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娘有著世界上最美麗、最嫵媚的雙眼。
唐思亞滿懷驕傲的站在教堂的台階上,望著遠方緩緩朝他走來的女子,心中漲滿無可言喻的幸福。
那潔白如雪的婚紗,是今生今世無悔的誓言,那瑩瑩流轉的眼眸裡,有著情深意濃的承諾。
她手上華麗的捧花芬芳四溢,教堂的鐘聲宏亮悠揚……殺風景的是,到底哪個傢伙一直在喊他回頭!?
「思亞,唐思亞!」
唐思亞老大不高興地手一甩,想將這個惱人的侵入者揮開,但是,那聲音卻越來越響,沒半點要離開的跡象,他懊惱地發現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花香逐漸散去……
「思亞,思亞,還不快點起來,你不是說今天有個重要會議要開嗎?」
唐思亞一驚而醒,沮喪地發現方才只是一場夢。
「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晚?昨晚又熬夜看文件了,是不是?」
他的母親從房門口探頭進來看他,臉上露出了個慈愛的笑容。
「快把自己整理乾淨,我先幫你沖杯咖啡。」
唐母說罷,帶上門,下樓去了。
唐思亞在母親離開房間後,跳下床來,急急忙忙地衝進浴室裡刷牙、洗臉、刮鬍子。
盥洗完畢,他穿上襯衫、打上領帶,沒精神和唐小汪玩搶衣服的遊戲,只是拍拍它的狗頭,就匆忙下樓去了。
走入飯廳,他隨手端起咖啡就往嘴裡送,在發現咖啡太燙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噗——」
他噴出嘴裡的咖啡,用手扇著嘴唇,試圖讓溫度降低,腦袋再次浮現一個女人的身影。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簡直是荒謬至極了!
一個認識不超過兩小時的女人,居然滿滿地佔據了他整個腦子,讓他不管做什麼都心不在焉、連連出差錯。
要是給石月倫知道,不當他是豬八戒投胎才有鬼咧!
對了!一定是他賀爾蒙失調!
要不,就是月亮惹的禍!
聽說有科學家研究過,月亮不只影響潮汐,也會影響人的生理,所以狼人都在月圓之夜現出原形。
「媽,昨天晚上是不是滿月?」
「你過日子過昏頭了嗎?」唐母愕然地說:「滿月?滿月少說也還要八、九天呢!」
「噢。」
唐思亞悶悶地用三明治塞往自己的嘴巴,他已經想不出話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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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著大型會議桌而坐的一群人,個個神經緊繃。
唐思亞將手握成一個拳頭,撐在下巴上,目光冰冷地看著桌上的合約書。
「如果我將條約刪減掉這條及這條,你們肯接受嗎?」
他將合約書推到一個戴著深度眼鏡的男子面前,指著其中的兩條條文說道。
「這……這不好吧!」男子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既然如此,那麼,我只好考慮其他公司了。」唐思亞抿緊了薄薄的嘴唇。
「不不不!」那男子連忙迭聲阻止,表情有點無措、有絲無奈,「呃……既然唐顧問提出這樣的要求,那表示這份合約一定有不合理處,我會將它帶回去再好好研究一番,重擬一份。」
那男子有點不願意,但是看到唐思亞冷漠的眼睛,也只好投降。
「很高興有機會跟你合作。」
唐思亞唇角一勾,禮貌性地跟男子握了握手後,就搭著專用電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回到偌大的辦公室,他的腦海不禁又想起了她——石月倫。
他將整個身子沒人大辦公皮椅裡去,不禁開始沉思了起來。
「我真的……就這樣喜歡上石月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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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多,唐思亞依照平常的習慣,換上運動服,準備帶唐大汪出門去慢跑,唐小汪卻在旁邊拚命吠叫。
「好,你也來。」唐思亞好笑地說:「你就是愛湊熱鬧!唐大汪是家裡不夠它跑,你這算是怎麼回事?」
他們一人兩狗,在外頭繞了快一個鐘頭,然而,唐思亞想「偶然遇到」的那個人,卻連影子也沒見著。
石月倫所居住的那棟公寓大樓的窗口有明有暗,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住的是哪一樓的哪一間……
「唉……算了!遇不著也好,這麼強烈的情緒來得太過突然了,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我還是先讓自己冷靜一陣子再說吧!
說不定,明天我就會覺得自己很可笑,會覺得她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會……完完全全地回復成原來的自己。」
他怎麼會如此反常?
在遇到石月倫以前,他可是個穩重、冷靜的超理性動物,怎麼在遇到她之後,就完全無法控制自己,變得不按牌理出牌,還有些思緒失控呢?
不行!他一定得趕緊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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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跟平時一樣,唐思亞換上運動服,帶著唐大汪出門慢跑。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唐思亞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沒有注意到唐大汪的耳朵突然間動了一動,然後發出一串興奮的叫聲。
「汪汪汪——」
唐大汪吠叫著,朝著眼前那纖細的身影迎了上去,在她身邊轉個不停。
「好狗狗,你還記得我啊?」石月倫笑著蹲下了身子,將大狗摟進懷中,和它親熱。
「唐大汪是只色狗,特別喜歡女孩子,我想,它是愛上你了。」唐思亞說道,走近了她。
石月倫笑著睨了唐思亞一眼,腦後的麻花辮子隨著她的動作,俐落地甩了起來。
「唐大汪,你聽到了嗎?你的主人在譭謗你的狗名譽呢!」
「汪——」
唐大汪吠叫一聲,在它的主人也蹲下的時候,拚命地搖著尾巴。
「又出來慢跑啊?你一定是個很有恆心的人。」石月倫笑著說,注意到唐思亞雙眼明亮而且炯炯有神,臉上有著運動後泛起的潮紅。
他的輪廓很深,五官立體分明,尤其是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眸,似乎可以看進她的內心般。
「有恆心的不是我,是唐大汪。時間到了就得帶它出來跑一跑,否則,這小子會把家裡給掀了。」
唐思亞寵愛地拍著大狗的頭,石月倫又注意到他有一雙厚實又吸引人的大手,乾淨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剛下課嗎?」唐思亞問著,眼睛看到石月倫手上的講義——很顯然的,比上回他們見面時少了許多。
「不。」她搖頭,「我去排練場。」
「排練場?噢!對,你跟我說過你有個劇團的。」他困惑地看著石月倫,不明白戲劇這東西有什麼好玩的,「你怎麼會對戲劇產生興趣的,能告訴我嗎?」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對財經產生興趣的?有人喜歡繪畫、有人喜歡數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跟興趣,想要解釋清楚可是一項大工程呢!」
她認真地瞧著唐思亞,眼裡隱隱含著笑意,「不過……我跟你保證,我的作品絕對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
「你……你怎麼知道我『以為』你的作品是哪一種?」唐思亞有些尷尬。
「因為相似的問題,我已經遇過太多回了。」石月倫笑著站起身來,唐大汪似有不甘心地低鳴了幾聲。
「發現自己不是唯一的戲劇白癡,真令人安慰。」唐思亞自嘲地說,跟著站起身來,「月倫,請你諒解,除了那種很誇張的舞台劇之外,我實在不知道戲劇還能是什麼樣子。」
「你真的想知道?」石月倫微側著頭打量著他。
「當然是真的。」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誠摯,只是,連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是,自己究竟是真的對戲劇感到好奇,還是只是因為他想更加瞭解她一些,想知道她是以什麼樣的態度,來看待她所選擇的專業領域,想知道這種選擇對她的意義在哪裡……
「解釋起來挺麻煩的呢!」石月倫慢條斯理地說,仍然用一種深思的目光打量著他。
石月倫那專注的凝視,使得他原本輕鬆的眼神,被消滅到幾乎蕩然無存,唐思亞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一絲不自在。
很明顯的,在那天真而嫵媚的女性外表之下,石月倫還擁有一種敏銳的觀察力——雖然敏銳到了什麼樣地步他還一無所知。
「如果解釋起來很麻煩的話,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請你去喝杯咖啡呢?」
唐思亞竭盡所能地擠出一個笑容,在心底偷偷地祈禱她會相信,他的動機是出自於好學。
石月倫忍不住笑了出來,她誇張地歎了口氣,「我先警告你哦!要是聽得睡著了,我可是會將咖啡倒在你頭上!」
「噢!」唐思亞笑了笑,說:「用咖啡洗臉未免太過奢侈了吧?我又不是你旗下的演員,得花大把的時間來美容。」
「你對自己很有自信的嘛!」
「小姐,我跟你保證,我是很有榮譽感的。」唐思亞的表情很憤慨,「你把咖啡倒在我頭上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天!」石月倫翻了翻眼睛,「我連講都還沒開始講,你就已經確定自己一定會睡著了!?既然如此,我為什麼……」
「因為佛經上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呀!」唐思亞撇了撇嘴,直直朝不遠處的咖啡館走去。
石月倫有點好笑地一路跟著他,兩人進到咖啡館後,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唐思亞問著。
他這麼一問,石月倫才發現自己真的是有點餓了。
「嗯,來片吐司好了,謝謝你。」
「才一片啊?你吃得比貓還要少!」
唐思亞走到櫃檯點完了東西後,回到她對面坐下,不怎麼滿意地打量著她。
「我已經替你多點了一些點心,你光吃一片吐司太少了,這樣對身體不好。」
「我吃不了那麼多東西。」石月倫用雙眼表示不服,「這太誇張了吧?又不是豬!」
「我只是不希望你餓著了。」
「我不想……」
驀地,她黑眸微張,剛好對上他冷嚴的眼。
「我不太喜歡看女孩因為想保持好身材,而餓壞了身體。」
石月倫一時間有點疑惑了,怎麼突然間他的口氣會變成命令式的?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唐思亞這才察覺自己剛剛的失態。
「也許是因為我們唸經濟的一向實事求是吧!不像你們念戲劇的,一天到晚誇大其辭。」
石月倫好笑地揚起一邊眉毛。「敢問閣下您認得幾位讀戲劇的?」
「呃……嗯……就你一個!」唐思亞很快地接著說:「不過,像我這樣聰明的人,當然是聞一知十,所以……」
話沒說完,餐點送了上來。兩大杯香氣四溢的咖啡,以及烤得香氣四溢的花生吐司跟幾盤小點心,看來可口得讓人食指大動。
唐思亞撕了一小片吐司放到嘴裡,突然問道:「演出的時間定在什麼時候?呃……我是說,你的小劇團應該有公演吧?」
「當然!下個月二十三號開始,連續三個晚上。」
「啊?還要等一個多月啊!」
他臉上失望的表情是那樣的真切,石月倫忍不住微笑起來。
「唐先生,排戲是需要很多時間的。」她溫和地抗議著:「慢工出細活的意思,你總該知道吧?」
「知道,我知道,我可是一天到晚都是瞪著財經走勢圖的!」唐思亞笑了笑,一個念頭突然掠過了他的腦海,「月倫,我能不能去看你們排戲?」
「什麼?」他的這個要求是她所沒有料到的,「你要來看我們排戲?」
「是。」
唐思亞坐直了身子,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想要更加深入瞭解石月倫,還有什麼比實地看她工作更完美的選擇?更何況,她真的將他對戲劇的好奇心給引出來了。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就讓我去看你們排戲吧!我保證不吵你。」
石月倫喝著手上的咖啡,對唐思亞的要求感到遲疑。
「你確定嗎?排戲的過程是很磨人、很花時間,也很枯燥的。」
「我知道,不過,我又不是每天都去看你們排戲,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下戲劇而已。」唐思亞認真地看著她,「拜託!」
石月倫看著他,唐思亞那種誠心誠意的要求,令她沒有推托的餘地。
「你願意來參觀,我們當然很歡迎,但是,這是否會影響你的工作?」
「我工作是很忙碌,但是,我相信我可以將我的事情處理妥當。」唐思亞對於自己的工作能力,有著很大的自信。
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讓這個相識不久的男人介入生活太多了,而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這樣。
並不是說她不喜歡他,事實上,她已經有很久不曾如此欣賞過一個異性了,但是……苦澀的記憶從心靈深處翻騰而起,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噢,天!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把那段惱人的過往給完全埋葬了!為什麼……
石月倫低頭看著緊握成拳的手,對自己露出了一個苦笑。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再讓自己的過往影響到她的未來,那麼她就不算是將過往完全擺脫。
唐思亞注意到她突如其來的沉默,關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你怎麼了?我的要求給你帶來了困擾嗎?如果你不方便的話,就別勉強了。」
「不,沒什麼不方便,真的,你願意來看我們排練,我們很歡迎你的。」石月倫急忙向他解釋著,強行壓下自己內心深處洶湧而起的情緒。
「那麼,什麼時候比較方便?」
「呃……」石月倫思考了一下,「下個星期好了,看你下星期哪時候有空吧!」
「星期二,好不好?」唐思亞不想等太久,「其實,戲還沒成形也沒關係呀!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我想多看幾次你們的排練,這樣才能加深我對戲劇的印象啊!」
石月倫笑著點了點頭。
「你的好奇心真是比天還要大!好吧!就星期二,我們晚上七點開始排戲,地址是……」
她撕下一頁筆記本內頁,寫好地址後交給他。
「離這兒不怎麼近呢!」唐思亞看著地址說,「我下班以後過去接你好了。」
「你在說笑話嗎?台北市的交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下班以後回到家,恐怕都超過七點了,再送我過去,能不遲到嗎?」她好笑地說,「再說,我是從補習班直接過去的,並不會太遠。」
「噢,那你晚上教的托福怎麼辦?」
「上一梯次的課程已經結束了,這一梯次的課程,我全部安排在下午。」石月倫回答得簡單扼要。
唐思亞微微一笑。這個女孩做事情有條理、有計畫,他對她的好感又加深了。
石月倫看了看腕表後,站起身來,「我必須回去了,謝謝你的咖啡,我們下星期二見-!」
「等一等,我送你回去。」
唐思亞衝到櫃檯去付帳,一面回過頭來,警告著正打算走出店門的石月倫——
「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家不可以單獨在外面亂跑,很危險的!」
「老天,你說話的口氣跟我哥哥一樣!」石月倫翻翻白眼,「請問你一下,唐先生,沒認識你以前,我一個人在台北也住了這麼多年了,都是怎樣生存下來的?」
「以前請你喝咖啡的人可不是我!無論你有多麼充分的理由,我就是要送你回家。」唐思亞的口氣幾乎是命令式的。
「我如果不讓你送回家,你似乎不會甘心的樣子!」
石月倫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有法子讓人板不起臉來。
她已經有多久不曾這樣愉快輕鬆了?依稀彷彿,在記憶深處有過一個時空……石月倫費力地搖了搖頭,將這突然浮起的思緒強行壓抑下去。
記憶之中屬於甜蜜的部分是如此稀少,隨之而來的苦澀卻如此傷人,能夠不去想當然是最好的。
只是,她已經將過去的歲月埋藏了許久,為什麼這記憶在唐思亞的面前,卻變得如此蠢蠢欲動呢?
是因為他提醒了她曾經有過的青春、歡樂、無憂也無懷疑的歲月?
石月倫抿緊下唇,沒察覺到一路上無語的唐思亞,也沒察覺到他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
一直到唐大汪吠叫了兩聲,將她拉回現實,她才發現他們早已走到她所住的公寓大門前。
石月倫不好意思的甩了甩頭,回過頭去看著唐思亞,原本想說些體面話,然而在他那無言的、諒解的凝視之下,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樣的凝視使得石月倫瞭解到,在唐思亞那明朗卻又有些霸氣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個成熟的人格。
她對人性的觀察鮮少出錯,她知道唐思亞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和「他」是非常非常不一樣的……
這樣的了悟使她安心,也使她重新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來。
「謝謝你送我回來,那麼,晚安。」她開心地說:「我們星期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