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雲,我帶你回家……
「天祐,小時候做過夢嗎?」
「做過。」
「夢見了什麼?」
「吃的,很多很多吃的。那時候家裡窮,總是吃不飽,每天想的就是從哪裡弄點吃的。我媽跟你一樣,很會做飯。能用最簡單的材料做出最好吃的菜。她很疼我。可惜,她跟我爸都死得早。」
龍天祐把自己的衣服墊在飄雲的腦後,盡量讓她躺得舒服些。
飄雲輕輕咳嗽了一聲:「你有沒有夢見過他們?你的父母。」
龍天祐認真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不敢夢到,連想都不敢想。」
飄雲遲疑:「他們,走得很辛苦?」
「車禍,司機疲勞駕駛,貨車翻下了山。屍體四分五裂,頭一直沒找到,我去認屍的時候,根本辨認不出來。最後認出了他們手上那對變了色的婚戒,他們的手還緊緊的握在一起。」
飄雲有片刻的沉默,屋外北風呼嘯,像個莽撞的醉漢狂躁地拍打著木屋的玻璃。黑壓壓的烏雲迅速掠過天空和山頂,狂風,暴雪,冰藍的天,冷硬的地,蠻荒世界冷酷到不可理喻。
而那小小的鐵爐,爐膛裡的火苗燒得正旺。屋子裡漸漸暖起來,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這方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是塊溫暖的小天地。
龍天祐低下頭,看著飄雲柔潤的眉目,還有她皎潔的身體。她柔軟的胸脯無辜的貼在他胸前,勾起最銷魂可愛的記憶。
他想起了在她身體裡的感覺,緊密的契合,溫暖的包裹,骨血相連的親密。想起了她形狀姣好的Rx房,激情迸射的瞬間,隨著他的推進可憐地顫動著。想起了那徘徊在他耳邊的清甜的呼吸。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她紅透的眼眶,難言的委屈。
想起了她的淚水,他的暴戾。
他真的擁有過她嗎?他忽然有片刻的不確定。彷彿過去的一切只是夢中的情景,記憶美的刻骨,疼得揪心,因而完全喪失了真實感。
不用做愛,哪怕親親她也好。只要低一下頭,只要一下,她的柔軟簡直觸手可及。她就在他手心裡,孤身一人無法抗拒,她可憐的保護不了自己。他的身體,他的心,被慾念狠狠的撕扯著,撕裂般的甜蜜。可是,他不能。他克制著自己,但這愛慾太強烈,不是狂風暴雨,而是涓涓細流,一點一點,銷魂蝕骨。他難以招架,他力不從心。
「你媽媽一定很漂亮。」飄雲笑了笑,天真安靜,對潛藏的危機渾然不覺。
「她個子不高,皮膚黑,但是眼睛亮。她跟你一樣,喜歡講道理,喜歡笑,喜歡說故事給我聽,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把她凍得紅腫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耐心的揉搓著。
「是嗎?其實,我是跟我媽媽學的。她會講很多故事,每個故事都有一個很好的結局。好人有好報,有情人終成眷屬。王子和灰姑娘在美麗的城堡裡,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她總是講很快樂的故事,然後笑著對我說,云云,你看,幸福離我們這麼近。」
龍天祐靜靜的聽她說話,移不開眼,停不下心。他受了蠱惑,被她的聲音,她的身體,她無辜的誘惑,她脆弱的美麗,深深的蠱惑。
為什麼會這麼迷戀她?迷戀到自己都心驚。迷戀到只想拿這一刻當永遠?迷戀到沉醉在她懷裡,恨不能立刻死去?
他用手指描摹她細緻的輪廓,溫存,耐心,滾燙的皮膚,每一次觸摸都飽含慾望。
飄雲不說話了,忽然明白了他,卻只是看著他,不躲不避,柔和安靜。
龍體佑粗糙的手指突然探進她的頭髮裡,托起她的後腦,面容冷峻,眼神狂亂。他在渴求著什麼,又在抗拒著什麼。在人生的惘局中進退兩難,在情慾的泥沼中破碎流離。
他低頭輕嗅,她芳香四溢。他的嘴唇徘徊在她的唇邊,真想就這樣吻下去,咬下去,纏住她的唇舌,佔據她的生命。不管明天,不顧命運,他愛得太苦太難,喪失了未來,迷失了自己,卻注定落得有去無回的結局。他不甘心,他不認命。
在這混亂的時空,在這冰天雪地,不需要慈悲,不需要道理,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可以厚顏無恥,可以隨心所欲。
飄雲不說話,望定他,處變不驚,她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他的決定,寬恕,或者索取。
龍天祐對正她的眼睛,水一樣的目光,蒙著情慾的霧氣。可眼前的盈盈剪水,偏偏波瀾不驚,仿若一面不染塵埃的明鏡,映著他的影子,清晰的毫髮畢現。
龍天祐搖頭,無奈,最後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身體因壓抑而顫動,汗珠大顆大顆的落下來。這個女人,已經把他從裡到外看得清清楚楚,看透了他,於是吃定了他。
他咬著牙,側頭看到她篤定的笑,突然感到委屈:「你怎麼專門可著我欺負?」
飄雲笑起來,笑得岔了氣,咳嗽幾聲,手扶上男人強壯結實的後背:「這種地方,這樣的時間,順理成章是不是?這很容易,可是,你會後悔,我不想你後悔。」
龍天祐抬頭,藉著月光看她的臉,他變成了她懵懂的學生,彷彿明白,又彷彿不明白,可是他迷信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奉若神偈。
她不喜歡,他就什麼都不做。這一刻,她在他懷裡,他們貼的這麼近,她跟他說話,對他微笑,還笑得那麼開心。他已經歡天喜地。
不能吻她,可以。不要做愛,可以。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如果這一刻能永遠停駐,他寧願什麼都不要,有什麼關係?
「天祐,相信親人之間有心靈感應嗎?」她的手臂怕冷似的擁緊了他。
龍天祐看著她,沒說話。
「我相信。剛才,我看到了極光。可是你知道,我們這裡不是漠河。沒有太陽風,沒有超低的氣壓,又不在地球的磁極上,根本不可能看到極光。」
龍天祐突然有些害怕,飄雲又咳嗽了幾聲,他扶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飄雲搖搖頭:「天祐,你為什麼來?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什麼來的?」
他為什麼來?當然是為了救她。可是,在她遇險之前,他就已經決定來了。他有事情對她說,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她。
她被蒙蔽的太久,太苦。她的路走得太艱辛,她把自己的理想,信念,自由,尊嚴,還有那可憐的,為世俗所不容的愛情,放在一個男人腳下,幾乎賠上了一切,結果卻是緣木求魚。
需要有人給她一個交代。可是,真的能說嗎?
那幾乎是她這一年來所有的念想和唯一的動力,真的能說嗎?
他知道,她很堅強,可是她是否堅強到面對支離破碎的現實依舊天高雲淡?面對難堪的悲劇一笑置之?如果她真那樣做,他更恐懼。
「飄雲,聽我說。」龍天祐用手掌托起她的身體,緊緊抱了個滿懷。熾熱的手掌,滾燙的皮膚,輾轉的語言,愁苦的心,希冀著能夠借助這樣的方式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即使杯水車薪。
「你媽媽,她發生了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她……」龍天祐笨拙地揣摩著語言的分寸和力度。思忖著怎麼說才能將震撼和傷害降到最低。
飄雲拍拍他的肩膀:「天祐,直接說重點吧。」
龍天祐懊惱,飄雲才是善用語言的行家,他欲蓋彌彰的修飾遮掩根本是班門弄斧。
他歎了口氣:「她走了。」三個字而已,竟然這麼難。
「怎麼走的?辛不辛苦?」飄雲沒有被撼動,很平靜,難以想像的平靜。
「用胸針刺穿了脖子上的動脈,在晚上,沒有發出聲音。早上發現的時候,人已經硬了。」
他看到她彷彿笑了一下。
「那胸針,是我第一次發工資時買給她的。她一直很喜歡,一直帶著。你知道嗎?我媽她很愛漂亮,最喜歡系白色的絲巾。她有時把那枚胸針別再絲巾上,有時別在襟口上。沒想到這一次,她把它別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這是她喜歡的方式,只是,太痛苦了。那麼小的洞,血要流多少個小時才能放乾淨?」
看著她用平靜的語調,慢慢的訴說這一切。龍天祐發覺自己錯了,他以為愛若入骨入血,便可與她感同身受,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她心裡的痛,他根本體會不到萬分之一。
她的喪母之痛,他體會不到萬分之一。
他的動作突然變得急躁,變得暴戾,彷彿喪失了所有的耐心。所有的刻意,所有的隱忍,在強大的悲劇面前,全部熬至化境。
「你哭吧,飄雲,你哭出來啊!你罵我,你打我,怎麼樣都行!你發洩出來,你別這樣難為自己,你讓我難受,你讓我難受得想殺了自己!」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狠狠的佔據,彷彿在蹂躪她,又彷彿在懲罰自己。他需要她反應,正常人的反應,厭惡也好,憤怒也罷,他要她忍無可忍。這苦難的人生,無奈的命運,隨著一個可憐生命的逝去,一切的付出,一切的忍耐,一切的辛酸,一切的委屈,沒有意義,統統沒有意義。她為什麼還要忍下去?!他們為什麼還要忍下去?!
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彷彿比她還要痛,飄雲胸口一窒。
就在這一刻,她想推開他,可是來不及。一切快得讓人來不及。
滾燙的液體,噴進他的嘴裡,腥甜芬芳,有野蠻生猛的香氣。
龍天祐懵了,離開她,摸摸自己嘴角,紅色的汁液,有粘稠滑膩的觸感,是血!
然後他看見,殷紅的鮮血沿著飄雲的嘴角一股一股的冒出來,染紅了她的肩膀,泅濕了她身下的草蓆。
他大腦裡所有的神經變成了高壓管道,「砰」的一聲炸了,整個人碎了,魂飛魄散,分崩離析了。
飄雲無奈的搖頭:「傻瓜,不是告訴你離我遠一點嗎。我的話,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硬扎扎的漢子,就這麼掉下淚來。「你這是幹什麼?跟我示威是不是?你怎麼這樣?怎麼能這樣?」
他用顫抖的手指去抹她嘴角的鮮血,可是沒有用,他抹不乾淨。就像他擦不淨她的眼淚,救不了她的母親。他的雙手可以操控別人的生死,卻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永遠無能為力。
「怎麼辦?怎麼辦?」男人一邊流淚,一邊看著自己鮮紅的手指。這個善於掌握一切的男人,看著沾滿至愛鮮血的手,不知道自己可以問誰?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些什麼?
他不知道,除了流淚,他什麼都不知道。
「天祐,不要哭。」飄雲抬起手,輕輕的為他擦眼淚,「安靜點,聽我說。」「
我帶你走,我們去看醫生。讓我帶你走,飄雲。」
龍天祐說著就要抱她起來,飄雲搖頭,咳嗽一聲,嘔出一口血,吐在龍天祐赤裸的胸口上。
龍天祐心疼得幾乎肝膽俱裂,他不敢再動,只是牢牢的抓著她的手,彷彿這樣可以抓住她的生命。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在她慘白的臉上,砸在她冰冷的手指上,砸在她顫動的睫毛上。
她的血,他的淚,汁液交融,血脈相連在一起。
飄雲調整了一下呼吸,男人不敢動了,她可以好好跟他說幾句話。
「天祐,不要緊張,不要激動,也不要白白浪費力氣。你知道的,我們不能走出這間屋子。我們走得太遠了,跟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你身上有指南針是不是?可是你知道,那沒用。否則,你也不會把我帶到這兒。」飄雲咳嗽著,聲音虛弱,可是她必須說話。
「你做得很對,與其在雪地裡凍死,或是被野狼咬死,呆在這裡等待救援是最聰明的選擇。沒有食物,可是雪地裡不缺水。起碼可以支撐七八天,沒有問題。可是,你終究是百密一疏。你沒想到我斷了肋骨,傷了內臟。沒想到我等不了那麼久。可是你不需要自責,因為,這是天意。」
龍天祐悲痛欲絕的看著懷裡的女人,生死攸關啊,她怎麼可以這麼冷靜的評價自己的死亡,她怎麼可以這麼中肯的分析他的失誤?她怎麼做到的?她怎麼可以?
「天祐,不要出去。外面的氣溫太低,有狼覓食。一隻,或許你能應付。可是如果遇到一群……我的滑雪服裡有打火機,不要讓爐膛裡的火滅掉。上衣的口袋裡有巧克力,夠你支持一段時間。你可以活著……」
龍天祐突然吻住這個明明連呼吸都費力,卻還能對他喋喋不休的女人。他不要再聽她說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要聽。他用舌頭添干她嘴角的血跡,像狼族為愛侶舔舐傷口,細緻,耐心,蠻暴,野性。
他貼在她耳邊,挾著淚水,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狠戾:「如果我們走不出這片該死的森林,就乾脆死在外面!我說了算,不管你同不同意。」
他抱她起來,宛如抱著潔白無瑕的嬰兒,蹭著她白玉般的臉頰,溫柔憐惜。
屋外北風呼嘯,天地已然凍了個徹底,他擦乾眼淚,對懷裡的人輕聲訴說:「我帶你回家。飄雲,我們回家……」
飄雲,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