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地球是圓的,所以不管人走多遠,都能回到起點;因為我知道有輪迴,所以不管我到哪裡,一定還會再遇見你。
×年×月×日雪
今天下了一場初雪,這對我來說是個好兆頭,聽說初雪總能夠帶能人們一些好運,今天是我當這一屆新班主任的第一天,希望能給我的學生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學生們都很乖,看上去都有些好奇,也好,慢慢溝通吧。
離上課時間只剩下一分鐘了,我卻發現還有一個位置空著。「這是——」「報告。」門口傳來女孩子怯生生的聲音。
我回頭,呆住了,一瞬間,彷彿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周圍凝固的空氣使我回到了我的學生時代。32年前,也就是我16歲那年,有個女生和她一模一樣,穿著稍稍有些肥大的校服,紅著臉站在門外,頭上的蝴蝶結在隨風飄動著,臉上由於剛剛奔跑而微微泛出紅暈,只不過那時我坐在座位上。
盈盈——我幾乎要失聲叫出來了,也許是被我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她說,對不起,我以後不遲到了,衝我尷尬地笑了笑。
「進去吧。」我說,「以後注意點,你叫什麼?」
「劉夢盈。」她說。
×月×日雪
真倒霉,開學的第一天就遲到,又要給新班主任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一邊飛奔,一邊祈禱,但願新來的老班稍稍慈祥一點兒。都怪這雪,害我不能走!
離上課只剩一分鐘了。「報告。」我怯生生地喊。
大概因為很少看學生在開學第一天遲到,那新班主任用很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倒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但他那張面孔,我卻覺得有點熟悉,但想不出在哪兒見過。
對不起,我今後不遲到了,我尷尬地笑笑。
進去吧,他的聲音很柔和,和我爸爸差不多,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有種莫名的感動。我叫夢盈,聽說長得很像死去的小阿姨。
×月×日晴
開學已經一個多月了,一切都很順利。夢盈除了經常遲到之外,其他都很好。她功課很好,數學尤其好,就像盈盈一樣。她經常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後面問題目,看上去傻傻的,很可愛。有時的題目有些小兒科,大概是書讀多了的關係吧。這丫頭,我忽然想,如果盈盈還活著,沒出車禍的話,她會不會是我和她的女兒呢?(後來我知道她爸爸過世了)
我有時會和她談話,她和我也很親。
今天上課,我畫了一個圓,我平時就很注重對學生聯想能力的培養,雖然是幼兒園裡才問的問題,但我還是問,你們想到了什麼?
夢盈回答的是:輪迴。
輪迴?我聽說在陽間生活幾年,就必須在陰間生活幾年,然後重新投胎,如果是這樣,盈盈如果重新做人了也該有16歲了吧。
×月×日晴
班主任很像我過世的爸爸,是性格很像,他和父親一樣對我很關心,雖然我常纏著他問題目,但他一直都很有耐心。我想,為什麼我一進教室就覺得他很熟悉呢?大概,我前世是他的女兒吧。
他像往常一樣出了個聯想題,他畫了一個圓圈。
輪迴!我也不明白我的頭腦中為什麼突然冒出這個詞語。
老師稍稍愣了一下,怎麼,想像夠豐富吧。
×月×日雨
接連幾天的國慶長假每天都是霪雨霏霏,不知怎麼,我的腦海裡總是浮現16歲時,盈盈出車禍時的情景,我們剛剛吵架,她捂著臉跑開,沒看見紅燈,像只潔白的蝴蝶衝向赤熱的、不斷噴著紅火焰的太陽,然後,折斷了雙翅,緩緩飄落,落入了鮮紅鮮紅的花海……啊!又做了場噩夢。
那丫頭是不是在埋頭苦幹啊?再過三天,身後又會出現一條小尾巴了吧。不過我沒想到今天她就打電話過來。
她說,我有好多題不會做,煩死了。
她到我家,是兒子開的門。
今天她聽得好像不是很專心,一直往旁邊看,我提醒她,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走後,兒子對我說,你們班的女生都這麼漂亮,怎麼沒聽說過什麼「桃色事件」?兒子很調皮,長得像我,我笑笑說,你可不許搞「早戀」哦!
×月×日雨
長假這幾天老是下雨,我一煩什麼題目都做不出來了。
很想很想班主任,突然想到他家看看,我對那個他提過一萬遍的兒子充滿了好奇心,老早就想看看。
我怎麼也收不回這個念頭,就打了個電話,他當然沒有拒絕。我照同學給我的地址找到了他家。
他的兒子長得和老班真的很像,彷彿比他還帥呢。
我好不容易才對他說,你好。他沒有回答,我甚至有點失望,我覺得他肯定不歡迎我。
老班的房間很大,很寬,也很漂亮。聽題目的時候,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寶貝兒子,同時,他居然也掃了我一眼,我臉一紅,立刻轉過頭。老師說,你專心點,我很不好意思。
晚上,我忽然夢見了老班的兒子,什麼呀,醒來後我警告自己,你胡思亂想什麼呀!
×月×日晴
兒子這幾天突然提到劉夢盈,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爸爸,他說,我怎麼覺得在哪兒見過她。
這句話著實嚇了我一跳,心裡有種不祥的感覺。
今天下午,兒子提早放學在校門口等我,見到我的時候有點奇怪,臉色有些發紅,嘴角有一絲似有似無的笑容,我在想,會不會和夢盈有關係呢?
吃飯的時候,那小子竟然三次咬住了舌頭。
×月×日晴
昨天在校門口意想不到地遇見了老班的寶貝兒子,我朝他靦腆地笑了笑,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不理睬,也對我笑了。雖然可能是敷衍,但還是挺好看的。
你叫什麼名字?我忍不住問。我叫什麼名字跟你有關係嗎?你又不和我交往!他回答。我覺得這個人挺可愛的。說吧,我想聽,我以後有題目不會還可以問你。我也不懂,為什麼我惟一的借口總是題目、題目、題目。他笑了,瞇起了眼睛,不許笑我喔,我叫——古董,古董知道嗎?古董。我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了,開始還想憋著,到後來都快蹲下了,真不愧是古天樂的兒子啊。
不要笑!他大吼,我還以為你是淑女呢!你叫什麼?我止住了笑,我叫夢盈,劉夢盈,很詩意吧!他說,叫你夢盈吧,你可以叫我董董或阿董。
好啦,再見,阿董!我說,再見!他也說。
夢盈!他叫住了我,我回過頭。「過馬路小心,注意紅綠燈!」「謝謝!」我輕聲說。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些,但心中卻湧著一種感動。
第二天我才從老班那兒得知,他叫古言心。什麼古董?故意逗我玩吧,要不就是不想讓我知道他的真名。
不管怎麼說,這傢伙挺可愛的,像他爸。
×月×日晴
我漸漸覺得夢盈如我的女兒一般親切,但她怎麼忽然想起問兒子的名字呢?而且,兒子對她的關注好像也增多了。
不可能,他們才見過一次啊!可今天兒子的問題卻足以令我三天睡不著覺,他說,有人長得很像劉夢盈嗎?我怎麼覺得在哪兒見過?我猜想我的表情大概立刻僵住了。兒子繼續不動聲色地說:「聽說她的小阿姨和她很像,但16歲那年出車禍死了。」
我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好在妻子在外地出差,兒子好像也沒注意到。
原來她們是近親。
×月×日晴
我在路上又碰到了他好多次,我好像已經習慣在路上聽到阿董喊我「夢盈」,然後一起踏著夕陽回家。
我依舊叫他阿董。
今天阿董對我說,夢盈,我覺得我在哪兒見過你。
在夢裡吧!我諷刺他,其實並沒有別的意思。
不是,阿董說,我昨天晚上忽然想起是什麼地方,小時候我總喜歡翻爸爸的舊皮箱,看到箱底的一張黑白照片,很像你啊!後來爸爸知道我翻他的東西還打了我一頓!
哦,我說,我的確有個小阿姨很像我,但16歲時,出了車禍……唉,紅顏面薄命啊!
雖然我並沒有多說什麼,可心裡卻有些奇怪的念頭,他們不會有什麼關係吧?
別瞎猜了,傻瓜!我自嘲道。
×月×日雨
過了好多天,彷彿並沒有發生太多的事,可是前幾天我看到夢盈在我的辦公室門口徘徊,轉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進來。她從來都不這樣啊。
夢盈!我說,你怎麼啦?臉色怎麼不太好,別把自己搞得這麼累。
她為難地抬頭看看我,又低下頭,老師,我要走了,我媽媽工作調動,我們全家都要遷到很遠的地方……回來嗎?我打斷了她。不回來,她回答。
我忽然感到心臟被抽掉了之後又灌滿了鉛塞回來。一瞬間,我沒有說話。
再過兩天,她就要離開了,是不是會把有關盈盈的回憶一起帶走?
×月×日晴
我要轉學了,去遠方治病,雖然我相信一定會好,可是卻必須和大家分開了。
最後一天整理書包,我離開的消息明天才會宣佈。
夕陽西下,透過枯死的老樹斜斜地投到地上,我好像遠看到了一隻烏鴉,「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就是我的寫照啊,明天,就今天晚上,我就得踏上北去的列車。
「夢盈。」班主任站在門口。他一向很疼我,我有些傷感,「嗯。」「好好睡覺,別太累了,別老是搞題海戰術,別不吃早飯……還有別每天都遲到……」他一口氣說下來。
「知道了,老師。」我再也說不出別的話,我擔心我一開口,淚水就會洶湧而下。
「再見!」我奔出教室。再見,就是不再見嗎?
我「貪得無厭」地看著周圍的景色,想把一切裝進眼裡。
他呢?那個可愛的古董怎麼還不出現?
「夢盈——」是他,我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
「嗯,」我強裝出一副笑臉,「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家了呢!」我拍了一下他:「今天做回壞孩子怎麼樣,我們繞道走!」我用挑釁的眼光看著他。他驚異地看著我,瞪大了眼睛。
「今天你有點奇怪,明天吧,我有好多作業呢。」原來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說。「不,就今天,否則我和你絕交!」我大吼。
「那好,那好,別鬧了。」他立刻哄我。
夕陽的餘輝只剩下一絲了,我看不清他的臉。
「喔——太陽公公明天見!」他高呼。
「阿董,」我問他「你相們輪迴嗎?」「信,地球就是圓的,所以不管人走多遠,都能回到起點。」他顯然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怎麼了丫頭?」「沒什麼。」
「你說人死了會怎麼樣?那個人來世還能遇到前世的人嗎?」「當然啦,這就是輪迴。」我也想不清楚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也許,我想到了他提起的那張照片。
我的小姨,她也該轉世了吧,下一個輪迴,她會在哪兒?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知道對於一個好學生來說,是絕對不能問的,可我覺得非問不可。
「你喜歡,我是說,你有喜歡的女生嗎?」到他家門口的時候我問,我知道再不問就沒有機會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原樣,他笑了。「有啊,傻瓜,明天見!」他跑了。
我呆在那兒過了好久也沒動。
月亮已經升起來,地上散滿了月光。
我有些失望,幹嗎要問呢?自作多情。
當晚,我踏上了列車,好像在窗外看到了阿董。
「傻瓜!」我對自己說,難不成你想喝忘情水?
老班再見,阿董再見!來世一定會再見的!
×月×日晴
今天,夢盈走了,希望她一路平安。
我隨口告訴我的兒子,夢盈轉學到很遠的地方去。
既在我的意料之外,又在我的意料之中。兒子的臉色立刻變了,急沖沖地問我,真的嗎?怪不得她今天這麼怪,她……在哪個車站?我明白了,我平靜地告訴他,並對他說,你如果想送就去送吧!
他奪門而出。
不管見不見得著,總之這又是一次玩笑,不過這次戲弄的對象是兒子和那丫頭,像當初盈盈和我一樣,那時候,我還沒告訴她一切。
窗外的一切都模糊,融化在悲傷的格調裡,不分明了。
(文/毛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