼完夜遙之後,順手替她點了一杯調酒。
「我坐你隔壁就行了。」夜遙盯著香織身旁的空位。
「不行,這裡有人坐了。」香織嬌俏地投給夜遙一個微笑。
「誰?」
「就是我說的神秘嘉賓呀!」
夜遙於是意會過來。「你的新男友?」
沒辦法,愛情比友情偉大,她只好坐到風間霧身邊嘍!
才剛到,夜遙不想立刻縱身跳下舞池,先等會兒再說。
淺嘗了一口調酒,還不錯。夜遙舔舔唇,好奇地詢問香織:「你打算把你的婀娜達藏多久?我已經照約定來了,你還不趕快把他介紹出來?」
「急什麼!他去外面幫我買煙,就快回來了。」香織抽慣了的Fauves淡煙只在一些特定的販賣機零售,普通店裡很少買得到。
「你們才認識多久,他就甘心替你跑腿?」
夜遙的話讓香織喜滋滋,快樂得像泡在甜漿裡泅泳一樣,溺死了也心甘情願,連笑的時候都禁不住像個害羞的小女人一樣用手遮住嘴巴。看來,香織這次真的中毒很深。
這讓夜遙更等不及要見見那位讓香織縱身情海,心甘情願滅頂沉淪的神奇男子。說實話,她無法想像他會是個怎樣的人,因為香織的「品味」,一向很獨特。
例如她的上一任男友是個有變裝癖的傢伙。香織和他便常常兩個人相偕參加pub的「淑女之夜」爭奪舞會后冠;每逢換季特賣,百貨公司的女裝部遂成了兩人約會的最佳地點,這兩個人感情好到連保養品化妝品都不分彼此共用愉快。不過,想不到的是,最後竟然因為一個男人的無心介入而黯然分手。原因是那個男人瞎了狗眼,居然在香織面前盛讚她的男友比她還美艷動人,惹毛自尊心過剩的香織當場掀翻那男人的桌子、踹爛他的椅子,還把她那嬌媚過頭的男友推給那蠢男,只撂下一句「你們去愛個痛快吧」,轉身掉頭就走,連分手都懶得說。
這是在夜遙眼前真實發生過的故事。沒有親眼看見,她絕對不會相信這等事!
淺川香織,這名字其實可以用五個字完全取代,那就是——人不可貌相。
明明生得一副甜死人不償命的天使面孔,微笑的時候眼睫旖旎扇動比洋娃娃還夢幻;身材嬌小卻玲瓏有致,可是,一旦開口卻跌破所有人的眼鏡!聲音柔美,說出來的話語卻如刀鋒利;發起狠來,更足以撼動天地!唉,想想上帝也真是愛開玩笑,居然將這種魔鬼性格錯植在如此可人的天使皮相下,害許多見獵心喜的壞男人徹底吃足苦頭,往後再面對美女,還心有餘悸的。
不曉得這回香織的男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無論是怪老頭或是純情男,夜遙都覺得亂有可能的;因為這兩類型的男人是最容易被香織甜美的外貌所蠱惑,甘心淪為她愛情的奴隸。
夜遙一徑想著香織另一半的問題,完全冷落了身旁的風間霧;而他也沒關係,好像很習慣彼此之間的沉默。
「夜遙,風間學長就在樓上的影視出租單位打工,你改日有空的話可以去找他,他會請你看免費的電影哦。」香織打破沉默,努力拉攏雙方的距離。
「我們店裡新片很多,有空過來看看,雖然不是免費,但是我保證給你一個合理的優惠。」風間霧好難得開了金口,總算不讓香織太沒面子。
「謝謝。」夜遙只客氣地簡單回應,就又沒下文了。
並非她討厭風間霧這個人,只是天生對不熟的人就是無法熱絡起來,聯想假裝都裝不來,真傷腦筋。她的社交能力幾乎是等於零的,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她來日本好些日子了,就只交到淺川香織這個好友。
想來也真好笑,夜遙和香織的友誼,竟然還是靠著香織一次又一次以蠻力撞擊夜遙緊閉的心扉,才漸漸建立起來的。所以儘管香織時常帶著她四處闖禍,她卻從來沒有過放棄這段友情的念頭,因為跟香織在一起的日子,永遠都有新鮮事可資娛樂,永遠永遠都不可能覺得無聊。
「想不到Fauves的香煙那麼難買,我跑了大老遠才找到。」香織的親密愛人終於現身。
夜遙抬起頭來,嚇了一大跳!
他怎麼會在這裡?夜遙在心裡詫異驚呼。
人衰的時候,真的什麼倒霉事都有可能發生,夜遙不敢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一個鐘頭之內,居然接連兩次撞見她到昨天以前還深深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再見到的男子!怎麼說呢,她的運氣簡直背到最高點。
「夜遙,他就是我的男朋友——瀨戶悠朗;小朗,她是我跟你提過最要好的姐妹——秦夜遙。」香織興沖沖地介紹兩人相識。
「你好,我是瀨戶悠朗,很高興認識你,秦小姐。」悠朗笑容滿面地伸出手來,以示友好。夜遙遲疑了一下,才讓他握住她的手。「我是秦夜遙,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剛才太過執迷於猜測香織的親密愛人面貌,才會沒注意到自己手背上一組夜光數字在一片闃黑之中,竟閃閃發亮地格外引人注目,直到現在伸出手來才驀然察覺。夜遙於是心虛地縮回手來,不希望香織發現,否則她方才謊稱初次見面就要當場穿幫了。
「人都到齊了,咱們跳舞去吧!」香織不由分說,拉著悠朗縱身跳下舞池。
「你不去玩?」風間霧抬眉問道。
夜遙搖頭。「今天有點累,想收斂一些。」
其實是看見悠朗的出現引發她神經質的偏頭痛。
「明明沒那個興致,卻來這種地方,連坐在這裡發呆都覺得是一種負擔。」風間霧兀自轉著玻璃杯,彷彿裡面裝著一條小魚,只要變換杯子的角度就可以看見不同的色彩。
「你也是被香織強行拉過來的?」說完,夜遙竟然在風間霧的臉上找到一抹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微笑。
微笑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夜遙覺得這句話簡直是真理。雖然她和風間霧彼此都不多話,卻能夠以烏龜慢跑的速度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逐步建立起溝通的橋樑,夜遙認為這實在已算是她交友史上的一大進展了。
然而她與風間霧的交談,卻無法使她就此忽略那道不斷由舞池中央投來的熾熱眼神。
原先夜遙還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呢,直到鼓起勇氣回過頭去迎視,才發現那道目光是來自悠朗的。
悠朗的灼灼目光無疑是衝著她來的,而他的眼睛彷彿陳述著:我已經在你身上畫下印記了,你是屬於我的,你是我的……
天啊!他在想什麼?他怎能在懷裡摟著香織的同時,心底卻想著另一個女人呢?
夜遙下意識焦躁地搓著手背,直到手背整片泛紅,她卻還不知道停止傷害自己。
「夜遙?你聽見我說話嗎?」風間霧一次又一次的呼喊將她拉回現實。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她沒有別的方法,只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她於是起身走進女用盥洗室。
☆☆☆
為什麼他偏偏是香織的新歡?為什麼他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凝視她?他心裡打的究竟是什麼壞主意?
一大堆解不開的疑惑,在夜遙單純的腦袋裡打結再打結,教她想到頭痛,還是不懂。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相應對策,又不能找香織商量,只能很無奈地獨自陷入無援的苦惱之中。
想到那個花花衝浪男居然可以引起她重度頭痛,夜遙就更瞧不起自己了。
「夜遙?你好一點了嗎?」
夜遙壓根沒心情注意時間的流逝,但她想她是在這裡頭窩得太久了。否則香織不會放下身旁的愛人,專程跑來找她。
歎口氣,夜遙推開門,緩緩走了出去。
「我沒事,只是頭有點痛,我想先回去了。」
「那真可惜,你今晚都還沒玩到呢!啊,你的臉色真的不大好,我看讓風間學長送你回去吧!」
夜遙雖然覺得不好意思,可是心想總比讓瀨戶悠朗送她回家要來得安穩妥當,也就不推卻香織的提議。
當香織告知大家,夜遙要提前離開的消息,悠朗想也沒想便開口:「我送你回去。」
香織用一根手指頭就把悠朗推回座位上。「你的慇勤獻錯人了吧?乖乖坐好,這麼早就想回家,門都沒有!」
風間霧喝乾杯中的液體。「我也想早點告辭,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夜遙接過風間霧遞給她的薄外套,不敢讓目光再度接觸悠朗,她始終刻意避視他的眼睛,直到完全步出舞廳,她才不禁大大抒了一口氣。
「你的表情像撿回了一條命,怎麼?裡面真有這麼可怕?」這女孩和香織天差地遠,兩個人怎麼會兜在一起?風間霧不覺奇怪起來。
「舞池裡幽暗的燈光和迷傅目掌都讓我頭疼,更何況還有不間斷的嘈雜音樂,我真的受不了。」這是實話,卻不是她今晚頭疼欲裂的主因。
「我是因為不會跳舞,所以坐在裡面就會覺得渾身不對勁。」
根據曾經親眼見識過風間霧跳舞的人描述他恐怖的舞姿,都說像是一隻被大白鯊追殺的七爪章魚……咦?為什麼少了一爪?因為這位舞王不但一面跑,還一面滑倒,簡直是一隻殘障章魚,故得此封號。
風間霧想不到自己的話有這麼大的催笑功用,讓夜遙一聽完便忍不住笑彎腰,笑得眼淚都溢出眼眶了。
「對不起……」夜遙笑著道歉。但一看見風間霧那張老K臉,她又像被點了笑穴一樣停不住地激動狂笑起來。
哈……原來他不是為了裝酷才沉著一張俊臉拚命喝苦酒,她一直以為他是故作冷漠呢。
現在想想他哪像那麼無聊的人,夜遙啊夜遙,你也真是的,居然錯看了一個好男人,回家得好好反省一番呀!
「不會跳舞的人還被拉到舞廳來,真是尷尬呀!」夜遙不但取笑他,還想拿奇異筆在他的臉畫上小丸子的三條線。
風間霧拉下她作勢拿筆在他臉上塗鴉的手。
「把男朋友的手機號碼畫在手背上,似乎太招搖嘍!」還是用不容易褪掉的夜光顏料書寫,看來她和她的情人現在正打得火熱。
但這是怎麼回事?她的手背肌膚為何微微泛紅?
夜遙的笑消失在唇邊,她抽回被他握著的手。
「這是被一個很討厭很討厭的人硬生生刻上去的,我恨不得能撕去這層皮,也不要這串數字留在我手上。」
「所以你就這樣傷害自己?真傻。」
在她還沒反應之前,他已經給她找到最恰當的解決方法。
夜遙緩緩抬起手來,發現他在她的手背繫上一條天藍色手帕。那條男用手帕即使包裹她整片掌心仍嫌太大,他打了個結,還留下兩端上揚的帕角。
「眼不見為淨,想任何方法都行,就是不要傷害自己,生氣更是不必。」人生美不美妙,端看個人是否實踐雖哭猶笑。
兩端上揚的帕角像一雙載憂翅膀,將她的煩惱送到天邊去。「好奇怪,你總是給我出好主意。初次見面時,你教我去除脖子上的吻痕;現在,你又替我趕走手背上洗不掉的煩惱,你太不可思議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有麻煩,我不幫你,那才叫奇怪咧!」
「嘻嘻,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喔!居然平白多了一個萬能的神燈精靈。」
「誰教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有麻煩,再度遇見你,你還是惹上麻煩,想要見死不救,自己心裡又過不去,只好出面替你解決。」
「怎麼說得好像我總是一身麻煩似的……」夜遙翹起嘴來。不知不覺竟然裝起可愛來了,真是羞羞臉呀!
誰教她生得一張無辜堪憐臉孔,就是惹了天大的麻煩,相信願意替她背黑鍋頂罪的男人,肯定也多到讓曾經侵入東京現在又遠征美國的怪獸古吉拉無法用一隻腳就全數踏扁消滅。
風間霧清清嗓,不去注意她惹人憐愛的天真神態。「精神好一點了?有沒有興趣到我們樓上的店裡參觀一下,我順便去拿車鑰匙。」
「好呀!」
☆☆☆
「西洋電影在右側,日本電影在左側,最裡面還有一些亞洲電影。台灣香港近幾年代表性的電影,這裡的搜集算是日本最齊全的了,不但有錄影帶,我們還有VCD、DVD、CD片出租,可以選擇租回家或者在這裡即刻觀賞播放。」風間霧領著夜遙大致瀏覽一遍,才轉了一圈,她已經頭昏眼花弄不清方向了。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影視出租店呀?簡直就像間影片博物館一樣,毫不掩飾它的壯觀與館藏豐富。夜遙心想,就算把她鎖在這裡不眠不休地狠狠看上一整年,她也肯定看不完這麼多,而這還只是錄影帶的部分,如果再加上數以萬計的CD片,哇!乾脆叫她把它們吃掉還比較快咧!要看完、聽完,給她兩輩子時間也不可能。
「咦?還可以在這裡看?」這點倒是沒聽說。台灣有哪家出租店是有這項服務?
「是啊,因為有些人覺得要帶回家看麻煩,新片到手一刻都不想多等,乾脆就多花一點錢租個小包廂,躺在裡面舒舒服服地看個過癮。」風間霧說完,指向背後長廊,又說:「那邊就是我們的包廂區,分大中小三種規格,一共有兩百八十五間。我們的包廂很熱門的,假日時如果不先預定是絕對不可能有空位的。」
「哇!你們的設想真是周到,像我住的地方又破又狹小,根本沒地方擺電視,更甭提錄影機或者影音光碟機了,所以來這裡實在是不錯的選擇。」
「是嗎?那隨時歡迎你來。」風間霧看看表。「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吧?」
「偶爾看看午夜場的電影也不錯,你們的包廂還有空位嗎?」既來之,則玩之。反正現在回去也只能乖乖上床睡覺,倒不如在這裡欣賞一出絕贊電影,才不枉費今天出來一趟。
☆☆☆
「風間?你怎麼來了?今天應該沒有你的班才對呀!還是你當真這麼缺錢?」
出租店的當班工讀生——籐村晴彥,看見風間霧走進櫃檯熟練地查起包廂使用狀況,便湊上前來好奇地追問。
「畢業展的發表期限不是快到了?你怎麼還有時間來這裡賺閒錢?」風間霧也訝異籐村今天還來打工。這傢伙這麼鬆散的閒混態度,居然能混到大四,看來他們那家號稱孕育二十世紀最後一位電影大師的藝術學院,對學生也太過放任了。
其實這也是為何風間霧等不及畢業便自動由校園出走的緣故。想當初懷抱滿腔理想熱情進了那所人人稱羨的藝術學院,以為經由名師指導傳授,有朝一日終能拍出一部曠世巨作。然而,他實在太天真了,不到一個學期,他的導演夢就醒了,他完全明白如果自己再繼續待在這所教授混水、學生摸魚的影藝學院,用不著等到畢業,他身上僅存的一丁點藝術細胞就會被徹底消蝕殆盡。因此,連半個學期他也待不下去,所以只好交出一卷內容激進、顛覆扭曲的底片,然後如他所願地讓學校將他掃地出門。
他僅僅得到三分之一的退額學費;當然他也不期望一所私立學校入了口袋的學費還有全數吐出的可能。
也就是因為他這種膽大妄為的作法,徹底地激怒了他保守傳統的父親。父親在一氣之下遂切斷了他的經濟援助,無非要他認命屈服重回校園,但是他偏偏遺傳了父親不輕易認輸的硬脾氣,寧可隻身留在東京打拼奮鬥;即使生活艱苦,也絕不與現實妥協。
拍電影不是窮人該有的夢想,這一點風間霧很清楚,所以他拚命打工存錢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拍出一部屬於自己的理想之作。雖然現在距離他的夢想還有一段好遠的距離,畢竟在東京生活實在不容易,這三年來賺得多、消費更多,但是只要信念不死,他相信理想總有實現的一天。
「早搞定了,你比誰都清楚咱們那所學院混得有多凶,否則當初你就不會毅然決然選擇離開,不是嗎?對了,你的電影籌備得如何?別忘了開拍時找我們幫忙呀。」
「我打算一個人兼任所有職務,打光、剪接、攝影都自己包辦,可沒你們的份,因為我實在請不起你們。」大學畢業生要多少薪水?風間霧光用想的就覺得吃不消。
「無料幫忙啦!你以為我們會貪圖你口袋裡的幾枚銅板呀?」無料就是免費,義務幫忙的意思。
「再說吧!如果真有那一天。奇怪,今天不是假日,包廂怎麼滿了?有沒有辦法空出一間小包廂?」風間看著電腦螢幕,發現包廂全有人使用。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籐村拍著胸脯打包票。
只見他移動腳步走進其中一間小包廂,一下子又拚命賠不是、彎著腰退了出來。
還以為籐村勸退客人的計劃徹底失敗了呢,結果沒兩分鐘,就見那一對情侶怒氣沖沖地步出包廂直接跑到櫃檯來結帳走人,連片子都不看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們待不下去?」風間霧好奇極了,連忙追問一臉好玩的籐村。
「你沒看見那男的連褲頭都還來不及紮好,那女的臉上的妝也都花了嗎?我只是算準時機進場干擾,結果如預期他們迅速結帳走人。當然了,打得正火熱時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你說,誰還有心情看啥影片?好了,現在有空位了,隨你用吧。」籐村腦袋不算靈光,偏偏有一堆上不了檯面的小聰明。
夜遙將選片大權委託給風間。「我什麼片子都看,只要它真的很好看。」
不過她還是偏好浪漫喜劇,至於悲劇,除非她心情好到有笑到下巴脫臼之虞,才可能挑一支悲劇片來治治自己的狂笑症。因為她是個太容易被感動的人,即使只是一片落葉掉下來,她都可能哭得死去活來,誰教她天生淚腺發達?為了避免自己被過量的眼淚淹死,她大都是拒看悲劇。
暗黑的包廂裡有舒適的沙發座椅、柔軟的抱枕,還有免費奉送的冷熱飲,至於看電影必備的爆米花則擺在包廂外,借顧客自由取用。
夜遙取了一小盆爆米花,一枚一枚咬著,風間給她選了一支法國片,片名是「騙子」。這支片子倒是挺好看的,節奏明快色彩鮮明,打翻她對法國片沉悶冗長的刻板印象。
只是不知怎地,也許是累了,片子連三分之一都還沒看完,她就抱著那盆爆米花向周公報到去了。連風間霧進來替她蓋上薄外套,並且盯著她的睡容沉思一事,她都不知覺。
當然她也就更不知道,他為她選這支片的真正理由了。
「希望你夠慧黠,別讓狡詐的愛情騙子陷你於泥沼之中。」風間霧輕輕將門合上,留給夜遙一室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