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依生日聚會這天江小司正跟著沈漠在外地工作抽不開身,原本江小司想打電話跟李月依祝福一下就算的,沒想到沈漠卻推了所有事帶她回來。
「你好不容易變成人,必須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隨我的生活步調,這樣下去,遲早會成為我的影子。」這是沈漠最擔心的一點,江小司總是寸步不離的跟著他,他不在乎自己有沒有私人空間,他喜歡和她在一起。可是江小司必須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僅僅作為他的附屬品。
江小司撇撇嘴,她其實現在已經相當於沈漠的影子。雖然大部分的時候他們倆都是同時出現,但基本上還是依著沈漠的生活主線。他看書她就在一旁看書看電視,他工作她也跟在一旁幫把手。
沈漠希望她過正常的人生,能正常的工作交友,可是畢竟沈漠看不見她,就算想以她為中心來生活也有太多的不方便。就連陪她逛街,都一片茫然,因為不知道她對哪個感興趣,想要進哪家店。影子跟隨人很容易,可是人又如何跟著影子移動呢。
李月依在讀大學,和邵冰戀愛多年依然感情穩定。生日聚會在一個酒吧裡,去了很多人。江小司發現這些年自己基本上沒交什麼朋友,沈漠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也很少再和非人接觸,因為他們都害怕沈漠。
沈漠隱身在江小司身邊,他不想江小司留給朋友這麼一個印象,不管走到哪都有個大叔跟著。可是他看不見她,只能不停的和她通短信,還有從其他人跟她說話,判斷她在哪裡,在聊些什麼。
他不知道江小司現在長什麼樣子,不過見不斷有男生上去跟她攀談搭訕,甚至大膽的直接表白或者調情,猜她應該很漂亮很受歡迎。
他隱沒在人群,周圍的歡聲笑語卻全與他無關。這種感覺真的很可怕,難道自己要讓江小司一輩子困在這樣的狀態中,離原本應該豐富多彩的生活越來越遠?每天跟著自己乏味枯燥的三點一線?
有問江小司要電話的,有請她跳舞的。他不知道江小司怎麼拒絕的,所有人都一臉遺憾的走了。他的心裡又嫉妒,又很希望她能夠融入她本該屬於的群體。
——沈漠,我要去洗手間。
沈漠看了看短信,又是一陣悲哀。如今的她甚至連去洗手間的自由都沒有,事事都必須先跟他說,由他帶著她去做。
沈漠往洗手間走去,等在門外,直到短信響起。
——我出來了。
重新回到人群。他知道江小司一晚上幾乎都坐在一個地方,沒怎麼挪動。或許她看到了一些過去認識的朋友,想要上前打招呼,可是因為他不知道,她便不能離開他十米之外。
切生日蛋糕了,他看著李月依幸福的吹滅蠟燭,和邵冰切開蛋糕,然後在眾人的起哄聲中甜蜜擁吻和起舞。他知道江小司和他一樣正悵然的望著這一幕,原本這些她也應該經歷的,可是卻只能接受自己愛的人永遠也看不見自己的事實。
沈漠看著周圍狂歡中的年輕人,覺得自己是那樣格格不入,或許自己真的是老了,但是江小司不能跟著一起就這樣虛度一生的老去啊。
她離不開自己,是因為她深愛自己,如果不愛了,是不是就能從脫骨香的束縛中掙脫了?
短信響起。
——沈漠,糟了。雨晨打電話來說,妙嫣和亦休大師打起來了,現在百里街一片混亂。
沈漠一驚,這些年亦休為躲避妙嫣的糾纏,乾脆進山中苦修,妙嫣這幾年一直都在到處找他。
沈漠往外走去,撕了隱身的符紙,好讓江小司能看見他。二人上了出租車直往百里街而去。
穿過用來做結界施了障眼法的磚牆,街上的小攤子倒的倒翻的翻。
「小司,你們來了。」雨晨正在幫忙收拾街上的殘局。
「妙嫣煉製好了憶魂丹卻一直找不到亦休,一氣之下,竟一把火把鎮埜寺燒了,還搶走了紫印紋章,有幾個小和尚受了傷。亦休大怒,來找妙嫣麻煩。二人在街上打了起來,一陣風似的,現在也不知道打到哪裡去了。」
江小司暗道不好,妙嫣怎麼能這麼衝動,一直去招惹那個大和尚,難道非要被他收了才甘心麼?
沈漠閉眼側耳聽了一下:「在西南方向,跟我來。」
江小司和雨晨都火速跟上他,路上碰見匆匆趕來的江流。
幾人直奔西郊,並不難找,那兩人一路打著過去,到處是飛沙走石,樹木斷裂的痕跡。一直追到漫月谷中,也正是江小司當初喝下脫骨香的地方。
亦休一身月白袈裟,臨水而立。妙嫣卻是倒在淺水處,似乎受了重傷。
江小司嚇得臉都白了,以妙嫣的法力,怎麼可能打不過亦休,還是她根本就不忍下手有心想讓?
「妙嫣!」
「你們不要過來!」妙嫣冷喝道,用力支撐著搖晃站起來。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們不要插手。」
湖浪輕輕的拍打著岸邊,亦休冷眼看著她:「妖孽,真是膽大包天,老衲念你千年修得金身不易,讓你三分所以不願露面,你真當老衲怕了你不成?趕快交出紫印紋章!隨我回鎮埜寺領罪!」
妙嫣一手拿著紫印紋章,一手拿著一個瓶子。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吃了這憶魂丹,否則,我便毀了紫印紋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二人劍拔弩張,妙嫣仰天大笑。
「亦休,你不敢吃這憶魂丹,是怕記起從前的事,動搖了你的向佛之心麼?」
「前程往事,如鏡花水月,何必念念不忘。」
「既然如此,記起又有什麼關係,這憶魂丹,你吃還是不吃?」
妙嫣法力凝結,只要他再敢說一個不字,立馬叫著紫印紋章灰飛湮滅。
亦休搖頭:「那紋章是佛門至寶,你以為是你區區鬼魅就能毀得了的麼?」
「毀不毀得了,可以試試看?」妙嫣冷眼看他。
亦休自然不敢冒這個險,久久默然,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林妙嫣,都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妙嫣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著他,踉蹌退了兩步。
亦休凝望著她面色平靜,目光如海。
「是的,不需要吃什麼憶魂丹,我九世為僧,每一世卻都還有記憶。」
「什麼?」妙嫣喃喃搖頭,「可你說你不記得了!」
「是不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你不提,我是真的忘了。雖帶著記憶托生,每一世卻不過是沙與海,木魚與佛珠,菩提與香爐。」
「不會的、不會……你明明那麼愛我,你說寧可跟我一起死……我在地府等了你那麼多年!」
亦休看著她的臉,滄海桑田,那張臉那雙愛他的執著的眼都沒有變過,可是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他。
「當年你死在我面前,我本來想隨你而去,卻突然看透了愛恨生死,出家為僧。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我早已忘情棄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妙嫣不敢相信自己執著了千年想要尋找的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他只是突然間堪破了?放下了一切?
眼淚,隨著手中的紫印紋章和裝憶魂丹的瓶子同時掉了下去。
其實自己或許早就猜到了真相,卻不肯面對吧。非要聽他親口說出來,才肯死心。
她搖搖晃晃退了一步,環顧江小司、江流、雨晨、沈漠他們。
「我明白了……」
她也終於看破了,原來她追逐千年的愛,真的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罷了。
她看著亦休,輕輕吐出兩個字:「保重。」
頓時化為一道銀光,劃過天際,消失在夜空中。
江小司呆在那裡,妙嫣走了,她終於放下執著離開了。尋了千年,卻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原來亦休都記得,原來這世上不論再深的感情,都是說不愛就不愛了。
江流沉默無語,或許這樣對亦休、對妙嫣,是最好的結果……
亦休見妙嫣遠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凝固千年的石像。風越來越大,他的衣角全都被水打濕。
沈漠冷眼看著他,長長歎了口氣,傳音道。
「妙嫣自盡而死,手上還有殺孽,卻沒有成為怨魂,反倒得了金身?以你的慧根,卻修了九世,還是無法成佛?亦休,你騙騙其他人還行,又如何騙我?難得她也是癡情一片,不枉你花千年去渡她,如今好不容易再見,又何苦裝得這樣絕情?」
亦休閉上眼睛,緊握的拳慢慢鬆開,彎下腰撿起紫印紋章和那瓶憶魂丹。
沈漠搖頭:「你生生世世,長跪不起,畫地為牢,念佛誦經。可是依然改不了你的本性,依舊火爆脾氣,就像你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她,改變不了你還在愛她的事實。當和尚,根本就不適合你。她既已離開,你還是早日還俗吧。一個苦苦尋了千年,一個苦苦守了千年,夠了,已經夠了。」
亦休眼露悲慼:「不要說我,你又如何呢?我與妙嫣,承諾生死相隨、同甘共苦。可是身為男人,事到臨頭,總是寧願自己死,也不想她死,寧願自己苦,也不願她受半點苦的。你可以說我傻,可是這千年來,我從沒後悔過。」
沈漠怔在那裡,環顧四周,尋找那個始終在他十米之內,他卻永遠也看不見的愛人。他們未來,又該如何呢?他又真的捨得,為了彼此能在一起,讓她繼續吃那麼多苦麼?
亦休看了看手裡的憶魂丹,用力朝湖裡拋了去。
他不需要那種東西,因為和妙嫣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他全都清清楚楚記得,從沒有一刻忘記……
此時,西南深山之中,一塊難得的風水之地,水流污濁,地吐屍氣,草木盡數枯死。地底,昏暗的棺材裡,一具屍體慢慢睜開了眼睛。
「江流!趙病……」
恐怖詭異的嘎嘎聲,在狹小的空間裡久久迴盪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