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未化天地間仍舊一片白茫茫銀月高掛光線不似尋常柔和竟亮得有些刺眼周圍一圈隱隱紅光格外妖異照得這個夜越淒涼起來。
又是月圓了啊。
笙簫默一向輕佻慵懶的眉間難得的出現一絲擔憂想到明日的群仙宴心中不祥之感愈甚。突然覺察到簫中妖氣瀰漫他飛快的又往其上結了幾個封印阻止妖氣外湧。
這一年來南無月每到月圓之夜便要變身集結平日的天地靈氣再加上月圓這夜的月之精華得以脫去稚子形態化作少年之身。體內殘存的些許妖力大增心智比成*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叫人難以應對。平撫簫中的不安與騷動笙簫默眉頭皺得更深了。
此時南無月在璀星石中的身體已慢慢生變化疼痛讓他從極深的睡夢中醒來。璀星石被渾濁的妖氣整個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再是之前天真無暇的孩童的臉而換作清雅的絕美少年表情純真中帶一絲野性和叛逆乍看無辜的眼神中又帶著一絲毒辣和狡黠。偏偏一皺眉一低頭之間都是妖媚入骨。
他在石中輕輕扭動活動身體只聽見一陣筋骨辟啪響動的聲音。
睡得也夠久了終於到了好戲上場的時間了。他晶亮的眼睛凝望遠方滿臉都是盈盈笑意。
花花姐姐等你來救我呢……
巨大的島悄無聲息的在空中漂浮前行猶如黑暗中的魅影。
花千骨走了一圈現三千餘人基本都已經準備妥當。眼中燃燒著仇恨、野心等各種各樣的光芒只等著到了崑崙和仙界的人大戰一場。
那種巨大的殺氣和壓迫力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雖然東方彧卿和竹染都是躊躇滿志她卻一點信心都沒有。甚至一直都了這一刻她仍然在猶豫不決。
可是這件事和盜取神器一樣是明知道錯卻依然不得不去做的事;是明知道阻攔在眼前的是長留是仙界甚至是師父也不得不去抗爭的事。
小月是她的孩子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
「那是什麼?取下來。」花千骨望著上方高高掛起的寫著「花」字的戰旗心頭咯登一下。他們是去救人不是出征。
斗闌干明白她的意思差人把竹染讓人掛上的戰旗又取了下來。
「我之前見過藍雨瀾風跟他說過你已經出蠻荒就在島上她有沒有去找過你?」猶豫許久花千骨還是忍不住問道。回來之後斗闌干仍然一如既往的樣子什麼都沒說她猜藍雨瀾風應該沒來過。
果然斗闌干愣了一愣緩緩搖頭:「沒有。」
原來那次半空中感覺有人在海底窺視他不是錯覺果然是那個人。
「她不敢來見我的她也不想見到我。」
「可是她之前為了你……」
「她一向驕傲不習慣欠人那麼多只是為了償還罷了。見我無事也便心安。」
「你們倆分開那麼久好不容易可以重逢。就不能放下過去重新再來過麼?」
「你還小不懂。沒有什麼是可以真正放下的那麼多年滄海桑田我們倆都已經不能回頭了。就像你身上的那些傷就算好了疤痕卻還在。時間可以久遠到把當初的疼痛都遺忘可是生了就是生了再努力修補也無濟於事。事到如今你以為還回得到過去麼?」
斗闌干原本恢復如從前意氣風、不怒自威的臉此時閃過一絲悲涼和無奈慢慢轉身離開。
花千骨坐在草地上看著月亮呆迷茫。他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放在她肩上是東方彧卿。
「累了那麼多天了好不容易回來怎麼不去睡覺?」
「哪裡睡得著糖寶呢?」
「在你床上打呼嚕。」
花千骨不由揚嘴一刑而凝眉搖頭道:「或許我應該自己一個人上崑崙而不是將那麼多人牽連其中。雙方一旦開戰定是死傷無數。」
「你以為你一個人可以對抗整個仙界救出小月麼?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要救他出來讓他平安無事而不是但求盡力無愧於心。你知道我們帶大軍前往並不是真想與他們一戰而只是起威懾作用。否則我們根本沒資格問仙界要人。他們也都不是傻子知道與我們勢均力敵不會輕易開戰弄得兩敗俱傷、眾生塗炭的。而蠻荒眾人也並不是說為了你才上崑崙他們此去不過是為了替自己日後的生存抗爭為了與仙界達成協議不再被抓回蠻荒而抗爭罷了。各有各的目的你不用在這上面內疚或是耿耿於懷。」
花千骨輕歎一口氣:「我就怕事態出控制人心怎能輕易駕馭要是真打起來任何一方有所傷亡都是我不想見到的。我可以自己死可是不想牽連那麼多人。」
「你若是一死就能救小月的話我也不再勸你。可這事不是這麼容易解決的難免會有所犧牲。」
「怪只怪我能力不足要是我……」
東方彧卿笑著把她摟進懷裡:「是啊每個人都希望可以有能力保護自己所珍愛的一切為了小月你一定要更強大起來若到了戰場上還如此猶豫不決那就我們就輸定了這一輸可就是小月的命和三千人的自由。所以不管這一仗打或者不打我們都一定要贏。我知你怕眾仙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妖神而怪罪白子畫徇私枉法壞了他的清名。到時你只需在暗中看著不用親自動手。竹染的法術再加上你的妖力應該足以隱去身形不被眾仙現了。」
「那怎麼行!」
「你妖力雖強可是在沒有解除封印的狀態下也不可能一個人扭轉乾坤。而一旦眾人現妖神之力在你的身上殺小月不算還會掀起新的一輪爭奪人人都想置你於死地。你何苦為難自己與仙界正面衝突一切交給我們就夠了。何況還有你殺姐姐幫忙呢。」
「殺姐姐?他也來了?」花千骨一怔。
「異朽閣回報妖魔的大軍也已逼近崑崙山殺阡陌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與仙界一戰了。我們那麼多人一定可以救出小月的。只是骨頭殺阡陌心魔太重執念太深我擔心他若起狂來事態出控制三界就真是一場浩劫了。」
「殺姐姐入魔越來越深了麼?」花千骨滿臉擔憂。
「骨頭你不要內疚他心中早有魔障不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只是一個誘因罷了。他自負太高越是用力想要去守護一旦守護不了就越容易走極端。」
「我知道殺姐姐一直對我有一種很強烈的保護欲。雖然世尊他們都誤以為我們倆有染春秋不敗他們也以為殺姐姐喜歡我。但是我能感覺到殺姐姐對我只是打從心底的疼愛。他是魔君是妖王比這漫天仙佛還要高高在上又怎麼可能僅憑當初茅山上的簡單一面就那麼輕易的喜歡上我。雖說他行事一向任性可是對我的態度百依百順到了簡直不顧一切像是在用力去補償些什麼。有時候望著我眼中的卻又不是我好像在望著別人。我有幾次忍不住想要問他可是他每次和我在一起都好開心的樣子我不想揭他傷疤他那樣驕傲的人不會允許自己臉上有傷口更不會允許自己心上有傷口。」
東方彧卿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她不知道一切卻早已洞悉了一切。
「你既然那麼清楚軒轅朗和殺阡陌對你的愛都只是一種偏執和一種錯覺那麼我的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對你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感情又是從何而起?我在你心目中又到底擺在什麼位置?」
花千骨不自覺退了一步艱難的緩慢搖頭:「我不知道……」
東方彧卿依舊溫婉的笑像春天河岸邊的楊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很多事他想問因為再不問就來不急了。帶著千年記憶輪迴他早已學會了不去執著行事只是隨著自己本心所以沒有多少的悲苦。他可以知道所有事可是愛上她是個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他都必須要知道答案的。就這樣永遠不知道永遠有一絲想念和希冀也未嘗不可。
他輕拍花千骨的頭趕快長大吧趕快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不被白子畫傷害不要讓我擔心放不下。
花千骨望著東方彧卿眼中的憂傷和飄渺心頓時揪做一團緊緊拽住他的袖子彷彿手一鬆就會失去他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人對她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這次群仙宴與往年不同沒有歌舞昇平到處一片肅殺之氣。
妖魔來犯已是意料中事崑崙山上天兵天將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到處都是結界和封印。自以為一定可以阻擋殺阡陌等人卻沒想到花千骨這邊另有大軍來犯。
瑤池內依舊溫暖如春飄花如雨。五彩的瑤池水細波蕩漾水中央一根光禿禿的粗壯枯木直插入雲霄傳說是上古被天帝下令斬斷的通天建木上的一根枝椏從此神人永隔。
而南無月就將被綁在這根建木枝上在五星耀日之時受天火焚身和天雷穿心的極刑將不死不滅的妖神真身化為灰燼。
即將行刑笙簫默解開封印將南無月從簫中放出眼見黑色雲氣外溢眾仙在座各個凝神防備。
慢慢在地上凝結成形璀星石此時已被邪氣完全侵蝕透亮的晶體裡佈滿了黑色的絲狀物。
笙簫默心頭一驚竟見南無月依舊是少年形態沒有變回孩童正滿臉笑意的望著他。
怎麼回事?明明已經日昇月落他竟還能維持形態?
笙簫默暗叫不好上前兩步想要再在璀星石上覆上一層封印卻見南無月已經在石中站起身來翻手凌空一握璀星石頓時在他週身碎作千萬片反射著陽光瑤池中一時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璀璨光亮。
眾仙無不大驚失色倉皇後退以為妖神恢復法力得以突破禁錮而出。只有笙簫默和摩嚴等人知道他徒有妖神之軀並無妖神之實。飛身上前想要將他重新關入籠牢。
南無月身上妖力雖未遭封印卻所剩無幾。可是諸仙聯手合圍竟然半點都奈他不得。他簡單的只是一隻手便化去所有法力的攻擊。
摩嚴和笙簫默都不由一陣心駭妖神之力竟然強大到如此地步那如果花千骨身上的封印解開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更可怕的是單憑白子畫之力如何封印和壓制得住如此強大的破壞之力遲遲沒有被花千骨衝破不過是因為她怕傷了白子畫一直心有顧及罷了。那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顧及師徒之情呢?
南無月一面單手應敵一面環顧四周的美景雲淡風輕的笑彷彿這世間一切都那麼不值一提。
看到一個年紀尚小長得與花千骨有幾分相似的仙婢正驚恐萬分的往桌子下面鑽以免受波及隨手一吸過來竟捏住了她的脖子。
空中光波亂舞不時有仙人被擊中倒地眾仙在玉帝王母前排了一排又一排的人牆。
笙簫默想要救那仙婢卻無奈根本近不了南無月身。
南無月凝眉看著那女子嘟了嘟嘴巴:「一點都不像。」說著竟單手一握鮮血四濺連同那仙婢的魂魄都被他捏碎。
眾仙望著他依舊天真無害的美麗笑臉都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南無月也沒有特定目標這些人他都不認識沒什麼差別信步在瑤池中走著隨手抓著一個就殺一個。手段極其殘忍直接滿地都是血地上的桃花瓣都漿住了空氣中花香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種刺鼻的奇怪味道直讓那些習慣了一塵不染的仙們想要嘔吐。
摩嚴和笙簫默骨子裡都是一陣寒一個妖力已失的妖神就已經能將高高在上的仙輕易玩弄於股掌之中這叫人怎能不怕怎能不殺!
南無月像一個剛來到這世間的孩子一般一面應戰一面還不時停下腳步拿起桌上那些精緻的琉璃杯盞扯下某人身上的錦帶玉珮左看右看。又或者咬一口蟠桃抿一口忘憂酒還不時做個鬼臉吐吐舌頭。
不到片刻已有十多人被他打得魂飛魄散。什麼法寶對他都沒有用眾仙只能用陣法試圖將他困住。
正當快要無計可施之際南無月突然停住了腳步望著天邊嘴裡一開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語。
「那麼快就來了啊我還有力氣沒用完本來打算多殺幾個仙界的討厭鬼替姐姐出氣呢!唉算了不跟你們玩了。」
南無月身上的光芒漸漸黯淡身子突然一軟半昏迷狀態的倚著桃樹癱倒下去。
眾仙以為他使詐猶豫許久不敢輕易上前。摩嚴猜是他積蓄已久的能量用盡撒出光壁將他牢牢罩住。
上前一連點了他多處氣穴下了數重封印。又回頭對太白金星道:「請借誅仙鎖一用。」
「大師兄!」笙簫默眉頭一皺。摩嚴卻自顧拿了仙鎖來硬生生用內力從南無月的手腕腳踝處穿了過去。
鮮血流經之處盡成焦土。南無月迷迷糊糊的瞇著眼笑竟是哼也不哼一聲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微閉的眼瞼目光流轉說不出的魅惑動人腕上和踝上輕薄如紙的嬌嫩肌膚映襯著鮮紅的血格外刺眼。許多仙人定力不足竟一時神魂飄忽心智被勾無端生出憐惜之情。心痛不忍間竟要出手阻止。摩嚴一聲大喝才被驚醒想到他方纔的血腥殺戮不由羞愧難當。
幾重枷鎖摩嚴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是他看管不當才會生之前那種慘事。南無月由他和眾天將親自押往建木。
南無月腳步有些踉蹌的走著手和腳拖著長長的鎖鏈末端握在摩嚴手裡。鮮血一滴又一滴那鎖鏈拖拽的聲音更是清脆響亮叫人不忍聽。
如履平地的涉過瑤池水摩嚴把他用鎖鏈牢牢的綁在了建木上。然後片刻不離的在一旁守著看了看日頭越來越亮就快到五星耀日的時刻了。
笙簫默望著南無月臉上始終若有似無、看似天真無害的微笑心頭越沒底。他明明中了掌門師兄的法術還身受那麼多封印的束縛居然都輕易逃了出來。如今就算師兄在眾仙聯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他之前可以逃卻為何不逃?如今更可以走卻為何要乖乖俯就擒?不會只是妖力用完這麼簡單。
仙婢驚魂未定的很快把週遭打掃乾淨恢復如初。可是空氣中漂浮的諸仙和南無月的血的氣味卻始終淡淡縈繞不肯散去。
突然建木那裡銀光暴漲眾人定睛一看南無月已從少年恢復成孩童的形態。四肢被仙鎖穿通高高掉在建木之上疼痛非常開始哇哇直哭起來。
雖明知是妖神的變化看著天真無辜的孩童遭此對待眾人仍忍不住一陣內疚。
此時傳報妖魔軍隊已經到了崑崙山與天兵天將混戰成一團。而殺阡陌和春秋不敗等人更接連突圍正飛接近瑤池。
眾仙無不著急的看著天上只盼著趕快除了這妖孽心頭也少受些煎熬。
而當花千骨率領蠻荒眾人由異朽閣開闢密徑突破重重結界直達瑤池上空之時。看到的就是小小的南無月手腳全被穿通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掉在建木上這一幕。
渾身一震差點從空中掉下去心痛的都快要裂開了。那個孩子從還是小小的嬰兒開始她都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視若珍寶一樣。如今卻這樣被掉在建木上等著被處死!平時他一點點小摔小碰都會疼得直掉眼淚他們卻用那仙鎖鎖他的骨!這樣的體膚之痛要他一個孩子怎麼承受得住!
他明明什麼也沒做錯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卻為何要受到仙界這樣的對待?她不在他身邊的這一年他究竟又受了多少折磨多少苦?
耳邊遠遠傳來南無月的啜泣聲奄奄一息的哭喊著「姐姐救我……」
當初誅仙柱上受刑的一幕又在腦中回放消魂釘的痛刻骨銘心從未磨滅。此刻她看著南無月更彷彿承受著當初千百倍的痛苦。
好一個仙界!非要把每件事都做的這樣殘忍不留餘地麼?!
殺她逐她都不要緊!可是誰也不准傷害她愛的人!!
花千骨什麼也顧不得的直向南無月飛去卻被東方彧卿死死拉住。
「骨頭!不要急!我知道你護他心切可是這樣衝動也無濟於事!救不了他的!」
花千骨緊握成拳的手因為氣急而不停的顫抖咬牙切齒的說道:「就算滅了這仙界滅了這天地我也要把小月救出來!」
東方彧卿看著花千骨的眼中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一絲狠厲和恨意不由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