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被敲門聲驚醒,打開門,我面對著山一樣的行李。還有老趙的死人臉。
「怎麼了?」我看著那六隻大箱子驚歎,老趙大概把所有的金銀細軟都帶過來了,「你家著火了?消防車去了沒有?」
老趙面無人色,「我寧可家裡著火,莊碧他媽來了。」
有些時候准婆婆確實比火災還令人生畏。
「她根本不喜歡我,但還特別虛偽的抱我!一邊抱一邊問我是不是虛報了身高,因為我看起來根本沒有一米六八!」
「她說莊碧跟我在一起以後瘦了!還要教我做莊碧家鄉菜!媽的我的薪水是他兩倍!誰來給我做家鄉菜!」
「一直和莊碧說,誰家兒子娶了局長的女兒,陪嫁連房帶車!媽的她怎麼不把莊碧賣到鴨店去!」
我心驚肉跳的看著我的粗陶杯子,上一次老趙和莊碧吵架的時候,它的夥伴就是這樣殉職的。不過把莊碧賣到鴨店這個點子很好,我很贊成。
「最不能忍受的!她翻我的抽屜!」
「也許她只是想幫你收拾東西呢?」
老趙怒沖沖,「我買東西的單據她也要收拾嗎?連內衣抽屜都翻了!」
「所以你就離家出走了?」
老趙歎口氣,「不是離家出走,我假裝單位有事要出差。」
老趙的准婆婆並沒輕易放過老趙,之後的幾天,每當莊碧偷空給老趙打電話的時候,婆婆大人總會適時出現在電話另一端,一邊問候準兒媳婦一邊抱怨老趙的房子髒亂差,什麼東西都找不到。
老趙一邊滿臉猙獰地對準婆婆噓寒問暖一邊拿支圓珠筆在我的備忘錄上亂劃。
我偷偷看備忘錄,上面滿紙的「Fuckyou!Getoutofmyhouse!」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端的是運足了力,怨念累積的成果。
儘管導師的內衣抽屜肯定不會被准婆婆亂翻,但是老頭也給我帶來一個壞消息——我的論文還是沒有通過。而且他還說,如果他的連續介質力學中的數學模型學得像我那麼爛,他就不會冒險去討論非線性薛定諤方程的非線性波和孤立波,原話不是這樣,但基本就是這個意思。
非線性薛定諤方程……我把它寫在msn簽名上,為了把想法說清楚,我曾在圖書館泡了一個月,我果然是個學術垃圾。
「會嚇到其他專業的同學的。」小傅老師說。
「我不管,這是屬於理科生的小小邪惡。」
「昨晚上小小邪惡地想你了。」
「……幾壘?」
「全壘打。」
我猶豫著是該尖叫著罵他流氓還是該說「不是我幹的。」想想還是審慎一點,「是不是要我對你負責?」
「當然了,全責,嫁給我好不好。」
我嚇壞了,我最怕別人讓我負責了。
匡匡如是說: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我曾看到無數女人把這話奉為圭臬,是的,我明白,因為我們都是女人。但是……傅維?
他實在不像一夫一妻制的堅定擁護者。
我很清楚地記得,前幾天一起玩,我冷的時候他為我穿上自己的外套,然後擁我在懷裡——很老套,但是仍然羅曼蒂克,我很受用。
但是接下來就不太妙了,兩個高年級女生擠過來,吃吃地笑著,其中一個笑得特別嬌柔,「傅老師,我也冷。」
傅維只得把襯衣也脫給她。無奈對方不領情,「人家還是冷呀,傅老師。」
「那怎麼辦呢?」傅維尷尬。
「我小時候,我媽總是用身體暖和我呢。」
為什麼有些女人長得像天使,行事像bitch?
如果老趙在,我相信她一定已經亮出了九陰白骨掌的絕學,但我沒她那麼勇敢,我懦弱地,狼狽地,惶恐地,羞愧地縮在傅維身後作鴕鳥依人狀。她們是學生,我對自己說,你不能跟學生爭風,這太難看了。
傅維既尷尬又無奈,「同學,這我就愛莫能助了,我總不能去找你媽媽來吧?」
老趙聽說這事後撇嘴一笑,「恭喜你,歷來只有頂級美女才有資格被別人當面挑釁。」
頂級美女?點解?
「憑良心說,做美女或醜女絕對比一般女孩難多了」,老趙分析,「美女想立足於女人圈就一定要懂得夾緊尾巴做人,通常女生都會有潛在的自卑意識,如果美女做人不夠小心是很容易被放大缺點,如果她反擊眾多女孩不會站在她一邊,她不反擊就只有受氣——所以,只能小心,千萬不能惹到別人,猶其是心眼小好記仇的女人。當面勾引你身邊的人,就是向你挑戰呢。」
毛主席說過,拿槍的敵人消滅之後,不拿槍的敵人仍然存在。
「但是我不是美女」,我抗議。
「那你就更招人嫌了。人家美女受寵還可以理解,你何德何能,居然追求者比她們加起來還多」,老趙兩眼放光,「絕對不可以以為自己和其他女孩一樣!你絕對和她們不一樣!因此,你不可以和她們平起平坐,如果你想擁有更多的女性朋友,就要在任何時候表示:我不對你構成威脅!你已經在天賜中獲得了很多好處,所以就一定要將謙讓加倍,記住,現在的謙讓還是不夠!你也知道女孩是多麼敏感,猶其是各方面都不如你的女孩!」
……歷經百戰站起來的美女們原來無不受盡創傷,要麼心機深沉要麼代價不菲。
「那你覺得……傅維在這件事上有問題嗎?」
「Goodquestion!」老趙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著我,「他表現暫時合格,但是這種情況本身就不是好的趨勢,一個男人不應該讓他喜歡的人受這種侮辱。有道是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下一次如果還有女人敢上來拔你眼眉毛,建議甩了他。」
「如果不甩呢?」
「那你就要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他的乾姐姐小妹妹紅顏知己幼兒園女同學吧。」
「異性之間不可以有純友誼嗎?」
老趙怪怪的看著我,「異性會和他們一起看球拼酒偷老爸的煙抽?找胸圍C杯以上的異性做朋友?和她們談人生談理想?男人的借口不要信。」
男人的話,信則死;不信,則生不如死。
我長歎一聲,「談感情真麻煩。」
真的很麻煩,一個又一個不相干的人跑到我寢室來上網,好像我是個開網吧的;老頭又一次否決了我的數學模型;我沒時間下最近的美劇看,而且很久沒去逛網店了,字幕組的傢伙們一定早就忘掉了我;八婆的界王神男友終於大破慳囊給她買了一個手機掛墜,她高興地向我叨咕了一個星期,聽得我都有些可憐她了,至於麼?一個手機掛墜而已。
談戀愛這種事情,要雙方都有錢有閒,有情有趣才來得。現代人沒那麼多時間,見面上床,起床後再問她貴姓。
人的情緒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會突然經歷奇異的轉折,難於揣測。
如同現在的我。
我專心畫圖寫論文,蓬頭垢面地紮在實驗室裡,陪伴我的有電腦,掃瞄儀,還有一堆一堆沉默的標本和圖紙,有一次我畫到一半,看見一隻老鼠,它站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手裡拿著一塊蛋糕,靜靜地看著我。
迪斯尼當年在車庫畫畫時也遇到過老鼠,他給它麵包屑,它留下了,後來……就有了米老鼠。
我沒有麵包屑,我掄起掃帚沖它比劃了一下,它就扔掉蛋糕跑了。
半年前,我看到老鼠蟑螂就會馬上象紅樓夢裡的人一樣昏死過去,現在我這麼冷靜,應該是長時間製圖神經麻木所賜。
我仍在想著那句話,關於納什的,我喜歡那部電影,之後還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去看「普林斯頓的幽靈」,傳記作者剝開重重光環,展示天才所有的軟弱游移、自負自矜、天真懦弱、自卑自私,一個真實的讓人齒冷的天才。
喜歡納什的男人,會是什麼樣。
我親愛的老闆有時候會過來,從櫃子裡拿球拍,拿運動鞋,拿釣魚竿,拿種種匪夷所思根本不該出現在古生物學教授辦公室的東西。一邊眉開眼笑的說,「好好畫,畫完就可以去玩了。」
「對了家茵」,老頭從辦公桌裡摸出一副象棋,突然轉過頭來,「我看你的論文弄得差不多了,現在教學評估,有兩個PPT你抽時間做一下,我實在忙不過來。」
是啊,又要釣魚又要下象棋,實在是忙不過來。兩門課程的PPT,一個晚上做好,還要指著它們去糊弄評估組,老頭為何不直接砍死我。
老頭根本連教材都沒給我,讓我自己去找本科生借,我查了一下,只有蘇斐他們班是開這門課的。
導師殺人不見血。
我很沒出息的頹了。
頹得什麼都不想幹,躺在沙發上蹺著腿大頭朝下抽煙,什麼都不想。
隔壁辦公室的女生從門口走過,我看到她精緻的高跟鞋和滿臉的不屑,團委找來的這群小孩上進得很,天天拉著領導談心,什麼好處也得不著仍然積極得像個剛加入學生會的女幹事,我將來要是當老闆,也要雇這麼一群傻叉。
煙盒很快就空了,我不想去買,堅持大頭朝下栽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上一隻瓢蟲看,幾天前我的視力還好得能數清瓢蟲背上的斑點,現在就只能看見一個小點點爬啊爬的了。
今晚做不出來東西,掌櫃的一定會廢了我,媽的,好想來一根。
電話響,神秘的陌生號碼。
又有什麼事?
對方是個極細極軟的女聲,「請問是莫家茵嗎?」
「我是。」
對方咯咯咯笑著,「我是傅維的姐姐。」
今天RP爆發,天上掉下個大姑子來。傅維不是獨生子女嗎?我疑惑,難道是堂姐表姐?
「傅維沒和你說起我?呵呵,這小壞蛋,他以前每次找女朋友都是我給他把關的,這樣吧,週末我們請你吃飯,一定要過來哈。」
我尚在猶豫對方已經不容分說地掛機了。這一對姐弟的霸道作風倒是如出一轍。
我疑疑惑惑的上微機室去找傅維。
有那麼一瞬間,我確定,傅維變了變臉色。
「不是什麼重要的親戚,不過一個朋友,大我幾歲,算是我姐了」,傅維似無心,又似有意,「其實不去也沒什麼關係。」
我看著他的臉色,已經猜出了幾分。所謂燒香的不一定是和尚,也有可能是熊貓。請客的姐姐多半是個難纏的角色,存的是什麼心思,還真難說。
「朋友開口,也不好傷人家面子,去去也無妨。」我饒有興致的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何況還是你姐姐呢?」
傅維手指絞在一起扭來扭去,「其實那人不太好打交道,開玩笑沒什麼分寸的。」
喔……傅師兄,你在掩飾什麼小秘密?追求我,還怕我接近你的朋友圈子?
「沒關係啊!」純情無比的眨著星星眼,「我一定會像對你親姐姐一樣對她的。」
最近積壓的怨念太多,正要尋個人出氣,最壞結果不過大家撕破臉,省得日後麻煩。
如果說男友的紅顏知己不過像蒼蠅蚊子一樣招人心煩的話,那乾姐姐乾妹妹基本就是扯不掉的狗皮膏藥502了。結合傅維的表現,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一場鴻門宴。
劉邦身邊還有個樊噲,關二爺單刀赴會還跟個周倉,所以我一定要把老趙帶上,這妞兒嘴尖牙利,臉酸心硬,實乃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必備的良品。再加上我老人家的臉厚心黑,氣壯山河,必定是無往不勝的黃金搭檔。我幻想著在飯桌上放倒一片血流成河的壯觀景象,不由得心曠神怡,呵呵奸笑了許久。
我想我就是傳說中的變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