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猴子的純潔的確出乎我意料,不過想想也是,純粹為了生理需要的話他什麼樣的找不到,不至於這麼不遠萬里勞民傷財地過來,更不用口口聲聲休妻另娶。
從影吧出來以後我頭腦有些發熱,一個精神失守被早存覬覦之心的猴子抱了一下……算了我招了吧,我也沒反抗。
猴子沒有別的動作,他只是攏我在懷裡,輕輕吻我頭髮,好像爸爸抱女兒那種抱法。說到這裡我必須補充一下,我們都是衣冠楚楚地站在群眾視野之內的,並沒有拐到床上去。不好意思又讓大家失望了。我也很奇怪,猴子不符合我以往對男性的認識,我一直覺得男人都是不論時間地點隨時隨地可以發情的動物。
他太紳士,太優雅,太溫良恭儉讓。他說他祖籍江蘇,但是我總覺得他長得更像廣東男人,lislie一型的,不是帥,是美。談笑間,眉目流動,然而總淡淡地浮在表面,似怒而時笑,即嗔視亦有情,若即若離,捉摸不定。
他……讓我有些狠不下心。另外……讓我壓力太大。
他太細緻,待在他身邊的女人應該是那種呵氣如蘭的嬌柔美女,每天下苦工夫研究蔻丹胭脂來討他歡心。而我赤手空拳掙扎慣了,一條牛仔褲到處亂走,累了便可以找個台階坐下,凌厲起來橫行鄉里氣沖斗牛得理不讓人是常事……我甚至連妝都不會化。
他西關大少般揮灑自如,我自覺像一隻小猩猩。我被他氣勢壓倒,我不是釣金龜的女子,這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們倆,格格不入。
歹勢。
「我該走了……」我低低地說。
「真捨不得你走……」猴子同樣低聲回答。
我心裡微微痛了一下。
這個人,真愛我的。
我不想傷害任何愛我的人,從來不想。
「小蓓,你為什麼在簡介裡說,當我們在愛情裡可以清清楚楚計算時,那麼愛情離開我們的日子就不遠了。」猴子嘴唇貼著我頭髮,喃喃低語。
哦,我記得那段詞,「一旦有一天,當我們在愛情裡可以清清楚楚計算,愛情離開我們的日子就不遠了,於是轉過身去,背對愛情離開,把自己關在門裡,把愛情關在門外,只是,這一轉身,往往就是一生,就是一世。」
我把頭埋在他胸口,「猴子,你知道怎麼保住一段愛情嗎?」
「怎麼?」
我沒立刻答話,慢慢撫摩他頭髮,他乖得像個孩子。
就我所知,保住愛情的唯一方法是:不要得到。
「我覺得……愛情讓人弱智吧……開始計算得失時,愛就死了。愛是很傻的……」
「那你……傻了麼?」
我思考了很久,最後悲壯地一低頭,臉埋在他懷裡,「傻了……」
我們在路燈下久久相擁。
猴子的返程機票是第二天上午的,我推辭有課,沒有去送他。說完覺得多少有些歉意,於是問他準備怎麼安排。可要我逃課陪他玩?猴子悵然,「不必了,我去找這裡的幾個朋友吧。」
朋友?我很懷疑。這人是個厲害角色,一點也低看不得。昨天我翻他皮夾子玩時看到一堆證件和卡,如果都是真的話,那麼這個猴子基本可以確認是良家婦男。但是我先天多疑,他是否有拐賣婦女兒童的意向這個問題在我看來還有待考證。再說,社會並不像老電影那樣黑白分明,誰不是時奸時忠?哪有什麼好人壞人?大家誰不是帶著一箱子面具走天涯,在黑白中間那一塊深深淺淺的灰色中打滾,就算猴子平時是良民,關鍵時刻難保不犯作風問題。畢竟猴子首先是個男人,其次才有好男人壞男人之分。
大概是驗貨後失望,所以趕緊拒於千里之外。我尷尬地笑笑,如何?早知道就不該見面。根本是兩個世界,自取其辱也是活該。可我哪知道這個王八蛋會住香格里拉,這麼愛排場,嘖嘖。
一到白天,算盤立刻打得嘩嘩響,不愧是晉商的後代。我微笑著鄙視自己,安妮寶貝說:愛一個人,不要超過一個晚上。
猴子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說,你不要過來,我不願意看別人送我的樣子,但是我在賓館有一包東西寄存著,你去取回來,那是你的生日禮物。
再見,猴子,再見。
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再見?他問。
不知道,多情還似無情,相見爭如不見。我寧願再也不要再見。
「我想……你有時間的話,來看我可好?」猴子猶豫著。
我親親他臉頰,不要問了,知道的太多,永遠不是什麼好事。
賓館小姐很不習慣一個明顯還是學生的女孩兒出入大堂,確認了好幾遍才拿出一個紙包給了我,其實這裡未必就沒有大學生,不過打扮不像我這麼老實就是了。
我不知道猴子又在弄什麼玄虛,這傢伙似乎以看我吃驚為樂呢。但願不是又一個SD娃娃。或許……我笑起來,也說不定是一張打印箋:「林小姐,我們並不合適,今後請各自珍重……」呵呵,這倒是很有可能。
打開紙包的一瞬間我愣住了,迅速把它合上,坐在酒店大堂的椅子上發呆。
「可以幫助您麼?」服務生乖巧地過來問。
我搖搖頭,繼續賣呆。
呆了大約五分鐘的樣子,我跳下椅子,回家。
是的,我沒說錯,回家。
我推開門,不由得「嘩」一聲叫出口。
這裡地價便宜眾所周知,不過要在這市中心黃金地段佔這麼大面積,所費亦不會小。房子倒在其次,佈置得實在好看,這麼短的時間面面俱到,真難為他了。
我最中意客廳那張大大軟軟的布藝沙發和浴室裡的大大的木桶,古拙可愛。玄關的鞋櫃上留了條子,「知道你喜歡冷色,但是家居宜暖色,或許可以讓丫頭看了開心一點。擅自選了鵝黃,喜歡否?」
我拉開衣櫥,很大,卻不空,一排衣物安靜地散發著檀香,真絲、麻布、棉質的長裙和外套,一色的6號裙裝,沒有別的,猴子說,喜歡女孩子著裙,安靜溫婉,才是真女人的味道。顏色都是純白,簡潔清淡,是猴子的品位。櫥裡有清淡的茉莉香味,我撿起櫃角的干花包,不奇怪麼?從不曾想過會有人這樣對我。
我裡外繞了兩圈,喜歡,真的喜歡。我從小就希望有這麼一間安靜的屋子,我可以不受打擾地在裡面寫字看書,沒有人來,沒有煩擾。我只要一個人,地老天荒。
拈起床單上的流蘇,那穗子是嫩鵝黃的,在眼前晃蕩著,鮮活的,水色。一絲絲,一縷縷,從指縫裡漏出來,涼的。好像露台一角那個雨花石鑲嵌的魚池,水清如鏡,居然還置了幾盆小小的佛座蓮在裡面。我走過去,蹲下來掬起一捧水,一條條橘紅金黃的鼓泡眼,甩著尾巴吐個泡兒,又鑽到花瓣下面去,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濺起幾點水花上身,我摸著臉上的水珠,是真的,不是做夢,是真的。臉上濕漉漉一片,那池水濺到臉上來,總也幹不了。
好像終於有人肯給我一點溫暖了,卻是個不相干的外人。
猴子,你知道麼?我從不著裙。
我不能要。這代價太高,我要不起。縱使猴子築起金屋,我卻不是能藏在金屋裡的嬌。
或許每隻鳥兒都以為,把魚兒舉到空中是一種善舉。
我知道自己應該馬上鎖門走人。多看一眼,便多受一分蠱惑,我自幼狷狂,學不會看別人眉眼高低做人,與其日後馬屁拍到馬腳上左右為難,不如及早退場。我不是小說裡一無所長只會擺出淒涼姿勢賣身葬父的女孩,我有我的世界,沒有你,我一樣要活下去。
可是……扔了鑰匙,心扔得掉麼?
我繞著房間轉了兩圈,頹然坐在床頭,陽光太刺眼,捉起枕頭擋著眼,那長長流蘇直垂到脖子上……流蘇空系合歡床?
不行,我跳起來抓過電話,這禮太重了,收不得。
「猴子,你到底是做什麼的?」我問道。
「做人,也做事。」猴子輕聲回應,「我剛下飛機,你就問這麼嚴肅的問題?」
「……」
「小蓓……你想多了,我不是刻意取悅你,我這麼做,是因為我希望你快樂……那我就覺得達到目的了,沒有別的意思。」
我無語。
你來的那天雪花紛飛我於是掉眼淚
你帶著一身明媚離開我溫暖的堡壘
你是我的依賴
你是天的安排
你來填補空白
你說來就來
你不能去學壞
你可以不太乖
我的愛
……
我不能太寵愛我怎能不寵愛我的愛
MP3耳機裡的旋律兀自澎湃,《童》,是王菲唱給女兒童童的。他放給我聽,是什麼意思?
我很羨慕童童,雖然是單親家庭,有那麼好的媽媽,有人肯這麼投入愛一次,也就夠了吧?你,可會這樣寵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你是我的依賴,你是天的安排。
你不能去學壞,你可以不太乖。喔,我的愛。
「我愛你。」那邊輕輕地說,隨即掛斷。
什麼?我一陣耳鳴,聽不清那一聲歎息似的囈語。又不敢再向他求證——可不是發花癡了麼?走神都以為人家表白,萬一是自己聽錯,多沒面子。
疑疑惑惑地,我拿著手機發呆。
夢裡不知身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