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未晞,我要走了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
「記得,你跟如非那時還在酒吧賣酒,有幾個混混找你們麻煩,拿了酒不給錢,還對你們動手動腳。正好被我瞧見,就替你們教訓了他們。可你這個丫頭片子,竟然連句謝謝都沒說。」池陌不甘地數落著。
未晞打了個呵欠,笑了笑:「我當時是被嚇呆了,話說回來,你打人的樣子真是蠻帥的。我當時覺得,自己就像電影似的」
池陌笑得很得意:「你現在才知道啊?那你還這麼不待見我?」
「待見你的人太多了,只怕要從『絕色』排到後街去,你還嫌不夠?當心老天爺教訓你。」
池陌轉過身作勢要撕她的嘴,未晞笑著躲過去。
「現在想想,我真該好好謝謝你。」未晞用手擋著胭脂般的霞光,「那時我們剛離開孤兒院,什麼都不懂,每天被人欺負。你是第一個幫我們的人,也是第一個讓如非放下我,跟你走的人。雖然她自己一直說,跟你只是玩玩。可是我覺得,她真的很喜歡你……」
池陌側過臉,看了看靠在自己背上的人。她的小身子靠著他,一張小嘴卻說個不停。
有時候這樣看著她,池陌會想,愛情究竟是什麼?是四目相對時的一見鍾情?還是朝夕相處中的日久情生?
人又為什麼會愛上另一個人?因為茫茫人海中的回眸一笑?還是狼狽困頓時的楚楚可憐?
他心裡一痛,看著她蝶翼般的長睫,忽然打斷了她:「未晞,我要走了。」
未晞立刻坐直了身子,轉過臉看著他:「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只是不想繼續呆在這兒,或許回東北看看,我父母就是從那裡來的。」
未晞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她印象的北方都是飛雪連天,朔漠茫茫的。池陌過慣了都市的燈紅酒綠,那麼荒涼的地方,他怎麼受得了?
「那邊有什麼?你怎麼生活?」
「白山黑水,大豆高粱,只要有手有腳,就不會餓死。」
「一定要走?」
池陌收斂心緒,一手摟住未晞的肩膀,痞痞地笑著:「怎麼?你捨不得我?」
未晞仰起臉,坦率地說:「我就是捨不得。那邊你一個朋友都沒有,這裡再不濟,我們大家好歹是個照應。你不要走了,留下來,好不好?」
九十、沒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愛
池陌心中一動,眼前的盈盈翦水與三年前的清澈重疊,彷彿草葉上的露珠,泠泠清透。他有些按捺不住,低聲問:「未晞,我能不能抱抱你?」
未晞一下呆住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池陌就長臂一伸,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他急促地呼吸,她就在他懷裡,他能聞到她頭髮上的香氣,如同無數個夜晚,他在如非那裡聞到的一樣。他記得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紅,好像小時候在上野看過的櫻花,有風一吹,錦重重的花瓣紛紛飄落,在清白如練的月光下漫天飛舞。
他的血液洶湧澎湃,在這最後的時候,就讓他放縱一次吧,只要一次就好。此去一別,就是相見無期了。
「池陌,你幹什麼?」察覺到他的意圖,未晞像飛蛾似的撲騰起來,「池陌,放……」
遠處驚濤拍岸,浪花擊空。他的手指緊緊箍住她的下巴,太急躁,甚至咬破了她的嘴唇。她被他封住了唇舌,卻還在嗚嗚掙扎著,手被他別在身後,一雙眼睛驚訝又驚恐地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手,未晞退開一步,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這樣信任他,可他怎麼能這麼欺侮她?
池陌什麼都沒說,這麼久的時間,他只敢遠遠看著,不敢靠近,不敢觸碰,卻在最該放手的時候,偏偏踏過了雷池,做了最不該做的事情。
未晞要自己走回市區,可是池陌不讓。這裡離市區很遠,天又快黑了,他怎麼放心她一個人在路上?
他將她帶回市區,才放她下來。未晞招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鑽進去就走了。池陌靜靜地看著出租車的尾燈,好像兩滴紅色的眼淚,融入潮水般的車河中。
他回到自己的車上,戴好頭盔,抬頭看到街道對面的電影院掛著一張巨幅海報,上面寫著一句話:沒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愛。
沒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愛……
他站在那裡,怔怔地出了半天的神,一時間千思百想,心慟神碎,不知如何是可。
可終究落寞地笑了笑,落花流水,有緣無分,古往今來,莫可奈何。
未晞回到海邊別墅的時候,發現書房的燈亮著,阮劭南已經回來了。
她努力調整好情緒,管家見到她,很恭敬的樣子:「陸小姐,您回來了。」
未晞看到他手上端著餐盤,問:「阮先生沒有吃晚飯?」
「是啊,一回來就進了書房,我們都不敢進去。」
未晞心裡一沉,估計不會是好消息。可就算天塌下來,飯總是要吃的。
「這樣吧,你去廚房端一碗粥來,我送進去試試。」
九十一、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書房的門沒有關,未晞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阮先生,粥熬好了,您要不要吃一碗?」
他正在看文件,眉心重鎖,頭也沒抬:「放在那兒,出去吧。」
未晞笑了笑,直接走了進去。他起頭,看到是她,輕笑一聲:「原來是你。」
「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你真的是忙暈了。」她將碗放在桌子上,「可就算再忙,人是鐵飯是鋼,還是多少吃一點。」
阮劭南向後一靠,揉了揉額角:「被他跑了。」
「誰?」
「陸壬晞。」
未晞驀地一怔,儘管已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儘管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卑微無助的小女孩,可是陡然聽到這個名字,她的舌尖依然能品味到當年根植於心的恐懼。
「我二哥?他怎麼了?」
「他做假帳,賄賂政府官員,名下的建築公司偷工減料,蓋劣質建築砸死了人,本來已經證據確鑿。沒想到,他竟然收到風先跑了。」
未晞沒什麼表情,只是點點頭,將碗端起來,遞到男人手上:「他一向很聰明,算是盡得陸子續真傳,這次能逃得過,也在情理之中。退一步說,他現在已經成了喪家之犬,對你和易天沒有任何的威脅,你還煩什麼?」
「可我就是要他坐牢!」阮劭南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邊。
未晞歎了口氣:「我不希望你是為了我,才這樣不依不饒。其實那件事,我早就忘了。那天我是為了故意氣你,才舊事重提。你這樣,我心裡反倒不安。」
他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可我不能當什麼都沒發生,我不能讓傷害過你的人逍遙法外。以前你過得怎麼樣,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我什麼都清楚,卻不為你做什麼,這還像話嗎?」
未晞忍住歎息的慾望,環住男人的脖子:「我是怕你傷到自己。我不想你為了報仇而以身試法,最後弄得自己一身紕漏。雖然在你們的圈子裡,為了擊敗對手少不了好計謀、好手段,而你又面對著那樣一些人。但陸家的前車之鑒你也看到了,強取豪奪固然是捷徑,可是不能長久,老老實實做生意才是根本。」
見男人的神色稍微放軟了些,未晞又端起碗,捏起湯匙送到他嘴邊,「市井間有句話,用在這裡最合適。」
阮劭南張開嘴,倒是很聽話地喝了一口,旋即問道:「什麼話?」
未晞笑了一下,點著他的鼻子:「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男人哈哈笑起來,眉宇間的陰霾一掃而空。抱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讚道:「伶牙俐齒,單瞧你這張嘴,倒像個談判高手。以後談判帶著你,我不是所向無敵了?」
九十二、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未晞笑意盈盈:「那也就是說,你認為我說得對。那阮先生是不是可以先將公事放下,多吃點東西?」
阮劭南歎了口氣:「我不單是為了這個生氣。易天旗下的銀行接了一個合併企劃,誰知道汪東陽竟然弄丟了材料,將企劃案洩露了出去。現在對方要跟易天打官司,我正在想解決的方法。」
未晞的心也跟著一沉:「原來這麼嚴重,你打算怎麼處理?」
「打官司傳媒就會介入,到時一定會有損集團的形象,所以我打算跟他們私下和解,賠錢了事。」
「要賠很多?」
「倒是不多,三四百萬左右。」
未晞哦了一聲,原來賠錢事小,易天丟了面子事大。她接著問:「那汪東陽呢?你怎麼處置?」
「我派人查過他,他不是故意出賣易天。不過這麼大意的人,我怎麼放心繼續留在身邊?當然是讓他走人。」
阮劭南看著未晞若有所思的臉,抬起她的下巴:「怎麼?你不同意我這麼做?」
「他不像是這麼大意的人,或許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就這樣炒了他,消息在業內傳開,別的公司也不會要他。倒不如再給他一個機會,他會感激你的。」
阮劭南笑了一下:「你心太軟了,我就是要他知道,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
「你可以小懲大誡,他那麼聰明的人,一定不會重蹈覆轍。他是你的屬下,不是你的敵人。你對敵人可以無情,可屬下是幫你打江山的人,你對他們寬容些,他們才會念著你的好。人心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有時就連金錢都無法抗衡。對你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是對他來說,或許是一生的機運。反正公司總是要賠錢的,你現在網開一面,日後說不定收穫更多。」
阮劭南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一番,看得未晞渾身不自在。
「未晞,我有點不敢想。如果你沒有離開陸家,說不定,你今天就是我最可怕的對手。」
未晞只當他是開玩笑:「做你的敵人?那我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我可不要。」
說著就要站起來,阮劭南一把拉住她:「如果你是我的敵人,我可捨不得讓你死。」
「那你會怎麼樣?」未晞索性靠在他懷裡,歪著小腦袋看他。
「我會……」他貼在她耳邊,冰冷的呼吸,故作神秘的語氣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忽然壞心地撓她肋條下的癢癢肉,邊撓邊問,「你怕不怕,怕不怕?」
「哎,怕,怕……」未晞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用這一招,她最怕癢了,馬上就大笑不止,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兩個人笑笑鬧鬧,差點滾到地上。未晞摟著男人的脖子,雙頰緋紅,笑彎的一雙眸子水意濛濛的,好像月夜下的湖水,倒映著月光雲色,有風吹過,滿滿的月亮碎了,有種勾動人心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