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大上醫科預科的兩年,我有一個端莊美麗的女友,我過得渾渾噩噩。
我早上掙扎起床,吃兩個白水煮雞蛋,不加鹽不沾味精。雞蛋是我女友每天煮的,我吃了兩年之後,體檢發現血脂異常增高,這對於一個瘦得像我似的的人並不多見,才把雞蛋停了。我花五分鐘洗臉小便,我那時鬍子還沒全硬,長得不快,三、四天刮一次。我騎上沒鈴沒閘沒牌照的自行車,車前面摔得亂七八糟的車筐裡放進我的書包和飯盆,飯盒裡有一把勺子和一把叉子,我叮叮鐺鐺地衝向教室。我認真聽講,揣摩天地,聽煩了,看窗外的樹木和坐在我前面好看的女生。和我們一起上課的生物系,頗有幾個好看女生,形容妙曼,白看白不看。我總作坐在教室後面,保持全局觀念。我思前想後,體會自己茁壯生長,天天向上。我和我的女友一起到食堂吃飯,從學一到學七食堂挑一家感覺上還能吃的,就像早上從髒衣服堆裡挑一條感覺上還乾淨的內褲。我的女友問我胃口好不好,胃口好時,兩個人買八兩飯,胃口不好時,買六兩,我胃口通常不好,我女友胃口總是很好。我的女友去買飯,我在飯廳找位置。我吃飯的時候,喜歡四下踅摸,看誰在和誰搭訕,誰在給誰餵飯;我發現平時形容妙曼的女生,吃相大多難看。飯後,我的女友去洗碗,我留在位置上看書包。我中午要睡覺,我瘦,胃一旦充盈,腦袋的供血就不足,飯後必然煩困;不讓我午睡,我會產生戒斷症狀,好像沒能吸食鴉片。多年以後,我發現,在醫藥行業,多數大主任有和我一樣的午睡習慣,儘管他們沒有一個瘦子;而且,主任越大,午睡的癮越大,千萬不要在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兩點之間找他們談生意,否則生意肯定談不成,主任們還會恨你兩三年。吃完晚飯,我和我的女友手牽手去上自習,她一定已經在「三教」(第三教學樓)或「四教」佔了好位置。好位置的頭頂,一盞燈的兩個燈管都是亮的,書看久了也不累,這種兩個燈管都亮的燈在北大的自習室裡並不多見。我們不去圖書館,那裡因為上自習爭位子,天天有人張嘴罵街上手打架被送進校醫院。爭位子的人,沒有一個酷愛讀書。圖書館冬暖夏涼,趴在桌子上睡覺舒服,二樓閱覽室有雜誌好翻,又常常有美麗的女生出沒,如果碰巧坐在你身邊,你可以看她們如何坐下來,把頭髮散開,如何收拾書包,把頭髮盤起來。如果又有美麗的女生坐在身邊,又一起趴在桌子上睡覺(睡覺能傳染),你可以回宿舍吹噓「今天我和誰誰睡了覺」。我是好學生,但是晚自習的時候,正經書不能念時間太長,我的書包里長年放著各路閒書。多數情況是這樣的,在自習的前三分之二的時間,我在看閒書,看高興了,樂出聲,自習室幾十雙白眼立刻向我翻過來,怪我影響了他們背誦GRE單詞。閒書看累了,我喜歡趴在課桌上睡一會兒,我老是困,老媽說人都這樣,三十歲之前睡不醒,三十歲之後睡不著,我盼著三十歲快點來。課桌睡覺沒有床舒服,睡沉了,起來臉被壓得又紅又平。冬天桌面冰涼,我接觸桌面的手一縮,我的女友在我手底下墊進一個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是絨絨的,挺暖和。我的女友從不犯困,她有時不讓我睡覺,我閒書看累了,拉我去散步。我們散步的時候,我的女友總把頭髮散下來,散完步,回教室之前再盤整齊,髮夾固定。她的頭髮又多又長,中醫說,力大長頭髮,氣虛長指甲,我女友中氣很足,力氣很大。在我失去處男之身之前,我沒有覺得北大校園和北京其他地方比較,有什麼特別的過人之處:也是擠個巴掌大的空兒坎棵樹就蓋個奇醜無比的小房,怎麼也體會不出從小地理書上描述的,我國地大物博和物產豐富。更奇怪的是,每個奇醜無比的小房都有自己獨特的醜態,決不媚俗,暗示民間建築師的風骨;也是現代建築加個大屋頂,北京在某任市長期間,所有上檔次的建築都貼白瓷磚,都加大屋頂;腰裡別個死耗子就冒充老獵人,下崗女工拉個雙眼皮隆個大胸就混進夜總會冒充蘇小小,不是那回事,沒有那個味道。看完閒書,小憩過,散了步,還有不到一小時自習室就關門了,我懷著內疚的心情開始看正經書,我的效率出奇地高。差十分鐘十點,我們被自習室管理員掃地出門,她們一點不熱愛科學,不讓我們多讀一會兒書,她們想盡早回家。從自習室出來,沒人著急回去,沒有女朋友的壞蛋們,僅僅在這一瞬間,感覺孤單。天氣好的時候,我和我的女友騎了車繞未名湖一周,養養眼睛,沾些靈氣,看看博雅塔黑乎乎地挺著,永遠不軟,鎮住未名湖,不讓她陰氣太重。我的女友側身坐在車後坐,從後面攬住我的腰。多年以後,我和我的女友又有機會坐在一起喝酒閒聊,她告訴我,她在我們一起軍訓的時候看上了我。我們軍訓所在的陸軍學院有一個挺大的圖書館,閱覽室的大桌子,兩邊坐人,中間一道鐵皮隔斷,防止兩邊的人執手相看,但是隔斷靠近桌面的地方開了一道一指寬的縫。我的女友從縫隙裡看見我的嘴,薄小而憂鬱,燦如蘭芷。她又告訴我,她是在側身坐在我自行車後坐上,從後面攬住我的腰的時候,愛上了我。我的腰纖婉而堅韌,像一小把鋼絲。我送我的女友回宿舍,我在她們的宿舍樓前支了車,找一棵樹,靠在上面和我的女友相互擁抱相互纏繞,我們做上床前的熱身運動,然後各回各的宿舍。在我們左邊和右邊的樹下,同時有其他男男女女在擁抱纏繞。宿舍樓大媽在接近十一點的時候,高聲叫喊,「再不進來,我可要鎖門了!」我的女友和其他女生從樹林裡跑出來,一邊喊:「大媽,別關門!」一邊衝進宿舍樓,聲音甜膩,極盡諂媚。我看了看左右那些男生,他們的臉很熟,但是我叫不上名字,我們互相友好地微笑,戰友似的,然後騎上車,各回宿舍。我宿舍的樓門已經關了,我熟練地從一樓的廁所窗戶跳進樓裡,那扇窗戶從來不關,也關不上,鎖窗戶的栓子早被我橇掉了。我的房間緊靠樓的一頭,樓的一頭有扇窗戶,俯視對面女生樓。辛荑常常在熄燈前在這扇窗戶前等我回來,一起抽棵煙,聊聊天,看對面的女生樓,那間屋子不小心沒拉窗簾,看到一窗衣香鬢影。辛荑說,要去雅寶路,買個俄羅斯的望遠鏡;又說要不是黑天,要不是這麼伸了脖子看,那些女生自己在他面前脫了,他可能都不一定看;所以說,人很變態。一棵煙抽完,辛荑回去睡覺。隔壁中文系的小李打個哈欠,提著內褲出屋,「『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秋水,我們睡醒了,一起去喝點酒吧,今年的炒田螺剛出來。」
多年以後,我追憶過去,才發現北大兩年是我心智發育的黃金時代,我那兩年,儘管年年如一日,歲月蹉跎,但是我經歷了一個偉大的學習過程。
在醫學預科階段,我們和北大生物系一起上課,念完了生化專業所有的基礎課,那是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呀。我們上了五門化學、四門物理、做了三個學期的物理實驗和化學實驗。帶我們物理實驗的男老師體態妖嬈,是北大老年秧歌隊的領舞,說起話來,最常用的開頭是:「兄弟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遊學的時候。」上實驗的時候,他從來不搭理我們男生,一頭撲在女生那邊,耐心極了。按厚樸的話說,我們即使電死,他都不會過來看一眼的。但是學期末,他被生物系一個曹姓女生拿電阻器追打,仗著秧歌隊練出來的腿腳跑出物理樓,倖免於難,這就是著名的北大電阻器追殺案。案情撲朔迷離,動機眾說紛紜,到現在我也沒搞明白,於是此案象明朝紅丸案、廷擊案等等一樣,成為著名的無頭懸案。我們從普通植物學上到植物分類學,從無脊椎動物上到脊椎動物學,認識到進化的真正動力是胡搞亂倫和胡思亂想。驢不和馬私奔怎麼會有騾子?大象不和螞蟻上床怎麼會有食人蟻?我們上心理學,學習如何從一個人借條船過河推斷他的性取向,看見地面上任何昂揚挺立的東西就想到男根和心理分析。我們上C類數學,不要以為C類容易,多數人在大學上的數學排不上類。A類數學是數學系念的,B類數學是理論物理系念的,然後就是我們念的C類。正是通過和數學和理論物理兩個系學生的接觸,我漸漸產生了對大自然的敬畏,世界上的確存在一些不可確知的東西。看著奇形怪狀又聰明無比的數學系和理論物理系同學,我漸漸堅信外星人曾在我們地球上行走,他們用各種非常規的方式同古代個個著名的才女野合,一個也不放過(這裡我需要說明,來到地球的外星人都有資深宇航員職稱,他們當中女性很少,就像十五、十六世紀的海盜,都是獨眼大漢,沒有獨眼美人。而且,女性外星人對地球才子沒什麼興趣,覺得他們的腦子和男根都太小兒科,就像我們改革開放以後,都是西方猛男拐走我們的美女,西方美女對我們這樣的東方名槍,從來不屑一顧。這是文明演化或衰落的一個重要規律,我會寫一本百萬字的專著另行探討這個問題)。我們的古代才女對這些野合感到無比困惑,這些野合要麼在一瞬間完成,如白馬過隙,要麼以不通女陰的非常規方式進行。我們的古代才女或以為只是自己春夢一場,春心一蕩,但是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死海發現的《聖經》古卷中,隱晦地記錄了耶酥的初始:聖母看見一道白色的光芒,上帝在一瞬間通過聖母的耳朵和聖母翻雲覆雨,在這一瞬間之後,聖母懷上了耶酥但還是處女之身,白色被單上沒有一絲血跡。在外星人的世界,網絡發達,任何事情都是通過網絡完成,男根演變成一個特製的光纜,女陰演變成一個特殊網絡接口,一道白色的光芒,陰陽交會就告完成。我在研讀過死海古卷之後,仔細翻閱人體解剖圖譜,感覺女性結構中,耳朵應該是改裝成一個網絡接口的最佳位置。耳骨本來就是從頜骨演化而來,xx交又是人類性行為中,起源古老,含義最為複雜的方式。這些事情,本來沒有任何人知道或者產生懷疑,但是當我仔細觀察那些奇形怪狀又聰明無比的數學系和理論物理系同學,各種線索開始在我腦袋中構成故事,我這些同學體內有另一種更先進的基因,他們本身就是外星人存在過的明證。我一個趙姓的數學系同學,被女友先奸後棄之後,借了三本微分幾何習題,用做題來化解悲慟。趙同學一星期沒出宿舍樓,吃了半筐蘋果,他家鄉產蘋果,蘋果又經擱,他每學期帶一筐來學校。趙同學一星期之後小聲告訴我,宇宙實際上只有二維空間,世界實際上是一個平面,像一張白紙,捅破一個洞,就可以到另一面去,另一面就是各種宗教在不同場合反覆描述的天堂。趙同學寫了篇英文文章,寄給普林斯頓一個教授。寄之前他讓我幫忙看看,我不懂他的二維宇宙理論,但是我知道他的英文狗屁不通,我替他順了順句子,改改錯字,「不是鹿教授(DEERPROFESSOR),而是親愛的教授(DEARPROFESSOR)」。過了三個星期,那個教授回信,說他已經念了一個星期趙同學的文章,還不能完全確定趙氏二維理論正確與否,但是他十分確定,這個世界上能夠有資格做出判斷的人不過三個。他十分確定,趙同學再上學是耽誤時間,沒有人能教他什麼新東西,教授寫道,「來普林斯頓吧,能和你聊天的那幾個人都在這兒。信封裡有來美的機票」。對這個問題的仔細論述,已經遠遠超出這本書的範疇,但是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和我這些同學一塊玩玩兒電腦裡挖地雷的遊戲,然後你再告訴我,人和人生下來都是一樣的,你和他們長著同樣的腦袋,看我不抽你嘴巴。
我不知道我們學醫的為什麼要學這些東西,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中耳炎和知道不知道耳骨是從頜骨演變而來有什麼關係。學這些東西,不全是享受。我學C類數學就學得頭大如斗。顯然我祖上的才女,不夠自由奔放,沒有抓住機會和外星人野合,就像現在我姐姐,在美國多年,也沒搞定美國猛男弄張綠卡。我高數考試的時候,我數了數,一共十一道題,我做出六道半,考試的後半截,我一直在計算,我能及格的概率。上人體解剖的時候,白先生問,有沒有人知道人類的拉丁學名,他期望沒人回答,他好自問自答,顯示學問。我舉手說,是HOMOSAPIENT。白先生反應很快,立刻說,也就是我們醫大的能答出這樣的問題,我們有其他醫校沒有的幼功,有北大的基礎訓練。白先生說,病人首先是人,活在天地之間的人,然後才是病人;所以要瞭解病人,先要瞭解人,要瞭解人,先要瞭解人所處的天地江湖;如果一個醫生希望病人別來找他,而是把硬化的肝臟或是潰瘍了的胃放到紙袋子裡寄給他,他這輩子就完蛋了,他永遠成不了一代名醫;醫大的教育是讓我們成為名醫,成為大師,課程自然要與眾不同。我們當時聽了,頗為得意,胸中腫脹,覺得自己將要成為一個人物,就像青年的時候第一次聽到政治家說,世界終究是我們的。我長到好大才明白,這完全是句廢話,老人終究是要死的;而且,這世界到底是誰的,一點也不重要。我總結出一個鑒別騙子的簡單方法:如果有人問你,想不想知道如何不花錢、省錢、不費力氣掙大錢,他一定是要騙你錢;如果有人問你,想不想知道什麼是世界本源、什麼是你的前世和來生,他一定是要騙你的靈魂;如果有人問你,想不想知道世界到底是誰的、到底如何才算公平,他一定是要騙你十幾年的生命。
在我心智發育的黃金時代,我和我的女友互相學習彼此的身體,學習如何在一起。這同樣是一個偉大的過程。
街上的人很多,我都不認識。北大裡的人很多,儘管多少有些臉熟,我也不能不經過同意,撩開她的襯衫,撫摸她的Rx房。從這種意義上講,我好像只認識我的女友。按照趙氏理論,世界像一張白紙,捅破一個洞,就可以到另一面去,另一面就是各種宗教在不同場合反覆描述的天堂。我伸出我的男根,像是伸出我的手指,我在我女友的身體裡捅破一個洞,我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裡是天堂嗎?
從傳統意義上講,我的女友幾乎在各個方面都是個好學生、健康青年。她認真聽講,決不遲到。她堅持鍛練,身強體壯。她不吃致癌食品,不胡思亂想。但是,從傳統意義上講,我的女友在一個方面絕對不是個好學生、健康青年。她對的我身體的愛好,大大大於我自己對我身體的愛好,按照傳統定義,她稱得上淫蕩。
「你別生氣。」我推了單車和我女友在未名湖邊行走。當我很嚴肅地告訴我女友,我覺得她很淫蕩的時候,她滿臉怒容,一副想抽我的樣子。「淫蕩在我的詞典裡,絕對是個好詞,就像《紅樓夢》裡說賈寶玉是天下第一淫人,是在誇他。」
「你可以給我好好講講,淫蕩如何是個好詞。」她火氣未消,她暗含的意思是,我講不出來,還是要抽我的。
「我一直以為,男人是否美麗在於男人是否有智慧,不是聰明而是智慧。這甚至和有沒有xxxx都沒有必然的聯繫,比如司馬遷宮刑之後,依舊魅力四射,美麗動人。女人是否美麗在於女人是否淫蕩,不是輕浮不是好看而是淫蕩。我要是個女人,我寧可沒有鼻子,也不希望自己不淫蕩。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所有魅力四射的女人都十分淫蕩?這是秋氏理論的重要基礎。」
「你不用擔心,你要是女人,你有足夠的能量讓周圍雞飛狗跳的。我還是不喜歡淫蕩這個詞彙,你可以用在別的女人身上,不要用在我身上。我對你一心一意。」
「智慧可以大致分兩種。一種是智慧是達芬奇式的智慧,無所不包。達芬奇畫過畫,教過數學,研究過人體解剖,設計過不用手紙的全自動抽水馬桶。另外一種智慧是集中式的智慧,比如那個寫《時間簡史》的教授。他全身上下,只有兩個手指能動,只明白時間隧道和宇宙黑洞。淫蕩也可以大致分兩種。一種是對任何有點味道的男人都感興趣,另一種是只對一個男人感興趣。林黛玉和你都屬於後一種。」
我女友沒有說話,但是臉上要抽我的表情已經沒有了。姑娘們好像總願意和林黛玉那個癆病鬼站在一塊。
「其實淫和蕩還不完全是一回事。」我說到興起,常常思如泉湧,擋都擋不住。在這個時候讓我閉嘴,比在我高xdx潮到來前一分鐘,一桶冰水澆進我褲襠,對我身心的摧殘更嚴重,更為狠毒。我女友在幾年之後發現了這一點,經常應用,但是在北大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每次我說到興起,她都默默地聽我一洩如注。「套用陰陽的說法,淫屬於少陰,蕩屬於少陽。說具體一點,用文字做比喻,勞倫斯的文字屬於淫,亨利米勒的文字屬於蕩。如果有人說我的文字淫蕩,真是誇我了。」
「會有人說的。還會有人說你這個人本身就很淫蕩。」
「只對你。」
「真的?」
「真的。」
「你喜歡我淫蕩嗎?」我女友問道。這個時候,我們已經走到水窮處,暮春了,天上沒有雲,夜很黑,風很暖。我女友搶過我的雙手,放在她腰的兩側,我的單車隨重力慢慢倒在路邊的草叢裡,車筐裡的飯盆像風鈴般叮噹作響。我雙臂鎖了我的女友,她的頭髮和眼睛在我的頜下,她的雙腿用力,我倆一起挪進路邊的一棵丁香樹。那棵丁香樹很大,覆蓋四野,在我們周圍,像是一個巨大的帳篷。丁香花開得正盛,透過枝葉,挺好的月亮,丁香花點點銀光閃爍。
「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有多淫蕩?」我女友問道。
「做夢都想。」
「人做事要有節制。我做事向來有分寸。你知道不知道,丁香花大多是四瓣的,你如果摘到五瓣的丁香,上天就滿足你一個願望,不管這個願望多不實際,多不符合原則。我現在隨便摘一枝丁香花,從遠枝端開始數,數十朵丁香花。如果我在這十朵之內摘到五瓣的丁香,我就讓你知道我有多淫蕩,否則你騎車帶我回宿舍,快十一點了,大媽要鎖宿舍門了。」
我的女友隨手摘了一枝,映了月光,從遠枝端開始,辨認丁香花的瓣數。十朵丁香花裡,五朵是五瓣的。我的女友輕輕一笑,眼波動盪。她的雙手象蛾的雙翅在我的身體周圍上下飛舞,最後停在我的腰間。夜深了,沒有蝴蝶,蝴蝶都睡了。
「我不喜歡你穿牛仔褲。」她慢慢說道。
「你喜歡我穿什麼?」我問。
「我喜歡你穿運動褲。我不是送過你一條挺好的運動褲嗎?」
「為什麼喜歡我穿運動褲?」
「我可以方便地感受你的勃起,可以方便地放我自己進去,可以方便地脫掉它。」
「我也不喜歡你穿牛仔褲。」我說。
「你喜歡我穿什麼?」她問。
「我喜歡你穿裙子。」
「為什麼?」
「穿裙子方便。」
「方便什麼?」
「方便我犯壞。」
我的女友緩慢地親我,親得很深,親得很有次序,由上到下,到很下。畢竟是受過嚴格理科訓練的人。
「你身上有種味道。」她說。
「胡說,我今天剛洗澡。」
「和洗澡沒關係。是從你身體裡發出的味道。」
「我也不是糖尿病晚期,沒有酮中毒,不會有爛蘋果味。我儘管愛好胡思亂想,但是還沒到精神錯亂,不會有老鼠味。」
「是種很好聞的味道。你還記得不記得,第一條顱神經是嗅神經,嗅神經和腦子裡古老的海馬回相連,與性慾關係密切。」
「所以香水是個大買賣。」我女友的頭髮散開,濃密零亂,在我的腰間波濤翻滾。我像是站立在齊腰深的水中,波濤洶湧,我站立不穩。我透過散開頭髮的間隙,看到丁香樹下灑落的月光和振落的點點丁香花,好像海底點點星火和游動的魚。
「把你的味道做成香水,多少錢我都買。」她的動作不停,她的聲音斷續。「我跟你的時候,我一點也不精明。我對你沒有自制力,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越軌。我原來想,你要是敢跟別人,我先騸掉你的小弟弟,再割掉你的舌頭。我想,你就廢了。我現在發現,我錯了,沒有了小弟弟,沒有了舌頭,你還有你骨子裡的味道,你還是淫蕩依舊。」
「我只要你,只有你好,只有你抱著舒服,比枕頭還舒服。」
「你的邏輯不對,別把我當文科小姑娘騙。你沒上過別人,怎麼知道別人不好。世界很大,姑娘很多。」
「已經挖到了金子,為什麼還要繼續挖下去呢?」
「我真想這樣抱你,一天、一年、一輩子。在醫大這八年,你好好陪我好不好?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這麼讓我上癮。我沒有對其他任何事情上過癮。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把我栓得那麼緊。」
「為什麼你說只讓我陪你八年?」
「你想陪我多久?」
「你讓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你說八年過去之後,我們還分得開嗎?」
「現在就已經很難了。」
我在她裡面,我還能說什麼。我想起十朵丁香花中的五瓣丁香,感到宿命。但是後來我很快發現,這棵丁香樹是個變種,整個一個騙子,它開的花,五瓣的比四瓣的多。一些理化因素可以是動植物發生變異,比如核輻射等等。根據這棵丁香的經驗,我覺得,野合也應該算是誘發變異的一個因素。多少年來,不知道有過多少人在這棵樹下相識、相知、相擁、野合,多少人許下願,摘下過多少丁香花以占卜從相識到相知到相擁到就地野合的時機。我女友後來也發現了這棵樹的妙處,當我們需要決定一天亂搞幾次的時候,她就拉我到這棵丁香樹下,莊重而虔誠地對我說:「丁香花絕大多數是四瓣的,五瓣丁香絕無僅有。我們以學業為重,嚴格要求自己,我現在隨便摘一枝丁香花,從遠枝端開始數,數十朵丁香花。如果我在這十朵之內摘到幾朵五瓣丁香,你今天就可以壞我幾次。要是一朵五瓣丁香也沒有,你我一次也不許壞,相敬如賓,端正思想,一起去三教上自習。」
我們離開這棵古怪丁香樹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往常要是鬧到這時候,我女友總是惴惴地推算,是哪個大媽值班,那個大媽和她熟不熟,好不好說話,好開門放她回宿舍;如果大媽不開門怎麼辦;回宿舍,會不會讓魏妍、費妍、甘妍這些人看見;她們看見會不會說三道四等等。那天,從我們走出丁香樹到她宿舍樓,她一句話沒說,在分開的時候她告訴我,我的東西的味道像極了臭椿花的味道。
北大校園裡有很多臭椿樹,好像總在開花,校園裡常常一股臭椿花的味道。我女友說「我的東西的味道像極了臭椿花的味道」,我對這一論斷印象深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總感覺北大是個淫蕩的地方。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園子,有那麼多老北大才子的鋪墊,有現在臉上有光、眼睛裡有火的少年才俊,難免不成為一個淫蕩的地方。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是我想,老北大的才子們,至情至性之人,我們能夠想像的地方,他們也都能想起來,在那些地方,犯犯壞。這就是歷史。我在我能夠想像的地方犯壞,寫下「到此一壞」,感覺今月曾經照古人,無數至情至性的前輩學長就躲在這些地方的陰暗角落裡,替我撐腰。這就是歷史感。在一個沒有幾十年歷史的地方,我無法感到淫蕩,就像面對一個沒有在江湖上晃蕩過幾年的姑娘。
臭椿花的味道和這種氣氛好像影響了好些人。
舉手投足之間有儒雅之風的黃芪,頻頻被幾個日本、韓國遊學而來的大男人騷擾,他們送了黃芪不少日文和韓文的唱片,黃芪在宿舍裡放多了,我慢慢也能聽出這兩種語言的區別。黃芪和那些人在勺園宴飲多次,喝得小臉紅撲撲的回來,告訴我,那些人古文極好,有空,我應該和他們聊聊,說其中一個人寫得一手很好的懷素體狂草,背出的俳句深有禪意。黃芪問中文系的小李,什麼是龍陽之好,什麼是斷袖之誼。小李對黃芪說,那些日本人韓國人是想知道,你對他們的興趣是不是比對女生大得多。黃芪酒勁兒忽地上來了,立刻要竄將出去操他們的媽媽。要不是我和小李攔著,那天沒準要出人命。北大是個很敏感的地方,清華可以死個人,北大不能死隻雞。當時又是春夏之交,正值某個週年,不敢隨便出事的。
厚樸常常哭喪著臉,跟我們訴苦,說老有人摸他,這些人裡有男有女,其中還包括魏妍,這些人裡沒一個好人,「胖子也不是隨便給人摸的呀」。我們勸厚樸,首先要理解那些群眾,胖子天生麗質,冬暖夏涼,是放手的好地方;厚樸又天生好皮膚,琳琅珠玉,光映照人,魏妍就是聽男生狂說厚樸膚如凝脂,才大著膽子問厚樸,能不能讓她輕輕摸一下,厚樸紅著臉答應了。厚樸事後對我們說:「做男生的,不能那麼小器」。黃芪根據自己的遭遇,獻厚樸一策:再有人摸他,不論男女,厚樸應該採取主動,往死了親膽敢摸他的人,然後幽幽地說:「我是你親的第一個女人」。厚樸用了一次,立刻成為新聞,之後再也沒有人隨便褻玩我們厚樸了。
辛荑新認識了一個叫小翠的北京工業大學女生。晚上,辛荑在熄燈前和我一起抽煙,開始和我探討小翠某些舉動的暗示意義。辛荑告訴我,昨天晚上,他和小翠在圖書館前的草坪散步,小翠身子一直壓著他走,幾次把他拱到馬路牙子上,這是什麼意思。我唯恐天下不亂,說這個意思太明顯了,她想你好好壓她,質問辛荑為什麼讓機會白白錯過。辛荑一臉狐疑,說他又不是流氓,他怎麼能什麼都懂,但是小翠下個週末還來。我說,分析的原則很簡單:所有圓形的容器都解釋成Rx房和子宮,所有棍狀物都解釋成男根,小翠的所有行動都解釋成想和你上床。我看辛荑還是一臉狐疑,從鋪底下找了兩本弗洛伊德和榮格的書,「好好翻吧,看我說的對不對」。辛荑打著手電翻了一晚上,宿舍裡的所有電池讓他一夜都用光了,這個混蛋怎麼胡亂用眼睛也是不壞。我第二天早上小便的時候,辛荑告訴我,我的分析驢唇不對馬嘴,還是弗和榮兩個外國流氓分析得深刻入微,不是小翠想和他上床,而是他想和小翠上床,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順序區別;而且根據弗氏理論,一旦他提出,小翠不會拒絕。之後的一天晚上,我回宿舍,在門口等我的不是辛荑,而是黃芪,而且一個人在抽悶煙。我問怎麼了。黃芪說,辛荑在宿舍裡。我說那是他的宿舍,他當然可以在裡面。黃芪說,小翠也在裡面,他剛才不知道,辛荑也沒插門,他闖進去的時候什麼都看見了,辛荑對他說了一句:「你先出去。」給黃芪的感覺是,他先出去,等辛荑自己做完,就輪到他了。
我和我的女友面臨同辛荑和小翠一樣的問題,在北大沒有安全舒適的犯壞場所。這個問題其實是所有人的問題,在北大,博士生也要兩人分一間宿舍,掛個布簾,擋擋視線,其他什麼都避不開,放個屁既能聽見又能聞見。在北大有四件必做之事,如果不做,儘管學校讓你畢業拿學位,但是群眾不承認,認為你辜負了青春年少、湖光塔影。關於這四件必做的事情,有多種版本,體現不同時代民間不同的犯壞觀。我在的時候,通行的版本是:第一,在塞萬提斯像底下小便一次;第二,在學三食堂跳「平四」一晚;第三,在三角地用真名真姓貼情詩一首;第四,在未名湖石舫上胡搞一回。其中第四條,不是群眾非要離經背道,裡面飽含人民沒有地方犯壞的苦悶。未名湖石舫上風很大,很容易讓小弟弟中風。
但是,從另一個意義上講,這種沒有合適場所的境況,促成了我們像我們祖先一樣幕天席地,敬畏自然,體驗戶外犯壞。
我從小生長在垂楊柳,我家所在的樓樣子古怪,長成那個樣子的樓,在北京不多於五棟。我們的房子很小,後來哥哥出走了,姐姐出國了,房子就大了,我有了一間自己房間,那間房子我只讓我的初戀進去過。我家雖然是樓房,但是屋裡沒有廁所,上廁所要到樓下,使用三妞子她家隔壁的公用廁所。從我家三樓到公廁,距離不能算近,冬天西北風吹起,感覺距離更遠。我的肚子偏偏很不爭氣,時常鬧。鬧的時候,我抱著手紙卷,狂奔向公廁,行狀可笑,是垂楊柳八景之一。長此以來,我儘管體育很差,但是爆發力驚人,跑百米,前五十米鮮有對手。體育老師一度認為我是棵苗子,可是總感覺我的姿勢不雅,介於火燒屁股和狗急跳牆之間,其實我是滿懷便意,著急下樓。我從小發誓,我長大要讓我老媽老爸住上比這大一百倍的房子,裡面到處是廁所。我從小就感到自己的文字天賦,我四歲時通背毛主席詩詞,那是那時候街面上唯一見得著的詩詞,那時候沒有《全唐詩》。我四歲時在公共汽車上高聲背誦毛主席詩詞,背到第三首之前,總有人給我讓座位。我十一、二歲的時候比現在狷狂,認為四歲時背的那些詩無它,唯吹牛耳;李白無它,唯胡思亂想耳;杜甫無它,唯下死功夫耳。但是儘管我有文字天賦,我終究沒有學文。靠寫文章掙錢,一個廁所也買不了。然而,我老媽從小告誡我,我不應該在意房子的好壞,我其實根本不應該在意房子。《蒙古秘史》記載,我們的祖先成吉思汗說過:「有一天,我的子嗣們放棄了自在的遊牧生活,而住進污泥造成的房屋時,那就是蒙古人的末日了」。我老媽告訴我,不要以為老媽是阿Q,沒有葡萄說葡萄酸,葡萄不酸什麼酸?我老媽在我十一、二歲的時候預言,我骨子裡遊牧民族的血將誘惑我四方行走,旅行箱裡是全部的家當,生活在邊緣上,拍拍屁股明天就是另外一個地方;我一旦求田問捨,買了帶好些廁所的房子,我的氣數就盡了。老媽告誡我,別忘記幕天席地,敬畏自然。我讓我老媽放心,天氣熱的時候,我抱緊我的女友,彈開她的發卡,散開她的頭髮,把我們倆全遮住,那就是我們的房子。天氣冷的時候,我打開我綠色的軍大衣,我的女友鑽進來,那就是我們的房子。我的目光依舊凌厲,我的手乾燥而穩定,我的肋骨依舊根根可數,我的大腿沒有一點贅肉。我的氣數還長。
在我女友頭髮的帳幕裡,在我綠色的軍大衣裡,呆的次數多了,我漸漸領會燕園的好處,這是個易躲難找的地方。聽說設計燕園的是個美國人,難為他一個外國人體會到中國古典園林的精髓,難為他在那個時代預計到後代學子戶外犯壞的需要。燕園不大,但是你從任何地方,任何角度,都看不透,看不到頭,讓你體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燕園的地勢或高或低,草木或密或疏,小徑或曲或折,但是從明處,絕對看不到隱秘所在;從一個隱秘所在,絕對看不到另一個隱秘所在;告訴你,你自己本身可以很大,你懷裡現在抱著的姑娘是你所能擁有的全部。據說故宮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房子,不知道燕園一共有多少隱秘所在,可以讓多少人同時犯壞而互不干擾。這些隱秘所在散佈燕園四方,但是相對集中於臨湖軒、俄文樓附近。
多年以後,我們住進到處是抽水馬桶,沒有蒼蠅需要拍打的好房子,我們拉上厚重的窗簾,防止對面樓裡那個小子用望遠鏡偷看。我們的老婆們坐在沙發上已經看了半小時成人錄像,我們的家庭影院設備一流,但是老婆們好像還是沒有什麼感覺,我們老婆的眼睛只有在看見CARTIER的鑽石之後變得迷離。我們冒著心臟病發作、腦中風的危險,服用藍色小藥片,塗抹印度進口神油,據說這種神油出產於百年之前,像窖藏千年的葡萄酒一樣金貴,百年前還被印度得道的高僧開過光,甚是靈驗。我們不經常舉行這種儀式,我們覺得繁瑣而乏味,好像在公司裡半年一次的業績評估。我們會想念燕園那些看得見月亮和星星的隱秘所在,那種陰陽不存在阻礙的交流,天就在上面,地就在腳下,我們背靠大樹,萬物與我們為一。燕園留下唯一的缺憾是,我們當眾沒人懂得如何叫床,我們的極樂世界靜寂一片。隱秘所在不隔聲音,我們需要嚎叫,但是我們的手摀住對方的嘴。
我和我的女友最喜歡的燕園隱秘所在,在未名湖後面的五、六個小湖。那裡春天有薺菜,夏天有竹子,秋天有落葉,冬天有乾枯的蘆葦和滿湖的白茅,什麼時候都沒有人,月亮再亮星星再多的時候,也有隱秘的地方可以在頭髮的帳幕裡、軍大衣裡仔細擁抱。
「你真的沒有想過去試試別人,看看有什麼不同?我感覺你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一個初冬的夜晚,我和我的女友坐在小湖邊的一塊石頭上,後面是棵大柳樹,前面的小湖結了一層薄冰。我打開我的軍大衣,我的女友在軍大衣裡,打開她的衣服、我的衣服。她好像總有許多問題,我有沒有辦法和她講邏輯,我們倆用的不是同一個體系。
「別打岔,我在考察你有那些興奮點,它們的相對強弱如何,你需要安靜,仔細體會。其他姑娘有什麼特殊,不會長第三個Rx房,第二個肚臍。即使長了,也是畸形,不看也罷。」我的手指起落,在黑暗中,我看見星火閃爍。
「我的胸罩才買三個月,就又顯小了。」
「不好意思,我沒有什麼長進,內褲還穿原來的號碼。」
「你打開胸罩的動作太熟練,一隻手一下子就解開了。我真懷疑你是個老手,在我這裡裝清純。我的胸罩是新式的褡扣,我自己雙手解,半天都解不開。」
「我還沒說你呢,你還懷疑我。我剛剛完全說服自己,你不是經驗豐富,而是天生安定從容。你為什麼不能這樣想我呢?我敏而好學。我一開始連抱你的時候手放在你身上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連親姑娘的時候還允許使用舌頭都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你身體上每一寸地方,我知道你有九處敏感部位。」
「算我說錯了。別生氣。我毫不懷疑你有天賦,你就是當了太監,還是能讓女人到高xdx潮。」
「太肉麻了,我沒有那麼大本事兒。但是我有本事找到你,騷擾你,讓你不得安寧。你可以把我先xx後xx,但是不能始亂終棄。那不是你的出路。你如果不理我,你把呼機關掉,電池摳下來,我還是有本事把你的呼機呼響。」
「我是認命的,我認命了。我從前有個男朋友,你別浮想聯翩,我和他沒有任何身體接觸。我那時上高中,他大我十歲,學音樂的,在上研究生。我和他唯一的一次身體接觸是和他分手的時候,他握了握我的手。你記不記得我們在軍校的時候,第一次見面,你笑著握了握我的手,說你叫秋水。你的手和他的手有種奇怪的相似,同樣乾燥而穩定,細長而冰涼。我在那個時刻感到命運,我認命了。」
「後來那個人呢?有沒有到歐洲得世界音樂大獎?現在還常常通信?他長高了嗎?早上吃不吃菠菜?」我問。
「我不想談這個問題。事情已經過去了。」
「他如果抱著你,撫摸你,你會不會感覺自己是一把琴?你有九個琴鍵,能彈出不同強度的聲音,都很動聽。」
「我不想談這個問題。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對音樂一竅不通,而且在可預見的將來還是一竅不通。上小學的時候,音樂老師考我們認音。她先給我一個基準音,說是『1』,然後在彈另一個音,問我是幾。這不是胡說八道嗎?我他媽的知道是幾?上初中的時候,班主任可喜歡我了,他終於找到一個五音缺的比他還多的人。他剛從師範學校畢業,愛上我們的音樂老師,音樂老師說,沒見過五音缺三的人,有什麼好談的。我的班主任把我拉到音樂老師辦公室,說,讓你見識見識,這個小伙子五音缺四個,咱們還是談談吧。」
「我跟你說,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女友歎了一口氣,開始緩慢地親我,親得很深,親得很有次序,由上到下,到很下。我只好閉嘴。
「你們幹什麼呢?」我聽見一聲喝喊,看見兩道強光,是校衛隊兩個二狗子。他們穿著藍色的棉大衣,戴著人造狗皮帽。
「我們在看風景。」
「又是你們兩個。」這兩個校衛隊隊員,我和我的女友見過。上次,我叫囂要咬張校醫,張校醫叫來的就是這兩個傢伙。這兩個人自以為捉姦捉雙,他們重權在握,一臉得意。
「我們又沒被開除,你們整天到處晃悠,自然能看見我們了。」我說。我女友暗暗拉了拉我的大衣袖子,暗示我,別和他們計較。
「你怎麼這麼說話呀?你要看風景,到保衛處去看吧。你們可以看一夜。」
「你們怎麼讓我到保衛處去呀?」我陰陰地問。我的眼睛在黑夜裡放射綠光,我老媽看了都害怕。我書包裡有哥哥的菜刀,好久沒見血腥。我打量著那兩個人,也打量這小湖周圍的地形,我計算著從何處出腿,一腿一個,把這兩個傢伙踢到湖裡去。
「天太晚了。你們該回宿舍了。這裡不安全。」他們看見我眼睛裡的凶光,口氣軟了下來。
「我們馬上回去。」我女友用對待宿舍大媽的態度對那兩個人說道,聲音甜膩,極盡諂媚。那兩個人受寵若驚,以為壓掉了我的風頭,屁顛屁顛地走了。
後來聽說,這兩個人中的一個,在燕園逗野貓,被野貓狠狠咬了一口,沒及時打針,感染上了一種變種狂犬病。平時與其他校衛隊員無異,月圓的時候,就有一股強烈的衝動,四足著地,在燕園的小徑上狂奔。另一個負責在燕園家屬區,收繳凶器,鬧得雞飛狗跳。第二天,傳來消息,他玩弄火槍,自己打傷了自己的左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