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部長林曉蓓痛恨開會。
一寸光陰一寸金,在大考階段,時間老值錢了——據不確定消息,每年的考題有10%原題,40%題型與作業相吻合的題目,這一人性化設計為林曉蓓這樣的數學白癡提供了一線生機。然而,冗長乏味的眾多會議無情地奪去了珍貴的複習時間。我的上司是個八面玲瓏的胖女孩,總在會議上笑嘻嘻地給同僚們發糖,和她在檢查寢室衛生時的氣勢洶洶差別有如天地。每次檢查活動中都是幹事推開門,部長沉著臉走在前面,有看不順眼的地方便嚴加指責,「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雖雞犬不得寧焉。」很多女生為此憤慨不已。偽軍隊長林曉蓓戰戰兢兢,想想自己為五斗米折腰,竟落到這麼一個與人民對立的地步,內心十分痛苦。
開會就更煩了,其實學校說來說去無非就那點事,偏偏拿著雞毛當令箭,每週倆會雷打不動,大家坐在台下呵欠連天,偶爾有一個精神的,準是桌子下面拿著武俠小說。還不要說臨時加個什麼某專家的報告會,某領導的視察會。林曉蓓端茶遞水,獻花鼓掌,發現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一隻大花瓶,在痛苦外還加上了羞辱。
許副主席說:"工作能使我精神煥發。"在我看來,這人有點人來瘋,平時還行,一看到領導便激動不已,抻出一副傑出青年的架勢好像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指著他一個人兒建設了。當然他的確有兩把刷子,又是搞活動又是拉贊助比其他那些狐假虎威的幹部要強不少,但我還是一看他就難受。那天我們乘車路過省政府大樓,許磊激動得像遠嫁的小媳婦見了娘家,指著大樓開始即興演講,看著他那副窮形盡相的德行忽然間覺得很反感,我不反對他走仕途,但也不要太誇張好不好啊?真正成功的政治家都是善於掩飾的,哪怕是對自己老婆,我覺得。
我對污濁的官場失去信心,那時校廣播站站長是個搖滾青年,每天放許巍的《在別處》,"我看著他們的嘴臉,那自以為是的陰險,那與生俱來的孤獨,又在我身體裡滋長……"我深為許巍打動,聽得搖頭晃腦,"這始終驕傲的心沒有方向,多少次我看到我在路的盡頭……"
一曲終了我才看見許副主席在旁邊抿嘴笑。在他面前我一向無所畏懼,"笑什麼笑,知不知道自己笑得很難看?"
"這麼冷的天你不多穿點?"
"我沒衣服。"
"你還沒衣服?女人啊,姿色再少也覺得自己有姿色,衣服再多也覺得自己沒衣服。"
"卓展打折促銷呢,你要看我可憐就去買兩件扶貧,不買就閉上嘴。"
他訕笑著閉嘴,我知道他在往下脫自己的大衣。浪漫得如此老套,我真為自己悲哀。自從和他上了幾節自習,很多虎視耽耽的競爭者都抽身而退了。我心情不好時經常拿他撒氣,"離我遠點,我就那麼點艷遇全讓你攪了。"老許十分沉得住氣,對我的尖酸刻薄視而不見,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我也拿他沒辦法。
回寢室我躺在床上不動,老馬敲我的床,"起來運動運動,天天睡還睡不夠啊?"
"運動有什麼難的?"我翻過身來,"看著",我做個俯臥撐的姿勢,怎奈手臂酸軟,毫無力氣,我一頭紮在枕頭上,"算了,今天先俯臥,明天再撐。"
老馬突然微笑,"我今天看到你的那個了。"
"哪個?"
"那個。"
我心裡風馳電掣一閃,不會吧,難道"他"來了?
"不是你那舊愛,是新歡。"
我頹然靠在被子上閉上了眼睛。窗外飄起雨絲,有淡淡的往事種種,一絲絲滲透進我身體,許多天來我越想逃避就越深切地懷念過往。熊貓曾告訴我時間會銷蝕掉一切刻骨銘心,該走的早晚會走。可是我又怎麼能,可是我又怎麼能忘記那些夢!那些夢啊!思緒阻止回憶的放送,黑暗中我無去無從,沒人知道我繞著皮筋的左手腕為什麼總是紅腫,那是我對自己無原則的思念給予的懲罰。
一盞黃黃舊舊的燈,時間在旁悶不吭聲,寂寞下手毫無分寸,不懂得輕重之分。
沉默支撐躍過陌生,靜靜看著凌晨黃昏,你的身影,失去平衡,慢慢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