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知道一切都將結束,我很自私,希望你別怨我。
    ◆◇◆
    由於沉宏翎不斷地掙扎,我索性拿起他被脫掉的襯衫,將他的雙手綁住,才想著要再進一步,門邊卻赫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軒軒。」我還未回答,來人已衝了過來,將我用力拉開,大聲一吼:「你在做什麼?」
    這世上的巧合還真多啊!倒坐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如此想著。
    沉宏翊剛剛才撥電話給我,怎麼現在就出現在我家了?看來,我是在劫難逃呀!
    沉宏翊溫柔的替沉宏翎解開綁在他手上的衣服,然後再走到我面前,揚手就賞了我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撫著痛麻的臉頰,耳裡尚迴盪著沉宏翊氣急敗壞的怒吼聲,我自地上搖搖晃晃起身,憤恨地瞪視眼前這個曾對我溫柔至極的男人。
    「哥,你、你別怪他,他只是……」自虎口逃生的沉宏翎在一旁訥訥地開口,竟是要為我辯解。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我揚起眉,聽著沉宏翎結結巴巴的說辭。
    「常軒他只是、只是因為喜、喜歡我,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但、但我沒事了,真的。」
    站在我身前的沉宏翊聞言,只是不敢置信的瞠大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顯然對我為自己這種可恥的行為撒下漫天大謊而失望。
    看透我了嗎?沉宏翊說我古靈精怪,我實則是卑鄙無恥呢!
    「軒軒,你……知不知道你究竟說了些什麼樣的話?」沉宏翊緩緩開口,眼底卻湧現一絲……我怎樣也猜不透原因的哀傷。
    他難過些什麼?有什麼好難過的?是難過我竟要與他爭奪沉宏翎嗎?也好,就讓他認為我喜歡沉宏翎,至少,這樣我不會失敗得這麼難堪。
    「哥。」此時沉宏翎已將衣服穿好,走到沉宏翊旁邊,眼裡有著害怕與……愧疚。
    他在愧疚什麼?是因為不能對我的愛有所響應嗎?到了這種時候他竟還如此婦人之仁!呵──也罷,我常軒敗在他們兩兄弟的手上,真是認栽了!
    算了算了,就讓這一切結束吧!只是,為什麼這樣的認知卻讓我眼眶一熱?
    我輕輕地勾起一笑,希望一切趕緊結束,以最滑稽可笑的方式全結束吧!「我恨你,沈……」
    我還想再說,喉頭卻像被什麼東西給哽住了。
    我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就這樣自眼眶滾落。
    我哭了,我為什麼要哭?該死的我為什麼要在沉宏翊這傢伙面前示弱?這樣他不就全部明瞭了嗎?知道我是因為他而做下這麼多蠢事、知道我常軒其實自始至終都是個被他牽著鼻子走的呆子!
    不再看他們兩人一眼,我轉身就跑,現在的我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大哭一場!
    我衝到樓下,看見出去買菜回來並順便放沉宏翊進來的元兇安妮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掃視她一眼,我打開門就往外衝,門板轟然合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的心應聲碎了,化作成串的眼淚在臉上奔流。
    ◆◇◆
    漫無目的在路上奔跑,我不管旁人詫異的目光,到了最後,腳有些酸了,心臟也開始痛了,胸口更是整個絞痛起來。
    但我不想停,一停下腳步,就會讓人看見我在流淚,我不要!
    頭,漸漸暈了,我試著吐出留滯在胸腔的濁氣,有一道嗚咽聲因此逸出了口。
    我忙緊咬牙吞下,卻再也吸不進任何氧氣,心,像被撕裂一樣劇烈痛著。
    腳步輕了,眼前的景物模糊了,也許是上天要懲罰我的惡行,教我在此時此刻受刑吧!老媽總說,惡有惡報啊!
    「軒軒!」
    倒地的那刻,我隱約聽見有人在喊我,卻已聽不出究竟是誰的聲音了。
    ◆◇◆
    躺在床上,我整整發燒了三天三夜,自昏睡中醒來的那一刻,能沒燒壞腦子還真是萬幸。
    事後,老媽說起是沉宏翊將我送來醫院的,我昏倒前聽到的聲音是他的。
    不知他為何如此好心,竟還願意救我這個罪無可赦的混蛋?因為他是我的家庭醫生嗎?呵!
    然而,真正令我訝異的,卻是沉宏翎的出現,而且,他還是一個人。
    沉宏翎站在床沿,怯怯的看我,手上還拿著一束向日葵。
    到他開口前,其實我並不好受,畢竟我做了後悔的事。
    我看向閉唇不語的沉宏翎,卻看見他的眼底有著濃濃的憂傷。他傷心什麼?我不懂。
    良久,他才訥訥地開口:「常軒,你……好多了嗎?」
    我微笑了下,「好很多了。」
    然後,四周又是一片寂靜,因為老媽和老爸晚點才會到。
    瞥見沉宏翎在問完話後嘴巴又像黏起來似的,我選擇開口打破沉靜,因為事情都該有個了結,拖越久,彼此只是越痛苦。
    「沒想到你會來探病。」我將視線定在那束花上。
    向日葵奪目的黃色,彷似吸足了外頭的陽光,來到這病房內繼續散發著溫暖。
    老實說,我最討厭住院了。
    冰冷的四周、刺鼻的藥水味,這些我都還能稍稍忍受,唯一無法忍受的,就是醫生們不中肯的言詞。
    醫學發達始終戰勝不了病魔,就算我現下看似無礙,我仍明白這個事實。
    而通常在病人喪氣的時刻,醫生們便會說「意志力能戰勝一切」,但,我向來不積極也不堅持接受治療。
    我適度鍛煉身體,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瘦弱好欺負,就如此而已,根本不是為了讓身體變好。
    唉,老話一句,自己的身體還是自己明白。
    見我陷入沉思,沉宏翎愣愣的問:「怎麼了?」
    我搖搖頭。「我對你做了這麼過分的事,你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
    他摸了摸頭,乾笑幾聲,卻又是啪答一聲落下淚。
    這下,我可吃驚的睜大眼了。「你……」他為什麼哭?
    他用手臂揉揉眼睛,哽咽的道:「畢竟你也沒真對我怎樣,但要不是我,你也不會住院啊!」
    我的天!我躺在病床上,只是用手摀住自己的雙眼。
    宇宙無敵愚蠢的小狗兒啊!你說這番話,是要讓我更加愧疚嗎?
    他又抽抽噎噎地說:「常軒,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因為我不能喜歡你。」
    「別說了。」有氣無力的呻吟一聲,我張開眼抓住沉宏翎不斷在擦眼淚的手。「你不需要愧疚,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才是受害者。」
    「但……」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讓我給打斷。「放心吧!我已經看開了,你能不怪罪我,我還覺得開心呢!」
    總算,小狗兒被我給哄得眉開眼笑地離開。
    看著那束靜靜躺在木櫃上的向日葵,我想,這輩子我是不會想再看見沉宏翎哭了,交到這樣的朋友,是我的榮幸。
    像他這樣單純的人,被如沉宏翊這般聰明絕頂的人照料著,才是最好的。
    至於我,在經過這些事後,相信是夠堅強了。
    自始至終,我並未告訴沉宏翎我其實並非真心喜歡他的實話,說我奸詐無恥也好、說我是卑鄙小人也罷,這樣的事實我若說出口後,只會將他傷得更重罷了。
    人的一生,總是會發生一些事,可以是甜蜜的,也可以是酸苦的,對沉宏翎而言,我相信這事對他來說,至少會是甜蜜的。
    反正現在的我,的的確確是喜歡他這樣的朋友。
    至於酸苦?我就咬牙吞下了。
    ◆◇◆
    沉宏翎走後,隔了一日是沉宏翊來探病。
    那時,老媽正在旁邊看電視。
    沉宏翊拿著一束玫瑰花走近我,在那一刻,我只覺得自己與他未曾相見的日子恍若有隔世之久。
    情人節已過,一朵玫瑰花大概十元不到吧!
    我皺皺眉,看見那暗紅如血的玫瑰花襯上幾朵快凋零的黃花,而那樣的色澤,竟顯得刺眼起來了。
    「常媽媽。」他有禮貌的對老媽笑了笑。
    「醫生啊!這次真是多虧你了。」老媽連忙起身熱絡地拉著他,「你最近很忙吧?明明都在同家醫院,卻到現在才看見你。」
    聽老媽這麼說,我才注意到沉宏翊穿著白袍,也才知道自己住的竟是沉宏翊所待的醫院。
    這算什麼?肥水不落外人田嗎?哼!
    將兩人的對話全摒除在耳朵外,我只是將視線落在上方的螢光幕,忍不住搓搓手臂。
    病房裡怎麼變得這麼冷?記得剛剛還挺舒服的啊!煩死了,真想快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才這麼想著,我就聽見腳步聲傳來,沉宏翊已在我身旁落座。
    「軒軒,你好多了沒?」他柔聲問我,用我很熟悉的語氣。
    然而,我的耳畔卻響起他呼喚沉宏翎的聲音,是恁地刺耳。
    我輕哼一聲:「一時半刻死不了。」
    他還沒答話,一旁老媽已生氣的開口斥責我:「軒軒!」
    轉頭看向老媽,我知道她最討厭我說這種話了,可惜現在的我真的控制不了,只想用言語將他逼到絕境。
    他大可以拂袖而去,沒必要在這裡虛偽的和我相安無事,我已經受夠他的虛假與不真誠了!
    然而,沉宏翊從頭到尾表情變都沒變,只是看我的目光透著一絲哀傷。
    事後回想起來,我這麼做不過就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在耍賴罷了,虧他還忍受得了。
    只見沉宏翊回身對老媽一笑。「常媽媽,我有些事想和軒軒私下談談,可以嗎?」
    老媽聞言就要點頭,但我根本不想和他單獨相處。
    我知道,再多看他一回、多與他說一次話,只會令自己陷得更深罷了,快刀斬亂麻,多少還痛快一些。
    「沒必要。」我立刻開口制止老媽離開。「媽,剛好我也有些話要與你、與醫生說。」
    在場的兩人同時一怔,而我只是繼續往下說,一字一句慢慢道出,要讓它再清楚不過,絕對要讓他們聽得明白。
    痛,只要一遍就夠。
    「媽,我想,我不需要家教了,那些書,我自己念就行了,沒必要浪費錢。」
    「軒……」老媽詫異的立刻撇頭看向沉宏翊,「你不是很喜歡……」
    我立刻打斷老媽的話:「反正很快就要考試了,沒必要。」
    老媽有些尷尬,顯然沒料到我竟然會用如此傷人的方式趕走沉宏翊。「那……還是請醫生定時來替你看病。」
    「不要!」
    「軒……」
    「我不喜歡他了,況且我的身體沒病也沒痛,幹嘛要浪費錢?」
    我知道說這些話太過任性,但我就是不想再看見沉宏翊。
    畢竟,我幹嘛要在往後的日子裡繼續看著他、繼續往自己的痛處踩呢?我才不會自虐呢!
    老媽的臉色登時一陣青、一陣紅,顯然是氣壞了。
    這些話不僅讓她當眾面子掛不住,連帶先前她在沉宏翊面前誇獎我的話也一併被否定。
    她才要開口斥責我,在我身旁的沉宏翊就緩緩起身了。
    「常媽媽,我想這樣也好。」他笑了笑,將手上的花放在那束向日葵旁,「畢竟軒軒要考試了,這種時候,再上什麼新課程也沒用,說不定他自己念會比較好。」
    聽他頓了一下,眼角的餘光瞥見他在看我,我立刻將臉別開。
    他續道:「軒軒他……心臟不好,他若真不喜歡我替他看病,另選一位醫生也好,至少不會加重他心情上的負擔,況且現在醫院裡較忙,我也抽不太出時間。當然,我可以替常媽媽介紹一位更稱職、更有經驗的醫生,你說如何?」
    接下來,他和老媽聊了些什麼,我也不想費心去聽。
    我只是看著放在向日葵旁的玫瑰花,包裝紙裡頭的水慢慢滴下,在地面上形成一攤水。
    就當我是個自私任性的人吧!沉宏翊。
    我根本不像自己說的那樣灑脫,可以做到所謂的好聚好散,只要能讓自己收手,我什麼都願意做,至於你,我就顧不得了。
    ◆◇◆
    之後,我躺在病床上,向老媽坦誠自己是個同性戀。
    她聽了,只是僵住,隔了好久才問我:「軒軒,這……和沉宏翊有沒有關係?」不愧是老媽,輕易的便能洞悉我的一切。
    但我只是搖搖頭。「沒有。」我不能在做了剛剛那件事後,還殘忍的去傷害沉宏翊。
    「那……你怎麼確定你是……同性戀?」
    我似笑非笑的瞅著一臉擔憂的老媽,語氣盡量輕鬆的說:「誰教你要讓我讀男校,看著看著,我就喜歡上男人了。」
    我說的這些話似乎讓老媽燃起一絲希望,她笑著摸摸我的頭髮。「唉,這不叫同性戀哪!等你上了大學,你會認識很多、很多好女孩,到時候,我們軒軒就會帶個漂亮女朋友回來給媽媽看啦!」
    聽完她的話,我只是淡淡一哂。「如果我帶回來的是個男人呢?」
    這下,老媽臉上的笑意迅速消逝了。「軒軒,你真的是同性戀?」
    「現在是,以後若不是,也不太可能娶老婆了。」
    大概是被沉宏翊擁抱的感覺太好了,我多多少少都會比較。
    若男人都不能帶給我相同的快感,我又何必花心思討好女人?
    看見老媽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我忍不住苦笑了下。「媽,趁你還年輕,要不要再生一個兒子?」常家是注定絕後了。
    病房內,一片死寂,我與老媽兩人相看無言,只差沒落淚了。
    我不孝、大逆不道、任性、自私,所有最最差勁的缺點全集中在我身上。
    像我這樣的人,能活得久嗎?別說老天爺看不下去,連我自己也是。
    宿命、報應之說,相信與我同齡的人絕對不信,但人就是這麼軟弱,在遭遇許多事後,便會像鴕鳥般將一切歸咎於此原因,一方面是逃避現實,一方面也是真的無可奈何。
    現在的我就是這樣。
    許久後,老媽才扯開一抹難看的笑容。
    「我會幫你跟爸爸說的。」像是自嘲似的,她伸手一如往常般弄亂我的頭髮,才又笑出聲來。「至於再生一個?唉,你就已夠令我們傷腦筋了,我怎麼還敢再自虐。」
    很多時候,當自己自以為看開一切,實則事情根本未曾解決,只是時時刻刻將它壓抑在心頭。
    當我感受著被撫觸的感覺時,老媽的指尖爬過我的髮絲,有股暖意慢慢竄進我的心底。
    終於,自沉宏翎走後,我總算覺得這病房不再冰冷,心情也不再沉痛。
    我心頭裡的陰霾逐漸散開,直到老爸也默然接受這個事實後,一切才算是雨過天晴。
    ◆◇◆
    出了院後回到學校,我看見沉宏翎,率先對他一笑。
    他的笑容和以往一樣燦爛,但……卻稍稍失了溫。
    下了課,他走至我身側,用很輕鬆愉快的語氣笑著對我說:「常軒,我失戀了。」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令我反應不過來,瞬間,我下意識訝然失聲地大喊:「怎麼可能!」
    沉宏翊那麼喜歡沉宏翎,怎麼可能在沒了我這個阻礙後放棄他?
    相對於我驚詫的反應,沉宏翎倒是挺能釋懷的露齒一笑。「你幹嘛這麼吃驚啊?」
    我搖搖頭,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若沉宏翊沒和沉宏翎在一起,那之前發生的一切未免太荒謬可笑了!
    他莞爾道:「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喜歡你喔!」
    看來,小狗兒變堅強了,竟還能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我淡淡一笑,聽他繼續說著這幾日發生的事。
    來來往往的學生從我倆身側走過,討論著下了課要到哪家網咖或哪家小吃店。
    鼎沸的人聲如同盛夏的蟬鳴,吵得讓我的腦袋一片混亂。
    木然地跟隨人潮移動著腳步,我只聽見一道聲音在心中迴盪……
    不可能的,難道是我沒搞清楚事實?還是……一切根本就未曾發生,是我自己該死的自以為是?甚至將自己與沉宏翊逼到絕路?
    我找不到答案,意識混混沌沌的,唯有在校門口與沉宏翎分手前,他所說的那句話清楚的飄進我耳裡──
    「我哥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我的秘密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