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二十四歲的黎燦,有沒有變成波霸大美人?
只能說上帝是公平的。她有著靈活的腦袋,一流的口才,拿下大眼鏡後的水眸精靈有神,短髮襯著小臉蛋俏麗可人。可惜青木瓜燉排骨她喝到都快變成水果批發商了,但胸前也只不過從荷包蛋進步到小籠包的等級。
不過稱不上惹火的大美人,要說是清秀的小美人也算綽綽有餘。
當初謊報年齡,現在只好多捱兩年,等到真的二十四歲了,幸好三十二歲的季凌陽也尚未結婚。這樣應該能向他卡個特別座了吧?
當年季凌陽只在黎風企業多待了一個月,謝絕了公司的經理陞遷命令後,就離職和好友齊奕行合夥創立一家軟體工作室。後來工作室的規模擴大成中小企業,研發出各式軟體受到各界矚目,甚至行銷至國外,引起美國費克財團欣賞,挹注了大量資金入股。
八年來,奕陽科技公司便靠著兩個年輕人的能力及衝勁,加上國內外投資協助,成為台灣本上軟體公司成功行銷世界的企業範例。具管理長才的季凌陽擔任執行長,而電腦高手的齊奕行則掛名董事長,事實上負責軟體開發,兩人各司其職,被視為資訊界的兩匹黑馬。
奕陽科技的興起與茁莊,黎燦可說是最瞭解的人。由於從高中就開始在自家的黎風企業幫忙,她特別關注他的消息。花了八年的光陰等待,年輕時的迷戀早已轉化成更深一層的愛戀。
可是每次看到關於季凌陽的報導,那原就嚴肅的表情日顯冷峻,她很遺憾地猜想,或許他早已忘了她,忘了有個戴著黑框大眼鏡的調皮女孩,把思念寄託在那條勇氣項鍊上。
唉,最近想起那個男人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而她也到了「指定年齡」,應該可以大搖大擺的去找他,要他兌現承諾了吧?
拿出珍藏在身邊的錶,這是季凌陽臨別前送她的,這支錶被她照顧得很好,時針分針勤奮地走動著,習慣性地摸了摸錶,再小心翼翼地收回抽屜,她一直是以這種方式想念他的。
目前的黎燦在黎風企業擔任董事長特助,適逢老爸出差,她已經批閱了一個早上的公文,錯過了午餐,蓋章都蓋到手痠了,所以偷個閒在董事長室裡休息一下應該不為過吧?
素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習慣性地轉到財經新聞台,當然除了吸收資訊外,最重要的,還是看看有沒有那個男人的新聞。腦海裡還在思考,突然電視上傳來的聲音奪去她所有的注意力。
「……奕陽科技執行長季凌陽驚傳重大車禍,今日上午十一點零五分,季凌陽行駛轎車於高速公路,遭一酒醉駕駛之貨櫃車追撞,季凌陽傷勢嚴重,已送往聖愛醫院急救……」什麼?!乍然聽到這惡耗,黎燦整個人都傻了。她抖著手將電視聲音調大,繼續看著新聞報導。
「……聖愛醫院指出,季凌陽雙腿嚴重骨折,臉部、身體四肢多處割傷及撕裂傷,腦部因汽車安全氣囊保護,只有輕微腦震盪,但因失血過多,經大量輸血,目前尚未脫離險境……」新聞還沒播完,電視機前的小人兒已淚流滿面。她不敢相信昨天才看到他信心滿滿地宣佈合作計畫,今天就發生這種事。
他說過要等她的,怎麼能食言呢?
「……由於奕陽科技預計下個月與美國可頌電腦簽約,季凌陽的車禍事故,導致今日奕陽股價以跌停收盤,簽約計畫可能暫緩。奕陽集團發言人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請投資人放心,但據聞可頌電腦反應趨於保守,不排除更換合作對象,估計奕陽科技此役將損失數百萬美元之譜……」深吸了幾口氣,黎燦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相信他的毅力,還有太多事他尚未完成,不會捨得放下這一切的。現在很明顯地他需要協助,即使她猜依他的個性,絕不會希望她看到他虛弱的一面,也不屑她的幫忙,可是她不想再繼續等待了。
他已過了三十歲,身邊沒有其他對象,該是他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她拿起茶几上的電話,撥了幾個號碼。
「對不起,爸爸,我很任性,我想我應該去找他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落入眼簾的是一片白,還聽得到細微的電腦儀器的聲音,然後是身上傳來的劇痛感,令他忍不住申吟一聲。
「季凌陽,你醒了嗎?」柔柔細細的嗓音傳入耳中,他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不知什麼濕濕的東西點上他的唇,他本能地想吸吮,這感覺卻在瞬間消失。
「你現在還不能喝水,只能潤潤唇。我已經叫了醫生了,你很痛嗎?忍耐一下就好喔……」這股柔嫩的聲音似乎真舒緩了些他的不適,昏昏沉沉之中,他彷彿想起這聲音主人的模樣──細瘦的身材,嬌小的身高,小小的臉蛋藏在大大的眼鏡下……這記憶似乎很久遠了,他無意識地將一些瑣碎的片段連接起來,顯露出來的畫面是一個小丫頭的一顰一笑,還有銀鈴般的笑聲。
她是誰?最後飄過他意識的,是一片空白。
一個月後──季凌陽繃著一張臉坐在床上,冷眼看著自己毫無知覺的腳,心裡想的,儘是殘忍的事實。
前半個月,他總是在昏昏沉沉裡度過,他能感覺一雙溫柔的手會在他不適時替他按摩、擦拭身體和刮鬍子,也會在他耳邊輕柔地說話。等到他真正清醒了,才發現這或許只是他的夢境,是他下意識為自己即將受到的打擊所做的心理準備。
醫生說,他的腳因為受到嚴重的壓迫,所以未來將不良於行,即使做了復健,也無法恢復到以前的樣子。
而他的臉,被玻璃割傷的只能算小傷,最嚴重的是被扭曲的車體撕裂的左臉頰,將留下數道猙獰疤痕,連整型手術也不可能完全修補好。
簡而言之,他殘廢了,也毀容了。
心高氣傲的他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多麼想大吼出所有憤怒及不甘,多麼想摔爛眼前所有看得到的東西,他更想一拳奉送給那個說他一輩子好不了、一輩子破相的庸醫。
可是他不能。
在看到母親含淚不捨的眼光,和父親一瞬間蒼老的容顏後,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哭泣的權利,而後看了報紙上種種對奕陽企業不利的報導,他更不能因此倒下。
發洩,只是示弱的表現,而他醒了,他還沒輸。
「奕行打電話來過嗎?」他冷冷地問,只想知道公司的情況。
季母勉強彎起嘴角,「他說他下午會過來。凌陽,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還休息的不夠嗎?」自嘲地一笑。以後,或許他將坐在輪椅上度過無數歲月,還怕沒得休息?「叫奕行早點過來吧。」見狀,季母心酸得幾乎淌出淚來。她知道兒子心裡的壓抑,她又何嘗不是?她若在他面前掉淚,他只會把心事藏得更深,所以,她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他越來越冷漠古怪的脾氣。
「奕行是看你身體剛好一些,希望你不要太操心公司的事。」季父輕拍他的肩,「你不必擔心。雖然美國那個費克集團開始收購奕陽的股票,但我們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費克在收購奕陽的股票?!」這算趁虛而入?趁著他無法工作,股價降到低點的時候大肆收購,他們的用意何在?「你們想到的解決辦法是什麼?收購更多的股票抵制?」「呃,是這樣沒錯……」「問題是,我不認為奕行有足夠的資金去做這件事。」他淡淡地瞥了父親一眼,直覺他有所隱瞞。「他的資產大都轉投資在別的地方,手邊能動用的錢,就算加上我所有能流通的現金,也不足以和費克集團抗衡。」被兒子冷冷地瞪著,季父不由得被他的氣勢完全壓制住,只得吶吶地道:「其實……其實黎風集團願意資助我們……」「黎風集團?」他的老東家?
「是啊,你一出車禍,市場上關於奕陽的不利消息立刻滿天飛。在第一時間。黎風的黎大同董事長就打了電話給我,說他可以給我們任何援助……」「所以你們就接受了?」沒有受傷的右半邊臉,眉毛不悅地揚起。
「因為股價實在掉得太快了,當時你又昏迷不醒,而我們看奕行忙得團團轉,就自作主張先答應了。」季父說得有點心虛。
「他開了什麼條件?」季凌陽在心裡冷笑,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說……」季父嚥了口口水,似乎有口難言,頻頻和妻子交換著眼色。「他希望你能娶他的女兒。」「什麼?!」他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你們居然答應這種事?」「我們也是沒辦法……」該死!該死!當初應該嚴格禁止父母過問公司裡的事,好好地養老就好了,現在居然捅出這種樓子?!他下半輩子已經注定要殘缺地過一生了,現在連老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了嗎?
「黎大同的女兒也答應這件事?」他不以為那女人會蠢到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
季父季母看兒子像是快爆發的臉,都已經做好他發飆的準備。或許他們答應得太倉卒了,但比起讓兒子努力建立的奕陽科技落入外資手中,他們寧可賭這一把,婚事的部分,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其實……其實在你昏迷的時候,黎家的女兒黎燦已經來看過你了。有好幾天,還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顧你,直到你清醒,她才回去的。我看她很喜歡你的樣子。」季母對黎燦有相當好的印象。
所以,在他夢裡不斷呼喚他、輕柔和他說話的,是那個蠢女人?而每天不厭其煩為他按摩、為他擦拭身體的,也是她?
她竟然願意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服侍他?而且不在乎未來的丈夫是個破相的殘廢?
季凌陽在棉被下握緊的拳頭忽然鬆開,雖然仍是這對門親事感到不快,但心裡的反感已降低些許。他忍住脾氣平靜地道:「幫我叫奕行過來。」「可是他下午才……」「請他『馬上』過來!」閉上眼,他極力讓自己不要怒吼。
季氏夫婦對視一眼,只得訕訕地出了病房。
接到季母打來的電話,齊奕行匆匆地趕到醫院。
快步走在醫院的走廊上,護士小姐們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和季凌陽嚴肅冷漠的臉孔比起來,齊奕行無疑是俊帥的,看起來就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不過天曉得他心裡只有一個女人,只是沒有人相信。
連他故意透露自己已婚的消息,也只有季凌陽當真,其他人皆是嗤之以鼻,認為那只是他放出的煙霧彈。
所以面對這個比兄弟還親的至交好友,明知被叫來這麼一趟會有被炮轟的危險,他也摸摸鼻子趕來了。
推開病房的門,對上那雙冷冷的眸子,他顯得若無其事。
「老兄,你恢復的狀況很好嘛!」進門的齊奕行聳聳肩。「不好意思來得太匆忙忘了買花,不過我們交情這麼好,你應該不介意吧?」「菊花和劍蘭嗎?」表情冷漠的的人,連開玩笑都一樣的冷。「你明知道我找你做什麼。」「你想知道費克集團的情況?」他裝傻,走到病房裡的沙發上坐下。「他們的惡意收購行動,一方面是因為我們今年的營收讓他們眼紅,以他們原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得到的利潤有限。另一方面,他們也想吸收奕陽成為他們的子公司,讓費克集團在資訊界的實力大大增加。」「他們的小動作,我去年就發現了,只是沒想到這次的車禍,加速了他們的行動。」季凌陽瞇起眼。「他們當初投資在我們奕陽的資金,早就回收好幾倍了,不過顯然他們仍不滿足。」齊奕行十分認同他的話。「目前他們的持股估計在百分之二十出頭,還在持續動作中。所以我同時也在進行反收購,並試圖回穩股價……」「我知道你會做得很好。」話題慢慢進入重點了,季凌陽反常地露出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笑。「不過打仗不能沒有子彈。奕行,你進行反收購和投入股市的資金從哪裡來?」「唉,你都不知道我差點都無家可歸了。所有不動產全讓我拿去抵押,你老兄的錢也都丟了進去……還有……還有就是……」他忽然說不下去。
「還有黎風集團的贊助。」季凌陽咬牙切齒地幫他接下去。
「我發誓,這件事我是後來才知情的。」齊奕行只差沒舉起雙手,「當初季爸告訴我時,我真的以為那純粹是黎風集團的贊助,等我用了,才知道原來那是……」你老兄賣身的錢──不過這句話,他當然沒勇氣說出來。
季凌陽忽然靜默下來。半晌,他才問道:「你見過她嗎?黎……黎燦?」「見過幾次。」在季凌陽昏迷時,只要他來病房裡,看到的絕對是她。
「她是傻子嗎?」想到她竟願意把自己託付給一個連床都下不了的病人,季凌陽就忍不住譏諷。「還是醜到極點、肥到極點,或是老得嫁不出去,只能用錢買丈夫?」「凌陽,你這句話不太厚道。」齊奕行皺起眉。「嚴格說起來,她長得挺不錯的,清秀可人,今年才二十四歲,身材偏瘦,倒也嬌小玲瓏,而且她十分盡心地照顧你,幾乎可說是面面俱到,我想這樣的腦袋,應該稱不上傻。」「那你說她的目的是什麼?」想破了頭,他就是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利益可圖。
「有沒有可能,」其實齊奕行懷疑很久了。「她愛上你了?」「怎麼可能!我甚至沒見過她!」說這句話的同時,季凌陽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偏瘦的身材,嬌小清秀,二十四歲……就像解碼般,他似乎能抓住一點線索,卻又差了點東西,讓他無法拼湊出「她」的樣貌。
「可是我看她任勞任怨地照顧你,挺像回事的。」要是他心裡的那個女人也能這麼對他,換他被車撞都無妨。
「我這副鬼樣子,連自己看了都覺得可怕,她會喜歡我?」他冷哼一聲。
「喂!你不是認真的吧?」齊奕行有些聽不下去他自暴自棄的言論。
閉上眼,季凌陽決定摒除腦中所有紛亂的思緒。黎燦那個可惡的女人,還沒見過她就搞得他心煩意亂。「總之,下回見到她,我會讓她打退堂鼓。」「呃……」說到這個,齊奕行有些欲言又止。「我想,你若堅持要這麼做,說話最好婉轉一些。」「為什麼?」他就是想冷言冷語逼退她,不行嗎?
「因為……」齊奕行苦笑。「黎風集團給的資金,已經花得一毛不剩了。如果你現在還擠得出幾百萬美金,你就算拿錢用力給她砸回去也沒關係。」「……齊奕行!你這個該死的傢伙!」就在兩個男人還在大眼瞪小眼時,病房的門突然悄悄地被推開了。
他們一起望了過去,齊奕行先是眼睛一亮。「是妳!」很好,話題女主角終於出現了,他也能在炮口下苟延殘喘一陣子。
黎燦先給了他一個笑容,但面對季凌陽清醒的上下打量時,她突然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服,順頤頭髮,想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在他面前。
「妳是黎燦?」他瞧著她那張清麗怡人的臉蛋,總覺得似曾相識,心裡的疑竇越來越深。
「嗯,我是黎燦,黎明的黎,燦爛的燦。」她大方地走到他病床邊,笑咪咪地凝視著他,好像想把這幾年分離的時光一次看完。
他現在看起來是挺遜的沒錯,兩隻腳綁得像木乃伊,剛拆下紗布的左半邊臉傷痕纍纍,在她沒來的這幾天,鬍子沒刮,頭髮凌亂,臉色更是難看至極。可是在她心目中,即使旁邊有個完美的比較版齊奕行,他還是最帥的。
反倒是床上的男人被這麼不設防地注視著,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嚨。「黎小姐,我不知道令尊突然和家父談條件的原因是什麼,不過我十分不能接受……」「不要叫我黎小姐,叫我的名字!」她彷彿沒聽到他的拒絕,忽然指著自己的臉蛋兒。「你覺得,我美不美?」面對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季凌陽愣了下。她打斷他的話,難道只想問這個詭異的問題?
「差強人意。」他很想昧著良心說她實在丑到鬼哭神號,不過迎上她期待的小臉,他不爽地發現自己竟狠不下這個心。
只是差強人意嗎?她嘟起嘴,忽而又站挺了身子,企圖讓小籠包看起來能雄偉些。「那,我身材好嗎?」這下不只愣住,額下的黑線也落了下來。「普普通通。」普普通通?明明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好不好!她再用力地提示他。「我今年二十四歲了。」「我知道。」他開始覺得或許這小女人腦袋有問題,才會逼著要嫁給他。
「你說要讓我卡位的!」小嘴癟了癟,嗔怒地瞪著他茫然的表情。
「卡什麼位?」季凌陽一頭霧水,原本想向她曉以大義的一番激昂言論,也全被她一連串沒頭沒腦的問題給衝散了。
「你果然忘記了。」她跺了跺腳,一副他是負心漢的樣子。「算了,以後一定有辦法讓你想起來!」「黎……」在她的杏眼圓睜下,他勉強改口。「黎燦,我不想多說廢話。黎風集團想和我聯姻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圓睜的眸子立刻瞇了起來,很不滿地瞄了過去。「第一,想和你聯姻的不是黎風集團,而是我;第二,我的目的很簡單,我也早就告訴過你了,就是我、要、追、你!」在旁看好戲喝茶的齊奕行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這位小姐的言論也太勁爆了,就是不知道他那生來像塊冰的兄弟招不招架得來。
打探的黑眸轉了過去──他猜對了。季凌陽聽到她的宣言,臉上表情鐵青又帶著尷尬,眼角還微抽搐著。
「我不記得妳跟我說過。」他寒著聲音。
「噢──」她像抓住他什麼把柄一樣,尾音拖得長長的。「就說你記性差嘛!看,你現在自己不也承認了?」季凌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暗自用眼神警告在旁偷笑到快倒地的齊奕行,而後又朝黎燦擺出一個生人勿近的冰凍表情。「這件事似乎不值得討論。今天妳來的目的,若是想提這件婚事,我告訴妳……」他義憤填膺的慷慨陳辭,又被她天外飛來一筆地打斷。
「啊!對,我差點都忘了我來幹什麼。」她拿出一張診斷證明書夾帶一張復健單。「醫生說,過幾天你要開始做一些無負重的復健,復健師會先帶你做一些簡單的測試……」「什麼時候連我的復健也由妳來決定?」看到那張復健單,他火了,不能接受自己最悲慘脆弱的一面就這麼大剌剌地攤在她眼前。
「這不是我決定的。」她理所當然地朝他搖搖頭,「這是醫生決定的!」「廢話!」他怒瞪她,卻發現她毫不畏懼地迎視,讓他積壓已久的憤恨更是蠢蠢欲動。不過,他還是忍住發飄的衝動,咬牙道:「我的事不用妳管!就算我不做復健,一輩子殘廢,也不關妳的事!」她靜靜地凝視他半晌,忽然點點頭,像是領悟了什麼。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呢?」小手忽然碰上他左頰未受傷的地方,「你知道自己現在是個醜八怪吧?」「不要碰我!」被她一句話戳中痛處,季凌陽氣得牙癢癢的。
「大概也只剩我這麼有愛心的人,會想要嫁給你了,你還不好好珍惜?」無視他的威脅,小手繼續吃他豆腐,摸摸他的鬍碴,搔搔他的下巴……「而且我是嫁定你了。如果你要殘廢一輩子,我當然無所謂,那你的奕陽科技就交給我來玩好了,反正你也拿我沒轍。」「可惡!」在她說話時,他忽然伸出大手想抓住她,卻被她敏捷地閃過。
「看吧!沒做復健的結果就是這樣,就算我盡情的玩弄你、凌虐你,你都無法招架,而且我們黎風資助你們奕陽的事已成定局,所以恐怕你是娶定我了。以後在你臥病在床的時候,我就讓你的奕陽科技生產色情遊戲、成人光碟,成為台灣情色界第一把交椅……」「妳這白癡女人說夠了沒!」他再也聽不下去,怒吼出聲,「妳該死的不准動我的公司!」「還不夠。」她火上加油似地搖搖手指頭,「然後我想你現在躺在床上像絛蟲一樣,婚後大概也滿足不了我,我乾脆在外面養他十個八個小老公,反正你這麼醜,別人一定可以瞭解我的苦衷……」季凌陽惡狠狠地瞪著她,此時,他真恨自己的虛弱,只能龜在這病床上任她羞辱,他氣得直用手猛搥著病床。
「我醜是我家的事,我像條蟲也是我的事,妳以為我喜歡嗎?妳知不知道當我每天醒過來,看到鏡子裡那張臉像個鬼一樣,是什麼感覺?當醫生說我下半輩子都沒辦法正常行走時,我他媽的有多想死?妳特地來這裡,就是跑來羞辱我的嗎?我告訴妳,我不會如妳意的,我也不會娶妳這惡毒的女人!」黎燦沉默地讓他罵了好一陣,看他虛弱得直喘氣,她才平靜地道:「這樣吼出來,心裡爽快多了吧?」「什麼爽快多了?」他一下子又反應不過來,心裡的激動甚至還沒平息。
「你不覺得你之前太冷靜了嗎?一般人應該大哭大叫的事,你卻冷漠地接受,好像別人的事一樣,這樣壓抑在心裡,我都替你感到難受了。叫一叫發洩一下是人之常情,現在你應該心裡舒服多了吧?」她早知他自尊心甚高,絕不容許自己失控。沒關係,她來幫他踏出臨門一腳。
「妳故意激我?」現在回復情緒後,他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隨著她起舞。而且很奇妙的,方纔這麼一叫,他似乎真覺得心裡的陰翳散去了些。
「我可不希望自己未來的老公憋到心理變態了。」她大言不慚。
「我沒那麼脆弱。」他這麼一回答,才察覺自己落入了她的圈套,忙又改口,「還有,我不是……」「哦哦哦!我聽到你承認了喔!承認你是我未來的老公。」她眉開眼笑地又上前握住他的大手,「那就這樣決定了,反悔的是小豬。對了,復健師在復健室等你呢!我知道你臉皮薄,所以我看讓你的好兄弟齊先生帶你去好了。」像怕他又說出什麼否定的話,她急急搖手,「再見嘍!我改天再來看你!」然後一溜煙地閃人,讓病房裡的兩個男人頓時傻眼。
「凌陽,你現在願意去做復健了嗎?」齊奕行打破沉默,表情似笑非笑。「我可不想我們奕陽成為情色王國。」「……」他給了他明知故問的一眼。
「那好,我先去幫你弄張輪椅。」一轉身,齊奕行也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果然如預料般,齊奕行看到了角落那顆探頭探腦的小腦袋。
他筆直地朝她走去,在她面前停下,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她搶了先。
「他願意去復健了嗎?」只看到一個人出來,黎燦有些緊張。
「妳說呢?我是出來找輪椅的。」說真的,他挺佩服這小女人,他們一群人都無法讓季凌陽「人性化」一點,她卻輕易地做到了「那就好。」拍拍胸脯吐口大氣,真怕自己弄巧成拙。
「我就知道妳會在外頭等。」他越來越佩服自己的真知灼見。「妳花了那麼大的勁激他,一定會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去復健吧?」「不然你以為我喜歡被他罵好玩的嗎?」親手讓暗戀的對象敵視自己,在被他責罵的時候,連她都忍不住懷疑自己傻。
不過誰叫她就是死心眼,這樁婚事從頭到尾沒有人是支持她的,和她感情最好的弟弟黎藍甚至打越洋電話罵她白癡,所以有苦她也只能往肚裡吞。
「可是,妳的方式不會讓他感激妳,說不定還會更討厭妳。」他提醒著她。
「我知道。」她苦笑。「季爸和季媽早跟我說過他的反應了,可以想見他本來就很排斥我。但與其看到他在病床上自暴自棄,不如讓他討厭我,要是他能因此振作起來,那我也甘願。」「妳真的……很喜歡他?」與其私下猜測,他倒是想向她正面求證。
「我愛他,愛了八年了。」她坦然地回答,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可見人的。
「可是凌陽說他沒見過妳?」「他見過,可是他忘記了,可見我有多麼無足輕重。」因為她,沒有在他身上發現那條勇氣項鍊,而她卻傻傻地把他送的錶當作珍寶。
她故作輕鬆聳聳肩,眼裡卻悄悄洩露出她的失落。「不過沒關係,我會想辦法讓他也愛上我,我可不是那麼容易搞定的!」「妳既然認識他,應該知道他本來就不太好親近。尤其這次車禍傷了他的自尊,以後他可能會更陰晴不定,這樣妳還是堅持要嫁他嗎?」他必須先為好友探問清楚,他也希望凌陽能有一個好女人來照顧他。
「我想以後最大的問題,不是我受不受得了他,而是他受不受得了我吧。」她心中有數的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
齊奕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在分辨她話裡的真假。未了,嘴角輕輕一彎。
「我想,我可以先叫妳一聲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