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桐垂著頭,不敢直視龍顏,一顆心卻緊張到都快跳出來了。
此時一個身影突然站到她身旁,不著痕跡地輕按了下她的小手。
只是一個觸碰,忻桐就知道是誰了,不安的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在這一整個盛大的場面裡,也只有他,只有這一個男人,能讓她感受到安心及放鬆。
那是她的夫君,河南巡撫穆弘儒。
抬起頭,她朝他笑了笑,代表她明白他的鼓勵,也恢復了信心。
「這是你做的……湯?」皇帝打開碗蓋後,詫異地一揚眉。
「是。」忻桐沉著地應對。
「怎麼什麼料都沒有?你不會端一杯清水來應付朕吧?」雖是這麼說,皇帝卻面帶笑意,因為他清清楚楚地聞到這碗清澈如水的湯傳來沁入心脾的香氣,勾引著他腹中的饞蟲蠢蠢欲動。
很奇妙的,一兩百道菜他幾乎吃撐了,很多菜更是看都沒看就撤下,但聞到這碗湯的香氣,他仍是想喝。
至於其他人,顯然和皇帝有著一樣的感覺,目光皆帶著渴望及好奇盯著這碗奇特的湯,只是礙於皇帝未動,他們也不敢先動。
「請皇上先用湯,臣妾再細細為皇上解釋。」忻桐終於抬起頭,但望向皇帝的表情很是複雜。
這一點,穆弘儒也注意到了。
不過主桌上的人這會可沒心思去注意他人的一記眼神或一個表情,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端起湯喝了口,然後便發出讚歎聲,閉上眼享受著湯汁滑入喉頭的餘韻。接著又是第二口、第三口……不一會兒,每個人的湯碗都見了底。
突然,坐在皇帝右側的景王驚訝地說:「這個碗也能吃啊?好清透、好甜美的味道!」
每個人聽了,也都好奇地咬了一口手上的碗,結果居然人人都開始吃起自己手上的碗了,吃完還意猶未盡地嘖了嘖舌,景況頗為趣味。
兩百多道菜的御宴,吃到後來每個人都腸脹肚飽,有很多菜幾乎是送上後又原封不動地退了下去,想不到這最後一道湯,居然能讓人吃個精光,美味可見一斑。
「穆卿,你的妻子手藝確實過人。」皇帝不吝稱讚,「忻桐,你說說這湯是怎麼做的?」
「這湯,臣妾是利用數種禽類及牛骨、豬骨、海鮮,再加上數十種蔬菜及水果下去熬煮,熬到材料爛糜,精華全進了湯裡,再反覆過濾數次直至湯水清澈。至於這個碗,則是用整顆的水晶梨雕成的,恰好能添加湯的清香。」她清楚地解釋著,「臣妾見過先前的菜單,心想皇上吃罷了山珍海味,這湯正好清清腸胃,也能替後頭的點心提點味道。」
「好!確實好湯,確實好廚藝!這黃大人沒有騙人啊。」皇帝滿足地哈哈大笑,他口中的黃大人,自然是穆弘儒的好鄰居,那位大嘴巴的退休尚書。
「真是令人意猶未盡呢!穆夫人,不曉得這湯還有沒有?再給我來一碗吧。」景王十分捧場。
想不到忻桐臉色卻有些為難,向身旁的丈夫低語了兩句。
而後只見穆弘儒無所謂地一笑,朝著景王道:「王爺,湯的份量,內人是設計過的,這好湯一碗便足,再一碗就太過了,恐怕會影響你接下來的食慾呢。」
「這麼精奇?」景王大為歎服,「不知穆夫人這身過人的廚藝向誰學的?」
這個問題,穆弘儒同樣十分好奇,因此一整桌的人加上他,目光全轉向忻桐。
「家學淵源罷了。讓皇上、王爺還有各位娘娘見笑了。」她有些四兩撥千金地回答。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穆弘儒很清楚她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而皇上在讚過她的湯之後,看著她的眼神也變得十分詭異,只是這種詭異並非男女色慾方面,反倒是有種陰謀的味道……
希望是他想太多了。壓下心中不安,刻意忽視這歡欣中的一絲不協調。
「皇上、王爺和各位娘娘對內人的厚愛,著實令下官惶恐,下官可不希望回家後,門檻被來客給踏平了。」他趣味地打著圓場,果然引起眾人哄堂大笑。
皇帝的壽宴上,忻桐的獻藝無疑是錦上添花,讓場面更加熱烈。而她的廚藝,也在皇宮裡刮起一股旋風,人人都知道了穆弘儒有個技比神廚的妻子。
但這股旋風,卻只刮了一天。
宴席散後,皇上邀了幾個親近的大臣留宿皇宮,遠從開封來的穆弘儒自然也不例外,被賜留宿景仁宮南方的耳房。
這幾乎是天大的賞賜了,忻桐驚異於皇宮的華麗,整夜都沒睡好,倒是穆弘儒原可十分穩妥的睡個好覺,卻因為她翻來覆去,害他也睡不著,直到天明了兩人才稍微瞇了下眼。
「你在皇宮裡,似乎特別不自在?」起身打點衣服時,穆弘儒強壓下疲倦,不解地望著神色陰晴不定的她。
「我不習慣待在這麼華麗的地方。」忻桐眼睛有點腫,精神也不濟,並沒有因為昨天被眾人稱讚了而有什麼情緒上的轉變。「我也不喜歡京城……夫君,我們今天就回去好嗎?」
「待我見過皇上,沒事便可以走了。」他不以為意地回應,注意力卻全放在她話裡的一個疑點上。「你不是京城人士、幼時在京城裡出生的?怎麼會不喜歡故鄉呢?」
「我……」她有些語塞,「我不知該怎麼說,總之是些不好的記憶。」
「而且,昨兒個庖長告訴我,你在御膳房裡如魚得水,似乎不像第一次去的人。」他狀似不經意的問:「該不會,你小時候來過皇宮裡吧?」
由於忻桐久久沒有回答,穆弘儒這才正視起她異常的反應,直到見到她眼中的遲疑,他赫然驚覺自己似乎猜對了。
知道若要繼續問下去,他必須放鬆她的戒心,於是他靠近她,在她身旁坐下,輕輕執起她的手。
一抹碧綠突然出現眼中,讓兩人同時心裡一跳。這彷彿惡鬼般的手鐲,令忻桐眼中的陰霾又深了幾分。
「夫君,那些往事就別問我了,不如去問問這皇宮裡可有什麼靈方妙法,能將這手鐲取下來才是真。」她勉強地笑了笑說。
「如果我當初將它藏得好一點,或者索性不顧家訓毀了它,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造成兩人如今相處尷尬生分、如履薄冰,這究竟是該怪手鐲,還是怪他呢?
穆弘儒搖搖頭,想將話題帶回先前,然而門外忽然傳來紛沓的腳步聲,接著門被砰的一聲打開,數名侍衛衝進來,二話不說便拿住了忻桐,將他擋在一邊。
等待衛將人都制住了,一名老太監才慢條斯理地走進來。
「啊!你們想做什麼?」忻桐嚇得驚呼。
「你們突然闖進來,有什麼事?」穆弘儒很清楚這裡是皇宮,要是沒有皇上的命令,這群奴才絕對不敢這麼放肆。
只是自己和忻桐被格開了,無法安撫受到驚嚇的她,他只能拿出官威,要求領頭的老太監給個說明。
「啟稟巡撫大人,皇上旨意,要屬下捉拿河南巡撫之妻忻桐候審。」老太監向他一揖,畢竟被捉拿的人不是他。
「你們憑什麼捉人?」他鐵青著臉,不認為忻桐做了什麼需要被捉拿的事。
「昨夜吃了穆夫人做的清湯,皇上最寵愛的梅妃娘娘突然上吐下瀉,御醫診斷是食物內含毒所致,皇上大怒,要屬下前來捉拿。」老太監淡淡地解釋。
「荒謬!昨夜兩百多道菜,怎知就是忻桐的菜出了問題?」辦案辦多了,穆弘儒一下子便找到疑點。「何況,喝了湯的不只梅妃娘娘,其他娘娘、王爺甚至皇上都喝了,怎麼就沒事?」
「這……只有梅妃出事,不就代表穆夫人是針對梅妃下毒?」老太監的目光有些心虛,抓人的動作卻沒有停。「來人,將穆夫人帶走!」
文人出身的穆弘儒根本就不可能敵得過這群侍衛,同樣的,侍衛也不敢對他如何,只能用人牆擋著他,讓其他的侍衛將人帶走。
「太過分了!我要見皇上!我要親自向皇上問清楚,為什麼要捉我妻子!」他幾乎氣瘋了,怎麼待在皇宮才一晚,昨夜眾人對忻桐的稱讚就全變了天?
更別說他們捉拿忻桐的理由,根本是毫無道理又牽強!
就在他氣急敗壞地走出屋外,正要衝向乾清宮向皇帝老子問個明白時,才到花園口,便看到方才拿人的老太監站在路口,分明就是算準了他會出來,在這兒擋他的路。
老太監一見到他,立刻語重心長道:「穆大人,皇上出宮了,你現在去是找不到人的。」
聽他這麼一說,穆弘儒略微冷靜下來,狐疑地說:「這麼巧?」
「皇上做的事,總是有他的道理,奴才相信穆大人若不輕舉妄動,穆夫人會沒事的。」老太監這話,已經有些隱喻了。
所以……捉拿忻桐這件事,肯定不只為了梅妃中毒這麼簡單,背後肯定另有什麼意圖。
但忻桐才第一次來皇宮、第一次面聖,她得罪過誰了?
思索間,穆弘儒驀地有種被人注視的異樣感,他抬頭舉目,目光越過老太監,看到花園外遠遠立著一個華衣女子,不避諱地和他四目相對。
這是一直想嫁給他,卻讓他敬而遠之的儀安公主。
這時間,她怎麼會在這裡?
公主和他對視一會,便轉身飄然而去,但憑這一眼,穆弘儒已全然瞭解這一切都是陰謀,一場針對他和忻桐的陰謀。
更甚者,這陰謀恐怕從他調兵追捕採花賊、回宮述職的那天,就已經開始策劃……
梅妃似乎身體不適了好幾天,因此忻桐也被囚禁起來,最後罪名居然坐實了是毒害皇親貴族。
而穆弘儒這幾日不管求見皇上、求見梅妃、求見皇后,全都吃了閉門羹。
他也拜託了幾個閣內的大臣,想透過他們去瞭解事情的真相,然而總是調查到一個瓶頸,大臣們便打了退堂鼓,勸告他別再深查下去。
一個儀安公主,或許還無法讓大臣們全心存忌憚,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一切陰謀規劃,全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假意要他帶忻桐到京城,什麼進獻廚藝恐怕也都是借口,最終目的便是要分開他和忻桐。而謀劃了這麼久,連梅妃都被拖出來演戲,為的大概也只是一個儀安公主。
他不明白,自己已經表態得這麼清楚了,這群皇親國戚怎麼還是執迷不悟?
在京中奔走數日,他一直沒回去,而這消息早在開封傳得沸沸揚揚了。
又過了半個月,穆弘儒在京城的宅子外,突然來了一輛馬車。
車才停定,一抹小身影便從車裡衝了出來,不顧禮貌地直擂著穆府的大門,門房才打開門,那抹身影便唰的一聲衝了進去。
「是誰……小少爺?」門房見到來人,不由得一愣。
只是穆丞早已奔進屋裡,直直朝父親的書房去了。
此刻穆弘儒正坐在書房裡沉思著,門忽地被砰的一聲打開,他還來不及反應,見到來人居然是兒子,先驚異地皺起了眉。
「爹!爹!聽說小娘被皇上關起來了?」
「你怎麼跑來了?我不是交代胡關好好照顧你……」
「是我拜託胡關叔叔的!一聽到消息,我怎麼還坐得住呢?就請胡關叔叔趕路帶我來了。」穆丞的小臉上充滿焦急與擔憂,「爹,你先回答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