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雲堅持守了柳阿姨一夜,龍天祐勸不動她,索性靠在沙發上陪了她一夜。第二天一早,飄雲要回學校上課,龍天祐自然要送她。
紅旗醫院位於山腳下,早晨的空氣很好,陽光明亮得像山窩窩裡盛開的山茶花,一束一束的晃動著,正是鳥語花香的時候。
兩個人並肩走在醫院那條長長的走廊上,彷彿走在一個寂寂的,綺麗的碎夢裡,陽光的影子透過玻璃稀稀落落的灑在地上,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誰都沒有說話,眼角的餘光帶一點彼此衣角和鞋子的影子。
「你看起來很累。」龍天祐思忖了半天,冒出這麼一句。飄雲昨天出門急,隨便穿了件款式簡約的白襯衫,配一條藍色修身牛仔褲,長髮散亂的披在肩上,下巴顯得更尖了。臉白的好像能看見皮膚下的血管,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水眼,一夜未眠,眼底還帶著明晰的血絲。可是,就這麼一副憔悴萎靡的模樣,也讓他感到莫名的興奮。這丫頭,性感是藏在骨子裡的。
飄雲揉了揉胳膊,自嘲道:「像只無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天,又耗了一夜,還真是有點累了。」
「錢你不用擔心,我已經交足了,醫生說過幾天就可以動手術。人你也不用擔心,那孩子是我讓家政公司特意找來的,照顧病人很有經驗。至於他,局子裡已經打好招呼了,今天晚上,最晚不過明天就能出來。」龍天祐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完。
飄雲看著他,溫柔的笑了笑:「你安排的很周到,謝謝。」
龍天祐先是一怔,接著歎息道:「博你一笑,還真是困難。」
飄雲忽然抿住嘴,不笑了,靜靜的向前走。龍天祐跟在身邊,一直看著她的臉。悠長的沉默持續著,空氣中瀰漫著陽光的味道,細小的灰塵在明媚的陽光下婆娑起舞,彷彿飛天的舞衣,一簇一簇的抖落靡靡的金粉,欲語還休。
如果這就是一輩子,那該多好。可再長的走廊,也有走完的時候,再美的故事,也有結束的時候,凡事都要有個結果。
「你,晚上有時間嗎?」走到盡頭的那一刻,他終究是說了。
飄雲停住腳步,扭頭看著他,龍天祐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想跟你吃頓飯,今天,或者明天也行。」飄雲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粉頸低垂,默默如訴。陽光斜斜的映在她的臉上,給纖密的睫毛和柔美的輪廓鍍了一層薄薄的金邊,彷彿陳逸飛丹青妙筆下的一抹清幽淡影。
龍天祐看著她後頸微微隆起的骨頭,心幾乎提到嗓子裡。想想還真是可笑,他龍天祐好歹也是跺跺腳,黑白兩道都能震三震的風雲人物。這一刻,竟然緊張得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連手心都在冒汗。
「就今天吧,我反正沒事。」飄雲終於抬起頭,望著他微微一笑。
龍天祐看著她粉白的嘴唇,乾燥的起了絨絨的皮屑,細細的裂紋滲著血絲,忽然感到心疼,拇指不自覺的撫了上去,柔聲說:「還是明天吧,我可以等。」
龍天祐說他可以等,可是有個人不能等,在那個狹窄的只有少許陽光的地方,一分一秒都是度日如年。「還是今天吧。我買菜過去,我們在家裡吃好不好?」
他望了她一會兒,最後點頭說:「好,我等著你。」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再說什麼都是惺惺作態。他不想傷她,可是,破體而入的侵犯本身就是一種傷害,無論理由多麼冠冕堂皇。何況,他連個拿得出手的理由都沒有。
既然無法克制對她的慾望,那就只能閉上眼睛,管住心疼,鐵石心腸的裝聾作啞,冷若冰霜的閉目塞聽。然後,乾淨利落的將傷害進行到底。
晚餐很簡單,四菜一湯,都是龍天祐喜歡的吃食。住在這裡的那段日子,她已經能拿捏好他的胃口。他是單純的肉食動物,菜餚不需要精緻,但口味偏重,尤其喜歡吃辣,這一點倒是與她不謀而合。而隋洋講究健康飲食,特別注重菜餚的口感和材料的好壞,他是一口辣椒都不吃的人。
飄雲不記得是誰說過,肉食動物向來攻擊性和侵略性都極強,因為時刻處於飢餓狀態,居安思危。草食動物則全然不同,到處是豐美的水草,自然可以溫文爾雅,高風亮節。
龍天祐拿出一瓶陳年的桂花釀,是一個朋友送的。這酒入口綿軟,甘厚醇香。他喝慣了北方的烈酒,這種陰柔低冽的花果酒自然討不到他的歡心,只落得束之高閣的命運。今天拿出來,純粹是為了調節氣氛,醉眼看花花也醉,酒可以讓一切的不合情理變得行雲流水,無懈可擊。
飄雲酒量不好,向來淺酌慢飲,今天卻是難得的豪氣,跟龍天祐連乾三杯,竟然還意猶未盡。龍天祐也不管她,由著她放肆。私下裡,他還真希望她今天能醉一醉。糊塗是福,某些時候,不識時務的清醒,比穿腸毒藥還傷人。飄雲喝過酒後,眼睛越發顯得清秀明亮,煙波浩淼,一片碧水藍天。蒼白的雙頰染上了胭脂般的淡淡紅暈。眼波流轉,芳草萋萋,彷彿微醺的夏風撫遍紅塵岸邊的花紅柳綠,整個世界因她的明眸善睞,頓時變得生動起來,蓬蓽生輝般光鮮亮麗。
龍天祐端著酒杯,隔著餐桌看著她,飄雲今天談興很濃,一張小嘴辟里啪啦說個不停,小學詩會大放異彩,拉丁比賽驚艷四座,大學辯論劍拔弩張。那些人生最美好的光輝歲月,就這樣從嘴邊,從手指間,從細瓷盤子,從水晶酒杯,從無數個去而不返的日日夜夜,靜悄悄的溜走了。他幾乎插不上話,只是看著她,看著那讓他夢縈魂繞的瑩瑩檀口,有節奏的上下翕合著,一串串明快流暢的音符,歡快的跳躍在斑斕的空氣裡。他突然感到心驚,猛然想到,飄雲在隋洋面前就是這個樣子,從來沒有安靜過,天天開心的跟過年似的。可是在他面前卻向來安靜,想說就說,不想說的時候,一個字都沒有。那是他們特有的相處模式,彷彿某種默契。他什麼時候把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心裡煩躁的像吃了十斤火藥,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仰頭把酒喝下,剛想說什麼,飄雲的手機恰好響了起來。鈴聲特殊,與別不同。
飄雲楞了一下,慌忙的起身,那音樂彷彿救星,踏著七色彩雲而來,如同神跡,大慈大悲救她脫離苦海,可是那距離太遙遠,鞭長莫及。而他與她不過咫尺之遙,他伸一伸手,她就像一隻折翅的鳥兒,無可替代的被他攥在手心裡。
一切的隱忍和刻意瞬間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是男人灼熱的眼神和本能的慾望。
「讓我跟他說句話好不好?」飄雲說,她沒有別的奢望,只想讓寒城安心。
龍天祐用手箍著她的下巴,眼神如同鋼鐵般冷硬,只說了兩個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