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我發現自己感冒了。
曠工一天扣全月考核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病,我安慰自己,找顆「感康」喝掉,頭重腳輕地出去趕公車。
Jessica坐在我的位置上,臉色十分難看。我猜她大概知道我和老孫昨晚的近身肉搏了。
果然,我還沒開口,她已經搶先大聲說,「你的桌子在那邊。」
男女情事,最容易在辦公室成為焦點。同事們紛紛側目,興奮地嘀咕著。
其實她完全可以再大聲點,這樣底樓的同事就不用午飯時候聽二樓的人傳話了。
我提起包走到角落的編輯室,也許管這裡叫冷宮更為合適。我心裡暗暗慶幸,無論如何,短時間內我可以不用再看老孫那張猥瑣的臉。
強暴未遂後老孫對我十分冷淡,我自知時日無多,一邊偷偷上網發簡歷一邊自覺躲在陰影裡生活。我恨不得自己變成一隻老鼠,長著灰撲撲的皮,溜就來溜出去都不會引起人的注意。
除此之外,倒是如魚得水,十分愜意,反正我不怕幹活,幹起活來還暫時不用考慮那些煩心的事情。我盤算著,如果老孫開除我,就要多付我兩個月薪水作為遣散費,如果我自己辭職,這筆錢就拿不到了,涉及錢的問題我十分厚顏。我覺得自己是越來越無恥,也越來越皮實了,像路邊的草一樣命賤,怎麼都踩不死。
編輯部大姐十分開心,我原本就是她的得力干將,幹起活來一個頂倆。
最經常幹的活是在性專欄裡冒充知音姐姐,不厭其煩地回答種種匪夷所思的傻逼問題。
「羞答答問一下,JY噴到眼睛如何處理?」
您都能弄眼睛裡,就沒必要羞答答了吧。
「紅著臉上來問一下,上個月懷孕了,我弄不清到底是誰的,老公就趕快陪我做掉了,說是無痛也夠受的,有沒有什麼更好的流產方法?女人受的罪太多了。」
這種問題看多了真的很想打人,每天看信都要挨雷,看見就想踹死丫們,但又怕髒了腳。
感情專欄就更撲朔迷離。
「我有一個好朋友,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可是她愛上了一個已婚的男人……」
通常情況下我會回答,「有的是未婚男人,沒必要賤到粘著人家老公不放。」
「可是他們才是真心相愛的,他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愛情中的第三者應該是那個不被愛的人!BLABLABLA……」
這時候我就想起簡涵給我講過的一個笑話,某男得了性病,紅著臉到性病專科醫院,「我有一個朋友,他得了病,症狀是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大夫頭都不抬,「把你朋友掏出來看看吧!」
承認自己是個插足別人家庭的賤人真的很難麼……
挨雷挨多了,我發現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大增。其實我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人家至少還有個為了愛情的口號,我硬賴著這裡不肯走,為了什麼?為了遣散費?
「真的很難受。」我對丹朱抱怨。
「誰讓你要當烈女?」丹朱毫不留情,「這種事凡是長了大腿的女人都經歷過,沒見誰叫得像你這麼驚天動地。」
「喂喂,人家欺負我,你不幫我出氣也至少在精神上支持我一下吧?」
「欺負?多少女人巴不得別人來『欺負』一回?就靠它過日子呢!」丹朱教導我,「骨頭要賤,臉皮要厚,心腸要硬,這是做職員的最高境界。別跟錢過不去。你起碼也得先找著新碼頭再跳吧?」
我只好悶頭寫美食專欄。
這期的主打是白松露菌,它貴比黃金,美食家們稱讚它是「蘑菇中的莫扎特」。
我們專門去採訪過一個大酒樓的主廚,實誠的法國廚師說,它的味道恰似「麝香,*以及積年未洗的床單」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沒吃過這種長得像畸形土豆一樣的蘑菇莫扎特,法國廚師的描述使我對它望而生畏,大學時代我們經常在男生寢室開班會,有時他們會欲蓋彌彰地噴點空氣清新劑,但就是死也不肯開窗戶,每次走進去那味道都令我感到窒息,我猜想那大概就與松露菌的氣味相仿。
簡涵自稱博古通今,說要幫我鼓舞士氣。
「怎麼鼓舞?歷史上的君主都是怎麼忽悠將軍賣命的?」
「呃……據說埃及艷後執政的時候,每當有埃及戰士上前線,都會被丫xx交以鼓舞軍心……」
古埃及的執政黨真的好勤勞……
有三四天沒見丹朱了,沒有任何電話,短信,msn上的聯繫。直到和時裝編輯一道去買拍攝道具的時候我才想起她來。這期的主題是食物森林,我們提著裝滿撲克牌、水煙袋、扇子,一瓷盤正在發芽的小麥苗,各種蔬菜水果鮮花以及一大袋子魚和肉在人群裡磕磕碰碰的走著。魚和肉的腥氣和身邊人的汗味混雜在一起,扇子上垂著桃紅色的穗子,一直拖到塑料袋外面,淒艷入骨,桃紅色本是妖異的顏色。用張愛玲的話說,這把扇子「紅的像下了毒」。
明天我們將用這些總價不超過二百塊的地毯或在攝影棚裡搭起一個想像中的奢華空間,好來勾引讀者掏出錢包。
「你說要是真正的有錢人看見咱們的雜誌,會不會笑掉大牙?」我問同來的小吳。
小吳皺著眉頭想了想,「我覺得真正的有錢人不可能看咱們的破爛玩意兒,你什麼時候見一輛奔馳停在報刊亭邊上,說『給我來份《第一時尚》』?」
我想想,「沒有,連寶馬都沒有。」
寶馬在輿論中已經被貶為暴發戶專用車,我們不禁感慨了一陣,連暴發戶都不看我們的書。
事實上,中低收入女性才是我們的中流砥柱,儘管我們在客戶和4A公司面前拚命吹噓自己的雜誌多麼的陽春白雪,讀者多麼高端,但地球人都知道那只是為了從他們口袋裡拿錢,大多數願意為時尚雜誌花錢的女人都不超過三十歲,三十歲以後人會比較實際。
在公車上我抽出那把扇子來細看,它讓我想起丹朱。她已經有四天沒和我聯繫了,這人要麼是談戀愛樂昏了頭,要麼是被外星人綁架了。
丹朱什麼都好,就是重色輕友,我歎口氣。
回到公司我們立刻開始佈景,搭建了一個小規模的酒池肉林,滿地的肉片讓我有點噁心。模特已經化好妝,半裸著坐在飯桌邊,她的胸真大,簡直可以放在飯桌上。走路的時候能看到地麼?我單純地羨慕著。
小麥偷偷溜進來,拉拉我的手,「快出來。」
我跟出來,問她「什麼事?」
「趕緊準備你的材料,後天就開會了。」
「後天有會?」我疑惑,一般會議不是在週一就是在週末。
「後天述職,很重要。」小麥壓低聲音,「我就知道Jessica肯定不會按時通知你。」
我腦袋裡嗡一聲,我真不知道,沒有任何人通知我。
太過分了,她就不怕我以後報復她?
小麥就像知道我正在想什麼似的,「如果這次老孫開掉你,你就沒有以後了。」
不要慌張,冷靜下來。我對自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能搞定。
「多虧有你。」我抱抱小麥。
我知道自己已經與管理層絕緣了,這次會議對我來說唯一的意義就在於老孫是否會把我踢出局。
我得找老孫談談。
平生最討厭一到男人面前就遍體酥軟,聲音嗲嗲的女人,可是,討厭歸討厭,一想到這個月還沒繳的房租和水電煤氣費,我就不寒而慄,恨不得一頭撲到老孫腳下抱著他的腿哭。
電話接通的一剎那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肉麻,「孫總,您還在忙麼……是的是的,我想跟您吃個飯,匯報下自己的情況,工作上的……對對……」
一邊犯賤一邊羞愧,撒嬌也撒的不自然,老孫語氣淡淡地說,他中午沒空,晚上或許可以。
我千恩萬謝地答應了。
放下電話十分迷惑,老孫態度太自然了,我真懷疑車裡那一幕是否真的發生過。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他那麼安之若素,我反而像個強xx犯一樣坐立不安?
惴惴不安地趕去張羅。
晚飯時分,我早早訂了包間恭候老闆大駕光臨。首先等到的是盛裝的Jessica,十分高調地開著老孫的車,進門先甩下手包補妝,「他有事,晚點兒過來。」
以前和領導有染的女員工們大都會遮掩自己的風liu史,現在和老闆有染的女員工們則恨不得貼大字報說明自己和老闆性交過,以此證明自己的身價。
老孫確實來了,一起來的還有戲曲學校的一位女老師,百花藝術團的一位女舞蹈演員,兩人一邊一個挽著老孫的手臂,老孫依紅偎翠,心情大好,居然賞臉對我笑了一個,「小竇過來了?」
我趕緊點頭哈腰,「來了來了。」
Jessica臉色不大好看。
以前在酒店裡,能看見對面台佈下放肆進取的手和羞澀閃避的大腿。現在,能看見的是奮不顧身的大腿和躲閃退避的手。什麼都是競爭上崗。
誰說情場就比職場好混?
外人看來這張桌子一定是漂亮的,幾個正當花信年華的女孩子圍坐在一起,身材容貌各有特點,羅襦輕解,薌澤微聞,堪稱風月無邊。
身邊一群美女圍著獻媚,老孫也樂不可支,得意洋洋把自己吹得像陳天橋一樣。
我一邊低聲下氣地端茶倒水一邊試圖把話題引到述職會議上,幾次嘗試均以失敗告終。開始我以為老孫喝了二兩小酒,想事兒只走腎不走腦子,後來才發現,老孫清醒得很,無論我怎樣努力把自己扮成一隻天真無邪的傻鳥,老孫醉醺醺的臉後面都像有一張清醒的面孔在說「和我玩這個沒用」,他輕飄飄兩手太極就能把我拒之千里。
酒過三巡我去了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Jessica已經走了,問為什麼這麼早就走,老孫漫不經心地說,「不舒服。」
喝到最後也沒喝出什麼名堂來。我心裡充滿挫敗感。
酒後老孫送兩位美女走,我沮喪地看她們笑得花枝亂顫,鑽進車裡一溜煙不見了,老孫沒立刻上車,拍拍我的肩,「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