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得到兩名男子的青睞,她理當應該感到愉快,但是為何她仍然覺得十分不對勁呢?
關掉了手機,拔起了電話線,夜遙雙手抱膝,一個人默默坐在黑暗的屋裡。
從來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無意之間,一條路子走偏,便全盤皆錯。
「夜遙!你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門板遭受強烈敲擊,發出很大的聲響,才震動了沉思的夜遙。
是悠朗的聲音!
她於是抬起頭來,木然地凝視著撼動的門板,卻沒有起身回應的慾望。
「你不能不接我的電話,你不能不聽我的留言,你更不能將我拒於門外!夜遙!」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現在我不需要你的關心,你應該多陪陪香織。」
「我已經和她提出分手了。」
悠朗的話讓夜遙更加頭痛。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只想著快樂,而不去思考曾經傷害了誰。
「那你就更應該多注意她,你明知道她好愛你,她不可能答應和你分手的。」
雖然香織一向表現得很堅強,可是夜遙知道,她也有十分脆弱的一面,只是隱藏得很好罷了。
每次在結束一段感情之後,香織總是堆著滿臉的笑容,看見什麼東西都說美,可是她的眼底根本沒有焦點;聊天時候顯得心不在焉,她說她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好忘記曾經美麗的從前。
每一次,夜遙都陪著香織一起度過這段療傷止痛的過程階段,感受她每一分消長的哀傷與寂寞。
然而這次她卻無法陪香織走過了。傷了香織的是她,她該怎樣彌補這個錯誤的傷口?
「你說得沒錯,她並沒有答應分手,她恨我,她要留住我來折磨我。」香織斷然拒絕他的分手要求,還說一輩子都不放手。
悠朗想起自己對香織這麼說道:
「難道你要這麼綁著我,直到六十歲才發覺我是真的不愛你,到時你是不是要怪我狠心拖住你的青春、扼殺你的幸福?」
就算香織現在恨透了他,他也無所謂;他只知道他不能再繼續辜負她的愛情,耽誤她美好的青春,她應該得到比他更好的、真心愛她的男子。
「夜遙,你不明白我現在擔心著什麼,我不怕香織恨我,我只怕你對我的愛會移走,忽然之間,你發覺你不再愛我,那才是我最恐懼的。」
他發覺最近的夜遙十分不對勁,而那顯然並不全是他們的戀情曝光的關係,恐怕還和風間霧脫不了干係。
悠朗清楚知道風間霧對夜遙的企圖,無法不在乎。
「你在胡說什麼?」
「你是不是愛上風間霧了?」
悠朗直截了當的問句像顆炸彈似的,將夜遙的七魂八魄全炸到外太空去了。
她愛風間霧?誰說的?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你回去吧!我想暫時冷靜一下,不見面對彼此都好。」
她終於下了逐客令,然後任憑他在門外說了什麼,她都堅決掩住雙耳,恍若未聞。
需要找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夜遙隨手抓起手機,無聊地看著來電紀錄,小小的方塊螢幕裡恆久不變的始終是風間霧的名字;她的指尖輕輕撫過他的姓名,感覺到一絲暖意。
「今天二十三通,昨天二十一通,有進步喲!可是我不愛你呀,為什麼你還這樣關心我的死活?真的關心,又為何不來看看我?因為真希在你身旁阻擋?呵,都是借口!」夜遙頹然地將手機往柔軟的床墊扔去,整張臉埋在臂彎裡,喟然長歎道:「真是的!我在說什麼呀?」
☆☆☆
「嘖!真是倒霉耶!想不到那個色老頭竟然是便衣刑警,我還白白地被他摸了好幾下屁股咧!」大桃堇雖被抓到警局裡蹲著,卻一點也沒收斂氣勢,香煙一根接著一根地猛抽。
「最背的要算是真希,她還被那色老頭帶上賓館,衣服都快被剝光,還被拍照存證列入檔案紀錄。」她們那一掛的其中一個涼涼地開口,伸手跟大桃堇要煙抽。
「是她自己答應要給詠美買項鏈,又不是我們逼她的。」
「話是那麼說沒錯,可是,堇,你不應該因為那色老頭出高價,也不管他不是熟客,就隨便把真希推給他呀!」
「你們現在會怪我啦?剛才不曉得是誰眼紅我讓真希接下這個肥缺的?你們幾個見錢眼開的程度不見得比我輕微到哪兒去!哼!」大桃堇冷眼一掃,一夥人於是又安靜下來。
「上課不上課,玩什麼援助交際?我臉都被你給丟光了!」幾乎每個家長來接回她們的時候,都要這麼叨念幾句。
她們也不負眾望裝模作樣地低垂著頭,一副認錯知羞的模樣,卻不忘以嘴型告訴其他夥伴:改天再一同踹翻校園圍牆蹺課上街去玩!
幾個小時下來,她們八個人逐一讓家人保釋領回,只剩下真希還坐在警局裡,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句話也不說。
「你家的電話無人接聽,你再想想,有沒有其他人可以來帶你回去的?」
值班的警員遞上一杯熱咖啡,真希默默地接過,捧在冰冷的掌心裡。
父母連工作的時間都嫌不夠了,哪有可能來分神理會她墮落在警局的事情?他們或許忙得連她將近一個月都沒回家的事都不知道呢!
「我可以在這裡睡一下嗎?」她突然覺得好累,只想倒頭就睡,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這椅子很硬,你睡了會不舒服的。」警員脫下外套罩在她瘦弱纖細的身軀上。
一張單薄的木板凳,她不可能想在這裡棲息吧?
「不要緊,只要讓我暫且合一下眼就好了,只要一下子就好,我真的……好累……」她倦然地閉上雙眼,唇邊含著一抹淒楚的微笑,像一枚美麗的雪花。
☆☆☆
「你有沒有聽見寄物櫃裡有手機在響的聲音?」
籐村的工作態度一向馬馬虎虎,反而喜歡四處張望包打聽,一耳聞怪聲,便開始和風間霧扯起嘴皮來。
「有嗎?經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聽到手機的鈴聲了。
風間霧的心思顯然也不在工作上,他光注意香織是否出現異狀和逮著空檔就撥電話給夜遙這兩件事,就夠分身乏術了,哪裡還有閒工夫去理會寄物櫃裡傳來的微弱手機鈴聲。
香織從午後就待在這裡了,到現在入晚了,她除了出包廂上廁所外,看來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晚餐又什麼也沒吃,又要籐村送酒進去,風間霧只好自作主張在她的酒裡灌白開水。
她大概太醉了,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
「不曉得是哪個客人這麼粗心大意,竟然會把手機丟在寄物櫃裡,真傷腦筋,從剛剛就一直響個不停了。我們去拿備用鑰匙,打開來看看吧!」
再不想辦法阻斷那個鈴聲,籐村實在怕自己會神經衰弱,斷斷續續響起的鈴聲,已經持續超過兩個鐘頭了。
由聲音的來源,他們鎖定了其中一個櫃子,打開來,籐村認得這個GUCCI的小肩包。
「這是香織的包包!」
「你確定?」
「不會錯!她背著這個性感的小包包踏進大門走向櫃檯的那一幕,美得讓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我永遠不可能忘記……」
沒空聽籐村胡扯,風間霧當機立斷拎起小肩包,奔向香織的包廂。
「又沒敲門!你要說幾次才明白呀?」香織連看都懶得看風間霧一眼,現在她誰也不想理會,她什麼也不要去想。
「你的手機一直響不停,你趕快接了它吧!」風間霧遞上小肩包,此時手機配合地發出尖銳的鈴聲。
香織揚手揮落她的名貴肩包。「我幹嘛要接?就是因為不想接才把它擺在包包裡,這個道理也不懂,還多事擅自開櫃子將它拿出來,笨蛋!」
躺在地上的手機依然瘋狂叫器,風間霧只好拾起它,替她接聽:「喂?」
「小香在嗎?」焦急的女聲自話筒一端傳來。
「她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有事的話,我很樂意為你轉達。」
「請你告訴她,真希有大麻煩了!」
詠美的眼淚都快哭出來了,她的父母最早到警局來帶她走,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真希一個人縮在警局冰冷的板凳上,卻無能為力。
最後一個離開警局的大桃堇告訴詠美,真希的父母無法前往保釋,直到入夜還獨自被扣留在警局裡。詠美聽見真希的遭遇,心裡真的好難過。
她急忙找出香織當初給她的一張名片,拚命地撥電話幫真希討救兵。
「真希?她出了什麼事了?」希望不會太糟糕。
「她需要有人將她保釋出去,拜託!幫個忙,你們誰想想辦法,盡快趕過去將她帶出來吧!她一個人待在警局過夜實在太可憐了……」
風間霧迅速記下警局的地址,才掛上電話。
「真希……她怎麼了?」看見風間霧凝重的神情,香織好奇地發問。
「她被抓進警察局了。」
「什麼?」
☆☆☆
「總算有人來接她了,老實說,我還真怕她就這樣一睡不醒咧!」
值班的警員遞上兩杯熱茶,風間霧忙著填寫保釋文件,兩杯熱茶全被香織接收,灌進肚子裡去解酒。
「她睡了多久?」香織跑到真希身旁撥弄她的髮絲,搓她那顆圓呼呼的頭,像貓在玩一顆心愛的球一樣。
風間霧想不到才幾日不見,真希竟然變得如此蒼白透明,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蒸發消失似的。「睡了好一會兒了。她和她們那一夥人不大一樣,順從地讓我們銬上手銬,眉毛都不動一下;作筆錄的時候,答案非常簡短,自己承擔全部的罪,整個人就好像失去所有的知覺,只是無神地看著這一切,毫無所謂了。」警員有感而發,說完才發覺自己的冒失,忙又倒了兩杯茶轉移焦點。
「啊啦,她醒了,這樣我就不能玩她的頭了,好無趣!」香織孩子氣地抱怨道。
「你完全清醒了嗎?我送你回家。」風間霧伸手要扶她起身。
真希卻慵懶地伸著懶腰,將外套還給警員,不理會風間霧騰出的一雙大手。
她不能再依賴他了,她堅持要忘記他,所以拿不理睬當作回應。
「你走吧,我一個人帶她回去就行了。」香織摟著真希對風間霧下逐客令。
「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了,你走吧。」這算是真希今天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她得避開他的目光,否則她怕自己又會情不自禁地深陷進去。
「那……好吧!香織,真希就拜託你了。」
「別一副你是她老爸的口氣跟我說話,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我不保護她,誰保護她?若是指望你的話,只怕會更傷得更重咧!」
風間霧背轉過身,無言離開。
「如果不將你摟得緊緊的,恐怕你早就往他的懷裡飛奔而去了。」香織收緊雙臂,不讓真希有一絲反悔的機會。
隨他而去吧!這一切。得不到的愛情,連一丁點都不要留戀,別讓傷心激動逮著機會一生一世糾纏不清。
☆☆☆
那是什麼聲音?
夜遙聽見咚咚的聲響,卻猜不透是什麼緣故會產生這樣的聲音。
抬起頭,她看見窗子上出現不明的小黑影。
啊,是誰對著她的窗子胡亂扔擲小石頭?
夜遙思考了一會兒,推開窗探出臉,往底下瞧,只見風間霧連忙扔掉手上的一堆小石粒,攤開掌心向她揮手。
「是你?」
「我打了好幾次手機都是關機狀態,我猜想連留言你也索性不理睬?對嗎?所以就過來一趟了。」
「我沒事,你回去吧。」
「我可以上去嗎?」
「屋裡很亂,時間也晚了,你還是回去吧。」
「在這裡談天也挺好的,鄰居也能輕易聽見你我之間的對話。」他有些故意地放大音量。
「你——」夜遙急忙伸出食指置於唇上:「別這麼大聲。」
「要不要一起去兜風?」風間霧說完,赧然笑了:「不好意思,我只有這輛破摩托車。」雖然比不上悠朗那架拉風的跑車。
面對風間霧的邀約,夜遙感覺自己的情緒浮上一股莫名的騷動,然後她聽見自己開口說道:「好呀!全速前進!」
比起舒適安全的跑車,夜遙反而喜歡追求速度極致的重型摩托車,雖然她還是很怕風在她耳邊呼嘯、街景由她身側狂奔而過的感覺,不過緊緊摟著風間霧的時候,這一切危險刺激都變得無關緊要了,只有安心踏實的溫暖在心間充塞。
奔過港灣大橋,將摩托車泊在橫濱灣旁,微涼的海風撲在臉上,夜遙忽然感覺夏天就快要結束了,心裡湧上一抹不捨的滋味。
這一年的夏天,她穿上流行的厚底鞋,遇見了關心她安危的悠朗,堅持摘下她足下的鞋,卻引發了香織與她的決裂。
愛情的代價,真的好昂貴。
這一年的夏夜,她提前慶祝白色耶誕節,仲夏夜裡閃爍的七綵燈飾,儘管燦爛奪目,卻像他印錯了唇的吻,她無法回應的愛情,只是毫無意義的美麗。
東京的生活太過炫爛,她像踏錯腳步的舞者,在第一個序曲節拍就踏錯,終究落得噓聲不斷,下不了台的窘境。
「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瞧她雙眼晶瑩地盯著自己看,風間霧真懷疑自己怎麼有本事壓下想激烈吻紅她雙唇的衝動。「這個答案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你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嘿,她終於問出口了。
「我不知道。也許,從我在表參道大街上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是嗎?一見鍾情……」
夜遙回想她與風間霧初次見面的畫面,她脖子上圈著一條長毛海圍巾,他怎麼可能會對她一見鍾情呢?應該被她嚇死還比較有可能吧!那時的她簡直像個把大象鼻子掛在頸子上的外星怪獸呀!
「否則我何必如此熱心告訴你如何消除脖子上的吻痕呢?那可是我的獨家秘方耶!」
夜遙被他輕鬆的語氣逗笑了。想到他為了研發這個秘方說不定曾經受過比她更激情的苦難,她就覺得自己實在該好好感謝他的慷慨大方。
「我一直想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不知早已死過多少回了。」夜遙感慨萬千地說出真心話。
她真的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他的悉心呵護與安慰,今天自己是否早已崩潰?
即使知道自己無法回應他的感情,仍然不減關心,夜遙真的覺得自己好愧對他;對風間霧,她只有說不盡的感激與虧欠。
「不要這麼快就對我說感激與抱歉,因為我還沒有打算放棄你呀!」
「可是我……」
「可是你不愛我,我知道。我不期望你回應,只是不願忽略自己對你依舊澎湃的感覺,我好自私,對不對?」
「你不要再說了,何必對我這麼好,即使要做一輩子的朋友也無所謂嗎?」面對風間霧不可思議的癡心溫柔,夜遙忍不住聲音哽咽。
「我等你,直到你願意。」
他的話,讓夜遙將臉埋在他的肩窩,狠狠地哭泣,始終無法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