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滑雪之旅如期而行。不過不是歐洲,而是位於我們偉大祖國白山黑水間,享有中國雪鄉之稱,卻由於地點偏僻而遊人甚少的天峰滑雪場。
因為飄雲不想去歐洲,隋洋就選了這裡。他喜歡這裡安靜,景色優美,而且人煙稀少,不必擔心與別的遊客相撞,可以玩得盡興。
隋洋約了幾個朋友一同前往。
飄雲一下車,就被這裡古樸自然的原生態風光吸引得移不開眼睛。這裡的天比海深,雪比花美,連空氣都透著一股超凡脫俗的清幽味道。
真真的山舞銀蛇,原馳蠟像。
怪不得當年毛爺爺面對著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北國風光,一代偉人也不免惆悵,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折腰。
「我們這裡的雪道長3080米,寬60米,坡度30度。相對來說比較安全。北部邊緣橫臥著羊草山,南面是本省第一高峰「老禿頂子」,海拔1686.9米,居群峰之冠。遠看此山,酷似一禿髮老翁,故此得名。「頂子」是滿語轉音,譯成漢語就是「主峰」的意思。」導遊盡職的介紹著。
飄雲看了看西面,那裡有片一望無際的樹林,每一棵都高大參天,碩大的樹冠攢著一串串銀白色的冰花,仿若怒放的玉菊。遠遠望去,似煙似霧,與藍天白雲相接,讓人模糊了視線,分不清天與地的界限。
微風一過,輕柔的冰晶飄然而落,是如詩如畫的天上人間。
「沒想到,這裡竟然有霧淞。」飄雲驚訝的說,她一直以為,霧淞是吉林的「特產」,因為那裡有嚴寒的大氣和溫暖的江水,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造就了「柳樹結銀花,松樹綻銀菊」的天然奇景。
「本來沒有的,因為這裡不靠近江邊。可是今年的氣候反常,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霧,接著冷風一吹,樹就上了掛。別說,還真挺漂亮的。」導遊嘖嘖稱奇。
飄雲心裡想,豈止是漂亮,簡直是奇跡。北方的霧淞與桂林山水、路南石林、長江三峽並稱為中國四大自然奇觀。而霧淞與其他三處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不可預見性。
有人這樣形容,霧淞來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霧淞去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真正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絲雲彩。一派天地使者的凜凜之氣。
曾經有人坐大板船漂流到霧淞島,苦盼數日,卻難覓芳蹤。如今,竟在懵懂之中被她偶遇,這是何等的幸運?
「我能不能去看看?」飄雲回頭問正在拿工具的隋洋。
「親愛的,咱們不是來滑雪的嗎?」隋洋為飄雲拉了拉滑雪服的領子.
「要看在邊上轉轉就行了,千萬別往裡走。」導遊在旁邊說。
「為什麼?」
「西面是北方最大的原始森林,林子又大又深,極容易迷失方向。還有許多陡坡,被大雪掩著,表面上看不出來,一個不小心跌下去,傷筋動骨不說,如果運氣不好,碰上出山覓食的野狼,人就別想活著走出去。已經出了好多次意外了,我們正打算把那邊圍起來。」導遊繪聲繪色的解釋道。
「聽見了吧,那麼危險的地方,咱就別去湊熱鬧了。走,我教你滑雪去。」
第N次摔倒後,飄雲發現自己真是沒有遊戲的天分。不但棋牌類動腦的遊戲一竅不通,就連滑雪這種體育遊戲都玩不轉。要說自己有舞蹈基礎,身體的協調能力是不錯的,怎麼一站在雪板上就手腳不能自控,整個一小兒麻痺。
再看看人家隋洋,身手矯健,英姿颯爽,雪板彷彿長在他腳上,任他縱橫雪場,所向披靡。
英俊,帥氣,陽光,多金。這就是世人眼中的隋洋。
所以說,上帝造人還真是神奇。竟然能把這麼多的優點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正想著,隋洋刷的一聲,一個漂亮的迴旋,停在她面前。
「怎麼了?又摔跤了?不是告訴你,不要總是屁股朝前,要控制好重心的嗎?摔哪了,我看看。」
「行了。」飄雲用手抵住他,「我跟它沒緣分,你跟他們玩吧,我去車裡歇口氣。」
飄雲回到車上,摘掉手套,拿出礦泉水來喝,眼睛不覺又望向那片雪樹銀花。霧淞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銀光閃閃,彷彿一座瑰麗的水晶宮。玉屑似的雪沫隨風飄揚,輝映出萬道琉璃似的彩虹。
如此美麗,誘人心動。
飄雲的眼睛閃閃發亮,躍躍欲試,跳動著危險的不安分的光。
下午五點,龍天祐在開車,手機響了。
宗澤的聲音是少有的壓抑:「哥,壞消息,看守所的人剛來電話說,她媽媽……」
嚓!刺耳的剎車聲,龍天祐突然把車停在馬路上,後面的車險些追尾。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震天響的謾罵聲和汽車喇叭聲中,聽到自己清楚鎮定的聲音,沒有激動,甚至連溫度都沒有。
「隋洋知道嗎?」
「應該知道了,據說有人告訴他了。哥,你……」
龍天祐沒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重新發動引擎,上路。直奔天峰滑雪場。
一切,都該結束了,是不是?
一路上風馳電掣,車行了大約一個小時。電話又響了,龍天祐接起來,聽見隋洋焦急的聲音:「哥,飄雲不見了。雪地上有狼的腳印,我們這裡人手不夠,你快帶些人過來幫我找她呀。」
說完最後一句話,隋洋哭了。
月光淒冷,林蔭中,是濃的化不開的黑暗。
飄雲睜開眼睛,看見黑黝黝的夜空,皎潔的月亮從厚黑的雲層中露出臉,滿滿的圓月,是人間的景象。她還活著。
她試著動了一下,四肢冰冷僵硬,皮膚失去觸覺,她昏了多久?
腦筋逐漸靈光,飄雲開始反省自己。因為貪戀那片宛若仙境的瓊樓玉宇,把自己害到如斯田地。
致命的美麗背後往往隱藏著致命的陷阱,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
當她在那片童話般的林海中遊蕩的忘乎所以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得太遠了,忘記了回去的路。
目之所及,是同樣的霧淞,同樣的樹木,同樣的風景,向來方向感極差的她,早已分辨不出南北東西。
如果她此刻坐下來,等待隋洋發現少了她這號人物,等待他們救援,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她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一個人東遊西逛,尋找出路,結果卻是與生路越走越遠。
一隻銀灰色的雪狼,隱藏在茂密的樹叢後面,幽綠的眼,貪婪的光,尖利的牙齒,涎水橫流。
飄雲知道,她又錯了。她還沒有祥林嫂聰明。人家還知道雪天野狼在深山裡沒食吃,會跑出來叼小孩。她卻把導遊的話忘得一乾二淨。所以她真傻,真的。
那頭孤獨的雪狼,陸地上食物鏈最高總結者之一,距飄雲大約五米開外,小心的逡巡著,彷彿別有深意,飽經滄桑的獸眼,尖刻而銳利的打量著眼前的兩足生物,計量,對比,強大的敵手,或是美味食物。
飄雲不敢妄動,她是北方人,從小就聽老人說過,與狼對峙,最忌掉頭就跑,慌不擇路。人的兩條腿跑不過野獸,除非你腿上安了馬達,速度堪比賽車。
冷汗流進眼睛,飄雲不敢擦,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忘了。她能看到它兩額威風凜凜的白斑,粗硬的狼毫粘著雪,橫直的尾巴,四顆狼牙雪白森冷,嘴唇翻起。
突然,這矯健的掠食者揚身昂頭,仰天長嘯,穿透力極強狼嘯,直破雲霄。
後來發生了什麼,飄雲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記得自己在莽莽林海中倉皇逃生,白色的樹,白色的雪,前路茫茫。在猛烈的風聲中聽到自己狂暴的心跳。
她慢慢爬起身,抬起頭,看著眼前盡二十米高的陡坡,斷崖一樣。她要感謝它,要不是從這上面滑下來,摔在雪地上,她此刻早已經葬身狼腹,屍骨無存。
這陡坡,救了她一命。也讓她摔斷了一根肋骨,左邊腋下第三根,疼得撕心裂肺。還有腳骨碎裂,她站不起來。
不過,手沒有受傷,勉強還能動,萬幸。
飄雲看看自己的手,手套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脫了一隻,僵硬紅腫的左手。她把它抱在滑雪服的袖子裡,又看了看面前的陡坡,點點銀白,細碎星光,寒風一起,雪在蕭冷的月光下奮飛起舞,彷彿浴火焚燒。
她說話,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楚堅定:「就是爬,我也要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