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之間可是早已隔了幾百年,都能白首偕老好多次了。
「是了,我當時也看到了丞兒,他長高了、也壯了些……」對於穆丞,她也一樣思念,常掛懷著他是否吃飽穿暖、有沒有用功讀書。和他一起同窗的日子,她甚至還歷歷在目呢。
提到穆丞,穆弘儒更是感慨。以前要兒子讀書,像要他吃苦藥那麼難,還得忻桐費盡心思,他才用心在上頭,然而忻桐一離去,兒子竟自動自發開始讀書了,乖得不可思議。
只不過,他卻忽然希望兒子仍像以前一樣天真可愛,而不是被迫早熟懂事。
「丞兒和我一樣的想你。為了找你,我和他吃遍了江南各地的包子,卻屢屢無功而返……老實說,吃了兩年包子,丞兒和我都吃怕了。」他淡淡一笑。
忻桐若有所思地解釋,「宴席上那包子,是我特地做的,和以前的口味用料完全一致。其實皇帝的席上根本不能出現這種平民食物,是我知道你在席上……」
「所以我憑著包子,就把你認出來了。」他用鼻頭輕點了點她的鼻頭笑道。
以往這種親密的小動作,他是不會做的,然而度過一場分離的考驗後,不珍惜如今相處的時光順心而為,難道還要矜持到日後後悔?
不,他不要。
忻桐怕癢,笑著縮了一下身子。「但你說,你和丞兒吃膩了呀。那以後,我是不是不做包子給你們吃比較好……」
「不不不,你的包子不一樣,吃再多也不會膩。你這話別讓丞兒聽到了,否則他非跟我拚命不可。」他抱著她,瞧她害羞的可愛動作,更覺愛意湧現,情不自禁低下頭輕吻了她一下。
忻桐享受著和他親密的溫馨時刻,不由自主動容地吻上他。
「夫君,我真的好想你,也好想丞兒。」她突然伸出手,露出了手上的鐲子。
「這兩年來,這鐲子我從來沒試著取下來,其實它對我的意義,就是忻桐是夫君的人、是丞兒的娘,什麼五百年、什麼咒誓的,我根本就不怕。」
見到鐲子,穆弘儒先是皺眉,而後想想便釋然了。「對我而言,這始終是個芥蒂,不過無論以後如何,我都會和你一起克服,我們夫妻再也不分離。」
「這是當然。夫君,你怎麼不換個方式想,鐲子還在我手上,可我最後算是有驚無險地和你團聚了,十數年前爹的那樁冤案也沉冤得雪,這不正代表著我可能就是你命定之人?」她可是這麼相信著呢。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因為,沒有再比這更刻骨銘心的愛戀了。
再次低頭,穆弘儒給了她一記深長的吻,這一吻傾注了所有眷戀與想念。經過了時光的考驗與折磨,兩人都不忘初衷,對彼此的愛情仍是那般堅定無偽。
大門在此時被擂得轟然作響,驚醒了一對愛情鳥。穆弘儒的眉頭一皺,才想開口,穆丞的聲音便急急傳了進來。
「爹!爹!聽說小娘回來了嗎?我要見小娘,你讓我進去!」他用力捶著門,十分迫不及待。
一早起床就聽到小娘回來了,他衣服一套,頭髮都還沒束好,便匆匆忙忙地衝到父親的房外。
「這小子,禮貌還是這麼差。」穆弘儒不悅地抱怨著。
「至少,丞兒學會敲門了,不再是沒頭沒腦地衝進來,不是嗎?」忻桐掩嘴一笑,很明白他惱的,絕對不只是禮貌。
他起身替兒子開了門,只見一個身影咻地衝了進來,一把就撲到她懷裡。
「小娘!我想死你了!」穆丞的頭直往忻桐懷裡鑽,弄得她咯咯直笑。
穆弘儒盯著這一幕,心中無限溫暖。他的家,到這一刻總算又圓滿了,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的歸來。她的重要性,在穆家是無可取代的。
目光落到兒子身上,明明是個大孩子了,還那麼愛撒嬌。這孩子幾年內快速地成熟,他本以為他懂事了,想不到一和小娘重逢,兒子馬上又孩子氣起來。
但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兒子甚至還未至束髮之年,幾年的煎熬,著實也苦了這個孩子。
「丞兒,你變得好多,小娘都快不認識了。說不定再過兩年,你就要長得比小娘還高、比你爹還壯了。」忻桐抬起他的小臉,看著看著眼眶都紅了起來。
「當然。到時候,我一定會保護小娘的,才不會像爹那樣,讓小娘離開了好久——」穆丞的童言童語,突然被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打斷。
「丞兒,注意你說的話。」穆弘儒沒好氣地瞪著他。
穆丞吐了吐舌,又鑽回忻桐懷裡。「小娘,我想吃你做的包子。還有,以後我們也還要一起讀書、一起睡覺——」
「一起讀書可以,一起睡覺是我和你小娘的事!」他再次打斷兒子的幻想。
「夫君!」忻桐為之失笑,卻又為他言下之意羞窘不已。
「可是,小娘是我的……」
「她是我的,是我明媒正娶納進門的妻子。」
「小娘是我在街上自己選的。」
「沒這回事!你要找人和你一起睡覺,長大以後自己解決……」
望著他們父子倆鬥嘴,忻桐的笑容從沒停過。像這樣吵吵鬧鬧的,插科打諢也不介意,每個人的言語中都隱含著關懷與愛,這才是真正的家吧?
她在心裡對著父親說道:爹,女兒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穆弘儒因治水有功,被皇帝升為工部侍郎,另外為了彌補忻桐的委屈,也去了她的罪,外加誥封三品淑人。皇帝用了另一種方式,對死去的神廚忻昆做了補償。
近來穆府裡,大大小小都辦著把府邸由開封遷至京城的事宜,大夥兒忙成了一團,但在這麼忙的時候,穆弘儒與穆丞卻沒有忘了最重要的事——他們磨著忻桐,一定要她好好煮一頓,來慰勞一下父子倆已餓了兩年的饞蟲。
忻桐被他們弄得好氣又好笑,卻仍是依言下廚。江南與開封這內陸城市不同,水產豐富、蔬果繽紛,好久都沒有煮過河海魚鮮的她,恰好趁此大露一手。
第一道菜,荷葉蒸蟹上桌,父子倆聞到荷葉的清香、看到蒸得恰如其分紅澄澄的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筷子一舉,便飛快地各夾起一隻蟹蝥,大快朵頤。
忻桐滿足地看著他們狼吞虎嚥的吃相,又回到廚房,完成第二道菜。
當這道酒釀鰣魚上桌時,她好笑地發現方纔的蟹早已被他們清空,剩一桌子的蟹殼,兩雙眼又巴巴地瞪著還在她手上的魚。
聞到酒釀的香氣,穆弘儒在心裡笑了,表面仍是十分嚴肅道:「丞兒,這道菜加了酒,你尚年幼,還是不吃為宜。」
「爹爹此言差矣。」也算苦讀了兩年書的穆丞,真要咬文嚼字起來,可也初有小成了,「孩兒未來若延續爹的腳步,總是要適應官場文化,這酒不早點讓孩兒嘗嘗,怎知孩兒能否承受得了這穿腸毒藥?說不定日後在重要場合酒後失態,更是大為不妥。」
穆弘儒居然被說得完全無法反駁,倒是忻桐忍不住噗哧一笑。「吃酒釀怎麼會和喝酒一樣呢?酒釀補氣養血,最是滋補人體,你們父子倆如此推來推去的,要不這道菜我別上好了。」
「不不不,一定要上!」穆弘儒急忙起身,自個兒去將她手中的菜端來,還故作鎮定地對穆丞道:「丞兒,既然如此,爹特許你吃這道酒釀鰣魚,練一練酒量也好。」
「是,謹遵父命!」話說完,他筷子早已插上肥厚的魚身。
穆弘儒見狀,當然不遑多讓,急急忙忙也跟著風捲殘雲吃起來。
接著的五色鱔糊、藥燉羊肉等,全都讓父子兩人吃得滿足又開心。最後,熱騰騰的蒸籠由忻桐手上端來,可讓父子倆樂翻了天。
包子、包子啊……外頭的包子,他們都吃到退避三舍了,甚至聞到肉的香氣就想吐,然而忻桐做的包子硬是不同,那種自然散發的清香,簡直教人無法抗拒,只想快點將那些白白胖胖的包子塞進嘴裡。
蒸籠一開,卻只有兩個包子,因為忻桐是想他們已吃了這麼多菜,包子一人一個剛剛好。
哪知父子倆卻只是沉默地盯著蒸籠,各自在心裡盤算著如何獨吞。
廢話!等了兩年的美味,怎能如此輕易罷休?
「咳!」穆弘儒清了清喉嚨。「丞兒,你讀書的時間……」
「早上就讀過了,爹。」
「那習字……」
「也已經習好了。」穆丞沒好氣地望著他,「爹,你想些新詞吧?這一招對孩兒已經沒有用了。」
新詞?穆弘儒想了想,皺著眉道:「那你說,你要什麼條件才能讓出這個包子?」
條件?穆丞的眼睛瞇了起來,彷彿就像他父親在算計時的表情,教忻桐看得不禁莞爾。
「那,你要把小娘讓給我五天,這五天小娘只能陪著我,晚上再還給你。」看著包子,穆丞忍痛道。自從小娘回府後,大部分的時間都被父親霸佔了,他想和她說些體己話甚至撒撒嬌都沒辦法。
「五天?太長了!」要他和忻桐這五天都只有晚上才能見面,這怎麼可以?
「四天?」
「那和五天有什麼不同?」
「最少三天,否則丞兒就要吃包子了。」
「不,最多一天。」穆弘儒給了兒子一個眼神,「丞兒,你附耳過來。」
接著,忻桐只看到他們父子低聲咬耳朵,卻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最後似乎達成了這筆交易,穆丞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
「好吧。就一天,爹不能耍賴呀。」
「當然不會。」穆弘儒得意地笑了,舉箸夾起包子,咬了一大口吃掉一半,露出無比享受的表情,令忻桐既訝異又納悶。
「夫君,你怎麼說服丞兒的?」
他朝她挑了挑眉。「你真想知道?」
忻桐一臉迷糊地點點頭,但穆弘儒都還來不及開口解釋,門房便突然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大人!大——」門房的話才說到一半,便被穆弘儒打斷。
「等一下!有什麼話等一下再說。每回你只要這麼跑進來,就絕對沒好事,我怕我聽完就食慾全消了。」他先將剩下的半顆包子塞進嘴裡,細嚥入口後,有些可惜地望著另一個還沒吃的包子,慢條斯理地擦擦嘴。「好吧,你可以說了。」
門房有些尷尬地搔了搔頭,對著他道:「稟大人,儀安公主駕到。」
儀安公主一進門,身上的壓金邊大紅錦袍便十分刺眼地閃亮了整座花廳,她的妝容精緻、氣勢凌人,還帶了十數名侍衛與宮女,將花廳團團圍起。
「微臣參見儀安公主。」帶著忻桐,依例行了一個宮禮。
至於穆丞,穆弘儒早就叫他先由側門離開,免受池魚之殃。
公主鳳目淡淡地掃了一下他們夫妻倆。「都平身。」
禮行完了,他心知肚明皇上所說的第二個條件,今天自個兒送上門了,卻依然只能故作無知地問:「儀安公主親臨,臣不勝惶恐,不知有何貴事?」
公主根本懶得聽他的客套話,單刀直入地說:「我只是來看清楚是哪個民女,敢處處與本公主爭。」
話說完,便移駕到忻桐身前,用一種睥睨的姿態,上上下下地將她仔細打量一遍,讓她有些不安。
「我知道你在皇宮的御膳房裡待了年餘,不過我今天才看清楚你……不過爾爾嘛。」公主見她那副楚楚可憐、小家子氣的模樣,就一肚子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