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筱喬

  2008年7月1日天氣晴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也是約定告別的日子。祁沐風將我帶回到湖邊的別墅,這裡宛如秘密基地的裝備已經全部撤掉,恢復了原本的清爽乾淨。
  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從梳妝台的抽屜裡翻出了身份證,護照,旅遊指南,地圖……
  祁沐風站在臥室的門口,一言不發地看著忙忙碌碌的我,什麼都沒有說。
  一切收拾妥當,我拖起行李箱的把手,轉身向門口走去。一直站在門邊,默默看著我的男人,突然伸長手臂,一把抱住我。
  這股力道太兇猛,我手裡的行李箱和我們一起倒在地上。
  「筱喬,求求你,就當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男人語言跟他的親吻一樣狂亂,毫無章法。
  「風,你答應過的,只要我好了就讓我走。你說過,你或許會隱瞞,但是絕對不會欺騙。你不能食言。我會死的……」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洶湧而出,此時此刻,我是一隻被他捏在手心裡的白老鼠,是生是死,全憑這個男人一念之間的善惡。
  他撐起身體,痛苦地望著我:「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你要走的路有多難?美國這麼大,沒有我的幫忙,你一個人身無長物,去哪裡找他?」
  「可是,你不會幫我的,是不是?」
  他沒有說話,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總能找得到的,我相信,我們之間會有某種感應,總有一天我們會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恰逢其會。現在的我,除了這點信念,已經一無所有……」
  他伸出手指,點著我的眉心:「你記住,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千萬不要後悔。」
  出門之後,他為我叫來出租車,幫我將行李放到後備箱裡,完全的紳士作風。臨別的那一刻,我回過頭看了看遠處天光水色的華盛頓湖,近處安靜雅致的湖邊小築,還有那個站在奶油色的大門邊,挺拔英俊的男人。我對這一切夢幻般舒適華麗的一切,輕輕地揮了揮手,然後轉身上車,去走我自己的想走的道路。
  道路有多難,生活有多苦,我可以想像,也甘願承受。可是,曜,傷心欲絕的你,究竟漂到哪兒去了?
  2009年2月14日天氣晴
  去年的情人節,我跟祁沐風在西雅圖的市中心漫不經心的遊覽,今年的情人節我一個人流離在洛杉磯的街頭。
  離開祁沐風的半年來,我拿著手機裡很久之前跟倪曜合拍的照片,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尋找。每到一處,我都會問當地的人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外表俊朗,神色憂鬱的男人經過。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倪曜的樣子。
  手裡的錢花光了,我就到當地餐館打零工,這樣的地方都是按小時計算工錢,薪水微薄,但是工作自由。
  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必然會遇到一些熱心腸的好人,也終究要吃一些苦頭。比如,辛辛苦苦工作一天,老闆賴賬不給工錢,只扔給我一個過期的漢堡包。又比如,在小旅館的浴室裡被人偷窺,慌亂之中跌傷了膝蓋,整整一個月都要一瘸一拐地走路。又比如,在狹窄的小巷裡被當地的流氓打劫,幸虧得到路人的相救,才不至於人財兩空。再比如……
  這種大海撈針的日子過了大半年,我要找的人依舊音信全無。可是,我知道他沒有離開美國。因為我在這裡,所以他不會離開,我一直堅信這一點。
  走得累了,我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不遠處熱狗快餐車的濃郁香味勾起了肚子裡的飢腸轆轆,一個穿著圍裙的金髮婦人,正在向路人兜售物美價廉的食物。
  我買了一個捧在手裡,回到長椅上,就著洛杉磯繁華的街道和城市的冷風享受我的午餐。手機響了,我拿起電話一看,是祁沐風發來的短信。
  我微微一怔,半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聯繫我。短信只有一句話,言簡意賅。
  我已經累了,你究竟累了沒有?
  短短的一句話,卻有千言萬語包含其中。
  忽然想起當初在來美國的飛機上,他對我講過的兩條魚的故事,對我說過的關於「相濡以沫」的哲學。
  現在回想起來,我承認他此番話的睿智和洞透。自己有時甚至也在想,是不是當初與倪曜相愛的回憶太過美好,於是我便篤定地認為我們之間的故事本應這樣走下去,永遠永遠的走下去。於是才有了今天的不甘和執著?
  一個人的時候,我找不到答案。
  可是我知道,縱然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跟我在祁沐風身邊的日子比起來,簡直是天淵之別。可是,我就是不想回頭,死也不想回頭!
  相濡以沫,何若相忘於江湖?
  可是,現在的我即使困死在車轍裡,也不想與那個人,今生今世,相忘於江湖……
  我扔掉油乎乎的紙袋,站起來,深深地呼吸,向西,繼續我的旅途。
  倪曜,必然在這個國家的某個角落,跟我過著同樣的生活。我們呼吸著,感受著,漂泊著,休戚與共著。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
  只是,曜,當我站在歲月的風口,萎靡得像即將凋零的枯葉的時候,你還會對我說,我是你最愛的筱喬嗎?

《死亡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