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眼睛看到的是醫院慘白的牆壁,燈光照在上面,像透明的水,清冷寂寥……
宇拉著我的手,紅透了眼眶,我看著他,問道「他呢?」
宇搖了搖頭,「找不到了,懸崖下面是條河,可能已經被水沖走了。」宇說的是他的屍體
我沒再說話,呆呆的看著牆壁。
他死了,可我還活著?
我使勁拽了拽脖子上的紗布,宇抓住了我的手,
「別亂動,醫生說,你的動脈斷了,幸虧搶救及時,不然,血就流乾了。」
「是嗎?」原來那片血紅,不只是他的,也是我的……
「凝夕,怎麼會弄成這樣?」
我看了看他,拿出那枚戒指,宇楞住了,死死的盯著它。
「若冰,是他殺的……」
那天,宇緊緊攥著那枚戒指,在我床邊悲慟的哭著,久久無法言語……
我放下書,靜靜的看著窗外,梧桐飄黃,夏天悄然而逝,茫然四顧,秋已深……
望著那飄零的秋葉,忽然想起剛剛看到的一句話
「生如夏花般絢麗,死如秋葉般靜美」
生如夏花,真的很美……
那麼,我的生命像什麼?一潭死水,還是一片廢墟?
陽光照在我的臉上,很溫暖,我卻聞到自己靈魂腐朽的味道。
門開了,是宇
「凝夕,你今天精神還不錯。」宇坐在床邊,溫暖的笑著
「是嗎?」我微微扯動了一下唇角,知道他是在安慰我,
剛剛照過鏡子,蒼白得像個鬼。
宇拿起一個蘋果,默默的削著皮,我凝目望著他,他消瘦了很多。
「宇,很辛苦嗎?」
赤宇的事情我已不再管了,全都壓在了他的身上,有點擔心,他是否能吃的消。
他點點頭,「還好,勉強能應付。」
他將蘋果遞給我,我接過來。它看起來很鮮美,可是我卻沒什麼胃口。
那天之後,世界依然沒變,只是,這世上再也沒有天一盟,也沒有旋司夜。
赤宇,取得了亞洲的控制權,與俄羅斯的凱德爾,意大利的海萊茵三分天下。
至此,兩個家族綿延了近百年的恩怨,算是有了結果。
而我,完成了使命,可以功成身退了。
「那就好……」我的目光離開近處,飄向天上的流雲,秋季的天空很高遠,擺脫了塵囂的一切紛擾,任意逍遙。
花開花落,雲卷雲舒,時間從指間匆匆流過,我人生的22度秋。
人說,秋天是個適合離別的季節,整個世界會陪著你一起悲傷。
那麼,離開吧,在這個飄落流失的季節
如果人生是一座舞台,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角色,現在,我應該謝幕了……
宇接過我手裡的蘋果,放在了一旁,撩開我身前的髮絲,
「凝夕,生命中有許多不能承受的痛,那是我們不想直接面對的現實。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我們會哭泣,我們會傷心,我們會逃避。但是,我們不得不去面對那樣的現實。」
「面對了,承受了,我們才會心安,才有勇氣面對人生之路上或許的更大的傷害,也才能真正成為我們自己。」
「宇……」我為他的話而動容
他拉著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輕握著,「我從來不會質疑你的決定。如果,你真的想隨他而去,我不攔你。可是,能不能再堅強一次,就當,是為了我……」
說到這裡,宇哽咽了。
我把自己埋進他的懷裡,輕輕的呢喃,「哥,我好疼,真的好疼……」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哭吧,哭出來會舒服一些。哭過之後,讓我們好好活著……」
我抓著他的衣襟,緊緊抓著……
只是流淚,就讓我耗盡了生命所有的氣力
那一刻,我真想問宇,剜掉心的人,如何好好活著?
在醫院靜養了幾日,就到回了城堡
宇,變得很忙碌,很少陪著我,滕俊跟在他左右。
大多時候,城堡只有我一個人,空蕩蕩的。
浮生半世,驀然回首,孑然一身。
有人說,沒有生機的生命是一片廢墟,
那麼我,就是廢墟上的一根枯草,落下後,經風一吹,了去無痕,
不久之後,春在回,已不是我的季節
我的生命,不會再有春天……
這天,起得很早,醒來後,身邊空蕩蕩的,宇呢?
這幾天,我們都是同睡同起的。
走上陽台,看到宇在花園裡,正在和手下練拳。
我知道,他雖不愛殺戮,可是一直勤於鍛煉,從小習慣使然。
好久沒運動了,突然興起,想過去看看他。
宇赤裸的上半身掛滿了汗珠,雙手搪架,標準的護頭式,猛擊一拳,精準的尋到對手身上,
汗濕的身背像洗了個熱水澡,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漸落一層水汗,如翔龍蛻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後背那條金色的翔龍,彷彿有了生命一般,龍爪張狂的對峙前方,傲視絕倫。
他天生就有一副好骨架,完全繼承了軒轅家男人的優良血統,頎長挺拔,並不誇張的肌肉,但每一塊都強健有力。
看我走過去,宇停下來,旁邊的手下遞上了白色的汗巾。
宇接過來,一擦汗,一邊喘著氣問,「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睡不著,看到你在這,過來看看。宇,我陪你過幾招好不好?」
他笑了,「怎麼,手癢了?」
「運動運動,不然,就該發霉了。」
「好,難得你有雅興。」
真正交手才知道,宇的身手竟然這麼好,招式凌厲,敏捷迅猛,
而且……氣勢逼人,和他平日的溫文謙和截然不同,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很強,不過,論速度,他怎麼也比不上我。
司夜說過,無快不破。
我的體力不濟,可是速度是出奇的快,他精心調教了六年的結果。
幾次攻擊扑了空,宇出手更加凌厲,招招逼人。
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認真,目光尋向他的眼睛,卻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了!
森寒陰鷙,猛禽一樣,那不是宇的眼神,也不應該是宇的眼神。
我驚駭,一個閃神,狠冽的拳風已至眼前……
「怎麼了?」宇及時收住招式,拍了拍我的臉。
我呆呆的看著他,宇的笑容依舊明朗而舒展,這才是我熟悉的宇。
「怎麼直勾勾的看著我,不舒服嗎?」大手覆上我的額頭。
我拉下他的手,扯動嘴角,牽強的笑了笑「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
他拍拍我的肩膀,「那快回去休息,我和他們練就行了。」
「嗯。」我從他身邊走過,
離開前,又回頭看了看宇,逆光中,他衝我擺擺手,臉上的笑容乾淨而又漂亮,猶如明亮的陽光碎片。
剛才,是我的錯覺吧……
白天,宇又不在,偌大的城堡除了傭人,就只剩下我。
閒來無聊,想到書房去看看。這些日子,宇的書,快被我看完了。
赫然發現,讀書,倒是一個遺忘時間的好方法。
站在書架前,用眼睛搜索著,想找出一本自己沒看過的。
唉,除了那幾本不感興趣的,其他的都看過了,明天去逛逛書店吧。正欲轉身離開,卻不小心將一本書碰掉了。
將它撿起來正要放回去,忽然發現這本書的後面竟然有一個暗格。
這個暗格,宇應該不知道吧,因為沒聽他說過。
這裡面是什麼?
一時好奇,將它打開,裡面只有一本日記。
我把它拿了出來,上面布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好像很久沒有人動過的樣子。
它是誰的?為什麼放在這麼隱蔽的地方?
好多疑問盤旋在腦海中,我翻開了日記。
泛黃的紙頁上,字跡蒼勁有力,應該出自男人之手。
八月二十三號,雨天,
今天,得知了明慧去世的消息。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哭。
我看到了我們八歲大的女兒,她和明慧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可是,眼神卻太過清冷了。
我緊緊的抱住她,哭得泣不成聲。我知道,從今以後,她是我唯一的寄托。
她卻沒有哭,輕輕的拍著我的背,彷彿我才是需要保護的那一個。
明慧,我們的女兒很堅強。
可是,我倒希望她能哭一哭。不會哭孩子,是得不到幸福的……
九月二十三號,雨季未過
凝夕來軒轅家已經一個月,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快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兒。這是我和明慧的女兒,我每天都想看見她。可是,我又怕看見她。她和明慧長得太像,像得讓人分辨不清。看到她總是讓我想起明慧,想起我們無法相守的愛。那種生不如死的悲痛,我不願再嘗。
這是父親的日記。我的心狂跳起來,父親還有寫日記的習慣嗎?
我一頁一頁,仔仔細細的看著,
這本日記,是我進軒轅家後,父親才開始寫的。
我在軒轅家的點點滴滴,都被他記在了日記裡,幾乎已經到了細緻入微的地步。
我有些混亂了,我一直以為,父親恨我。可是,憎恨一個人會如此關心她的生活嗎?
如此的無微不至的關心,應該是愛極了的表現。
那為什麼後來要把我送走?
我快速的翻看,希望可以從這本日記裡尋找到蛛絲馬跡。
我翻到了最後一篇,看日期,是他遇害前一天寫的。那天,是我十二歲的生日
六月十九號,夜很深,烏雲遮月
今天是凝夕的生日,我很想為她大肆慶祝。可是,凝夕的身份見不得光。我連個像樣的生日會都無法給她,真的是虧欠她太多。
為她準備了禮物和生日蛋糕,這是我僅能為她做的,卻整天都沒看見她的人影。
傍晚宇背著她回來了,她的腳踝在流血。宇竟然又把她帶到樹林裡去了,我很生氣,狠狠的打了他一個耳光。
宇什麼也沒說,平靜的看著我,目光深沉。
我愕然,這不是一個十六的孩子該有的眼神。如此的犀利深邃,陰鷙冰冷。
他是我的兒子,可是,我自問,自己從來就不瞭解他。
他的目光總是深沉的,有種想要掌控一切的感覺。
晚上,我很擔心凝夕的傷,想去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可是,卻在她的床上發現了宇。他赤裸著身體,將自己妹妹嬌小的身體緊緊的摟在懷裡,看見我,他一點都不驚慌,竟然扳過凝夕的下巴,伸出舌尖舔她的臉。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情景近乎恐怖。
我被自己兒子宛如惡魔一樣的神情震懾得無法動彈。
宇慢條斯理的穿好衣服,起身下床,走過我身邊的時候,他說,「她睡的很熟,別吵醒她。」
我看著凝夕毫不防備的睡顏,關上了房門。
手裡的日記掉在了地上……
日記到這裡就沒有了。
他們之間後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這件事宇從來沒對我說過?
為什麼後來我會被送去往生島?
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像一塊塊巨石壓在我的胸口,我幾乎無法呼吸。
這時,門突然開了,是宇!
「凝夕,告訴你個好消息。」他笑容滿面得向我走來
我把日記藏在身後,向後靠著書架,不動聲色的將它推回架子上。
「什麼好消息?」我輕勾唇角,揚出一抹笑
「你看誰回來了?」他指了指門口
我的目光望過去,驚訝,「阮泠!」
站在書房門口的人巧笑著,「凝夕姐,好久不見。」
宇有事先離開了,我們坐在花園裡聊天。
「過得好嗎?」我看著她,阮泠比一年前豐滿了一些,擺脫了少女的青澀,像一隻破繭而出的蝴蝶般美麗誘人。
「嗯,」她笑得像朵花,「很幸福,老公很疼我。」
「凝夕姐,我有了小寶寶,已經三個月了。」
「是嗎?「我好奇的看著她的小腹,「沒什麼變化啊。」
「三個月還看不出什麼,可是孩子再大一些,就該辛苦了。」她一臉的幸福甜蜜
「我能摸摸嗎?」
「可以啊,可是孩子還沒成形呢。」
我把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不敢相信,一個小生命就孕育在裡面,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感動。
那是對於新生的感動。
「凝夕姐,若冰的事,我聽宇說了。」她的臉色暗淡下來
我的心情一下沉鬱了,「是我害了他,他那麼愛宇,卻……」
「等一下,凝夕姐,你說,若冰喜歡宇?」她打斷了我的話,滿臉的疑惑
「是,你走後,他們一直在一起。」
「可是,這根本不可能!」
「為什麼?」
阮泠看著我,一字一字的說「凝夕姐,若冰喜歡你。」
「什麼?」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你怎麼知道?」
「在往生島的時候,他就喜歡你。你應該還記得,他很喜歡給你剪頭髮。可是你知道嗎?每次他碰過你的頭髮,旋司夜在訓練的時候,就會故意找他的麻煩。最嚴重的一次,打斷了他的兩根肋骨。他都不讓你知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做著這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可是,他不讓。」
我感到自己的腦袋在嗡嗡做響,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若冰不喜歡宇,他為什麼要騙我們?為什麼要留在宇的身邊?
「凝夕,魔鬼誘人墮落,卻沒用謊言欺騙人。真正欺騙人的,是上帝。」
「不用擔心,宇,沒有你想的那麼沒用。」
我的心狂跳起來,若冰以前說過的話一句一句浮現在耳邊。
他似乎一直在對我傳達某種信息,很隱晦,很微弱。
所有的線索,疑惑糾結在一起,千絲萬縷,茫然無緒。
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操控著一切。
將所有的線連在一起,他們都指向了同一個答案,一個我無法面對的事實。
我抓著自己的心,不,這不是真的,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我會心疼的死掉。
「凝夕姐,你的臉白的嚇人,怎麼了?」阮泠扶住我,
我看著她,「阮泠,立刻離開這裡,立刻!」
我一個人坐在花園的涼傘下喝茶,滕俊回來了
「阮泠怎麼走了?枉我還特意趕回來……」滕俊一臉的失望,
從沒見過滕俊這樣的表情,他真的很掛念她……
「這是個是非之地,早點離開比較好。」我看著茶杯,有些飄忽
「凝夕,你怎麼了,語氣怪怪的。」
「沒什麼。對了,滕俊,若冰的屍體被送回來的那天,驗屍的醫生是誰請來的?」我漫不經心的問。
「是宇,怎麼了?」
茶杯裡泛起了漣漪,我放下杯子,淡淡的說,「隨便問問,沒事了……」
滕俊走後,我看著眼前巨大的花壇出神,滿滿一壇黃色的玫瑰花,那是宇的母親的最愛。
朔雪阿姨是一個那麼善良的人,他的兒子會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鬼嗎?
真相到底是什麼?
夜神降臨人間,大地一片漆黑,這是一個無月之夜,連星星都藏起了臉……
我坐在餐桌旁看著宇,他今天回來的比平時早。
這張餐桌很長,我坐在這邊,宇坐在那邊,我們的距離從來沒有這麼遠。
以前,我跟宇,還有若冰他們,六個人經常在一起用餐,歡樂的笑聲充滿整個屋子。
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你的臉色很差,不舒服嗎?」宇端起酒杯,放在鼻端聞了聞酒香,輕呷一口
我坐在這邊看著他,看著我的哥哥,宇。
舒展的笑容,溫柔的眼神,氣韻高雅,風度翩翩。
這是我熟識的宇,我信任的宇,我用盡生命去捍衛的宇。
可是,現在我卻茫然了,我不知道,在這張臉後面,是否隱藏著另一張臉?
「沒什麼胃口。」我無聊的攪動著餐盤
「哦?阮泠來了,我以為你會很高興。怎麼不多留她住幾天?」宇笑著問我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懷孕了,留在這裡,不是很方便。」
「是嗎?那真要恭喜她。凝夕,你今天情緒不佳,跟她有關嗎?」
我搖了搖頭「不是。今天一直在想一些事情。」
「哦,你在想什麼?」他饒有興趣的問
「我一直在想,一個人為什麼要偽造另一個人的死亡時間?答案只有一個,他想掩蓋自己殺人的事實。」
我緊緊的盯著他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宇的神色未變,仍是笑意融融的望著我,「嗯,你的推論很有道理,然後呢?」
我沉默片刻,然後看著他,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說
「宇,若冰的死亡時間是你讓醫生偽造的,你為了讓我以為是傳之殺了他,而故意提前了他的死亡時間。」
宇驚訝的看著我,「凝夕,你的意思是,我殺了他?你怎麼能這麼想?」
我看著他的臉,平靜的說「我今天去找過那個醫生,他被人殺了。可是,我卻在他的屋子裡找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一張銀行轉帳支票,是你簽出的,三百萬美圓。」
宇低著頭,靜靜的聽我說完。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犀利的目光緊鎖住他「告訴我,若冰,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呵呵……」宇單手支著下巴,輕聲笑了起來,詭異的笑聲震盪著我的耳膜,刺激著我脆弱的神經。
然後慢慢抬起頭,對著我微微勾起唇角,柔聲問
「為什麼一定要跟我撕破臉,乖乖的留在我身邊不好嗎?」
我呆呆的看著宇,看著這個剛剛還笑得一臉溫和的人
我不敢相信,一個人的臉可以在瞬間變得如此猙獰
我覺得自己難以呼吸……
「為什麼?」我用手抓著自己的心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該死啊」宇輕描淡寫的說
該死?宇竟然說若冰該死?
那個曾被他稱為此生不忘的人,他竟然簡簡單單一句該死,就了結他的生命?
宇看著我,搖了搖頭「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一點都不愛他。同樣的,他也不愛我,他愛的人是你。」
「他以為自己很聰明,以為留在我身邊,就能找出我對你不利的證據。可是他恐怕到死也沒想到,我早就已經看穿了他。」
「你對我不利?」我驚訝,他都背著我做了什麼?
「呵呵……」宇得意的笑著,「我真的做了好多對不起你的事情呢。比如,當初把你送走的人,是我……」
匡啷!我碰掉了刀叉,呆呆的看著他,把我送進地獄的人,不是父親,是他!
「為什麼?」我的聲音顫抖得變了調
他用餐巾擦了擦唇角,慢條斯理的起身,走過來,俯在我耳邊輕聲說,「因為,我恨你!」
我的胸口一窒,嘴唇不自覺的抽動著,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宇,你說什麼?」
他優雅的笑了笑,身體靠著餐桌,手指撩開我臉前的髮絲,用最輕柔的聲音說出最可怕的事實,
「我說,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如果不是你,媽媽怎麼會那麼痛苦,父親怎麼會不再理我。我童年的一切悲慘,都是你和你母親造成的。你說,我怎麼能不恨你?」
我甩開他的手,搖搖晃晃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的思維已經開始混亂。
這個我用生命所有的熱情來全心守護的人,竟然說,他恨我!
這比噩夢還可怕,比地獄還恐怖。
我站在那裡,茫然無措,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一隻手扶住我的腰,另一隻手溫柔的摸著我的臉,「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就受不了了?」
我楞楞的看著他,這還不夠嗎?還有什麼?
「你猜,父親是誰殺的?」他在我耳邊笑了起來
我睜圓了眼睛看著他,
「是我,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你不是人!」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撕喊道「他們是你的父母!就算父親冷落了你,可是朔雪阿姨是無辜的,你怎麼下得去手?」
他推開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漫不經心的說,「這樣有什麼不好?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誰都別想再來搶走父親。你和你的母親都不行!」
我看著他那張笑得雲淡風清的臉,只有一個想法,他瘋了!
或許,已經瘋了很久了……
只是他把自己的瘋狂隱藏的太好,欺騙了所有人。
又或許,我們在他眼裡,才是瘋子!
他輕輕擁住我僵硬冰冷的身體,摩挲著我的臉
「凝夕,你現在想怎麼樣呢?還有誰能幫你呢?你逼死了傳之,害死了旋司夜。昔日的影堂早已名存實亡,喬伊和皇家又鞭長莫及。唉,我真替你難過……」
他無情的諷刺像一根根剛針紮在我的心上。
「對了,還有皇家的五行忍,不過,他們也指望不上了,你回頭看看……」
一個手下推過來一張滑動餐桌,白布一掀,赫然是五行忍的人頭!
「你……」我咬牙看著他,看著那張猙獰的變了形的笑臉,誰說他不愛殺戮,他比誰都狠!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原來,這就是我的結局。
「最後一個問題。」我退後一步,木然的看著他
「你問……」
「那籮,被你收買了,是不是?」
宇愉悅的笑了起來,彷彿想起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
「那個女人,傻得可笑。我對她說,只要她肯跟我合作,我就能保證旋司夜不離開她。沒想到,她真的信了。」
她不傻,人有時會被執念蒙住眼睛,封住耳朵。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思維進入死角,然後做出一些追悔莫及的事。這並不可笑,只是可悲。
「你已經得到了一切,為什麼還要陷害他?」
宇雙手環胸,玩味的笑了笑,「因為,我討厭他!」
你討厭他,只因為你討厭他,我就親手將他送進了地獄!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軒轅凝夕,你都做了些什麼?
你竟然傻到跳進海裡去保護鯊魚!原來,你才是最可笑的那一個。
這裡已不是你的家,這個男人也不再是你的親人,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司夜的臉,想起了他臨死前說的那三個字,「你不配!」
原來,我真的不配……
我僵直的轉身,我要離開這裡,我要去找他,可是,他在哪?
他死了,他被我用流光無情的刺穿了胸膛。
我到哪裡去找他?到哪裡去?
我想起了那個懸崖……
「凝夕,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他,去找他……」我輕聲呢喃著
這次,就算他不要我,我也要跟著他。
宇一把拉住我,好笑的說
「別傻了,他已經死了。被你一刀穿心,就算你死了,他也活不過來。」
我一下拔出流光反手向他劃去,他向後一撤身,很及時,只被我劃傷了手背。
他添掉手背上的血跡,邪獰一笑「你可真狠!」
「我要去陪他……」我呆呆的說著,心裡,腦裡,眼裡只剩下那個懸崖,那個空蕩蕩的,灑滿了鮮血的懸崖……
「你以為我會讓你走?」他一個手勢,身後人馬魚貫而入,全是陌生的面孔。
原來,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被他架空了。
我冷冷的掃視一圈,然後淡淡一笑「就憑他們?」
宇搖頭輕笑,「我知道他們攔不住你,所以,多準備了一樣東西。怎麼樣,剛才那杯茶,味道不錯吧?」
我心裡一驚,難道……
這時,熟悉的異樣感覺從身體某一個地方漫溢出來,漸漸擴散到四肢百骸,而且越來越強烈。
我驚訝了,死死的盯著宇,這種感覺是……綠妖。宇竟然有綠妖!
我閉上眼睛,狠狠的說,「滕俊,滾出來!」
滕俊從眾人中間走出來,始終沒有抬頭看我。
我微微瞇起眼睛,咬牙道「連你也出賣我?」
他別過了頭,「對不起……」
我看著他們,看著我的哥哥,我的同伴,還有那些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我放聲笑了起來,笑得眼角發澀,笑得連我自己都心裡發寒……
呵呵……報應!真是報應!
被神拋棄的地獄惡鬼,從不相信天理,也不相信救贖。
可是當報應真的降臨在你身上,你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是有天理的。
我笑夠了,拿起那把流光,在它冰冷的刀刃上輕輕一吻。
還好,我還有你。
我們一起經歷過無數的生死,你助我活到現在,
這一次,只要你能把我帶到他身邊去,我便別無所求。
宇看我盯著那把流光,臉色突變,厲聲下令「抓住她!」
四周的人立刻圍攻上來,我冷冷一笑,輕聲說,「流光,你很久沒喝人血了吧……」
後背靠著牆壁,我看著腳下的屍體,視線越來越模糊,手腳開始麻痺,我幾乎握不住流光了。
司夜說過,握刀要像握住自己的命一樣,絕對不能松。
可是,這次,我真的握不住它了。
綠妖,宇下的份量很重。北月說過,它對我來說,可不只是媚藥那麼簡單,份量過大,可能會要了我的命。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跟身體一樣開始麻痺,心跳越來越弱。
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凝夕,別掙扎了。不難受嗎?」宇站在遠處,隔著人牆好整以暇的看著我
我看著他,遠遠的看著他,一身白衣的他還是那麼丰神俊朗,舉世無雙
他的笑容曾是我生命中最燦爛的陽光,是我掙扎在死亡邊緣唯一的希望。
可惜,一切都是假的。
我微微的笑著,像一頭被逼進死角的野獸,絕望的眼眸散發出攝人冷光。
我忽然想起司夜曾經問過,「你究竟有沒有心?」
是啊,我究竟有沒有心,我也想知道……
流光刺進胸口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有。
倒下的時候,我看到宇冰冷的笑,很冷很冷,不過,一切都無所謂了。
我只想問,司夜,原來我有心的,你還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