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最陰暗的情感是嫉妒,不見天日的蔓延,沒有出路。
總有些過往失了顏色,卻不曾消失,留下斑駁的痕,如霧如煙,經久不散。
藉著袁亮手裡那支電筒的光,袁亮和高晨不約而同地朝青翼奔去的方向看過去。
然而,電筒的光很有限,在他們視線所能觸及到的終點,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追還是不追?
高晨看了看袁亮,袁亮也看了看高晨。
短短的一瞥,他們卻都看穿了對方的想法。
於是,他們毫不猶豫地一起朝前奔去。
袁亮手中的電筒已經成了唯一的光源,地面也越來越坎坷不平,每一腳都不是踩在土地上,而是踩在高高低低的石塊上。
高晨和袁亮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他們兩個腦子裡幾乎都有一個同樣的疑問:如果是這麼難走的路,為什麼剛才那個神秘人青翼可以步履如飛?
又往前艱難地跋涉了一段,他們腳下的石頭變得又濕又滑,袁亮停了下來,用電筒照了照,發現石頭上面都生滿了青苔。
高晨已經走得有些氣喘,見袁亮停下來,她不自覺地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袁亮回頭,藉著不太明亮的光線,他還是看清了順著高晨臉頰滾落的汗珠,也看到了高晨不住起伏的胸膛。
「累了?」他輕聲問道。
高晨咬了咬牙,搖了搖頭。
袁亮眼裡有絲笑意,卻歎了口氣說道:「你真了不起!我都走累了,我們在這裡歇一會兒吧。」
高晨當然是求之不得,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又不禁暗自皺了皺眉頭——這裡好像找不出來一個地方能讓她坐下來休息。
卻見袁亮放下自己背著的背包,拉開後面的夾層,從裡邊抽出一樣花花綠綠的東西來。
高晨好奇地看著他,袁亮把那樣東西向外一抻,原來是一張簡易的小凳子。
袁亮左右瞄了下,把那張凳子放到兩塊石頭中間,卡住了,又晃了晃,覺得很穩了,才抬起頭朝著高晨做了個「請」的手勢。
高晨愣了一下。
袁亮嘻嘻地笑:「為美女效勞是我的榮幸,請坐吧。」
電筒不太明亮的光線的映照下,袁亮那原本痞痞的笑容顯得溫柔起來。
高晨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想,大概是因為剛剛走得太累的緣故吧。
她在那張小凳子上坐了下來,伸開兩條有些發痛的長腿,滿足地歎了口氣。
袁亮像只小狗一樣蹲在一邊,用電筒往前方照過去。
還是一片黑暗。
青翼就消失在那片黑暗中,像他神秘的出現一樣,神秘消失。
「要不要看看那個DV。」
沉默了一會兒,高晨和袁亮同時開口。
他們驚愕地看著對方,然後一齊笑了起來。
雖然置身在這樣黑漆漆的洞穴裡,雖然不知道前方面對的究竟是什麼,但這一刻,高晨心裡覺得無比的安穩。
有一個和自己靈犀相通的人陪著,還有什麼好怕的?
袁亮拿出那台青翼丟過來的DV,一邊有些不解地說道:「青翼……這個人真是奇怪。他好像不知道劉婷婷的事,可這台DV卻是劉婷婷遺失的。」
他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詢問高晨的意見。
高晨也想不通:青翼出現就僅僅是為了警告他們不要再前進嗎?他到底是什麼人?劉婷婷遇到的事情和他到底有沒有關係?
袁亮按下DV的電源,小小的液晶屏幕立刻亮了起來。
齊蘅這台DV可以拍高清視頻,也可以當做數碼相機使用。高晨和袁亮頭碰頭地靠在一起,看著DV裡留下的內容。
一開始都是一些圖片,劉婷婷還真是逮到什麼拍什麼:花草樹木,遠山近峰,流雲長空。
忽然,那小小的顯示屏一下子黑了。
袁亮和高晨第一個反應是DV沒電了,可很快他們就看到電源指示燈還亮著。
那就意味著是他們正在看的這張照片是黑的。
可是劉婷婷為什麼要拍一張全黑的照片?
袁亮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高晨,高晨也是一臉的茫然。
下一張。
再下一張。
連續五六張照片都是黑的。
高晨和袁亮面面相覷,不知道劉婷婷在搞什麼鬼。
「這麼黑乎乎的她有什麼好拍的?」高晨不滿地咕嚕了一句。
袁亮卻搖搖頭,他兩道濃黑的眉擰在一起,若有所思地重新把那幾張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高晨不知道袁亮在看什麼,一團漆黑的能看出什麼來呢?難道劉婷婷拍的是鬼?
這時,他們忽然聽到了聲音。
很奇怪的聲音。
有點兒像汽車的喇叭聲,但更加低沉一些,準確地說,好像是誰錄下了汽車的喇叭聲,但磁帶被消磁了,所以聲音十分扭曲模糊。
高晨立刻站了起來,因為站得太快,她差一點兒滑倒。
袁亮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同時給了高晨一個安慰的笑容。
即使高晨沒說,袁亮也看得出來她現在有點兒怕怕的。
畢竟是個女孩子,就算高晨平時大大咧咧頗有男子氣概,但是在這樣詭異的環境裡,免不了還是會害怕。
就連袁亮心裡也是忐忑不安的,所以,他很理解高晨一瞬間的驚慌失措。
他們一起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一簇光芒在他們眼前爆炸開來。
光當然不會「爆炸」,只是那一剎那,在黑暗中驟然出現的耀眼的光線,會給人一種「爆炸」般的視覺刺激。
高晨只覺得眼前驟然一亮,然後就變成一片血紅。
那是人體最自然的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在面對強光時閉上眼睛。
而在閉上眼睛也能夠「看到」的妖異的血紅色中,還有一團白色的光芒的殘影。
高晨聽到了自己的驚呼聲,也聽到了袁亮的。
事情來得太突然,她急切間叫了一聲袁亮的名字。
然後她感覺到有只溫暖的有力的手掌緊緊地握住了她的。
這種感覺讓高晨有片刻的安心。
可隨後,她的手上就一空。
高晨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可她感覺到有人正朝她和袁亮的方向撲過來。
是誰?
袁亮是因為要攔住這個人才放開她的嗎?
袁亮會不會有危險?
太多的擔心和疑慮一下子全部湧出來,可高晨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小心,就聽到了一聲悶哼和肉體被擊中的聲音。
她驚叫起來:「袁……」
「亮」字還沒有出口,高晨已經感到了從後頸處傳來的劇痛和隨之而來的天旋地轉。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一個濕漉漉的東西在高晨臉上嗅來嗅去,高晨皺了皺鼻子,吃力地抬起手來想驅趕這種不適。
她的手指觸到了某種動物的毛皮。
高晨的眼皮動了動,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兩下,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立刻聽到了「汪汪汪」的狗叫聲。
視野中是被茂密的枝葉分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高晨的大腦空白了約五秒鐘,猛地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奇怪的神秘人青翼,黑暗的洞穴和詭異的噪音……
袁亮!
高晨想像平時那樣一翻身就坐起來,但她一用力才發現自己的四肢都酸得像在醋缸裡泡過一樣,頭也劇烈地作痛。
守在她身邊的狼狗很通人性,叼著高晨的袖子拉扯著她。
「唔,小芳,你怎麼會在這裡?」一邊揉著自己發漲的額頭一邊在狼狗的幫助下坐起來,高晨忍不住朝小芳問道。
小芳黑浸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高晨,不過顯然它是無法回答高晨的問題的。
「呀!高大小姐,你醒了?」
一個懶洋洋的卻藏不住驚喜的聲音從遠處響起來,高晨甚至以為自己是幻聽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過去,嘴巴不自覺地張得大大的。
沒錯,是袁亮。
他站的地方離她大概有二三十米,一隻手裡拿著條毛巾,一隻手軟軟地垂著,短短的板寸濕漉漉地,大概是剛剛衝過水。
袁亮臉上還掛著痞痞的笑容,墨鏡被他推到額頭上,看起來像個古怪的髮箍,上身只穿了件軍綠色的短袖T恤,勾勒出他胸肌和手臂肌肉的漂亮線條。下身那條迷彩褲子可淒慘了,不但沾滿了草葉和泥污,還被刮破了兩個地方,兩塊破布掛在他腿上,被風吹得晃晃悠悠的。
高晨說不出心裡混雜了喜悅和激動的情緒究竟是什麼,她只是傻傻地看著袁亮慢慢朝她走過來。
小芳已經跑過去繞著袁亮蹭來蹭去無比親熱,但袁亮只是小聲地對小芳說著什麼,沒伸手去摸它的腦袋。
高晨的臉色漸漸變了。
袁亮越走越近,她也看清楚了袁亮那垂下的手臂明顯是受過傷,而從他迷彩褲被刮破的口子裡也能看到血跡。不過看他走路的時候沒什麼異樣,或許只是蹭破了皮吧?
一直走到高晨面前,袁亮勾了勾厚厚的嘴唇,兩道濃眉委屈地聳了聳,露出個可憐巴巴的表情,拖著聲音哀歎道:「哎呀,我還以為我能得到一個擁抱,結果……」
高晨終於攢夠了跳起來的力量,她幾乎是憤怒地朝袁亮喊道:「抱你個頭啊!你那胳膊經得起我抱嗎?」
袁亮盯著高晨漲紅的臉頰,又側頭看了看自己那條軟綿綿垂著的手臂,無奈地點了點頭答道:「你說得對,我是經不起。」
高晨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直接承認,一時噎住了,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袁亮卻抬起另一隻手,把毛巾呼的一下子蓋到高晨臉上,同時手臂一伸,緊緊抱住了高晨。
高晨的心就像坐了雲霄飛車一樣,一下子就飛得高高的。
她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生這樣抱著。
袁亮很快就放開了她,高晨也慶幸那條蓋在她臉上的毛巾可以擋住她發燙的面頰。
不過她很快就抓下毛巾,好奇地問道:「我們怎麼會在這裡?在那個洞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高晨已經看出來,他們現在待的地方離落日客棧不遠,這恐怕也是小芳會出現的原因。
可她記得那個洞穴離這裡還有一段路程,是誰把她帶過來的,袁亮嗎?
她想著,自然而然地看向袁亮。
袁亮猜到了高晨在想什麼,他擺了擺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那個洞穴中,當那一大團耀眼的光芒驟然亮起來時,袁亮也和高晨一樣,暫時失去了視力。不過,因為袁亮是個CS野戰的高手,他並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從前在真人CS野戰中,他曾經面對過比這更加惡劣的局面,所以即使眼前驟然一片漆黑,袁亮仍舊靠他敏銳的聽力和過人的身手,直接對上了那個迎面撲來的人。
他聽到那人驚訝的「咦」了一聲,但隨即被擊中——那個人很可能是帶著某種可以夜視的裝備,相對於袁亮的聽音辨位,對方的優勢不言而喻。
袁亮並沒有因為那一擊而馬上倒下,他的拳也打中了對方,只不過由於當時他的腹部已經像被一團火炙烤般的劇痛,所以那一拳顯然沒有什麼威力,只是讓他的對手稍稍後退了半步而已。
同時袁亮的後頸中也遭到了一下重擊。
他和高晨一樣頹然跌倒。
不過,在袁亮失去意識之前,他朦朦朧朧地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喝斥:「住手。」
高晨聽得愣愣的,她覺得她和袁亮的遭遇已經足夠拍電視劇了。
「熟悉的聲音?」高晨不由得疑惑地問道,「會是誰?」
袁亮神秘地笑笑,卻住口不說,用「你來猜猜看」的眼神挑釁地看著高晨,擺明了要吊她胃口。
高晨氣呼呼地哼了一聲說道:「是那個什麼青……青翼吧?」
袁亮愕然,高晨露出得意的神情瞄了他兩眼,很開心看到某人說不出來話的窘樣。
「你怎麼知道?」袁亮不由追問道。
高晨瀟灑地聳聳肩,吐出兩個字:「直覺。」
袁亮舉起手來做投降狀——女人的直覺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之一,他甘拜下風。
「我清醒的時候,就是在這裡了。」袁亮繼續說道,「我猜,應該是青翼把我們送到這裡的。」他說完,立刻朝還想繼續發問的高晨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OK,別再問我了。其餘的問題我回答不了。」
高晨有些悻悻地把一肚子話嚥了回去,還是忍不住低聲咕嚕了兩句:「我還沒問你就知道了……」
袁亮看著高晨猛然耷拉下去的眉毛和因為有些小委屈而微微嘟起來的嘴唇,輕輕地笑了。
王世臣和李梅看到袁亮和高晨平安回來,簡直高興得要掉眼淚了。
高晨看了他們這個樣子就頭大,袁亮也嘴角抽搐。
他嘴角抽搐的原因除了因為拉著他上下打量恨不得馬上把他的衣服扒了檢查傷口之外的李梅,還有停在望日客棧停車場上的那輛獵豹。
陸文來了。
袁亮牙疼似地吸了兩口氣,露出種馬上要上刑場一樣的表情。
高晨吃驚地看著袁亮,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問:「怎麼了?」
袁亮苦著一張臉,朝望日客棧的大門口努了努嘴。
高晨望了過去。
陸文就站在那,卷髮還是在腦後束成辮子,可額頭上卻散落了好幾綹,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倚在客棧的木門上,臉上彷彿帶了張人皮面具般看不出任何表情,可週身上下都散發著某種陰沉的氣場。
高晨還不太明白究竟為什麼,但袁亮卻很清楚:這是陸文發怒時的樣子。
陸文平時比較沉默,但生起氣來就十分之可怕了。
袁亮簡直想再去那個見鬼的洞穴裡被人打昏一次,也好過讓他對著這樣瀕臨爆發的陸文。
硬著頭皮,袁亮拖著步子走到陸文面前,啞著嗓子叫了聲文哥。
陸文沒理他。
李梅猶自在抱怨著:「小亮啊,你知不知道阿文聽我一說就急了,要不是有事絆著他就得連夜過來。你說你這麼大孩子怎麼還這麼讓人操心啊?!」
袁亮低著頭,一聲都不敢出。
高晨反而有些介意起來,她上前一步,擋住了陸文射向袁亮的劍一般的目光,大聲說道:「陸先生,是我叫袁亮來幫我的!也是我和他一起出去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袁亮在高晨身後拚命拉她的衣服,可高晨根本不理會他。
她瞪圓了眼睛和陸文對視,即使對方眼中那種可怕的彷彿火焰一般吞噬人的感覺讓她也覺得心悸,她還是不肯退縮。
陸文那兩道修長的眉擰了起來,彷彿鷹隼一樣的眼睛冷冷地盯著高晨。
「對不起!」高晨挺了挺胸,「是我不好。請不要責怪袁亮!」
陸文銳利的目光從高晨身上慢慢轉到她身後的袁亮,輕輕地笑了一聲。
袁亮哀號一聲,從高晨身後擠出來,下定決心一般衝到陸文面前立正站好,一口氣辟里啪啦地說下去:「文哥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已經得到教訓了你看我胳膊扭了腿瘸了弄得跟一半殘似的我活該文哥你原諒我吧啊啊啊啊!!!」
高晨瞠目結舌:這傢伙的肺活量真好啊,這麼長一大串說下來居然沒憋死他!
陸文看著裝瘋賣傻就差捶胸頓足的袁亮,忽然伸出手拉住他那條軟綿綿下垂的手臂,用力一抻再用力一抖,隨著袁亮的慘叫,陸文兩隻手順著袁亮手臂的骨骼一路捏上去,最後扣著關節一擰。
「嗷——」袁亮淒慘的叫聲差點兒震聾高晨的耳朵。
陸文還是冷著一張臉,鬆開手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袁亮撇著嘴,那條原來不能動只能垂著的手臂扭來扭去,雖然他痛得額頭上都是冷汗,但好歹不是個半殘了。
高晨看得連連咂舌,用崇拜的目光望向陸文。
陸文根本沒看高晨,他仍舊是冷冷地盯著袁亮,似乎想用眼神就把他凍成冰雕。
不過這種冰冷只維持了不到30秒。
一個嬌柔甜美的聲音從陸文身後響起來。
「哥,袁亮怎麼了?」
聽到這個聲音,陸文臉上所有的冰冷都彷彿被火烤化了一樣,轉瞬之間就變成了溫柔無限,讓頭一次看到他笑容的高晨差點兒驚掉了下巴。
她倒不是驚訝於陸文一笑起來是多麼的迷人,而是驚訝於陸文居然變臉變得這麼快!
「小晴你怎麼出來了?山裡的風大……」陸文轉身迅速朝裡走了幾步,聲音裡有幾分責怪,更多的卻是擔心和寵溺。
那個嬌美的聲音笑了,「哥,你說得我好像會被風吹跑一樣。」
聲音的主人終於出現了。
說老實話,看到她的第一眼,是有種她會被風吹跑的錯覺。
她很瘦,但並不是骨感美人,而是真正的纖細。
她的長髮彷彿一匹上好的黑色絲緞,隨意地披在她細瘦的肩膀上,隨著她頭部輕輕的動作,彷彿有流光在髮絲上湧動;她的肌膚如同牛奶一樣白皙細膩,又像花瓣一樣光潔嬌嫩;她微微仰著頭,顧盼之間,兩道細細彎彎的眉毛就像會跳舞一樣,小巧的下巴上有顆美人痣,泛著水光的潤澤雙唇微微勾起,笑容有些頑皮。
她穿著一件白底的旗袍,上面有鮮紅色的牡丹花樣,這樣張狂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不覺得媚俗,反而更顯出蓬勃的生氣。
她似乎偏愛紅色,右手腕上戴著一串紅瑪瑙的手鏈,耳朵上掛著兩個水滴形的紅寶石耳墜,搖曳生姿。
她看起來就像一朵紅色的雛菊,嬌艷卻不張揚,嬌柔卻不做作,「我見猶憐」這四個字用在她身上非常合適。
唯一讓人覺得惋惜的是,她雖然看起來應該是個高挑的女子,但事實上她的頭只到陸文的胸口。
因為她坐在輪椅上。
袁亮臉上的神情也一變,難得地露出一本正經的安靜來,朝那個女孩子走過去,柔聲說:「晴姐好。」
被稱作晴姐的女孩子撲哧一聲笑了,她笑的時候用手輕輕擋住了臉,動作十分之文雅。
笑了一會兒,她才放下手說道:「袁亮同學,你腦子進水了?怎麼學得這麼有禮貌了?我記得你才比我小兩天吧」
袁亮還是一本正經,回答道:「一天也是大,晴姐。」
陸文抬起手來在袁亮頭上敲了下,板著臉訓道:「別在這裡裝模作樣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放過你的。」
袁亮哭喪著臉,可憐巴巴地看著那個女孩子。
女孩子會意,輕輕扯了下陸文的衣服說道:「哥,別怪他了。」
陸文的表情剎那間變回柔和,他摸了摸女孩子的頭說:「好,我不怪他了。」
袁亮頓時鬆了一口氣,立刻又變回了原來那副懶洋洋笑嘻嘻的痞子形狀。他一把扯過高晨,對那個女孩子介紹道:「這是高晨,我新認識的朋友。」
高晨有些措手不及,她有些惱怒地瞪了袁亮一眼。
「你好。」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子微笑著看向高晨,「我是陸晴,陸文的妹妹。」
高晨低頭看向陸晴,對方的眼睛彷彿小溪一樣清澈透明,高晨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真漂亮。」
陸文立刻高興地笑起來,樣子十分得意,而且看起來他已經把對高晨的責備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陸晴倒是有些害羞地臉紅了。
袁亮張大了嘴巴看了高晨半天,雙手抱拳致意。
高晨不懂他又在玩什麼花樣,沒理他。
事後,袁亮為此感慨良久:原來平時不拍馬屁的人不是不會拍,高晨你看你拍文哥那一下多到位!文哥那個戀妹狂,誰誇陸晴漂亮誰就是好人!高晨你眼睛真毒!
高晨給了他一個大白眼:我我我那是真心話!誰跟你似的!
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陸晴的出現解救了原本可能被陸文扒皮抽筋的袁亮,也順帶解救了可能被陸文按照連坐的原則一起痛罵一頓的高晨。
但陸文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其實他在電話裡聽到王世臣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他之後,陸文立刻就猜到袁亮會怎麼做了。
如果不是因為陸晴剛好過來,陸文肯定會帶著人連夜進山,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袁亮和高晨找回來的。
雖然現在袁亮和高晨平安回來了,不過陸文還是要把事情問清楚。
高晨本著一人做事一人當的原則,搶先把事情原原本本講了出來,末了,她看著陸文陰沉著的臉大聲說道:「陸先生,這件事原來跟袁亮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是我把他拖下水的。讓你擔心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說著,她深深地朝陸文鞠了一躬。
陸晴一直坐在一邊聽著,這會兒她輕聲勸道:「哥,你別生氣了。高晨已經向你道歉了。」她又朝高晨笑笑,「高晨,你不介意我直接叫你名字吧?一回生二回熟,你是袁亮的朋友,也就是我和我哥的朋友,你別老是『陸先生』、『陸先生』的叫了。你也和袁亮一樣,叫我哥文哥就好了。」
陸文淡淡一笑,向高晨點點頭,示意她可以像陸晴說的那樣稱呼他。
高晨反而有點兒彆扭,袁亮嘿嘿一笑,過來攬住她肩膀,「就是就是,一家人幹嘛弄得那麼生分……哎喲!」
高晨一肘撞到袁亮肚子上,同時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跟你是一家人!沒事別老是動手動腳的!
袁亮捂著肚子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明明剛剛同生死共患難的轉眼就翻臉真是太過分了呀太過分了!
高晨恨不得跳起來把這個就喜歡跟他抬槓鬥嘴的傢伙有多遠踹多遠,要不是礙著陸文和陸晴都在,她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下!
袁亮不知死活地哀怨地對著高晨扮鬼臉裝可憐,高晨額頭上的青筋跳了三跳,拳頭已經握緊了。
陸晴笑了,「袁亮,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讓我哥收拾你。」
袁亮立刻閉嘴,還做了個拿封條把嘴貼起來的動作。
陸文微笑著拍拍陸晴的頭以示讚許,陸晴輕輕地笑了笑,還朝高晨眨了眨眼睛。
高晨舒了口氣,她一直繃得緊緊的神經不知何時鬆了下來。
陸文瞟了袁亮一眼,他明白袁亮是想讓高晨放鬆下來所以才故意說些有的沒的,陸晴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才跟他一唱一和。
袁亮被陸文一看,就知道他已經看透了自己,他嘿嘿笑了兩聲,找了張椅子坐下來,開始把話題引回正題:「文哥,昨天晚上我和高晨去找那個山洞的時候,我一路上都留下了標記。」
高晨吃了一驚,她根本就沒發現袁亮還做了這些事。
袁亮感受到高晨驚愕的視線,抬頭朝她一挑眉,嬉皮笑臉地說:「佩服我吧?這就叫有先見之明!」
陸文沉思片刻說道:「你和高晨休息一下,我去看看。」
高晨急忙阻攔:「文……文哥,你一個人去有些危險。我想,還是打電話報警吧。」
「報警?」袁亮笑了笑,搖搖頭,「警察不會管這些事的。」
高晨瞪大眼睛看著袁亮,不明白他怎麼會這麼說。
袁亮解釋道:「劉婷婷現在的狀況到底怎麼樣誰也不知道,警察不會因為一個小女孩受了驚嚇狀況異常就開展調查的。至於那個神秘的洞穴,除了神秘之外,也沒有什麼值得調查的地方啊!」
高晨十分不服氣地反駁道:「他們不是在調查那兩個死者的死因嗎?我們可以為他們提供資料啊!」
袁亮笑出了聲:「小姐,你能提供什麼資料?我們發現的那些東西和兩個死者有什麼關係你說得清嗎?」
「劉婷婷額頭上的傷口不是和死者一樣的嗎?」高晨有點兒憤怒地叫道,她不明白袁亮為什麼要阻攔她報警,這一點還是袁亮發現的呢!
袁亮歎口氣擺擺手,「那個……他們會認為只是巧合。那兩個死者頭上的傷口並不是造成他們死亡的致命傷,他們是……」他忽然住口,彷彿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一樣。
高晨正聽得入神,見袁亮突然不說了,不禁追問道:「是什麼?」
陸晴卻突然插了進來,「哥,我餓了。」
陸文看了看表,已經是快要下午一點了,他急忙俯身問陸晴:「是我不好,忘記了時間。小晴你想吃什麼?」
陸晴笑笑,對高晨和袁亮說道:「你們也餓了吧?我們先吃飯好不好?袁亮,我想吃你做的炸醬麵。」
陸文立刻瞪著袁亮,一副小子你敢說個不字我就廢了你的表情。
袁亮乾笑兩聲,對高晨攤攤手,「先吃飯吧。」
高晨皺皺眉,袁亮早就一溜煙地往廚房跑了。
陸晴看著高晨,柔聲說道:「高晨,你那個朋友到底怎麼樣了?你可以打電話問問她的情況呀!」
高晨沉默著,她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握著自己的手機,手心裡已經密密地都是汗水。
她和吳澤他們說過,如果有什麼問題就打電話回來,可她一直沒接到他們的電話或者是短信。高晨想打過去問,卻又有些不敢。
她生怕聽到一個讓她無法接受的消息。
在高晨猶豫的時候,她忽然感到有只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按在了她的手臂上。
是陸晴。
她轉動自己的輪椅來到高晨身邊,輕輕地撫了撫她的手臂。
「別太擔心。」陸晴的聲音也十分柔和動聽,她水一樣的目光靜靜地看著高晨,「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你的朋友不會有事的。」
高晨沒有馬上說話,但陸晴的話確實讓她不再那麼擔心了。過了一會兒,高晨朝陸晴笑了笑,說道:「謝謝你。」
陸晴歪了歪頭,也笑了。
「咦,文哥呢?」高晨這才發現原本守在陸晴身邊的陸文不知去哪兒了。
陸晴朝她擠了擠眼睛,「我哥去查看袁亮留下的那些記號了。」
「什麼?」高晨大驚失色。
「別急別急。」陸晴拍了拍高晨的手,「我哥心裡有數,他只是去看一下而已。而且,我猜,他多半什麼都看不到。」
什麼都看不到?是什麼意思?
高晨不解地眨了眨眼。
但陸晴真的說中了,沒過多一會兒,陸文就回來了。
「文哥。」高晨一看到他就問道,「你……發現什麼了?」
陸文搖搖頭,臉上的神情很古怪。
廚房裡已經傳來了炸醬的香味,陸晴用力吸了吸鼻子,笑道:「好香!哥,高晨,我們去吃飯吧!」
陸文立刻走過來,推著陸晴朝和廚房一牆之隔的飯廳走去。
袁亮做得炸醬麵確實不錯:切碎的肉丁炸在褐色的面醬裡,聞著就香氣撲鼻;切得細細的蔥絲和黃瓜絲裝在盤子裡,白的白綠的綠,還有一大碗西紅柿蛋花湯放一邊,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高晨詫異地看著袁亮,袁亮很得瑟地做紳士狀朝她一躬身,「請入座,嘗嘗我的手藝。」
王世臣和李梅已經幫著他們盛好了面,李梅一邊招呼大家坐下來一邊說道:「這面是我自己擀的,快嘗嘗!」
自家的手擀面配炸得香噴噴的肉醬,雖然簡單卻是無上的美味。高晨一口氣吃了兩大碗,這才摸了摸自己鼓起來的肚子放下筷子。
吃飽了是吃飽了,可她心裡裝著的疑問她不問個明白,高晨是絕對不舒服的。
「文哥,你剛才去看袁亮留下的記號,發現了什麼嗎?」見陸文也吃完了,高晨忍了半天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
袁亮也跟著連連點頭,他也很想知道陸文有什麼新的發現。
陸文搖搖頭:「沒有發現。」
沒有發現?
高晨和袁亮面面相覷。
「文哥,你沒走太遠?」袁亮追問道。
陸文卻反問道:「小芳今天是在離客棧不遠的那片樹林裡找到你們的吧?」
袁亮點點頭。
「你做的標記,也只到那裡。」陸文說道。
「不可能!」袁亮差點兒蹦起來,「我記得我一路都做了標記,就是怕會迷路的。」
陸文輕搖搖頭,示意袁亮稍安勿躁,他說道:「你做的標記是在正北方的樹上貼上膠帶,對吧?」
這是他和袁亮玩野外生存的時候最常用的標記,所以陸文出了望日客棧之後立刻找貼著膠帶的樹,但只走到那片樹林,就再也看不到那種標記了。
「我想,是有人刻意把你做的標記都破壞掉了。」陸文總結道。
難道是青翼?
袁亮和高晨對視一眼,都想到了那個神秘的青翼。
而陸文也在此時說道:「你們不是說在你們想要深入洞穴的時候,有個自稱青翼的人攔住了你們嗎?我想,說不定最後把你們送回來的人也是他,而破壞袁亮你做的標記的,還是他。」
「他到底是什麼人?」袁亮皺眉思索著,「看樣子他對我們沒有惡意,只是不想讓我們進入那個洞穴的深處。他一定有什麼秘密在那裡……」
「對。」高晨立刻表示同意,「袁亮,今天晚上我們和文哥一起去找那個洞穴!不……」她忽然搖搖頭,「只有我們三個還是太危險了,我回去找我爸爸,讓他……」
「高晨。」陸文打斷了高晨的話,「你的手機在響。」
「啊!」高晨跳起來,她剛才把手機放在外面屋子裡,如果不是陸文提醒,她還真沒聽到手機鈴聲。
高晨匆匆地跑出去接電話,不一會兒,她興奮地跑了回來,揮著手大聲叫道:「吳澤說,婷婷已經好了!」
電話是吳澤打來的。他們帶劉婷婷下山之後,立刻將她送進了花市最好的醫院,經過醫生的診斷,劉婷婷是因為受驚過度才導致精神出現障礙,有短暫性的失憶。輸液之後,劉婷婷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只是她在山上迷路的那段經歷,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吳澤在電話中告訴高晨,醫生認為這種現象是屬於人的自我保護——對於造成她驚恐和害怕的東西的隔離,不會影響劉婷婷日後的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後,可能就會想起來了。
這對於高晨來說,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陸文看著興奮得臉都紅了的高晨,淡淡地說道:「這樣太好了。高晨,既然你的朋友沒事,我想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什麼?
陸文這句話讓高晨一下子呆住了。
到此為止?就這麼算了?
那……那怎麼可以?
那個青翼到底是誰?那個洞穴裡到底有什麼秘密?
難道這些統統都不管了?
高晨錯愕地看著陸文,好像忽然之間不認識他了。
陸文卻沒再多說什麼,站起來推著陸晴走了出去。
「文……」高晨剛叫了一個字,忽然被人重重拉了一把。
是袁亮。
他把高晨拉到自己身邊,小聲說道:「文哥就是這個脾氣,他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的。」
「為什麼?」高晨大惑不解。
袁亮歎了口氣,「王伯有沒有跟你講過文哥在這裡遇到『山精』的事?」
高晨點點頭,但還是不明所以。
「那件事差點兒讓陸晴送命,從此之後文哥就很忌諱這方面的事情。」袁亮解釋。
可……可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呀!高晨瞪大了眼睛質問袁亮:「那你呢?」
袁亮苦笑:「文哥自己不管,也不會讓我再管。」
膽小鬼!
高晨怒視著袁亮。
袁亮卻毫不在意地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別急呀。我現在不管,不代表以後也不管了。」
咦?高晨疑惑地看著他。
袁亮嘿嘿一笑,變魔術一樣掏出一台DV在高晨面前一晃。
「反正那個洞穴就在那跑不了,我們以後可以再來。」袁亮得意地說道,「下次,我跟我哥那再弄點兒資料。還有這個……」
高晨劈手奪過DV,「這個是我們的!」
「是你們的……」袁亮皺起眉,「可是裡頭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啊?
高晨一愣。她還記得她和袁亮在DV裡看過一些照片呀!
袁亮看著高晨錯愕的神情,示意她打開DV看看。
高晨打開DV,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存儲卡裡空白一片,他們當初看到的照片全都不翼而飛了!
難道,這也是青翼搞的鬼?
如果真的是他把高晨和袁亮送回客棧附近,如果真的是他破壞了袁亮留下的標記,那麼他當然也可以趁著他們昏迷不醒的時候,刪掉DV裡的照片。
可是,如果真的有秘密不想讓他們知道,為什麼不像對付劉婷婷一樣對付他們呢?為什麼還要把DV還給他們?
一堆堆的問題壓得高晨頭暈目眩起來。
袁亮看著高晨頭大的樣子,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其實高晨想到的袁亮一樣也想到了,也一樣想破了頭都不明白是為什麼。
「算啦!」袁亮捅捅高晨,「我今天要跟文哥他們回去了,也把你捎回去吧?」
他本來以為高晨會反對,誰知高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用力點點頭。
「好。」
高晨說著,眼睛閃亮地盯著袁亮,「DV我帶回去,看看有沒有辦法把被刪掉的照片找回來。」
呃?
袁亮有點兒不太適應高晨這副鬥志昂揚的樣子。
高晨逼近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璀璨生輝,「袁亮。我們說好了,我們還會再回來的。」
袁亮愣了三秒鐘,突然勾起一個壞壞的笑容。
他猛地抱住了高晨,痞痞的聲音含著笑:「美女,放心吧!為你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再所不辭!」
「滾!」
臉色紅得像剛剛吃的西紅柿一樣的高晨一腳把大笑著的袁亮踹到了一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