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旦有一天,當我們在愛情中,可以清清楚楚地計算,那麼,離愛情離開我們的日子,就不遠了。
    於是轉過身去,背對著愛情離開,把自己關在門裡,把愛情關在門外,只是,這一轉身,往往就是一生,就是一世。"
    我像一個幽靈,遊蕩在陌生的世界裡,久而久之,也忘了自己來自何方,去向何處。
    軍訓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我們機械地正步走,齊步走,有時候一天都做同一個動作,早六點到晚六點的封閉訓練,晚上還保不住有緊急集合。一天下來累得出去買報紙的精神都沒有,寢室裡沒電腦沒電視,毫無精神補給,日子過得像山頂洞人。時間長了別說人性,連獸性都剩不下幾分了。老馬天天感慨說自己已經落後於時代,連楊魚鷹和賴昌星的侄兒有一腿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這時我常想茨威格的《象棋》。一個人被納粹軟禁,為了讓他屈服,納粹把他同外界完全隔絕起來,他的世界悄無聲息,沒有交流,沒有文字,後來他偷了一本棋譜自己和自己下了幾十年的象棋,一直下到神經分裂。我常想軍訓的目的是什麼,後來看到教官在校電視台上無比嚴肅的說:「軍人的天職是服從。」我醍醐灌頂,難怪學校禁止大一學生買電腦,學生閒得厲害胡思亂想難免不惹麻煩,還是愚民政策實在。
    每十天有一天休息,我不知道幹什麼好。跑到學校的網吧去看蠟筆小新,誰想還要辦卡。僧多粥少,一大堆人等機器,我皺著眉頭等。
    「三號」,網管喊,「三號」,沒人應。
    「走了?」網管自言自語。
    「早走了。」我嘟著嘴。
    一張帶著體溫的卡片突然塞進我手裡。「快去,別讓我老闆看見。」
    我張著嘴看那個頎長蒼白的網管。
    「走啊」,他笑。
    我糊里糊塗的握著那張三號卡片走到空機旁,雲裡霧裡的。
    網吧的高峰期漸漸過去,我一邊看電影一邊聊天。
    「丫頭,還不下?」
    一個陌生人。
    「有你屁事。」
    「剛才還挺斯文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啊?」
    我想我臉色一定變了,我望向出口,網管笑著,運指如飛打了幾個字。
    「我馬上下班了,你還不回寢室?要關門了。」
    「……」
    「你大一的吧,我也一年級的。」
    「你?研一的吧?」
    「呵呵,真聰明。」
    「這麼晚不回去陪老婆,不怕跪鍵盤啊?」
    「不要這麼直接,我老婆還沒回去。」
    「那你還不快去接和我廢什麼話啊?」
    「我正在勸她回家啊。」
    我一時暈了,地下網吧很多人嚷嚷著打遊戲,煙霧繚繞,在這種地方我總是缺氧而且反應遲鈍。字還沒打完,我突然感到脖子上有人的氣息,蹭一下回頭,正對上他的笑臉。當時我們的距離最多十公分。一股柔和的體味夾雜著煙味一下子沖暈了我的思維。我慌忙低頭,他的領口散開著,黑色襯衣裡胸肌隱約可見。
    「你該回去了,再有五分鐘就關門的。」
    我知道我又臉紅了。這個王八蛋,也不說把衣服扣好點。
    「你在論壇上挺厲害啊,原來一笑而過就是你」。他意味深長地笑著。
    我是個叛逆性挺強的孩子,高中那會兒冒天下之大不諱跟楊瓊在一起,為此不知忍受了多少旁人的冷嘲熱諷,擱封建社會估計就一林黛玉,按我爸話說,這是欠揍。越是不該做的事我越激情澎湃急著想一試身手。老馬曾笑話我說我像《新龍門客棧》裡的張曼玉,「老娘玩過的男人比你見過的都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恨不得全世界都拜倒在我的牛仔褲下。我笑問,哪個女人不是這樣?至少我遵循一條重要原則,不給我的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愛。但要他非來找死,我也不便太厚道了。說到這裡我茲拉一聲拉開窗簾,「你看外面的山,為什麼我要去爬山?因為山在那裡!我始終堅信,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我的獵艷宣言宣告完畢,寢室爆發出一片激烈的噓聲。
    應該說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孩子,儘管我留著乖乖的學生頭穿著清純的校服裙,尊老愛幼成績優良。儘管我已經成為一個小區年輕爸爸媽媽教育孩子的教具,「你看看人家蓓蓓姐姐!」可是我骨子裡害怕寂寞,那層單純可愛的外表只是張畫皮,我害怕整天只和函數曲線過日子的生活,人說智者能懂得享受孤獨,我還沒修煉到那層次。整天沉溺在應試教育中的生活實在太沒意思了,所以我們在自己青春的畫捲上盡情揮灑著色彩——你也可以把這叫早戀。我無所謂,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反正只是在不傷及無辜的前提玩玩而已。80年代的愛情觀冷漠而靈活,我們最愛的,只有自己。
    不過我好歹還是個良家女子兼有志青年。我的近期目標是一所足以光宗耀祖的大學,所以我玩得頗為節制。以意淫為主——好聽的說法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僅限於紙上談兵,結合實踐的機會不多,因為我的眼光也不低。
    當我猝不及防遭遇愛情的時候,我們的交往還是單純生澀的。那時我們還都很清高,見到對方也故意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那時我常常目不斜視地等他走過我的座位後悄悄抬頭去看他的背影,然後發現他正斜瞥著看我的背影。兩人相視臉紅,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假裝得都很正經。他第一次輕握著我的手,是在校園的桃樹下面,樹陰濃密碧綠,一個萬物瘋狂生長的季節。兩隻手觸碰,我的春天結束了。
    我覺得自己是一枚青澀的果實,渴望夏季陽光的味道。
    印象中最親密的接觸也就是模擬考後蜷在他懷裡哭一會兒。本來是為數學哭的,哭著哭著聞到他身上那股好聞的青草味兒就忘乎所以了,用楊瓊的話說,哭半小時後我會露出色瞇瞇的眼神地去研究他的胸肌。意識到他在看我時會紅著臉扎進來繼續哭,不過這一次哭的斷斷續續,動機十分可疑。
    在網吧那一刻我千真萬確的眩暈了一秒,那時那股溫柔的體味帶我回回憶中去。
    我呆若木雞,傻了三秒鐘。
    片刻麻木後我迅速清醒,他不是楊瓊,楊瓊離我十萬八千里呢。
    忽然感到心裡有一角轟然崩塌。
    我抓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衝回寢室。
    塵封的過往如同舊疤,總在不經意的磕碰中鮮血淋漓。
    我一直在想,如果楊瓊沒有出現的話,我還會不會全心投入地愛一個人,也許韋君說得對,「愛情就像一個洋蔥頭,你剝著剝著總有一片會讓你流眼淚。」縱然我的眼淚不為你而流,也會為別人而流。
    因為我一直相信有那麼一個人,會在萬水千山外等我,我可以放下一切虛名俗利跟他走,義無返顧。
    我們都要經過一些事情才可以老去。
    以後的日子我時常在晚自習結束後跑到網吧去呆一會兒。總有空機留給我。從什麼時候起的?網管丁鑫同學會在十一點打烊的時候陪我去吃夜宵。來自小橋流水的江南的丁鑫同學十分耐心,口才也很好,作為過來人對學校的雞毛蒜皮也很瞭解,什麼都可以說出點道理來。我也沒拿他當外人,有什麼煩惱就告訴他。他住在三苑,是研究生的集中地,離學校很近。我們經常叫上周圍幾個老哥老姐一起胡吹亂侃玩牌吃飯,但我一直不讓丁鑫知道有關我的任何信息,姓名,專業……任何會暴露自己行蹤的線索都不告訴他,他小心翼翼套話時我就裝傻或是胡亂編造一些阿貓阿狗的假名。他笑得鬼頭鬼腦,「等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我低了頭,知道自己遇到了對手。
    我和丁鑫也可以算神交已久,原來他就是我常混的的板斧,扼殺過我不少膾炙人口的好帖子。他是學軟件工程的,偶爾寫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也像編出來的CODE一樣乾巴,全靠自己給自己掛紅臉來贏得點擊率。丫居然還好意思說我寫得囉嗦,並賦詩半首來形容我的小酸帖,「一個和尚獨自歸,關門閉戶掩柴扉。」我不明白,他說一個和尚肯定是「獨自」歸唄,「關門」「閉戶」「掩柴扉」都是關門的意思,就是說我一個意思要換著詞兒說好幾遍,磨嘰。
    天啊,我煞費苦心打了十九年的玉女牌,以瓊瑤大媽榜樣強忍著噁心寫出來的纏綿悱惻的小段子,曾騙倒校內校外無數色狼的愛情故事居然被人評價成這樣,是可忍孰不可忍?
    光從他這話就可以看出他是多麼狹隘和不貼近生活,和尚就一定是一個人嗎?韋小寶也當過和尚,不也照樣和七個老婆花差花差?我自己就親眼在長春火車站見和過牛B的不行的和尚,拿的手機都是翻蓋三星帶攝像頭的,難道是傳說中的哈佛和尚——哈爾濱佛學院?
    丁鑫的老婆杜韻——我不知道為什麼一上大學都管女朋友叫老婆,是個善良的女孩兒,月芽兒眼睛經常笑得彎彎地說,「曉蓓你別生氣啊,他們逗你的。」
    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區別可能就在這裡,北方女孩子直爽熱情,是做兄弟的好材料。南方的要細緻一些,可是言談舉止,往往別有韻味。可惜好漢無好妻,癩蛤蟆娶花枝,一朵鮮花插在了丁鑫這灘牛糞上。丁鑫的老婆杜韻在理工大念大四,是個細膩文靜的浙江女孩兒,很賢惠,每週末一來了就捲起袖口幫丁鑫洗衣服,要不就站在網吧裡陪丁鑫看MM,看得我羨慕不已,時常抱著杜韻的肩膀大聲說,「杜姐,你是我今生的唯一!跟我走吧,丁鑫這畜生不會給你幸福的!」
    杜韻羞澀地笑,抬手掠起額上的劉海兒。
    丁鑫哈哈哈地笑,對來換班的室友陳魁說,「完了,小老婆要和大老婆私奔。」
    「沒有老婆是廢物,老婆多了是動物。要那麼多幹嗎?想奔奔唄!」
    陳魁和我算半個老鄉,他媽就是我們那裡人,不知怎麼嫁到了冰天雪地的佳木斯。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真是應在他身上了。忒刁。

《我不是聰明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