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埃及,利比亞沙漠──
在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沙漠的埃及,由南至北縱貫全境的尼羅河是它的生命泉源,它孕育了五千年的古埃及文化,滋潤了古埃及人的歷史,根據考古紀錄顯示,古埃及人也只存在於尼羅河流域,從舊石器時代,到城市的建立、國家的出現,最後古文明終止,另一個新時代產生。
但在這天,擁有最先進科學儀器的新一代考古學家們,卻在利比亞沙漠正中央發現了一座疑似比埃及古文化更為古老的舊城遺跡,深埋在兩千公尺深的沙漠底下,有城市遺骸,也有金字塔,還有另一尊獅身人面像。
它靜靜地隱伏在巨大無比的地洞中,等待人們發現它……
「博士、博士,獅身人面像胸前打開了一條通道!」
「咦?真的?快!快進去看看!」
一群迫不及待的考古學家們爭先恐後湧進通道裡,隨即發現巨大的獅身人面像裡頭尚隔有許多石室,而在正中央的那一間裡,赫然又有一尊僅有人高的小型獅身人面像,胸前寫著兩個怵目驚心的象形文字──
「死神」
另外,在小獅身人面像兩旁亦各有一個半尺見方的石盒,一個鮮紅得像血,一個是摻點金光的銀白色,外表像石盒,卻看不出該如何開啟,也找不著半絲縫隙。
「這兩個石盒可能是重點,我們先拿出去研究吧!」
「博士,我們不可能把石盒拿出去,因為石盒與小型獅身人面像是一體成型的,根本無法分開啊!」
「那……把石像整個搬運出去好了。」
「很抱歉,博士,那也不可能,因為小獅身人面像與地石相連,除非博士打算破壞遺跡,否則我們是不可能把石像搬運出去的。」
「該死!」
於是他們只好先試著用儀器探測石像,同時努力鑽研滿佈四周石壁上的象形文字,類似,又不完全是,密密麻麻的刻滿了三面牆和石屋頂。
但由於那些文字並不全然是象形文字,還摻雜著古拉丁文,甚至還有一些根本沒見過的符號,因此那套已訂的古埃及象形文字解碼規法並不太適用,只能以之為基礎作推斷。
翻譯,臆測,歸納,編排,整合,一再的錯誤,一再的重新研究……
今日,美國,維吉尼亞州諾弗克市──
「你為何要去卡洛的密窩?」
「他要我陪他赴巴黎出任務……冒充他老婆。」
「你答應?為什麼?」
「不知道……大概我需要一點……一點活力,我想做一件狂野的事,有人需要你、信任你,那種感覺真好,特別受人重視……這一生有太多事是我想做的,但我似乎沒一件做到,沙漏快要漏光了,我希望在回顧生命之時能夠說:『那是我做的,我曾經狂野過,我曾經轟轟烈烈幹過!』……」
潔米李.寇蒂斯在電視螢幕裡滑稽的揮舞著雙手,慷慨激昂地嘶吼出內心的渴望,九歲的姬兒雙眸閃爍著詭譎的光芒,一眼依然瞄著客廳那頭的電視,另一眼則飛向母親那邊。
「我覺得我比她更需要狂野一下,轟轟烈烈一下!」她有意無意地喃喃附和著,希望母親也能聽見她「內心的渴望」。
但是……
「姬兒,用餐的時候請看著你的食物,眼睛不要老往電視那邊瞟。」
食物?
現在誰在說食物了?
「媽咪,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眼見媽咪一派若無其事,竟然裝作沒聽見寶貝女兒的哀怨心聲,姬兒不禁憤然地放下筷子──話不先說清楚,她不吃了!
「我在說,我覺得我比她更需要狂野一下,轟轟烈烈一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說嗎?就是因為你,還有爹地,你們這兩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老是這樣一本正經的,不覺得生命很無趣嗎?我認為……」
「米克,不要偏食,豌豆也要吃。」
米克?
幹嘛說到兒子身上去,現在是女兒在跟她說話耶!
「太過分了,媽咪,竟然一直裝作沒聽到我說話,我要……」
「媽咪,我可不可以把飯端到客廳去邊吃邊看電視?我保證會吃豌豆、會吃紅蘿蔔,也會吃菠菜。」
好極了,現在不但媽咪不鳥她,連弟弟也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米克,我正在跟媽咪說話,不要插嘴!」姬兒差點一口把弟弟的頭咬下來。
七歲的米克嚇了一大跳,不明白為什麼他只不過問了一句話,姊姊就要對他張牙舞爪的噴火。
「我只問一句話而已嘛!」
「閉嘴!」
「姬兒,不可以對你弟弟這麼凶!」
「對嘛,幹嘛對人家這麼凶嘛!人家只不過問一下可不可以把飯端到……」
「不可以。」
對於小孩子而言,人生最大的樂趣莫過於邊吃邊看電視,可惜步家的女主人不太喜歡在家裡到處灑飯粒養蟑螂,而步家的男主人向來都很支持妻子的決定,雖然每次一坐上餐桌就有人上訴,但總是被最高法院一再駁回,相敬如賓的夫妻倆同心一致,貫徹實行狼狽為奸的最高政策。
唉,有對死腦筋父母的小孩真是可憐!
不過,算了,這是小事,偶爾小小埋怨一下就可以,特別的事再來大力爭取,這樣才顯現得出他們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但是……」
「米克,聽你媽咪的話!」狼狽為奸的狼主角──步家男主人終於開口了。
「好嘛~~」好個不情不願的應答,那個「嘛」幾乎拉到廁所裡頭去了。
「媽咪,那我……」
「姬兒,吃飯時不要說話!」
「……是,爹地。」第二個不情不願的應答,沒有「嘛」,但有氣無力到差點斷氣。
「叫爸爸,中國人要說中國話。」
這是步家男主人的堅持,中國人要講中國話──在家裡的時候,出門隨他們的便,畢竟他們是在洋鬼子的地盤上。
「是是是,爸爸,可以了吧?」
「要說什麼吃飽飯再說。」
「遵命,爸爸!」
嚴肅的步家男主人只輕描淡寫的插進來兩、三句話,餐桌上立刻恢復原來的安靜,唯獨潔米李.寇蒂斯仍舊在小框框裡繼續呢喃著她依然愛著她的丈夫,她一直都愛他,而且她會永遠都愛他……
沒關係,這步不行還有下一步。
三兩口把晚餐吃完,姬兒趕緊跑到客廳守在電視前面耐心等候,這就是姬兒的「下一步」,藉由正在上演的趣味性動作片來向腦筋古板的父母親解釋何謂「生活的樂趣」與「生命的活力」,她認為這麼做可能比較有說服力。
用說的聽不懂,請他們看「表演」總該懂了吧?
「功課寫完了嗎?」
「我的作文交出去了。」
「我在學校寫完了。」
就等著這一刻,媽咪洗好碗,爹地清理好餐桌,狼與狽分工處理好餐後收拾工作後,姬兒滿心期待地等候父親繼續發問。
「可知為何要帶你來?為了要這個人向世界證明,紅色聖戰軍有核武了!」
「但他只是推銷員,怎麼證明?」
「如果我看走了眼,你的鮮血就會濺到他臉上!」
「……這是蘇俄制多彈頭飛彈,從SS-22N載具卸下來,彈頭有十四公斤半的鈾,有擊發的鈽……放了她,我就合作……我能說什麼?我是間諜……」
「……你混蛋,說謊的龜兒子!」
「對不起,老婆!」
「不要叫我老婆,你休想再叫!聽到沒有?豬!」
龜兒子?豬?
步家男主人不禁大皺其眉。「你們究竟在看什麼片子?」
「好片子,爸爸,」姬兒誇張的叫道,一手比大拇指,一手狂揮。「阿諾啥米碗糕的【魔鬼大帝:真實與謊言】喔!」
「老是看這種片,真是幼稚!」
嘴裡嘮叨著,但步家男女主人仍然相偕坐下來陪伴孩子們,這是他們所謂的溝通時刻,只要他們在家,就會努力善盡為人父母的職責:在餐後陪同兒女看看電視聊聊天,聽聽兒女們有什麼需求,然後一一駁回。
「我們是小孩,有權利幼稚!」姬兒理直氣壯地捍衛自身的權益。
「你們應該多看些有意義的影片,」步家男主人的表情一如平常般嚴酷得教人洩氣,臉上的線條一條條寫著:我嚴肅,你倒楣。「譬如小婦人、簡愛或咆哮山莊之類的。」
「爸爸,」姬兒哭笑不得地翻白眼。「那是書,不是電影好不好?」
「……亂世佳人?」
「天哪,那是幾百年前的阿媽級片子了耶,還是黑白的咧!」
「那就多看點書。」
「看書好無聊喔!」一旁的米克突然插進來聲援姊姊,適時表現一下友愛精神。「這個才好看嘛!」
「毫無意義!」步家男主人無情地批判。
「誰管它有沒有意義,」姬兒嘟囔。「看起來夠有意思不就行了!」
「在我動手之前,你有話要說嗎?」
「有,很快我就要殺你!」
「是嗎?怎麼殺?」
「我先拿你當人肉盾牌,然後我要殺那邊的警衛,用桌上的套管針殺他,然後我考慮扭斷你的脖子!」
「你憑什麼做這些事?」
「你可知我的手銬?」
「如何?」
「我弄開了!」
「酷!真希望我也有一個情報員爸爸。」米克兩眼掛著兩顆星星閃閃發亮,仰慕地盯住電視裡的阿諾啥米碗糕大發雄威。
真是對不起啊,他不是情報員!
步家男主人淡淡瞟兒子一眼,無語。
步家夫婦倆是一對非常平凡的華裔夫妻,處處可見的白領階級,平凡得讓人根本不會去注意到,也平凡得讓兒女們感到「羞恥」極了。
「爹地媽咪真是遜斃了!」這是姬兒最常提的抱怨。
「超遜!」米克也總是立刻這麼附和。
雖然步家男主人其實也長得相當不錯,但並不是那種一眼就可以讓你驚為天人的好看,而是那種斯文的,非常內斂的好看,內斂到起碼得盯著他看上兩、三天以上,你才會隱約感受到他特殊的,吸引人的氣質。
而且他的個子也不算很高,176公分而已,特別是在美國,鶴立雞群這種形容詞永遠用不到他身上,有點瘦,行動笨拙,老是去撞到桌腳椅子,或者翻倒杯子碗盤什麼的,這點倒是滿令人注目的。
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最討厭的是,他是個傳統派的古板先生,沒事老闆著一張道貌岸然的臉,一笑也不笑,跟棺材板似的,說話就像學校裡那個最愛嘮叨學生的白鬍子老學究,枯燥極了,也乏味極了,簡直是悶到不行。
還有他的穿著,俗斃了的西裝頭永遠一絲不跳,老式西裝和皮鞋千年不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從來不換衣服,行事規規矩矩、一板一眼,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不嫖妓,連T恤、牛仔褲、短褲、休閒服之類的便服都不屑穿,活像剛從鄉下進城裡來的土包子。
而且他自己生活嚴謹還不夠,又硬逼著兒女們也要陪著他一起受苦受難。
「姬兒,你今天早上幾點起床?」
「六點。」
「太晚了!」
「可是,爸爸,今天是星期天呀!」
「星期天也一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能例外,早上五點半就得起床做健身運動,然後吃早餐準備上學,出門要報備,回家要報告,不三不四的場所不准去,不規不矩的行為不准有,天黑後就不許逗留在外面,功課沒做完不可以看電視,記住了沒有?」
總之,他絕不走岔路,也不允許兒女們走岔路,連抄近路都不可以,真是太可笑了!
至於步家女主人,跟她的丈夫是半斤八兩,王八配綠豆,164公分,不高不矮恰恰好,長得也滿正點的,偏偏喜歡把自己打扮成沒人要的老處女,袖必遮腕,裙必過膝,後腦勺的阿媽髻是她的正字標記,近視不過一百二十度,卻硬要戴上一副舉世霹靂無敵「聳斃斃」的大黑框眼鏡,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看上去卻比老太婆更「婆」。
這種俗到不能再俗的女人若是有男人肯多看她一眼,肯定是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女人了!
此外,雖然步家管教孩子們的責任在男主人身上,女主人並不太干涉兒女們的生活規矩,平時言行也很溫和,說話永遠都輕聲細語得像蚊子叫,有什麼不滿意的事她會裝作沒聽到、沒看到,但晚上回房後,她一定會向老公打小報告,順便把鞭子塞進老公手裡推他去作黑臉,標準的奸妻詐母。
不過有一點她倒是會親自押著兒女們非聽話不可:晚上九點是上床睡覺時間。
天哪,九點,小精靈精神正旺盛的時刻耶!
「媽咪,你小時候也是九點就上床睡覺嗎?」
「不是。」
「那為什麼我們就得九點上床睡覺?」
「因為我這麼說。」
「為什麼我們得聽你的?」
「因為我是你媽咪,是我和你爸爸在賺錢養你,所以我比你偉大!」
「……」面對「偉大的媽咪」,姬兒無言以對。
真是夠了,有這種父母真是倒楣斃了,好想離家出走!
可是她的零用錢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存不起來,有時候還會因為莫名其妙的額外支出而大失血,所以她計畫許久的自力救濟行動只好一延再延。
「若是在島上,他們為何用卡車?」
「一定是在佛州基維斯,跨海公路連接大陸……」
「無邊界,無海關,他們可以通行全美,沒東西攔阻他們……」
「只有我們!」
「酷!等我長大以後,我也要進美國的終極防線亞米茄組織,拯救美國,拯救全世界!」
米克高舞雙手傲然宣佈他這個月的最新志向,早已忘了上個月他曾經揚言非作蜘蛛人爬到自由女神像頭上去結蜘蛛網不可,上上個月他也說過開一家冰淇淋店免費吃到死是他這一生最偉大的志願,還有上上上個月他立志要發明時光機回到美國拓荒時代去作牛仔……
「你白癡啊你,」姬兒嗤之以鼻地臭罵。「那是電影杜撰的啦!哪裡有什麼美國的終極防線,什麼亞米茄,我還阿爾法貝他呢!」男生真是無聊!
米克瞬間垮下酷似媽咪的小臉蛋,顯得超失望。「沒有嗎?」
「沒有!」姬兒很驕傲地擺出姊姊的威風,以她的「成熟思想」斷然否定弟弟的幼稚論調。「少-唆,我有話要跟爹地媽咪說,你給我惦惦!」
米克沒精打采地回到電視上,姬兒望向父母,恰好對上父母詢問的目光。
「你想說什麼,姬兒?」
見父母終於肯拿出認真的態度來聽她說話,姬兒很滿意,不覺先裝模作樣地咳了咳,「嗯哼,我想說的是……」再指住電視。「那個,瞧見了嗎?那個女主角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夫妻恩愛,婚姻美滿,但她還是覺得生命欠缺活力,生活沒有動力,跟我們家比起來,你們不覺得我們家更無趣嗎?」
「不覺得。」異口同聲,果然是夫妻,超有默契的。
姬兒僵了僵,旋即決定傚法媽咪在餐桌上的做法──當作沒聽見。
「總之,父母是兒女最佳的借鏡,如果你們不希望我們整天死氣沉沉的被人家叫作書獃子,那你們就應該活潑一點,開放一點,帶動家裡的氣氛,讓我們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她表情嚴肅地「諄諄教導」父母。
「你們知道嗎,在學校裡最容易被人家欺侮的就是書獃子,所以說,不想我們被同學欺負,甚至被排擠,你們就要聽我的話,懂不懂?」哼哼,老爸喜歡說教,現在就讓他也來嘗嘗被說教的滋味吧!
半晌的沉默過後,步家男女主人相顧一眼。
「活潑?」步家男主人遲疑著。「怎麼個活潑法?跳迪斯可嗎?」
「我不會跳迪斯可。」步家女主人猛搖頭,滿臉的不以為然。
「那……要學嗎?」
「不要,我老了,只要五分鐘,我的骨頭就會散一地!」
「我比你老四歲,只要兩分鐘,我的骨頭就會散一地!」
一個二十九歲,一個三十三歲,居然說他們老了?
是啦!跟她和弟弟比起來,他們的確是老了,但……
「誰要你們跳迪斯可了,現在流行的是街舞好不好?」姬兒哭笑不得地大叫。「咦?不對,我也沒有要你們跳街舞……不,根本沒有人要你們跳舞,你……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
「不要跳舞?」步家男主人喃喃道。「那是要我們打棒球,還是打籃球?」
「我不會打棒球,也不會打籃球!」步家女主人更是拚命搖頭。
「那……要學嗎?」
「不要,我老了,做健身運動就夠我受的了!」
「我比你老四歲,不堪運動!」
「你……你們……」姬兒受不了地直歎氣。「我沒有要你們跳舞,也沒有要你們打球好不好?」也許這個家裡最老的人是她!
「那你到底要我們如何?」
「活潑一點嘛!」
「怎麼個活潑法?」
「就是……」頓住,姬兒不知所措地搔搔頭髮,從來沒想過父母會這麼問她,這種事還需要教嗎?「像羅勃的媽咪那樣,輕鬆一點……」
「我很輕鬆。」
「我也是。」
他們那樣也叫輕鬆,那她就是抓狂了!
「像婷娜的爹地那樣,快活一點……」
「我很快活。」
「我也是。」
他們那樣也算快活,那她就是發瘋了!
「像瓊安的爹地媽咪一樣,開明一點……」
「我夠開明的了。」
「我也是。」
姬兒無言以對地啞然片刻,然後沮喪地垂下腦袋,投降了。
他們有代溝,連話都講不通!
「好吧!那我問你們另一件事。」
「什麼事?」
「你們要離婚了嗎?」
步家男女主人倆皆怔了一下,「離婚?!」再錯愕地相對一眼。「你為什麼這麼說?」
姬兒聳聳肩。「你們兩個都有外遇了不是嗎?」
「咦?」四隻眼睛更是驚詫地兩相瞪眼,「你(你)有外遇?」雙方異口同聲的驚呼,「沒有啊!」再異口同聲的否認。
「沒有?」挑高雙眉,姬兒的眼神和語氣都寫滿了不信,「請問是誰每次一聽到那個嗲聲嗲氣的女人打電話來,翌日就匆匆忙忙出國去了?」她斜睨著父親,再轉向母親。「又是誰每次一聽到那個聲音傲慢的男人打電話來,翌日就慌慌張張出差去了?嗯?請問是哪裡的誰呀?」
兩對略顯不安的視線稍觸即分。「那個是……公事。」
「公事?才怪!」姬兒咕噥。「其實就算你們真的要離婚也沒什麼呀!這年頭離婚比上麥當勞吃漢堡更平常,只要我們兩個不會因為你們離婚而被分開就行了,對不對,米克?」
米克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兩眼依然緊盯住電視,現在正是最緊張的時刻──情報員爸爸正在拯救寶貝女兒,這種場面比父母離婚這種「小事」重要多了,他可不想錯過任何一秒鐘。
「總之,無論你們想幹什麼,早點通知我們就好了。」
步家男女主人不禁面面相覷。
孩子們如此「開通」,真好,可是,他們並沒有打算離婚啊!
有嗎?
九點過後,小鬼們按照規矩回房睡覺去,步家男女主人分頭關好門窗後也先後上樓準備就寢。
「-……要離婚嗎?」
步家女主人停下梳發的動作,自化妝鏡瞥向身後的丈夫。「沒有那種計畫,你呢?」
忙著換上睡衣的步家男主人搖搖頭。「也沒有。」
「那麼……」她繼續注視著鏡中的丈夫。「那個女人……」
「純粹公事。」他毫不猶豫地回道,再反問:「那個男人呢?」
「一樣,純粹公事。」
他點點頭,掀開被子爬上床。
「如果你想離婚,儘管告訴我沒關係,按照當初的約定,我會立刻簽字。」
放下梳子,她起身走到床邊。「你也一樣。」即使睡覺,她穿的依然是那種最保守的兩件式睡衣,完全看不出她的身材。
「我知道。」幽邃的眼深深凝住妻子,步家男主人低應。
「不過……」步家女主人慢吞吞地拉開另一邊被單上床坐到丈夫身邊。「說老實話,我們家確實相當另類。」
「因為我們的另類婚姻關係吧!」
步家女主人頷首。「現在回想起當年,還是覺得自己實在大膽得驚人,沒有人料到我會那麼做,連我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只為了賭一口氣而做出那麼幼稚的事來。」
「我也一樣啊!」他泛出苦笑。「虧我父親再三囑咐我,凡事三思而後行,我是思了,還三思四思,最後卻思出如此荒唐的結果來。」
她斜睨過眼去。「你後悔?」
他沉思片刻。
「老實說,沒有,不但沒有,而且還很慶幸自己這麼做了,若非如此,我想我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習慣美國的生活並安定下來,因為我結婚了,因為你跟孩子們的存在,是這份責任感促使我盡早站穩自己的腳步,就這點而言,儘管荒唐,但我認為我的決定沒有錯。」
「我想我也是。」她低吟。「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的我確實相當幼稚,也太衝動,再加上一點自暴自棄,竟然只因為一個男人的背叛就認定這世上沒一個好男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乎自己到底是和誰結婚的呢?所以才會在賭氣之下做出那種事,但婚後也是你讓我瞭解到男人跟女人一樣,就算大部分都不好,但起碼也有少數幾個是好男人。」
「是啊!男人就跟女人一樣。」他喃喃道。「不過想想也真奇怪……」
「奇怪什麼?」
「我們的個性與興趣都相當接近,同樣生性嚴謹,同樣喜歡規規矩矩的生活,也同樣愛好古典文學、古典音樂,為什麼我們卻無法讓對方愛上自己呢?」
沉默半晌。
「也許……」步家女主人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柔美、細緻。「孩子們有一點說的沒錯……」
「哪一點?」
「我們太呆板了,呆板得只知道按照步驟生活,忘了生命中還有其他樂趣可以追求。」
「說的也是,可是……」步家男主人同樣盯著自己的手,修長、有力。「就算我們知道問題在哪裡了,又該如何修正它呢?」
又是好一陣子靜默。
「算了,我明天早上還要去參加籌建社區運動場的義賣會呢!睡覺吧,這種事有空再來傷腦筋也不遲。」
「也好,那麼,今天星期幾?」
「唔……星期三。」
「哦,那睡覺吧!」
話落,步家女主人摘下眼鏡置於床邊櫃上,夫妻倆同時伸手關掉床邊的檯燈,各自躺下就寢。
這對夫妻確實有夠呆板,居然連做愛做的事都要約定時間,星期一和四是「工作日」,星期二、三、五休息,週末隨性。倘若他們的兒女在場,肯定會尖叫著要他們就從這一點開始修正起。
做愛做的事都要定鬧鐘,他們是機器人嗎?
姬兒是個漂亮的小女生,長相酷似其父,卻比父親亮眼,生性聰慧機敏、活躍好動,雖然老是對弟弟惡聲惡氣,把弟弟的腦袋當沙包K、當足球踢,但其實她是非常疼愛弟弟的。
在學校裡,她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弟弟,為了堅持這點,她可以同時跟三個男生大打出手,或者跟「欺負」弟弟的老師大開辯論會,想追她的男生如果不先去討好她弟弟,她絕不給對方半點機會。
放學後,如果有同學找她一起去看電影或逛街什麼的,她必定隨身攜帶弟弟,如果沒有的話,她會偕同弟弟一塊兒到麥克亞瑟中心閒逛,吃杯冰淇淋,到遊樂場玩玩遊戲機,或者到諾佛克港口看看夕陽下的軍艦和戰鬥機之後再一起回家。
至於米克,也是個極為俊秀的小男生,五官與其母幾無二致,同樣非常聰明活潑,但某些時候卻又相當大而化之,有點少根筋,而且非常的依賴姊姊,可能是因為姊姊過於保護他的緣故。
「媽咪爹地真的不離婚嗎?」
「不離婚,大概吧!」
「嘖,真可惜!」
剛放入口中的雪糕又滑了出去,姬兒訝異地瞥向弟弟。「為什麼?」
米克聳聳肩。「如果他們離婚的話,我就可以藉機向他們要求讓我參加暑期野戰營了嘛!」
誰來幫幫她呀,居然有這種弟弟!
姬兒翻翻白眼,再次把雪糕放入嘴裡。「你少作夢,第一,爹地媽咪才不可能因為那種事而妥協;第二,少年野戰營只有五、六年級可以參加,你啊!起碼得再等三年。」
「咦?我還不能參加嗎?」失望地瞪住自己的雪糕,米克覺得有點吃不下了。「還要三年,好久喔!」
姬兒又瞟他一眼,「快放暑假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參加夏令營,這個爹地媽咪就不會反對。」語氣不自覺地放軟了。
「夏令營又不刺激!」米克咕噥。
「那也不一定,聽安娜說,德州夏令營的活動很豐富,其中之一就是那種分牛仔和印地安人兩邊用油漆槍對戰的遊戲,這個就好玩了吧?」
「真的?」米克馬上又興奮起來了。「好,我們去參加!」
真好哄!
「你就那麼喜歡那種刺激的活動?」
「那當然!」米克很有志氣地挺挺胸脯。「將來我長大了一定要進CIA,或者FBI,不然警察局長也可以啦!」這個月立下的志願現在還有效,等隔月之後就要丟進垃圾桶裡去作資源回收了。
去當外星人吧!
姬兒聽得再次猛翻白眼,「好好好,快吃吧!」她指指他的雪糕。「快要掉啦!」她也不要求什麼刺激啦,只希望能過得有生氣一點,不要每次回到家裡就好像回到墳墓裡一樣。
她覺得自己都快要變成木乃伊了!
六月下旬,即將進入暑期,所有的未成年人都開始積極計畫假期活動──包括姬兒姊弟倆,有錢的可以玩到盡興,沒錢的只好摸摸鼻子乖乖去打工,等下回假期再去爽個痛快。
這晚用過餐後,姬兒姊弟倆正在看電視,電話鈴響了,姬兒順手拿起話筒,聽了兩句便朝餐廳大吼。
「爹地,你的外遇!」
「別亂說!」拎著抹布,步家男主人從餐廳那邊過來,先用警告的眼神瞪女兒一眼,再接去話筒,「明天?哪裡?好,明白了。」放回話筒。「過兩天我要帶團出國。」
不是外遇才怪!
姬兒聳聳肩,繼續看她的電視,五分鐘後,另一通電話。
「媽咪,你的外遇!」
步家女主人濕著兩隻手從廚房出來,「少胡扯!」她低斥,手在圍裙上用力擦兩下,再接去話筒,「明天?我知道了。」放下話筒。「明天我也要出差,你們倆今天晚上要整理好。」
每當步家夫妻都不在家時,姬兒姊弟就會暫住到鄰街的桃絲奶奶家去,兒女都不在身邊的桃絲奶奶老夫妻倆都很寂寞,因此非常樂於為鄰居免費看顧孩子。
「姊!」米克拚命推姊姊,提醒她別忘了最重要的事。
「嗯?啊,喔!」
姬兒與弟弟相互使了一下眼色,米克又推推她,她輕輕頷首,隨即跳起來追上轉身準備回廚房把剩下的碗盤洗好的媽咪。
「媽咪,暑假我們能不能去參加夏令營?我們可以用自己存下來的零用錢。」唉,又要大失血了!
「夏令營?你們要放暑假了嗎?」
這是不夠關心兒女的父母才會問的話。
「下個星期就開始了啦!」
「這樣啊……嗯,好吧,你們去吧!」停一下,再慷慨地加一句,「把繳費單給我,我來付。」
「哦耶,謝謝媽咪!」
其實父母有外遇也不能算太差啦!起碼在假日時,如果爹地媽咪都不在的話,他們就可以自由的參加各種活動。
不然的話,爹地一定會在他們床上堆滿一座小山,不是「殺死屁鴨」、「胡說」就是「徐自摸」的書,要他們趁假期好好充實一下自己;而媽咪呢!她會很用力的「教導」他們做牛做馬的基本責任──奴役到死!
打掃、洗衣、做飯、清理庭院、除草、購物……
「你們已經長大了,應該要學學生活的基本技能。」
長大個屁啦,她才九歲,弟弟才七歲耶!
哼,總有一天她要上法院告他們壓搾童工,非告得他們傾家蕩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