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老闆,你提的事我會慎重考慮的。我最遲在後天給你答覆,不會讓你開天窗的。」掛斷這通錢老闆打來的電話,卓巧曼吐了一口大氣。
她有機會離開這裡了,因為之前的麵包店老闆請她回去幫忙。
雖然過去廚房的糕點師傅排擠她,但老闆對她一向很好,還為了她對師傅發過脾氣。她應該一口答應才是,卻突然在這關頭猶豫起來。
望了眼隔壁一片漆黑的透天厝,她知道自己猶豫的原因是什麼。
太陽剛剛下山,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彷彿連外頭的路燈都黯淡許多。
今天是麵包店的公休日,但她還是將店裡洗了又刷,用酒精全消毒了一遍,以忙碌來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她犯賤的還是很想穆爾松,想他和自己開玩笑時的頑皮,想他關心她時,時而溫柔又時而機車的話語。她也很想小東東,即使小東東很少說話,個性更是內向到不行,甚至脫口說了討厭她……但她就是莫名的好愛他,也好愛他的父親。
只是這一切都要成為過往雲煙了嗎?卓巧曼給自己一個苦笑,沒有答案。
她知道自己現下缺少的,就是讓她決心留下的拉力,要不然,就是讓她斷然離去的推力。不論是哪一種,只要別再讓她卡在中間,卻走還留的就行。
就在她快被自己煩死時,「啪」的一聲,電燈突然熄了,由窗外看出去,整個社區就像被墨塗黑死的,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是社區大停電嗎?怎麼電力公司沒有先公告呢?
她耐心的等了幾分鐘,電還是沒來,她不擔心自己的冰箱沒電,沒辦法將蛋糕保鮮,但她卻深深的擔心起隔壁的小東東。
記得今天下午,她有看到穆爾松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匆匆出門,根據她對他的瞭解,他偶爾會上北部去和助手或編輯討論工作。這一次,他因小東東上學的事耽擱了稿件,所以肯定更加急迫,而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沒有帶著小東東一塊去。
小東東一向乖巧,一個人在家也不會哭鬧,況且又有她在隔壁,因此以前穆爾松短暫出門時,才敢放他獨自在家。
由於下午一向是小東東的午睡時間,通常他在中午出去,天黑前會回來,然而這次他出門的時候似乎比往常久了點,也因為她則會你掛在鬧彆扭,所以他沒有特別交代她……如今一想,不由得令人更加憂慮。
即使小東東口口聲聲說討厭她這個阿姨,但……她以往待他也不薄,她過去看看他,應該不會得到太大的反彈吧?
心意一定,卓巧曼拿起鑰匙,翻出一隻手電筒便衝了過去。大不了就是她白擔心而已,確認小東東沒事最要緊。
她很快地來到隔壁,習慣性的想直接用鑰匙開門,但轉念想到這幾天自己和穆爾松父子間奇怪的氣氛,便改為按電鈴。
按了兩下沒有回應,她才恍然大悟,嘲笑自己的白癡。「停電了,電鈴怎麼會響呢?我真是笨!不知道小東東怎麼樣了?」
她硬著頭皮開門進去,偌大的空間裡黑漆漆一片,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打開手電筒,往四周照去,一邊鼓起勇氣試探性的叫道:「穆爾松,你回來了嗎?小東東?小東東你在嗎?阿姨來了!」
叫了兩、三聲,又左右張望了下,就在她決定要上樓察看時,聽到從客廳某處發出的細微抽泣聲。
「小東東?是你嗎?」心裡一動,她朝聲音的方向走去,赫然發現客廳牆壁和櫃子的死角處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身子還不斷地發著抖。
卓巧曼連忙跑過去,把手電筒放在一旁,心疼的抱起穆東靖。雖然六歲的他已經有二十公斤重,但她勉強還能應付。
「小東東,別怕,阿姨來了。」她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冬日裡他居然嚇出滿頭汗,整個人還像只無尾熊將她抱得緊緊的,就像害怕自己一人又被丟在黑暗一樣。「爸爸回來了嗎?你晚餐有沒有吃?」
穆東靖一邊哭,一邊搖著頭。
她心裡氣著穆爾松,但又不能丟下小東東不管,索性問道:「到阿姨家,阿姨拿東西給你吃好不好?」
這次他點頭了。
卓巧曼吃力的一邊抱著他,一邊拾起地上的手電筒,帶他回到隔壁的麵包店,取出幾個沒賣出的新鮮麵包給他。
小東東像是餓壞了,也忘了要哭,就著她點的燭光便狼吞虎嚥的大嚼起來,她擔心他噎到,連忙抓了罐牛奶讓他喝,要他慢慢吃。
為了不讓寂靜填滿這個空間,令小孩子更害怕,她只好尋找話題……或者說,她也想藉著小東東的回答,找到這陣子令她心緒不寧的答案。
「小東東,你……還在生阿姨的氣嗎?」
穆東靖雖然忙著吃東西,卻在這當下停了下來,眼眶微紅,不點頭也不搖頭。
她無奈地一笑,溫柔的道:「小東東,你要知道阿姨不會害你的,希望你去上學,也只是想讓小東東知道上小學有多快樂、多開心而已。如果你真的很不願意,阿姨也不會逼你的。之前或許是阿姨太急了……」
她話還沒說完,穆東靖的嘴就突然扁起來,接著突如其來的嚎啕大哭,令她有些慌了手腳。
「嗚……嗚……爸爸說是我不對,我不可以那麼凶、不可以打人,嗚……」
「爸爸說的沒錯,你不可以隨便亂打人。但我想爸爸不是責備你,他是為你好……」她急忙抱著小朋友安慰。
「爸爸還要我跟姨道歉,可是姨都不來了……」一想到是自己逼走了心愛的阿姨,穆東靖哭得更大聲了,「姨不要生我的氣,對不起……」
「沒關係,姨不生你的氣了。」她心頭一暖。小孩子果然就是單純!「姨現在比較氣爸爸。」她有些賭氣的低聲嘟囔。
可是穆東靖聽到了,他說出令她心頭更加糾結的話。「姨不要氣爸爸,我有問過爸爸喜不喜歡姨……」
卓巧曼霍然想起自己上次病倒的那天,好像有聽到穆爾松承諾回家會回答小東東這個問題,現在答案要揭曉了,她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那……爸爸怎麼說?」她屏住氣息問。
「爸爸說……」哭聲乍停,小腦袋納悶的一歪,「說……他很喜歡姨,卻不知道怎麼喜歡、不知道能不能喜歡……姨,這是什麼意思?」
「他這麼說嗎?」聽聞穆爾松確實喜歡自己,但卓巧曼卻沒有半分欣喜,反而更想哭。
他對愛情,是不是謹慎的過頭了?他可知在他害怕自己傷害她的同時,其實早就傷害她了啊!「爸爸的意思,或許是……或許他只想跟巧曼姨做普通的好朋友吧?」大人間複雜的心思她不想讓小東東知道太多,摸了摸他的頭哄到:「好了,你經過晚上也受夠了,應該很累了吧?今晚睡阿姨這裡好不好?」
穆東靖當然是千萬個願意,他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阿姨。卓巧曼替他洗了個輕便的澡,讓他換上她的乾淨衣服——雖然大件了些,但足堪使用,然後才讓他在床上躺好,拍著他的背,哄他睡覺。
在穆東靖陷入沉睡後,時間已將近晚上八點,停電的室內突然「啪」的一聲而後大亮。
電終於來了。
穆爾松原本只想離開一下午,在小東東午睡起床前回到家,然而這次和助手討論得太久,在出版社待的時間也比平時長了,當他匆匆忙忙回到家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
小東東應該餓翻了吧?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在家會不會怕?然而當他踏進家門,一片靜默的客廳卻讓他一愣。本以為是兒子午睡睡過頭,但當他在孩子房間裡沒看到人,又在家裡找了一遍依舊無人跡後,他揩拭緊張了。
「小東東?小東東?」家裡已被他仔仔細細的查看過,叫人也沒有任何回應,他的擔心指數直接破表。
小東東是個極度內向又怕生的孩子,會放他一個人在家,也是因為他很乖,不會自己亂跑出去。可是怎麼這會兒,他竟不在屋內呢?難道是被別人強行帶走?或是有外力脅迫他出了門……
想到這裡,穆爾松整個人都快抓狂了,急忙開了門出去找。
夜間的鄉間社區十分安靜,他本想豁出去地大喊兒子的名字,或是到警察局報案,但不經意看到隔壁早該熄燈的麵包店裡燈火通明,一時也顧不得卓巧曼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便魯莽又急切的推門進去。
「巧曼!」一進門,看到她在處理冰櫃裡的蛋糕,他急忙上前問道:「你有看到小東東嗎?我剛剛回家,小東東卻不在家裡……」
「小東東在我這裡……」她正想和他解釋,卻見他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你帶走小東東……不應該先告訴我嗎?」突然放鬆下來,令他方才緊繃的情緒,頓時化為不悅,瞬間湧了上來,雖然他極力想壓下脾氣,但話語仍隱約透漏出不客氣。「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很抱歉,不過我是有理由的——」這一點,卓巧曼知道是自己理虧,可是穆爾松完全不聽她解釋,逕自打斷她的話。
「不管你是什麼理由,都不能隨便帶走小東東!如果我去報警,你就變成綁架犯了你知不知道?」他雖然生氣,但更多的是緊張,不僅緊張孩子被人帶走,更緊張萬一他真的不明就裡的報了警,可能會害慘她。
情急之下的話,沒一句中聽的,即使他出發點是善意,但語氣聽起來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至少在卓巧曼的耳中,他的話句句成了嚴厲的指責,令她的心更寒。
「穆爾松,你有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嗎?沒有號碼我應該去通知誰?」因為覺得自己一片好心徹底地被誤解,再加上這陣子他刻意疏遠,她累積許久的悶氣不由的爆發出來。
兩人就住在隔壁,加上他是個宅男鮮少出門,通常她到他家就能找到人,甚至可以打室內電話,因此彼此才都沒注意到他們根本沒有對方的手機號碼。
穆爾松意識到這點,突然語塞起來。「那……那你也該留個字條通知我……」
「我留了。」她的聲音冷冷的,表情也十分難看。「就貼在你家大門上,你沒看到嗎?」
確實沒看到,他一回家急忙找孩子,根本沒注意到門上多了什麼東西。
「巧曼……對不起,是我說話太急了,才會那麼不客氣。」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後,用盡全力抑制紊亂的心跳,他知道自己是在不該把著急的怒氣發些在她身上。
「只是……小東東為什麼會在你這裡?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但是也不能因為這樣……」
他不說則已,一說又讓她的臉色變得更沉。「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我會拿這種事要挾你嗎?」
「不是不是……」他急忙揮手,「我的意思是,是我自己沒有照顧好小東東,可你還在生我的氣,應該不會沒事去我家帶他過來……」
「今天社區無預警大停電,如果不是怕小東東一個人在家裡會害怕,你以為我很稀罕踏進你家嗎?」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也刨著自己的心。再一次地,他再一次讓她覺得在他們父子之間,她真的只是個外人……
「大停電?我沒有收到通知……」穆爾松一想到兒子孤零零在一片黑暗中的畫面,心都快碎了。
「廢話!就說無預警了,誰會收到通知?」又氣又委屈,她終於發瘋,就算此刻起要和他決裂,她也認了。「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把一個六歲的孩子獨自丟在家裡,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怎麼辦?你知不知道停電的時候,我找到小東東時,他嚇得全身是汗、哭個不停?如果我沒有去你覺得會發生什麼後果?」
「我……對不起。」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了。「我只是一時情急……」
「你可以誤會我的好心,反正我以後不會再管你的事了。但你該道歉的對象不只是我,還有你的兒子!」灰心至極的她,連說話都有了鼻音。
這番類似決裂的話,令他腦袋一片空白,一股寒意由背脊直衝腦門。「你……是什麼意思?」可惜卓巧曼不再理會他,逕自上樓把穆東靖抱下來,放入他的懷裡後,接著就下了逐客令。
「巧曼……」穆爾松不想走,因為他怕自己一走,和她之間的關係便再難以修補。
「你還不走嗎?」她秀眉一皺,突然想到什麼,轉身又拿出他家的鑰匙,塞進他胸口的口袋裡。「對了,你是要拿這個吧?請你出去後替我帶上門,順便把我家鑰匙放在信箱裡。」
語畢,她不再說一句話,毅然決然的走上樓。
「巧曼!」他有些惶恐的叫住她,直覺告訴自己,決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
她慢慢回頭,臉上的表情卻是哀莫大於心死。
「不用再叫我,你的心意,我已經很明白了。我想要的你給不起,還造成了你的困擾,再多說也沒意義了。」
當她再次轉身,同時也斬斷了自己將近兩年的暗戀。
而穆爾松,則是錯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卓巧曼拉下麵包店的大門,清理完店裡的東西後,在門上貼了張「暫停營業」的紅紙。
然後,她上樓,回到住處開始整理行李,一如她搬來時一樣。
她已經決定答應前老闆,回去北部工作,至於隔壁的那對父子……他們應該已經不需要她了吧?
一年多的緣分似乎就要在此畫下句點,兩人沒有道別,她心中也早覺得沒有差別了。
是她的錯還是他的錯,她也弄不清楚了,但如果一開始的熱情與愛情,反倒成了他管教兒子的阻力與壓力,還妨害到他思念前妻,那麼,她這個局外人是該適時的放手,別再造成他的麻煩了。
局外人啊……想到這個名詞,卓巧曼心裡不禁酸了一下。
雖然她很努力的想打入穆家,想和他們父子建立起特別的感情,但事實只是證明,她太瞧得起自己了。
或許把距離拉遠,讓時間慢慢淡化一切,也慢慢收回她的愛情,會是一個好方法吧?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幸好傢俱都是房東提供的,她不用帶走,而麵包店裡的設備,只能事後再請福嬸幫忙處理了。
她將最大的行李箱費力氣拖到樓下,弄出的聲音讓行徑的路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幾個鄰居過來和她寒暄,知道她要離開的消息,都覺得很可惜,叮嚀她一個人北上後要好好照顧身體……
他們的溫言暖語,在卓巧曼心裡注入了一股暖流。看來她在安寧社區這幾年的生活,不完全是一場夢。
撇頭看了眼隔壁的房子,她突然覺得愛情好虛幻,身邊看得到,摸得著的這些笑得忠厚的鄉親,才是真實的。
搖了搖頭,她自嘲的一笑,用力地拖著行李,塞進自己的小車裡。
就在她打開駕駛座的門,要離開這個令人懷念的小地方時,穆家大門忽然打開了,她和穆爾松的視線恰好對個正著。
「巧曼?」他納悶的看著她,但她的表情卻震撼住他,令他無法移動腳步,就這麼遠遠的和她對望著。
她表情像是傷感,更像是遺憾,眼中也突然落下淚水……即使離得有段距離,他還是從反射的水光中察覺到這個事實。
那一閃而逝的光芒刺中了他的心,而她卻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沒有說什麼,便垂下頭逕自上了車。
穆爾松心裡霎時恐慌起來,他有種離別的預感。
身邊的褲管忽地被人拉了拉,他低下頭,便看到同樣一臉惶恐的兒子。
小東東也看見巧曼上車了吧?他是否感受到什麼,所以也開始害怕了呢?
穆爾松滿腹的疑惑和驚恐,全被剛才和卓巧曼談天的福嬸看了個明白,她隱約知道他們之間的曖昧,便語重心長的說道:「穆先生,卓小姐要走了,你還不快去追?」
「要走?」他緊張的望向福嬸,「要去哪裡?」
「要回台北了啦!她的麵包店都停業了,東西托給我,看來是不會回來嘍。」
福嬸歎口氣,意在言外的感歎,「男人就是不懂得珍惜,這麼好的女孩子啊……」
所以巧曼真的要離開了?他的直覺沒有錯,她對他說的話,內含的意義果真是道別?
此時,他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但小東東同時也跟著大哭了起來,令他手忙腳亂,不知該先去追巧曼,抑或安撫哭泣不已的兒子。
迫在眉梢之下,他乾脆一把抱起兒子,急忙的跑過去。
而卓巧曼的車恰好駛出停車格,就要揚長而去。
他只來得及跑到副駕駛座旁和她揮手。
卓巧曼早由後照鏡看到他們了,也看到父子倆著急的表情,情感上,雖然她好想停車,可是理智卻叫她走。因為就算她下車,最終,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不敢回頭,咬牙踩下油門,將車子駛離了安寧社區,離開了她最愛的兩個男人。
「巧曼!」穆爾松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叫,「巧曼,你回來!不要走!聽我說一句話好嗎?巧曼!」
不管鄉親好奇的視線,也不管他什麼男人的顏面了,他只知道不能讓她走掉。他還欠了她好多,不只是她對他們父子的付出,還有她的愛情。
天啊!千萬要給他這個機會,讓他彌補、讓他珍惜、讓他說出他的心情……
「姨,不要走!姨……」穆東靖聽到父親大叫,也跟著哭嚷起來。
然而,兩雙腳總是跑不過四顆輪胎,小車慢慢駛出了平線,也駛出兩個大小男人的視線。
穆東靖的哭聲冷不防停下來,淌著淚汪汪的眼睛怔怔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阿姨走了!他好喜歡好喜歡的阿姨,再也不會溫暖的抱住他,教他很多有趣的東西,更不會做蛋糕給他吃了。
小孩子的哭泣可以大方的形於外,但穆爾松卻只能在心裡默默流著淚。因為他是父親,他必須比兒子堅強,也因為是他的輕忽及猶豫令她傷心,所以他沒有哭的權利。
旁邊的鄰居指指點點,他也不管了,他只知道,她的離去帶走了他心裡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穆爾松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他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和她說清楚的,他早該在意看到她時就上前攬住她,而不是讓她帶著一顆傷透了的心離開。
他失去她了嗎?
如果愛情講求公平的話,比起卓巧曼對他們父子倆的付出,穆爾松對她顯然的就少了很多。
他為什麼不多和她談談,瞭解她的想法,而是認為她什麼都懂,把她的體貼當成理所當然?
他有為什麼不能早點弄清自己的心情,非得眼睜睜看她離開後才來後悔?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活該,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
即使他很清楚前妻的事不完全是卓巧曼想像的那樣,可是他一直認為事關前妻的隱私,再加上這是他自己的失敗婚姻,所以不太願意談,沒想到這樣卻反而造成她的心結。
他錯了,真的錯了,錯在他為兒子的事煩的焦頭爛額的時候,竟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完全忽略她的感受,才會逼走了她。
截稿日將近了,但他連提起畫筆的心情都沒有,幾乎想不起以前沒有卓巧曼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在轉頭看向兒子,那原就憂鬱的小臉更消沉,人也瘦了一大圈。
或許小東東也內疚著,認為是自己把阿姨逼走的吧?
但穆爾松卻無法向兒子解釋,即使小東東的反應傷了阿姨,但或許愛情才是最大的原因。
空氣裡飄浮著寂寞的粒子,父子兩都感覺到了,可是他們無法逃避,也無法改變,因為呼吸是本能,寂寞,成了副作用。
以前只有父子兩人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深刻的感覺,但在卓巧曼加入他們又飄然遠離之後,現在穆爾松不得不說,少了她在屋子裡走動的身影,缺了她的聲音在房子裡迴盪,空間彷彿一下子變得好大,空洞到令人不適。
這種不適,比起前妻剛死亡的那一陣子,更教人打從心裡害怕。
「小東東……」他突然開口,「記不記得停電那天,你說你和巧曼阿姨道歉,她是怎麼說的?」
這問題勾起了穆東靖的想念,他突然扁起嘴,一副要哭的樣子,不過仍乖乖重複記憶中的話語,最後還補充道:「……姨還說,爸爸或許只想跟姨做普通的好朋友。」
不!他想和她建立的關係,比好朋友還要緊密,親密得多了。可惜就算他現在有機會跟她說,她也不見得會接受了。穆爾松苦澀的想。
「爸爸知道,你很喜歡阿姨對不對?」他又問。
這次穆東靖毫不遲疑地點點頭,眼淚也隨之落下。
他走到兒子身邊,十分認真地直視著他。「如果……阿姨做你的媽媽呢?」
媽媽……是那個會在他想睡的時候唱歌給他聽的人嗎?會一直一直抱著他、不讓他一個人面對恐懼的人嗎?
不只,巧曼阿姨做的更多。她還會牽著他的手,帶他去公園玩,她會做好吃的麵包和咖喱飯給他吃,甚至她還會在他好害怕好害怕的時候,一直用溫暖的聲音安撫著他。
穆東靖思索了一陣,怯怯地問:「爸爸,姨如果變成媽媽,會不會像媽媽那樣不見了?」
穆爾松有些悲傷的微微一笑,「這次不一樣,姨如果變成媽媽,她會永遠跟我們在一起。」
這個回答,令小東東再無猶豫的點頭。「好!那我要姨做我的媽媽!」
「可是姨若做了媽媽,你要像聽爸爸的話一樣聽她的話喔。」穆爾松決定先跟兒子溝通好,減少他挽回巧曼的阻礙。「而且你不可以把巧曼阿姨跟以前的媽媽搞混了。以前的媽媽已經變成天使了,我們會懷念她,把她放在心裡,可是媽媽是媽媽,巧曼阿姨是巧曼阿姨,她們有不一樣的個性,不能混為一談。你對媽媽的感覺會慢慢轉為尊敬及緬懷,但巧曼阿姨卻是活生生在我們眼前,所以,她以後會管教你,你不乖,她甚至也可以罵你、糾正你。這些你要記住,知道嗎?」
其實穆東靖聽得一知半解,只能把這些話默默記下來。在他小小的心靈裡,眼下把姨找回來才是最重要的,如果還能把姨變成媽媽,跟他永遠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所以他毫無意義的同意了爸爸的說法,即使小腦袋裡一堆問號。
「那好。我們去找她吧,小東東……」無論如何,自己欠了她一個解釋。
但若是她仍無法釋懷呢?穆爾松不敢去想這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