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了招待異國來的湯尼,裘暖今天光顧大熊牛肉麵時,多了一個拖油瓶。
    「喂,大熊,來碗蔥燒牛肉麵吧!」
    「蔥燒牛肉麵?小暖,你今天點的東西怎麼這麼正常?」
    「我是點給湯尼的啦!想介紹台灣道地美食,你大熊牛肉麵當然是首選。」
    「真是謝了你的恭維,但是……」熊志祥笑得有點無奈。「小姐,我還沒開始營業耶。」
    「你煮不出來嗎?」她懷疑他也會有拿不出來的菜色。
    「開玩笑,你要請客,山珍海味我都煮出來!」瞧她那質疑的眼神,簡直太污辱他「廚神」的美稱!
    但才驕傲一下下,一對上她的高姿態,廚神又軟了下來。「那你呢?你要吃什麼?」
    「嗯……來客焗龍蝦吧。」
    「焗……」熊志祥瞪大了眼,他開的好像是牛肉麵店吧?
    「山珍海味?」纖巧的食指點點桌面,她提醒。
    「……好,焗龍蝦就焗龍蝦。」他真是上輩子沒燒好香才認識這個女人!
    熊志祥離開,回到開放式廚房開始做兩位不速之客的食物,而店內,只剩下裘暖和湯尼面對面坐著。
    「裘,昨天那個男人是……」等外人走了,湯尼才坐立不安的問。
    「他是……我前男朋友。」她老實說了,反正湯尼也不認識嚴軍。
    「前男友?他似乎對你不太好?」昨天那人又大吼又抓人的模樣,給他留下了極差的印象。
    「因為我們昨天談到分手的事,他……才會激動了點。」想到連分手都不能讓他放下驕傲,她十分挫折。「其實他也有不錯的時候。」
    她也很清楚嚴軍只是很大男人,要求她所有的注意力,別人只是氣自己的緋聞被女朋友看到,仙則是氣自己的緋聞沒被女朋友看到,還同時要求她一定要聽完他所有的唱片,看完所有有關他的報導。
    他總是從睡夢中把她挖醒,然後奴役她,也是同樣的道理——她要忙,也只能為他一個人忙,另外一點更重要的原因,他怕她真的一路睡成了木乃伊,三十歲時只有六十歲的體力。
    其實他在乎她,關心她,只是總把他的大男人主義和驕傲的自尊擺在她之前,所以有關他的一切,他要她主動去問,他對她的安排,她只能服從。
    「那你為什麼要和他分手?」湯尼總覺得要問個清楚,免得因同樣的理由被她三振出局。
    「因為嚴軍的傲氣及自尊,比對我的愛情重要。」
    湯尼似懂非懂,不過他可以理解,只要把愛她擺在第一件事就對了。
    女人,愛情總是勝於一切。
    不過聽到「嚴軍」這個中文發音,他突然莫名其妙的一拍手。「對了!我終於想起來你的前男友像誰,美國最近急速竄紅的一個華裔歌手——軍,就長得跟他很像!」
    聽到他的話,裘暖差點沒被口水嗆到,沒想到嚴軍真那麼紅。
    「而且,我也有買軍的唱片,這趟到台灣,也想特地找找他以前在亞洲出的幾首歌。」說到流行音樂,湯尼頗有研究,他從隨身公事包裡掏出一張黑色封面的唱片。「你瞧,這就是他首張美國個人專輯。」
    「你還隨身攜帶?」她接過來看,不經意地問:「主打歌叫什麼?」
    「摯愛。」
    「摯……愛?!」裘暖突然定格,然後有些緊張的翻出歌詞查看,看到摯愛那首歌詞時,不禁整個人都呆了。
    即使凝望著你的美麗睡顏,也令人格外幸福
    你的畫作、你的烹飪、你的言語,都是我夢寐以求的寶物
    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摯愛
    看著這幾句歌詞,和他在一起的一切喜悲似乎瞬間在腦海裡繞了遍,令她鼻頭微酸。
    「我想聽……」她吸了下鼻子,結果眼睛也開始紅。
    原本在廚房的熊志祥不知從哪兒生出來一部手提音響,將CD放了下去,然後,美麗的音符便充滿了整個店面。
    這是比MyAngel更動人、更深邃、更婉轉的情歌,聽得出嚴軍放下了所有的感情在詮釋這首歌——
    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摯愛。
    裘暖不禁流淚滿面,為他從歌曲裡透露的深情。討厭!只要聽他的歌,她往往都會受到內心最深的感動,然後淚水就不受控制了。
    原來是這首歌取代了MyAngel,猶記得當她追問他美國專輯的主打歌時,兩人才剛剛一起度過了美好的第一次,然後他輕撫著她的臉,說:「旋律已經在我心裡了。」
    她還記得當時他的表情,好溫柔。
    「卡!」
    音樂聲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熊志祥的吆喝,「上菜!牛肉麵一碗,焗龍蝦一份。」
    「討厭!大熊,你好掃興!」她嬌嗔著,拭去淚水。
    「我只是要你冷靜,該是仔細想想的時候了。」熊志祥慢吞吞的把餐放上桌。「你還認為他的自尊勝於對你的愛情嗎?」
    「我不知道。」畢竟他才撂下狠話,說不會回來求她。「不過……」她終於露出這兩個多月以來難得的笑容。「我開始有點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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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我到這裡就行了,謝謝你,湯尼。」
    站在她剛搬進的小公寓樓梯間,裘暖禮貌性的道別。
    「不客氣。」湯尼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看。
    因為在剛才,聽完嚴軍的唱片,一首歌的時間後,她拒絕了他。
    「湯尼。我恨抱歉……」她真心感到歉疚,畢竟他是受了母親的慫恿才千里迢迢從美國跑來台灣。
    「不要這麼說。」他只能苦笑安慰自己。「你答應我的事,就麻煩你了。」
    「嗯!我一定會幫你完成!」她笑著和他揮手,目送他開車離去,才慢慢爬到自己的家門口。
    鑰匙插進去一旋,小手立即被一隻大掌握住。
    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軍?」
    聽到她不是很生疏的叫他的全名,屈衍軍心裡好過了些,順勢打開門,把她一起拉進小公寓,然後像個國王般在唯一的一張沙發上坐下。
    「你……你怎麼來了?」她還沒從驚嚇中清醒。
    「我不能來嗎?」說話的同時,一雙利眼還在環視這間小套房是否有男人出入過的痕跡。
    「你不是說不會來追回我?」想到他說這句話時不可一世的神情,她忍不住扁嘴。
    「我不是來追回你。」長腿交疊,雙手扶著把手,守株待兔許久終於見到她,加上這房內只有她的東西,他顯得很輕鬆。「我並不承認我們分手了,所以不用特地追回你。」
    她翻了個白眼,虧她還深受他的歌感動,這男人根本狗改不了吃屎!不過由他緊繃的表情,她似乎看到了他極力壓抑的……緊張。
    「你看什麼?」他不太自在的換了長腿交疊的方式。
    裘暖差點就當著他的面噴笑出來,但知道他好面子,所以忍住。他根本很怕她真的不要他,還裝得一副了不起的模樣呢!
    「你來做什麼?」她不再就分手的話題窮追猛打,因為他現在就像顆脹到極點的氣球,一戳就破,肯定惱羞成怒,她不想平添爭端。
    她突然發現,他的自尊與自傲,是建立在心虛與恐懼之上,而他的心虛與恐懼,是為了她。
    這個男人,其實在某種程度上還滿純情的,像個彆扭的大男孩。
    「我來,只是覺得……」接下來的話很難說出口,他清了清喉嚨,掩飾難堪的表情。「之前我們吵架,我賭氣跑到美國,確實有疏失,這是我的錯。」
    「只有這樣?」她明知故問。
    「那個……還有我之前的態度。是不太客氣。不過你知道我一向郡是如此。不用到分手那麼嚴重。既然你希望我對你好一點,我會試試看。」
    連道歉都姿態這麼高,真令人無言以對,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緊張,再加上他看起來放鬆,實際上僵硬的姿態,她說不定會轟他出去。
    「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她聳了聳肩,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
    但屈衍軍顯然以為自己得到了特赦,一把將她拉到腿上,低下頭就要回味她令人著迷的紅唇。
    「等一下!我說你可以碰我了嗎?」她擋住他的臉。
    「怎麼不行?」想要她的急切令他的聲音粗啞。
    「你的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而且我說分手是認真的,你現在頂多算是……」她推開他起身,遠離一大步。「……留校察看!」
    原本想當場將不滿吼出來,但想到這一吼可能又會將她吼沒了,屬衍軍硬生生收斂住脾氣。
    「那你要怎麼樣才感覺得到我的誠意?」聲音像在齒縫裡逼出來,瞧她仍是不肯妥協,他在口袋裡掏了掏,拿出一個小盒子給她。「這個行嗎?」
    「你又要用珠寶砸我?」她有點失望,沒有接過。「你覺得這能換到什麼,我的委屈求全?」
    「這不是珠寶。」唉,果然被他猜中,她根本不喜歡珠寶。「你接過去看看!」
    她拿過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枚一分的美元硬幣。
    這是什麼意思?由高級珠寶到一分美元,算是大大的貶值嗎?
    「這是我在美國賺的第一分錢。」他認真的解釋。「大學畢業後,我父親很氣我走演藝圈這一行,我賭氣飛到美國,天真的想靠走唱維生,但我站在時代廣場旁唱了很多天,還唱到被警察追,只有一個小朋友給了我這一分錢。」
    他的表情變得凝重,緬懷那段時光。「所以我失敗了,回到台灣甚至不能回家,我告訴自己再怎麼苦也要重新開始,終於,現在我光榮的登上了美國的舞台,從失敗的地方,再站起來。」
    他看著她,很專注的看著。「這分錢對我意思重大,就像你一樣……」對他意義重大。「希望你好好替我保管。」
    裘暖緊握手中的盒子,內心受到的衝擊,幾欲令她不能開口。
    「你很卑鄙。」她突然說。
    「為什麼?」他皺起眉。怎麼他的奮鬥血淚史在她聽來是卑鄙?
    「你在取我的同情,想讓我原諒你。」她當真大受感動,他實在太詐了!
    「不是,我送你這枚硬幣,是因為我想……這是對我最重要的東西,什麼珠寶都比不上。」
    「你太可惡了!」她又扁嘴。「想用甜言蜜語讓我心軟。」
    「……」屈衍軍只能無力的看著她,女人真難討好,天知道他連糖都很少吃。
    「所以,你還是留校察看!」她嬌蠻的撇過頭,今天的他,已經算是破天荒的放低身段了,但為了兩人的未來,她還要再觀察一陣子。
    這代表她不接受他的禮物?屈衍軍雖然失望,但不致絕望,他輕歎口氣起身想走,沉鬱的臉色卻馬上因她的下一句話而光亮起來。
    「不過,你可以留下來吃一頓飯,算是我的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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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暖這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
    她給嚴軍下了個「留校察看」的評語,他當真就賴在她的小公寓不肯走,最後她索性回房倒頭大睡不理他,他居然也能把她客廳的小桌子搬開,呈大字形睡在地板上。
    自認很能睡的她,到中午十二點也不免被餓醒,但這個連當地毯她都嫌凹凸不平的男人,竟然還癱在那兒,還微微打呼呢!
    「軍!」她蹲下身,搖搖他的手,想叫他別擋路,卻被他一手抓住,猛地往懷裡摟,然後一記火辣辣的吻就覆蓋上來。
    她徒勞無功的掙扎,敲打他的肩,直到他終於放過她。裘暖氣喘吁吁的瞪他,卻發現剛才的吻只是他的反射動作,這男人根本還沒醒。
    有這麼累嗎……她無奈的被他抱在懷裡,只好開始研究他略微憔悴的睡容,黝黑的皮膚居然還看得出黑眼圈的痕跡。他前兩天才從美國回來,時差可能都還沒調,要煩惱她的事也就算了,還不知道在她家門口待了多久,難怪他累成這樣。
    輕輕推開他想起身,他卻不放手,被她的動作震得眼睛微瞇,再加上刺眼的光線,他猜想天亮了。
    「早上了嗎?」他聲音瘖啞。
    「中午了。」她推著他。「你放開我,我餓扁了。」
    「唔……我也餓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起身靠坐在牆上。「我要照燒雞腿飯,醬汁不要太鹹也不要太甜,不要灑芝麻,配菜不要有醃蘿蔔……」
    點菜到一半的男人似乎覺得氣氛不對,勉強睜開眼睛,就發現他昔日的奴隸正杏眼圓睜的瞪著他。
    留校察看!他登時清醒,頭腦一陣發麻,冷汗都要飆出來。
    「我是說,當然是我自己去買。你要吃什麼,我幫你買回來?」他硬是轉了話鋒。
    瞧他轉得這麼硬還面不改色,裘暖憋住笑。「不用了,我和人有約,要出去吃。」
    「有約?」這下他精神徹底來了,只差沒跳腳起來。「誰?那個臭老外?」
    「什麼臭老外,人家有名有姓,你可以稱呼他湯尼。」她不理他,逕自回房,等她再出來,已經換了一身俏麗的洋裝,手上還拿了張CD。
    然而,她沒有出門,反而筆直向他走來。
    「你不是要出門?」想到自己留校察看的身份,他臭著臉,一股鳥氣梗在胸口,都快窒息了。
    聽聽這賭氣的話,裘暖越來越佩服自己的定力,居然能不大聲狂笑。「對,我要出門了,這個麻煩你簽一下。」
    他悶聲接過CD,赫然發現這是他的美國專輯,表情當下變得詭異。
    「你怎麼會有這張?這台灣買不到!」
    「這是湯尼的,他好像滿喜歡你。」她聳聳肩。「想不到你在美國真那麼紅。」
    也只有你這沒良心又和社會脫節的小妮子不知道!他忍住想向她證明自己名氣的衝動,先問了他最在意的部份。「你聽了這張專輯?」
    「聽了。」櫻唇勾出微妙的笑,逼近他。「尤其是『摯愛』這首歌,很耐人尋味喔。」
    「咳!那是我隨便寫的。」俊顏微赧地別過頭,口氣仍是強硬。
    「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這歌詞別有意涵呢!裡面有一些場景的描述,好眼熟喔,不知道在形容誰……」她竊笑著瞅住他發紅的耳根。
    「那不重要!」他粗魯的打斷她。「重點是,那老外拿我的CD給你做什麼?」
    「簽名啊!人家千里迢迢來台灣,還帶著你的唱片,所以我想,你替歌迷簽個名應該不為過吧?」
    屈衍軍二話不說把唱片丟還給她。「不簽!」
    「為什麼不?」她雙手叉在腰上,準備好好算帳的模樣。
    因為他吃醋!
    不過他當然不會承認。「我不隨便簽名的。」這倒是真的。「嚴軍在市面上流通的簽名照和簽名唱片不會超過一百張,我只有特殊情況才會簽。」
    「什麼特殊情況?」極力想挽回的女朋友要求他簽,算不算特殊情況?
    「義賣會、演唱會、全球首發……之類的,我才會簽幾張。」
    「那就算了。」她把CD放進包包裡,不甚在意地轉身出門。「人家湯尼風度很好的接受了我的拒絕,我很想補償他,才想到替他弄個簽名,現在既然國王不肯簽,那也沒辦法,我只好重新考慮和他……」
    「等一等!」他搶過她的皮包。「你拒絕他了?」
    「本來是。」她點點頭,想把皮包搶回來,他卻舉得高高的讓她構不到。
    「條件是替他弄一張簽名CD?」他皺起眉,更深入的確認。
    「可以這麼說,不過這個條件是我提的。」她沒好氣的瞪著他的手。
    他迎視她半晌,突然自滿的微微一笑。「我簽!」
    這男人情緒轉變之快,簡直讓她措手不及,他一下子就找到油性筆簽好名字,CD很快塞回皮包,回到她手上。
    「給他吧!這可是我網開一面,美國專輯的第一張簽名CD呢!」想到少了一個情敵,他挺得意的。
    「那我走了,你中午自便吧。」揮揮手像趕蒼蠅,裘暖在玄關套上鞋子,就要出門。
    「再等一下……別那種眼神,我不會小氣到阻止你。」既然已經知道她拒絕了湯尼,他很放心讓她去,反正只是送送貨。
    「我只是想問你,你拒絕他,是為了我嗎?」
    走出大門一半的嬌軀定住,然後回頭嫣然一笑。
    「問問你的唱片吧!」

《紙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