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異事

  世界翻覆。
  原來天下最鋒利的是恐懼,所以,請給我勇氣。
  越野車在山路上開了大約二十分鐘,路邊各種各樣的招牌開始密集起來,有的是農家樂、有的是度假村。
  陸文把車子停在一塊寫著「望日客棧」的牌子下,回頭問道:「你們有沒有預定賓館?」
  高晨、吳澤、李冬東和袁亮正在熱烈討論關於「山精」的事情,陸文的話他們誰都沒聽見,倒是齊蘅回答道:「沒有。我們帶了帳篷,打算自己野營的。」
  陸文不贊同地搖搖頭。
  「小亮!」他提高聲音喊了袁亮一聲。
  這麼一來,正說得熱火朝天的幾個人都停了下來,袁亮應道:「文哥,什麼事?」
  陸文皺了皺眉,他不像袁亮那樣跟誰都自來熟,但他又覺得要提醒這群年輕人他們的行動危險性太高,但大家畢竟剛剛認識,陸文有些不知怎麼開口。
  齊蘅注意到陸文的表情,她想了想,立刻明白陸文不贊成他們野營的想法。她輕輕拉了下吳澤,湊到他耳邊低聲告訴他。
  袁亮沒聽到陸文的回答,覺得有些奇怪。
  這時,陸文又叫了他一聲,有些尷尬地說:「你這些朋友打算……打算去哪兒?」
  袁亮立刻明白了,他很瞭解陸文的脾氣,就轉頭問高晨:「你們定了去哪兒沒有?」
  高晨正想回答,吳澤卻捏了她的手一把,不讓她說話,自己替她回答了袁亮:「本來打算找個地方野營,但現在天氣變差了,這個計劃看來要暫時擱置,你們有什麼好推薦沒有?」
  袁亮瞄到陸文聽到這話之後,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不禁有點兒好笑——原來文哥是不放心他們,偏偏又不知道怎麼說。
  袁亮也明白了陸文把車停在這裡的用意,他指了指「望日客棧」那塊招牌說:「這是文哥的朋友開的,環境不錯,價錢也公道,要不然你們就在這裡先住下吧。」他見高晨有些懷疑地盯著他,笑道:「你可別當我是托兒啊!」
  高晨被他一句話說破了心思,有些惱羞成怒地狠狠瞪了袁亮一眼,大聲說:「住!就住這兒了!」
  她可沒想到,袁亮那句話是故意加上去的。一路上聊過來,袁亮早就發現高晨是個倔脾氣,生怕她一強起來堅持要去野營,所以故意用了個激將法。
  高晨沒發現,不代表別人也沒發現,吳澤就偷偷朝袁亮豎了豎大拇指——他剛才還在發愁要怎麼說服高晨呢。
  袁亮幫他們把行李搬下車,吳澤和李冬東、齊蘅、劉婷婷都向袁亮道謝,只有高晨站在一邊不吭聲。
  高晨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畢竟袁亮幫了他們一個大忙,但她就是看袁亮不順眼,也不知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人聲嘈雜,忽然間,從「望日客棧」招牌下那條向裡延伸的小路的另一端傳來了犬吠聲,一條全身毛皮油黑發亮的大狼狗一邊狂叫,一邊飛奔過來。
  劉婷婷嚇得尖叫一聲,整個人都縮到了齊蘅身後。齊蘅臉上沒顯出害怕的表情,卻也連連退後了好幾步,就連李冬東也「啊」的一聲站起來往後躲。
  高晨卻迎了上去。
  她看著那條大狼狗,眼睛閃閃發亮,就像看到什麼寶貝一樣,恨不得馬上上去摸摸大狼狗的腦袋。
  袁亮急忙拉了她一把。
  「你幹嗎!」高晨有些不滿,甩掉了袁亮的手。
  袁亮愕然,他還沒見過對狼狗這麼有愛的女生呢。
  吳澤見怪不怪地笑了笑說:「高晨就喜歡大狗,金毛、薩摩耶、哈士奇、黑貝……這狗種挺純啊!」他一邊說,一邊也開始眼睛發亮地盯著那條威風凜凜的大狼狗。
  袁亮嘴角抽搐了兩下,薩摩耶和狼狗……還是挺有距離的吧?
  這條狼狗看起來訓練有素,衝到眾人面前,並沒有繼續狂吠,只是四肢張開,血紅的大舌頭吐了出來,警惕地盯著他們看。
  袁亮走近些,在狼狗前蹲下來,伸出手去問道:「小芳,還認識我嗎?」
  他那柔情款款的腔調讓周圍一干人等都有種惡寒的感覺。
  可那條大狼狗嗅了嗅袁亮的手,眼神居然變得溫和起來,還搖了搖尾巴在他面前趴了下來。
  袁亮滿意地笑了,又靠近些,撫摸著狼狗的頭頂,笑嘻嘻地說道:「小芳真是好女孩,真乖哦。」
  吳澤一臉要吐血的表情盯著袁亮和小芳問道:「它是……母的?」
  袁亮又拍了拍狼狗的大腦袋,站起來,看著吳澤目瞪口呆的樣子,擺出一副惡作劇成功的樣子點點頭,「是啊,小芳是退役的警犬。再說……」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眼睛瞄著高晨,慢慢地接道:「誰說看起來凶的,就不能是女生啊?」
  李冬東沒忍住,笑出了聲,但隨即被高晨一個眼刀丟過來給滅了。
  高晨終於還是受不了誘惑,走到了袁亮身邊,眼睛還是盯在小芳身上,問道:「能不能……摸摸它?」
  袁亮點點頭。
  高晨迫不及待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小芳。
  小芳嗅到陌生的氣息,眼神變得有些兇惡起來,身體也繃緊了。
  袁亮在它頭上安撫地拍拍,小芳又安靜下來。它看了看袁亮又看了看站在袁亮身邊的高晨,湊過去聞了聞,似乎肯定了她是袁亮的朋友,於是也放鬆下來,不再戒備地看著高晨。
  高晨蹲下來,一遍遍地撫摸著小芳,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喜愛。甚至還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塊奶糖來,扒掉糖紙,可惜小芳似乎對奶糖不感興趣,於是這塊糖還是進了高晨的肚子。
  袁亮也蹲下來,目光含笑盯著高晨,問道:「你這麼喜歡狗?」
  「當然了,狗救過我的命!」高晨的眼睛還是盯著小芳看,彷彿一刻都捨不得離開,「我小時候淘氣,掉到花園的池子裡,是我家的狗狗把我救上來,不然的話,我就被淹死了!」
  袁亮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高晨。
  她講話的語氣充滿了懷念,目光柔和得能滴出水來。
  忽然,小芳站了起來,搖了搖尾巴,轉身朝來路跑了回去。
  高晨被嚇了一跳,也站起來朝那邊看過去。
  一對大約五六十歲的老夫婦正相互扶著走過來,小芳跑到他們身邊停了下來,歡快地搖著尾巴。
  袁亮站起來大步走過去,笑著打招呼:「王伯、李阿姨,我帶客人來了!」
  這對夫婦正是「望日客棧」的老闆,男的叫王世臣,女的叫李梅,無兒無女,原來都是山裡的原住民,後來這裡變成了旅遊開發區,他們也就把自己的老房子修整了一下又蓋了幾間新的,開了個小小的賓館。
  「望日客棧」的確如袁亮所說的一樣,環境很好。高晨尤其喜歡最東邊那間小樓,修建在山坡上,周圍栽滿了果樹,果香撲鼻。小樓裡的房間全用了原木的裝飾,古樸大方,大大的窗子,通風采光都很棒。
  小樓有兩層,每層都有三間客房,高晨他們包了整個二層。
  幫他們把最後一件行李拖上二樓,袁亮告辭了。
  高晨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正對著樓梯,袁亮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來,湊到高晨耳邊低聲說:「你要是真的對『山精』有興趣的話,可以跟王伯聊聊。文哥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親眼見過『山精』的。」
  高晨一呆,袁亮順勢塞了張紙條給她,「這是我電話,你們有事就找我。」
  他吹了聲口哨,從領口扯下墨鏡戴好,大搖大擺地下了樓梯。
  「喂!」
  走到小樓門口,袁亮忽然聽到高晨叫他。
  他回頭,見高晨在樓梯上一揚手,丟了什麼過來。
  抬手準確地接住,袁亮攤開手掌看了看。
  是一塊五顏六色的水果糖。
  高晨喜歡吃糖,她的口袋裡總是裝著各種各樣的糖果。
  袁亮笑了起來,他握著那塊水果糖,朝樓梯上的高晨揮了揮手。
  高晨他們都有些累了,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個個便都倒在床上去會周公了。高晨也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直到有什麼悉悉索索的聲音把她吵醒。
  張開眼,她就看到了李梅正幫她拉窗簾。
  「李阿姨。」高晨叫了一聲,翻身坐了起來。
  李梅被她嚇了一跳,見高晨坐起來,有些抱歉地說:「哎喲,真不好意思,本來想幫你把窗簾拉上讓你好好睡,結果倒把你吵醒了。」
  高晨連連搖頭,抓起放在床頭小桌子上的表看了看,發現已經下午五點多了。
  她竟然一口氣睡了三個鐘頭。
  高晨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這一覺睡得很舒服,高晨覺得所有的疲憊都已經離她遠去了。
  精神抖擻地從床上跳下來,高晨隨口問道:「李阿姨,這附近有什麼好玩的?」
  「有啊。」李梅答道,「你要想爬山,我們這屋子後頭就是山了。想釣魚的話,我們這也有魚塘的……」
  高晨趕緊打斷了她,「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什麼……嗯,比較刺激的,比較有挑戰性的?遠一點兒也沒關係。」
  她只是隨便一問,可李梅的臉色卻一下子變了。
  「小姑娘啊,我們這山裡頭不能亂走的。」李梅壓低了聲音,「最近哪,山精顯靈哪!你亂走,惹到山精發怒,你就沒命了!」
  又是「山精」。
  高晨皺緊了眉。
  她原本真的以為,所謂的「山精」不過是山民們的穿鑿附會,被記者一誇張就傳得神乎其神了。可這一次進山玩,從司機到客棧老闆娘,個個人都對「山精」言之鑿鑿,深信不疑。高晨也開始有點兒迷惑了——難道世界上真的有「山精」這種東西嗎?
  她正在發呆,房間的門忽然被砰砰砰的一陣猛砸。
  「高晨!開門!快開門!」
  是李冬東。
  高晨有些疑惑地走過去拉開門,李冬東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外,活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了?」高晨不明所以地問。
  李冬東卻不說話,只是伸長脖子往門裡看,高晨有些火大地推開他喝道:「你鬼頭鬼腦地幹什麼?」
  李冬東一聽到「鬼」字,立刻打了個冷戰,臉都白了。他急著比手勢,一雙眼睛四下亂瞄,好像真的有隻鬼就在附近一樣。
  高晨被他搞得越發糊塗了。
  「高晨……要不,我們……我們換個地方住吧。」李冬東一把拉著高晨往門外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說:「這地方……這地方有古怪。」
  「你發什麼神經啊?」高晨白了他一眼,「咦,你頭髮上沾的是什麼?」高晨伸手從李冬東的頭髮上拈下一撮白毛。
  李冬東見到這白毛立刻慘叫一聲,腿一軟就坐倒在地上了。
  高晨被他嚇了一大跳,忍不住踹了他一腳,喝道:「你中邪了你!」
  李冬東直勾勾地看著那一小撮白毛,兩眼發直,嘴裡喃喃自語著:「原來是真的……是真的……」
  他本來以為,不過是他自己睡昏頭了看花了眼。
  李冬東和吳澤住了一間,李冬東睡醒的時候,對面床上拱著個被子包,洗手間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李冬東想大概是吳澤在洗澡,也沒理會,正打算閉上眼睛再瞇一會兒,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吳澤要是在洗手間裡,那他的床上是誰啊?
  李冬東不知怎麼就想到了他們在路上討論的「山精」的事情,一股冷氣頓時順著脊樑骨竄上來。他大著膽子揉了揉眼睛,仔細朝對面那張床上看過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幾乎把他的膽都嚇破了。
  對面的那個被子包正在蠕動著,好像裡邊有什麼東西正準備爬出來。
  而且,從裡邊還傳來一聲怪叫。
  李冬東嚇得魂兒都要飛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床上滾下來就往外衝,慌亂中他被床腳絆了一下,一頭栽到那個被子包上,裡邊又是一聲怪叫。
  李冬東爬起來的時候手也按了上去,他可以肯定,那被子底下的是活物,還會動!從被子角里好像還冒出來一個白色的毛茸茸的不知什麼東西!
  高晨聽李冬東結結巴巴地把事情說完,心也懸了起來。
  她瞪了李冬東一眼喝道:「你就這麼跑了!那吳澤怎麼辦?」
  李冬東苦著臉,什麼都說不出來——他那時候已經嚇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哪兒還顧得上吳澤啊。
  「虧你還是男生,膽子怎麼這麼小!」高晨哼了一聲,一把推開李冬東就往他和吳澤的房間走。
  她還真不信這個邪了,高晨想,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作怪。
  剛走到門口,裡邊就傳來吳澤的一聲痛呼!
  高晨大驚,一腳踹開了房門。
  然後她就愣住了。
  房間裡已經亂成一團,椅子翻到在地上,床頭小桌上的杯子也摔了下來,撒了一地水,枕巾和枕頭亂扔的到處都是。
  吳澤身上只套了條小短褲,跪倒在地上,雙手死死按著被子。
  被子下面有什麼東西正在拚命掙扎,還發出一聲聲像嬰兒哭泣似的怪叫。
  「吳澤!」高晨大叫一聲衝過去。
  吳澤被高晨這麼一叫嚇了一下,手一鬆,被子下面的那東西立刻逃了出來。
  一大團白色的毛茸茸的東西蹭的一下躥上了窗台。
  高晨看清那團東西以後,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邊鬧的天翻地覆的,李梅也跟了過來,一眼看到窗台上那團白色的東西,她趕緊招招手叫道:「美美,美美快下來!」
  那只比加菲貓還肥的像個球一樣的白色波斯貓聽到李梅的聲音,飛快地跳下來,一溜煙地跑過去。
  李梅俯身把它抱起來,美美似乎是受了驚嚇,一邊往李梅懷裡扎一邊叫著。
  它叫的聲音很奇怪,像小孩兒在哭。
  高晨咬牙切齒地回過頭,一伸手揪住了跟過來的李冬東的耳朵。
  「你就是被這隻貓嚇得屁滾尿流?!」
  她怎麼就認識了這麼個白癡?!
  李冬東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吳澤氣喘吁吁地爬起來,走到李梅面前,拿手指頭戳著那只白色波斯貓的腦門恨恨地說:「你叫美美?你怎麼這麼淘氣?啊?你看看你把我的衣服弄的!」
  李梅抱歉地朝吳澤笑:「小伙子,真不好意思啊!美美是調皮了點兒,一眼沒看住就喜歡往人床上鑽。」
  吳澤繼續一邊戳一邊教訓:「下次你再亂跑,我就把你做成貓肉火鍋!」
  李冬東的耳朵都被高晨揪紅了,他結結巴巴地為自己分辨:「我……我哪兒知道是貓啊!而且……而且它叫的那麼怪……」
  「你們在吵什麼?」齊蘅也打開房門走出來。
  高晨懶得再理自怨自艾的李冬東,對齊蘅說道:「把劉婷婷叫起來,咱們也該去吃飯了。」
  齊蘅愣了一下,「劉婷婷不是已經出去了嗎?」
  高晨本來已經打算回房間去換衣服,聽到齊蘅這麼說,她站住了,回頭看了看齊蘅,問道:「她出去了?」
  齊蘅點點頭,「不在房間裡。背包也不在。」
  不知為什麼,高晨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給她打個電話。」她對齊蘅說道,隨後跑回房間,光速換衣服。
  當大家都換好衣服聚到一起時,齊蘅向高晨搖搖頭,表示劉婷婷的電話打不通。
  高晨想了想,走下小樓,穿過一小片花園,來到王世臣和李梅自住的那棟樓下。
  王世臣正在澆花,看到高晨,熱情地笑著問道:「姑娘,有事嗎?」
  高晨問王世臣有沒有看到劉婷婷,王世臣連連點頭。
  「大概一個小時以前,她拿了相機出去了。我還勸她別走太遠,你看這天陰的,我擔心會下大雨呢?」王世臣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已經十分陰暗的天空。
  一個小時……
  高晨的心沉了下去。
  劉婷婷迷路了。
  她有些害怕地環顧著四周。
  樹、樹、全都是樹。
  高聳的樹木至少都有幾十年樹齡,粗大的樹身上覆蓋著青苔和籐蔓,在漸漸開始暗下去的天色裡彷彿是什麼遠古的怪獸。
  劉婷婷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她拿著相機邊走邊拍,順著望日客棧後面的小路一直往山上走。
  走著走著,路就沒有了。
  劉婷婷很後悔,應該在沒有路的時候就掉頭順著原路返回的,可她眺望到山腰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山澗,她想反正不遠不如過去看看,於是就撥開草叢慢慢地走了下去。
  當她不知不覺地繞了幾個圈子後,劉婷婷才發現不但看不到山澗,就連來時候的方向也分不清了。
  她沒有任何野外生存的經驗,根本不知道迷路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留在原地不要動。她只想著要自己走回去,不能再讓高晨他們覺得她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笨蛋。
  可是現在……劉婷婷快要哭出來了,這個鬼地方連手機信號都沒有,她該怎麼辦呢?
  天越來越黑,劉婷婷只帶了自己的小包包和相機,連照明的東西都沒有,她害怕得哭了起來,嗚嗚咽咽的哭聲很快淹沒在漸漸狂烈的風裡。
  風來了,雨也來了。
  暴雨傾盆。
  劉婷婷很快就被澆成了落湯雞。
  她慌亂地四下看著,希望找到一個能夠避雨的地方。
  然後,她看到了一點隱隱約約的光。
  劉婷婷一下子興奮起來。
  她想,一定是高晨她們來找她了!
  「我在這裡!」劉婷婷大聲叫著,可是風聲太大了,雨聲也太大了,她的聲音就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她只能拚命朝著那光點的方向走過去。
  光點越來越近,劉婷婷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然而當她看清楚那光點時,她失望了。
  不是高晨他們,而只是一盞掛在樹上的照明燈。
  誰會把照明燈掛在這裡呢?劉婷婷站住了,前後左右看來看去,還是沒有看到有人。
  她大聲嚷了起來:「有人嗎?有人嗎?」
  一陣陣回聲隨之響了起來。
  劉婷婷愣住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回聲?
  可她很快發現,隨著她的叫聲,似乎前面又有光亮了。
  有光,就代表有人!
  劉婷婷一陣驚喜,原本的疲勞似乎一下子都忘光了,她繼續朝前走去。
  在那盞掛在樹上的照明燈的映照下,劉婷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高晨他們已經要急瘋了。
  劉婷婷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就在他們想要出去找人的時候,憋了一天的大雨終於開始下了。
  王世臣和李梅好不容易才攔住了要冒雨出去找人的高晨他們,王世臣疾言厲色地警告高晨:這樣的天氣如果貿然行動危險性太高了。
  「可我不能不去找我的朋友!」高晨的倔脾氣也上來了,大聲地嚷了回去。
  「你這娃娃咋不聽勸呢!」王世臣急得直跺腳,「這樣大的雨,你找不到人還要把自己也搭進去的!」
  李梅也幫著勸道:「是啦是啦。你別急了,我剛剛給你那朋友卜過卦的,沒事的!肯定沒事!」
  如果對方不是個老人家,高晨就要怒吼一句誰要聽你的鬼話了。
  她雖然沒喊,但神情已經表現出來了。
  李梅卻是無比認真地說道:「信我啦!山精肯保佑她,能把她送回來的!」
  李冬東一聽到「山精」兩個字就汗毛倒豎,忍不住嘟囔道:「說的像真的似的,怎麼可能啊!」
  「老頭子一把年紀了,不會騙你們的啦!」王世臣跺了跺腳,「我親眼見過的,怎麼會騙人!」
  高晨看得出王世臣沒說謊,但就憑這麼一句虛無縹緲的話,就讓她相信劉婷婷會平安回來,高晨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信的。
  正在爭執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
  王世臣一邊守著門,不讓高晨他們出去,一邊示意李梅去接電話。
  李梅接了電話,說了幾句,忽然抬起頭來笑瞇瞇地對高晨說:「我都說了沒事吧?你朋友是不是叫劉婷婷,長長頭髮的?」
  高晨一怔,連連點頭。
  李梅對著電話又說了兩句就掛斷了,笑著走過來說:
  「她迷路啦。不過這邊的護林員巡邏的時候看到她,已經把她帶回去了,等雨停了,就開車送她回來。」
  好消息來得太突然,高晨他們一時都沒有反應。
  倒是王世臣大大鬆了一口氣,又埋怨高晨:「你這女娃娃跟老頭子強什麼啊?我老婆子都說了山精保佑了,你說你要真是跑出去多危險啊!」
  這下子不光是高晨覺得奇怪,就連李冬東也忘了害怕,好奇地問道:「王伯,您說的這個『山精』,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唉,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李梅瞪了李冬東一眼,「怎麼說是東西,這麼無禮!」
  高晨也想到了袁亮曾經說過陸文在這家望日客棧見過「山精」,她也問道:「您說的『山精』,是真的?」
  王世臣連連點頭,一張老臉上的表情嚴肅無比。
  「我見過的咧。」
  大概一年之前,王世臣的望日客棧來了兩位客人。
  一位是個高大英俊的外國佬,卻說一口很流利的中文,後來王世臣才知道是他誤會了,這個叫陸文的年輕人是混血兒,雖然長相十分歐化,但卻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
  和陸文一起來的是一個女孩子,長得文靜秀氣,叫陸晴,是陸文的妹妹。她小時候生病,雙腿都癱瘓了,只能坐在輪椅上。
  陸文對妹妹十分體貼,怕她總是在家裡悶著,所以帶她進山來玩。
  陸晴性格溫柔,乖巧有禮貌,王世臣和李梅都非常喜歡她。
  因為陸晴行動不便,所以她不能去爬山、釣魚、玩漂流,可陸晴卻一點兒都不在乎,她喜歡靜靜地在房間裡看外面的景色,或者坐在院子裡感受山裡清新的空氣。
  陸文在望日客棧陪了妹妹幾天,陸晴就趕他走——陸文的真人CS野戰場離望日客棧只有半小時的車程,陸晴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耽誤哥哥照看生意,陸文拗不過她,剛好也有客人聯繫他,他只好把陸晴留在望日客棧,自己去招待客人。
  那時候也是雨季,白天還是風和日麗,夜裡就風雨大作。
  狂風吹斷了樹枝,打破了陸晴住的那間小屋的窗戶,雨水嘩啦啦地灌了進去。
  陸晴從夢中驚醒,勉強爬下床就再也動彈不得,只能打電話向王世臣夫婦求助。
  王世臣急忙爬起來,叫上李梅,可他們剛一出屋子就被嚇呆了——在他們客棧後面的山上有無數綠瑩瑩閃動的光點!
  那是狼群!
  王世臣和李梅在山裡住了大半輩子,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因為大雨導致山洪暴發,把平日裡躲在深山裡的野獸逼了出來。
  狼群已經圍住了客棧後面的幾間屋子,包括陸晴住的那間。
  陸晴在屋子裡也發現了狼群,她驚慌失措地大聲呼救,卻不知道這樣反而驚動了狼群。
  王世臣早已經飛奔回去給陸文打電話求援,陸文接到電話便第一時間驅車趕來,但他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有幾隻狼已經爬上了陸晴住的小屋的窗台,還有幾隻正在瘋狂地撞著屋門,陸文能聽到陸晴在邊哭邊大聲呼救。
  陸文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
  他開槍打死了一隻狼,然而血腥味道讓狼群騷動起來,更多的狼撲了下來。
  陸文拔出了匕首。
  同時,他也聽到了陸晴的慘叫。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了一陣奇異的聲響。
  那聲響也並不是很大,卻偏偏能夠蓋住風雨聲。
  隨著聲響,一道白光驟然亮起。
  誰也沒有看清那白光是從哪裡出現的,只看到那白光像是活的一樣,在林間不斷穿插。
  被白光照到的狼群驚慌失措起來,它們似乎非常畏懼白光,紛紛哀號著掉頭就逃。
  轉眼之間,狼群逃得乾乾淨淨。
  白光在四周盤旋片刻,就倏地消失了。
  王世臣和李梅都看呆了,就連死裡逃生的陸文也愣住了。
  這白光到底是什麼?
  陸文猛然跳起,衝到陸晴的屋子前,踢開了門。
  陸晴昏倒在地上,陸文衝過去抱起她,驚訝地發現她毫髮無傷。
  地上一團混亂,看得到有獸類的足跡。
  陸文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有一隻狼應該從窗戶爬了進來。
  可是,為什麼陸晴居然沒事?她全無行動能力,狼為什麼沒有傷害她?
  難道也是因為那道白光嗎?
  ……
  「我後來跟陸文說啊,你運氣好,有福氣,你遇到山精顯靈了!」王世臣現在說起來仍是很感慨,「那小伙子和他妹妹真是好福氣啊,我和老婆子在山裡住了這麼多年,還是托他們的福才見了山精。」
  高晨和吳澤、齊蘅、李冬東都聽呆了。
  真的有「山精」?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劉婷婷也被護林員送了回來。
  劉婷婷看起來並沒有受什麼傷,只是精神很差,臉色也非常蒼白,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我們找到這位小姐的時候,她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送劉婷婷回來的護林員之一向高晨他們解釋道,「我們那的醫生幫她檢查過,她沒有受傷,可能是因為體力過度消耗和過度驚嚇所以昏倒。」
  高晨原本對劉婷婷單獨行動十分不滿,但看她這個樣子,也不忍心再指責她。
  護林員臨走的時候,有些遲疑地對高晨說道:「這位劉小姐……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高晨愣了一下。
  那個護林員看了看他的同伴,兩個人似乎都是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
  高晨有些急了,催促道:「你們到底有什麼想說的啊?」
  又遲疑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護林員才很勉強地說道:「其實,大概也是我們的錯覺。劉小姐她,一路上都不太講話,我們問她話,她也不太回答……好像……很遲鈍似的。」
  高晨皺了皺眉,劉婷婷平時的確不是這樣子的,她愛說愛笑,不可能連別人問話都不回答。
  但是,她一個女孩子在山裡迷路,又被大雨淋了一場,現在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也是有可能的,就算行為反常一些,也不奇怪。
  另一個護林員見高晨的臉色不太好看,急忙補充道:「可能是被嚇得太厲害了吧?我聽到她一直自言自語什麼『好可怕』的。」
  高晨也沒放在心上,到過謝之後,就送他們離開了。
  之後,高晨去了劉婷婷的房間。
  大家都在那裡,吳澤和李冬東圍在劉婷婷的床前,爭先恐後地安慰她。
  齊蘅一手推開一個,板著臉說道:「讓婷婷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們別來湊熱鬧了。」
  劉婷婷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周圍的聲音,她已經換好了睡衣坐在床上,雙手抱膝,眼神呆呆地看著前方,一句話都不肯說。
  高晨走進來,正看到吳澤伸手摸了摸劉婷婷的額頭,大驚小怪地嚷道:「婷婷,你這裡怎麼有個紅點啊?被蟲子咬了嗎?」
  誰也沒想到,吳澤剛一碰到劉婷婷的額頭,劉婷婷就像觸電一樣彈了起來,大聲驚叫起來。
  「別碰我!怪物!別碰我!」
  說著,她甚至還揮舞起手臂,想要抓到什麼去打吳澤。
  高晨一個箭步衝上來,按住了劉婷婷。
  「婷婷,別怕了,是我,高晨。」
  高晨大聲在劉婷婷耳邊叫道,然後感覺手掌下激烈顫抖的身體慢慢平靜下來。
  劉婷婷有些茫然的目光慢慢移到高晨臉上,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露出個笑容來,「高晨。」
  高晨扶著她坐好,輕輕摸摸她的頭髮。
  劉婷婷似乎平靜了很多,她看了看圍在她身邊的眾人,慢慢地說道:「你們……都在啊……」
  李冬東笑著點點頭,「都在都在。你啊,讓大家擔心死了。」
  「就是!」吳澤很不滿地接道,「小生為你牽腸掛肚了一整夜啊,你居然不領情還要打我,小生我好命苦!」
  平時的話,劉婷婷一定會被吳澤的話逗笑的,可今天她卻只是呆呆地看著吳澤。
  吳澤有些尷尬,聳了聳肩換了個話題:「你可真是為了攝影事業鞠躬盡瘁了啊?都拍到什麼好照片了?」
  劉婷婷仍舊很茫然地看著吳澤,過了很久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四下摸索起來。
  「相機……對了,相機呢?」她到處翻找著,聲音裡帶了哭腔。
  高晨給了吳澤一巴掌,讓他閉嘴。
  齊蘅拉住了劉婷婷的手說道:「算了,婷婷,你沒事就好。那個相機丟了就丟了吧。」
  「不能丟!」劉婷婷連連搖頭,很認真地說道:「我拍了……我拍了……」
  她忽然停了下來,用力地皺著眉,似乎很困惑。
  「我拍了什麼呢?」她自言自語著,「那是個山洞……好大的山洞……然後……然後……」
  她臉上的神情越發困惑,「然後,我怎麼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沒有人回答她。
  高晨、吳澤、齊蘅和李冬東四個人面面相覷。
  事情,好像真的有點兒嚴重。
  現在看來,劉婷婷不僅僅是受到驚嚇這麼簡單,她好像還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好不容易把劉婷婷勸得睡下了,他們四個人坐在高晨的房間裡,相對無語。
  沉默了好一陣子,李冬東忍不住問道:「現在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送婷婷回去,找一個醫院為她好好檢查一下。」吳澤提議。
  齊蘅沒說話,只是點點頭表示同意。
  高晨也沒有說話,但臉上的神情卻顯然並不贊同吳澤的話。
  吳澤知道高晨不說話不表態其實就是不同意,但目前他覺得這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所以他一直看著高晨,希望她趕快做決定。
  高晨也知道應該把劉婷婷送回去,可是劉婷婷提到的那個山洞卻讓她起了好奇心。
  她想知道劉婷婷到底看到了什麼?為什麼好端端的,就會不記得發生過的事情了呢?
  高晨想了很久,終於有了決定。
  「你們送婷婷回去吧,我要留下來。」
  她一定要去看看。
  「不行。」
  吳澤用力搖搖頭,「高晨,我知道你要幹什麼,但你不能一個人去冒險。」
  高晨笑了笑,「誰說我是一個人的。」
  吳澤呆了一下,「那,你想要誰留下來?我還是齊蘅?」
  高晨搖搖頭。
  吳澤疑惑地看著她。
  高晨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朝吳澤晃了晃。
  吳澤一把搶了過去,看到上面寫這一行數字,是手機號碼。
  下面則是一個瀟灑隨意的簽名:
  袁亮。

《迷藏·幻影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