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不大，三個人已經夠擠了，反正也沒人期待我會做什麼，於是我就理所當然的去睡大覺……
一覺醒來，飯菜已經上桌了……
午餐很豐盛，飛煙的手藝好的沒話說，特別是這道吉祥海螺，據說是用藏雞蛋和奶做成，嫩滑鮮美，清淡爽口。
還有這道芝麻羊排骨，外酥裡嫩，口感適中，即保持了羊肉的鮮美，又沒有膻味……
可是，我的胃口卻不怎麼好……
有誰見過獅子，北極熊，狐狸，和白羊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嗎？
我們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景，當然，我是狐狸，飛煙是白羊……
左邊坐著靜影，右邊坐著雷湛，對面坐的是飛煙，我們四個人圍坐在一張四方形的餐桌旁，
這場面，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在這種情況下，讓我沒辦法放開心情去品嚐美食……
雷湛和靜影都不怎麼說話，只是不住的為飛煙夾菜，而飛煙，忙不迭的照顧著我……
唉，這三個人，怎麼說呢？反正就是讓人看著彆扭……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飛煙放下了碗筷
「可是，你沒吃多少東西啊……」我有些驚訝
「飛煙的胃做過手術，吃不了太過的東西……」雷湛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
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要吃甜食，原來是為了補充身體不足的熱量……
雷湛跟著起身，拿出一個精緻的糕點盒遞給飛煙，
柔聲說「這是明月齋的糕點，明月桂花糕，你最喜歡的，來嘗嘗……」
飛煙接了過來，對他宛爾一笑「謝謝……」
雷湛癡迷的看著她那明亮動人的笑容，靜影則是一臉的不悅，當然是對著雷湛……
見此情形，我禁不住心中默歎
唉，幸福的小女人，被兩個如此出色，又同樣癡情的男人愛著，守侯著，應該是一種極至的快樂吧……
兩個男人都在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她，不願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甚至為了討她歡心而隱忍對方的存在，
看到心中的至愛，與另一個身影糾葛不休，卻可以依然如故，不離不棄的守侯在她身邊……
試問，在這偌大的天地間，又有幾個男人能做到這一點呢？
起碼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我只看到了這兩位……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愛情是這個樣子的嗎？
在愛人面前，冰山可以融成春水，獅子可以變成白兔？
我搖了搖頭，如果這就是愛情，那我真的不懂……
「凝夕，我們下午去洗溫泉好不好……」吃完午餐，飛煙興致勃勃的建議
「在海拔這麼高的地方，也有溫泉嗎？」我驚訝的問
「當然有，要不要去？」
「好啊……」我爽快的答應了，很好奇，高原溫泉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雷湛卻微微皺起了眉毛「我下午就要趕回去，不能陪你們，飛煙，你能不能……」
還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了他「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我們這麼大的人，你還怕我們走丟不成？」
他斜瞟了我一眼，隱忍著沒有發作……
靜影也是一臉的難色「我也有事要做，這樣吧，車留給你們，你們兩個快去快回，別耽擱時間，夜裡的草原不安全……」
不安全？還會有狼不成？
臨走的時候，靜影單獨拉住我，「幫我照顧好她……」
我有些嗤笑他的小題大做，不過是洗一次溫泉，用得著這麼緊張嗎？
「你放心好了，就算是碰上狼群，我都不會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靜影笑了笑，「我不是擔心這個，我知道就是野狼看見你夕堂主都要避三分，我是擔心飛煙，她的眼睛以前受過傷，一入夜視線就會模糊不清，看著她點……」
眼睛受過傷？原來如此，難怪她總是摔交……
可是，有兩個這麼愛惜她的男人守在身邊，怎麼會讓她受傷呢？而且還是傷在那麼重要的部位？
為什麼靜影提到這件事的時候，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痛苦？
我回頭看了看正和雷湛說話的飛煙，她的表情還是那麼恬淡柔和，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雷湛則是一臉的擔憂，不斷的囑咐飛煙，要她注意安全……
我轉過頭，靜影也在看著他們，可是他的眼神卻有點寒人，一種深沉的恨意蘊藏在他清冷的眼眸裡，我從沒見到靜影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直覺，這裡面有故事……
兩個男人囑咐夠了，我們終於可以出發了……
在車上飛煙對我說，我們要去的溫泉叫做德仲，因德仲寺而得名，已經有1400多年的歷史了……
它位於海拔4500多米的山谷中，由於有溫泉和清澈的山泉，就形成了與周圍環境截然不同的小氣候。
那裡的溫泉有很多美妙的傳說，所以每年都有很多遊客去那裡，沐浴、觀光、朝聖……
總之，那是一個可以盡情享受大自然恩澤的地方……
看她說得眉飛色舞的模樣，深深的感染了我，讓我不禁對這趟溫泉之旅充滿了期盼……
車子行駛了大約一個多鐘頭，我們就來到了這個位於藏北草原，被雪峰環繞的溫泉區……
不是很遠嘛，那兩個男人實在緊張的有點過份！
下車一看……
哦，這裡的景色的確別具一格！
周圍的群山銀裝素裹，這個山谷卻是山清水秀，草木茂盛，甚至還有鳥兒鳴唱山澗……
這種奇特的景象，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
不過，這裡的條件真的很簡陋，甚至沒有專門的更衣室，換衣服都是露天更換，當然，泉眼也完全是露天的，男泉和女泉只隔了一道低牆……
現在應該不是旅遊旺季，因為我沒有看到什麼人……
我脫下了衣服，先走進了池中，水很滑，水溫不高不低，也無刺鼻的硫磺味，溫泉水不斷冒出無數的氣泡，待在池子裡就是一種天然的按摩。
我比較喜歡洗溫泉，每次去日本，只要時間允許，我都會讓北月陪我去洗溫泉……
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讓我的身體落下了不少的毛病，溫泉對治療我那些頑疾有幫助……
但是，在流淌的山泉邊，全天然的浴池裡，面對著雲纏霧繞的雪域高原，遙望著清澈如洗碧水藍天，悠悠自在的享受著人間瑤池，這還是第一次……
我將身體靠在池邊，雙臂緩緩搭上池邊的岩石，微微合起雙眼，享受著我生命裡難得的悠閒寧靜……
這時，我聽到了些微的聲響，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對面男泉的客人隔著低矮的石牆，在偷偷的看我，從他們麥色的肌膚，深邃的輪廓，看得出都是當地的藏族青年，我對他們沒什麼戒心，我知道他們看我，純粹是出於好奇……
一接觸到我的目光，這些看似粗獷青年竟然一臉害羞的把視線收了回去……
呵，這裡的人真有意思……
「凝夕，這裡很舒服吧」
「是啊……」我轉過頭看她
結果，在那一刻，我驚呆了……
「飛煙，你……」
我真的沒有想到，在她那纖弱的身體上竟然有這麼多觸目驚心的疤痕，
不是沒見過比那更可怕的傷疤，可是，在我的意識裡，它們怎麼也不應該出現在像飛煙這樣的女孩身上……
我一直以為她是一株被安放在玻璃溫室裡的鮮花，不需要經受任何的風吹雨打，只要在那裡靜靜的盛開，默默的等待著別人的採擷，幸福的度過一生……
現在我才知道，自己完全錯了，那些傷痕，有深有淺，絕不是一次造成的……
在她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看到我驚訝的目光，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尷尬，只是對著我淡淡一笑「很難看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飛煙，這是……」我有些遲疑，不知自己該不該問
看我欲言又止，她了然一笑「是他留下的……」
這個說法實在很曖昧，他？哪個他？
靜影？不可能！靜影對她可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他可下不去手……
雷湛？也不像啊！雷湛對她的好，比起靜影來是有過之，無不及，要星星不敢給月亮……
那麼，到底是誰？
我看著飛煙肩膀上的那個獅子文身，獸中之王，姿態高貴，可那咆哮的面目卻顯得有些猙獰……
獅子……LION，我突然記起在雷湛的衣服上看到過這個英文字母
難道……
「是雷湛？」我試探的問
飛煙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倒吸了一口氣，真看不出來，雷湛竟然……
「飛煙，不恨他嗎？」看著她沉靜的面容，我沉聲問
飛煙看著我，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怎麼會不恨？那時候被他逼得幾乎沒有活路，恨不得他立刻死掉……」
「那為什麼……」
她看著我，淡淡一笑「凝夕，想聽聽我們的故事嗎？」
他們的故事？是他們三個人的？還是，僅僅是她和雷湛的？
……
回到飛煙的住處，日已西沉，月華東昇，清白如練……
我們坐在露台的躺椅上，背靠著背，仰望著深藍色的夜空，浩瀚蒼穹，繁星漫天，破空而來的高原之風，忽忽的奔馳在那空曠的風塵之上蒼穹之下，飛煙的聲音隨風飄散的很遠很遠……
我終於聽完了這個故事，一個關於「灰飛煙滅」的故事，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們的故事，慘烈的近乎悲壯……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雷湛的表情是那麼的痛苦，為什麼他眼中的慾望激烈到可以燎原，卻連飛煙的手都不敢碰……
我也明白了，為什麼靜影看著雷湛的眼神總是那麼的憤恨……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這三個人，在經歷了慘烈的幾乎毀天滅地的一番輪迴後，依然可以平靜的相處在一起，這真的是一個奇跡……
而締造了這個奇跡的人，不是靜影，不是雷湛，而是這個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小女人……
只是，我不明白，在經歷了如此徹底的傷害後，她為什麼還能用那麼平靜的態度來面對雷湛？還能對他綻放出如同萬里晴空般純淨而溫暖的笑容？
要是我，就絕對做不到……
「飛煙，為什麼又讓雷湛介入你的生活？他過去的所作所為，你真的能夠原諒嗎？」
說實話，我有點替她叫屈，也為靜影叫屈……
她轉過臉來看著我，清透的笑容如解凍的春風一般舒展「我在試著原諒……」
「試著原諒？」我有些不解
「凝夕，雷的左手有三根手指沒有知覺，是我造成的……他本來有一個和我一樣的文身，被他生生的連皮帶肉的剝掉了，也是因為我……我詐死，讓他傷透了心，差點連命都不要了……」
說到這裡，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明亮的眼眸溢滿哀傷，「究竟誰傷害誰多一些，其實，連我們自己都分不清了……」
「飛煙，很多事情都是雷湛咎由自取，不能怪你……」我安慰道
她淡淡一笑「我也是這麼想，可是，這裡依然會疼……「她指了指自己的心
「在心疼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他的死不會讓我感到快樂，即使曾經那麼深深的憎恨過他，可是面對著一個可以義無返顧為你付出生命的男人，心還是不由自主的軟化了……
於是，我選擇了離開，離開過往的一切，我希望可以在西方這片淨土，面對著白雪蒼茫的雪域高原，開始我的新生……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拋下了一切追到了這裡……」
「於是，你原諒了他？「我問到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原諒，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說出口的詞，我只是在試著遺忘曾經的傷害和過往的痛楚，畢竟，人不能抱著怨恨過一輩子，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充滿了怨恨的人生是絕望的……」
充滿了怨恨的人生……是絕望的……
這句話重重的撼動了我的心……
仔細回想一下，我的人生幾乎沒有離開過「怨恨」這兩個字，怪不得我總是那麼的絕望……
遺忘傷害，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可是問問這紛繁擾亂的世間，又有幾個人可以真正學會遺忘？
恐怕只有像飛煙這樣靈性的女子才可以如此的釋然……
花朵一般的脆弱，天使一般的誘惑，卻有著海一般的胸襟，風一般的超然……
「飛煙，你寬容的近乎偉大……」我真誠的說，
我一直認為，寬容是一種極為高尚的品格，儘管這種品格我沒有，也許，以後也不會有……
聽了我的話，她淺淡的笑了笑「我一點都不偉大，真正偉大的人是從來不會怨恨的……我試著學會忘記，只是因為我的心太小了，它承載不了太多的東西。而我又是一個不喜歡為難自己的人……如果，仇恨可以使我快樂，那麼我也會死抱著它不放，可惜，它不能使我快樂，那我就只有把它拋棄，說到底，我不過是在懵懂度日而已……」
聞言，我輕笑一聲，「這不是懵懂，而是一種灑脫，有些人就是學不會遺忘，哪怕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也死咬住仇恨不放……」
而我就偏偏是這樣的人
她看了我一眼，隨後抬起臉，仰望著深邃的夜空，幽然道「凝夕，你看那天上的朗月繁星……夕陽下垂，月兔東昇，而當夜幕散盡，朝陽復又升起……天地萬物皆是如此，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在亙古不變的自然面前，我們人類的那一點小小的不幸，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有些莫名的看著她那清秀的臉龐，她飄逸的笑容如同若柳拂風……
「其實，人和天地萬物一樣，都有著自己的不幸，但生命的長河卻是永無止境的，所以我們不能讓悲傷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不論經歷過怎樣的痛苦，我們依然應該相信，生命是美好的……」
我望著她那恬淡沉靜的面容，低語道「飛煙，你是一個永遠都不會絕望的人」
堅信美好的人，又怎麼會讓自己絕望呢？
聞言，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我體會過絕望的感覺，正因為如此，我才害怕絕望，我忍受不了那生命枯竭的感覺，所以，我會屏棄生命中所有會讓我絕望的東西，包括仇恨……凝夕，其實，你也做得到的」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個靈慧的女子，我什麼都沒跟她說過，她卻可以看出我心中所想嗎？
「飛煙，你看出了什麼？」
她望著我，宛爾一笑「凝夕，你真的很漂亮，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你的美讓人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可是你的眼神卻太過的犀利寒人，冷冷的譏誚，睥睨世事，像你這麼美的人不應該有這樣淒冷的眼神……」
聞言，我搖頭輕笑「飛煙，真正美的人是你……」
歷經滄桑，心卻依舊如泉水般，純淨透明，纖塵不染，這才叫美，
而我有的，只不過是具美麗的空殼而已……
飛煙，知道嗎？和你在一起，連我的心都變得沉靜起來了，你美好的讓人羨慕……
真希望自己可以像你一樣，可以綻放出那麼乾淨而又溫暖的笑容，可以用在「灰飛煙滅」般的慘烈和絕望之後，依然用一顆充滿希望的心來面對人生……
可惜，我不是你……
或許是落日看得太多了，所以我看什麼都是一片血紅，光明究竟在哪？
深藍天際，月光傾瀉，我的長髮在夜風中絲絲飛揚……
身邊的人早已沉沉的睡去了，而我注定要一夜無眠……
遙望著夜幕下的蒼茫大地，遠處那模糊氤氳的群嵐，我默默的歎息著，
飛煙說的沒錯，日昇月沉，草木榮枯，這喧囂的塵世如同那不滅的經年一樣流轉不息……
帶著那些清晰的毫髮必現的記憶，我迎風獨立，驀然回首惜日的淒惶與悲壯，慘烈與絕望……
仇恨，真的可以被遺忘，傷害，真的可以成為過往嗎？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學會遺忘，懂得寬恕呢？
寬恕，這對我來說，一直是一個陌生的字眼，因為，我的字典裡，用得最多的是「有仇必報」這四個字……
不禁心生茫然……
天縱高，地縱寬，我那漂泊的靈魂又應該在何處棲息，究竟何處是歸路？
是不是，等我學會了寬恕之後，我的心就會找到它的方向了？
寬恕……平生第一次，我徹夜不眠，只為了思考這樣一個問題……
究竟寬恕是否等於新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