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至第十四章修改版
物寶天華王氣蒸蔚這裡連城門也與他處不同格外的巍峨堅實。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不起眼地夾在其中搖搖緩行在距離城門數丈之地停頓了下來。
車簾掀起一個月白衣衫容顏清朗的年輕人跳下車前行幾步仰起頭凝望著城門上方的「金陵」二字。
走在馬車前方的兩名騎士察覺到後面有異樣回過頭看了一下一齊撥轉馬頭奔了過來。這兩人都是貴族公子的打扮年齡也大致相仿跑在前面的一個遠遠就在問:「蘇兄你怎麼了?」
梅長蘇沒有回答他依然保持著仰望城門的姿勢表情凝然不動一頭烏被風吹起有幾絲零散地覆在蒼白的面頰上使得整個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與悲涼。
「蘇兄是不是累了?」這時另外一人也奔至近前關切地道「就快到了今天可以好好歇歇。」
「景睿謝弼」梅長蘇毫無顏色的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我想在這裡再站一會兒……這麼多年沒來想不到金陵城幾乎絲毫未變進了城門後多半也依然是冠蓋滿京華的盛況吧……」
蕭景睿微微有些怔忡問道:「怎麼蘇兄以前……來過金陵?」
「十五年前我曾在金陵受教於黎崇老先生自他被貶離京後就再沒有回來過。」梅長蘇幽幽長歎一聲閉了閉眼睛似要抹去滿目浮華「想到先師不免要感慨前塵往事如煙如塵仿若雲散水涸豈復有重來之日。」
提起前代鴻儒黎老先生蕭景睿與謝弼都不由神色肅然。
黎崇這位學博天下的一代宗師雖然受召入朝教習諸皇子但亦不忘設教壇於宮牆之外。在他座前受教之人富貴寒素兼而有之並無差別一時名重無兩。然而當年不知為了何故觸怒天顏以太傅之身被貶為白衣憤憤離京鬱鬱而亡誠是天下士子心中之痛。在與梅長蘇一路同行到金陵的相處過程中蕭景睿和謝弼都覺得這位蘇兄學識深不可測一定大有淵源卻沒想到他原來竟是受教於這位老先生。
「黎老先生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蘇兄你為他傷感有損身體」蕭景睿低聲勸道「你身子不好我們本來是請你到金陵散心養病的你若是這般鬱鬱不歡倒讓我們這些做朋友的覺得過意不去。」
梅長蘇默然半晌方緩緩睜開雙眸道:「你們放心既然來到王都城下總要哀念一下亡師當年忠心受挫黯然離京的淒楚之情豈有一直沉溺憂傷之理?我沒有事的咱們進城吧。」
時近黃昏晝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三人很快就趕到了一座赫赫府第前「寧國侯府」的匾額高高懸掛十分顯眼。
「哎呀快進去通報大公子二公子回來了!」這時正好是下人們忙著四處掌燈的時候一個眼尖的男僕扭頭瞅見他們立即高聲叫了起來同時迎上來請安。
三人紛紛下車下馬客前主後進了侯府大門入目便是一道影壁壁上「護國柱石」四字竟是御筆。
「芹伯父親母親呢?」蕭景睿問著一個匆匆迎出來的老僕。
「侯爺在書房不過夫人今日禮佛要留宿公主府。」
「那我爹我娘呢?大哥和綺妹他們呢?」
「卓莊主和卓夫人已經回汾佐去了卓姑爺和大小姐同行。」
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問答梅長蘇忍不住失笑道:「真是混亂啊又是父親母親又是爹娘的再加上你跟哪個兄弟都不同姓不知道的人一聽就暈了。」
「不知道的人當然會暈了不過景睿的身世也算是一段傳奇了不知道的人很少吧。」
「謝弼你總是沒大沒小的叫我大哥。」蕭景睿故意板了板臉三個人隨後一齊笑了起來。
不過玩笑歸玩笑其實謝弼說的沒錯蕭景睿的身世由於太離奇又牽涉到貴胄世家的寧國侯府與江湖名重的天泉山莊在朝野間的確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二十四年前寧國侯謝玉離開他懷孕的妻子——當朝皇妹蒞陽長公主出征西夏同年江湖世家天泉山莊的莊主卓鼎風也將身懷六甲的愛妻送到金陵委託朋友照顧自己前往苗疆約戰魔教高手。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次被民間俗稱為「鎖喉」的疫情突然暴為躲避瘟疫城內的達官貴人們紛紛離開到附近的清靜山廟避災而謝卓兩家夫人巧之又巧地住到了同一座廟裡的東西兩院。
由於山中寂寞兩位夫人有了交往彼此都覺得性情相投常在一處起坐。這天兩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弈棋突然同時陣痛起來。其時外面正是電閃雷鳴、風雨大作隨行的僕從們惶惶然地忙亂到深夜終於有嬰兒的啼哭聲響起兩個男孩幾乎是先後腳一起落草。
在一片喜笑顏開中產婆們捧著這金尊玉貴的兩個小公子到外間準備好的一個大木桶裡給嬰兒浴身。
就在此時意外生了。
古廟院中一株空心柏被雷電擊中一段粗枝轟然斷裂砸在產房屋頂上瞬那間瓦碎梁歪窗欞也被震落狂風猛捲而入屋內燭火俱滅一片尖叫聲。侍衛和婢女們慌慌張張搶出兩位夫人被嚇得向後跌坐在地上的產婆們也手忙腳亂地摸黑從木桶裡撈出嬰孩逃了出去。
好在有驚無險無人受傷重新擇房安頓好了產婦之後眾人剛鬆了一口氣就突然現了一個大問題。
摸黑被抱出的兩個男嬰**裸身無牽掛一般樣皺皺巴巴一般樣張著嘴大哭重量相仿眉目相似哪個是謝夫人生的哪個又是卓夫人生的?
到了第二天問題更加沉重因為其中的一個男嬰死了。
謝夫人既是當朝長公主這件事就不可避免地驚動到了當今天子。皇帝下旨命兩家帶著嬰孩入宮派御醫滴血認親誰知嬰兒的血居然跟誰的都相融根本沒有區別再一看兩對父母的模樣皇帝知道事情難辦了。
謝玉與卓鼎風都是長身玉立五官明晰兩位夫人都是柳眉杏眼秀麗文雅;雖說不算很像但細察其五官輪廓特徵竟然差不多。
即使等孩子長大只怕也難單憑長相就判定他到底是誰家之子。
皇帝抱著嬰兒看了半天雖無決斷但因心中十分喜愛便想出了一個折中之計:「既然無法確認這孩子究竟是何人之子那他姓謝姓卓都不合適朕就賜國姓于他按皇子輩取名叫景……景睿好了他生在睿山之上嘛。一年住在謝家下一年就住在卓家算是兩姓之子如何?」
皇帝作了主何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大家也只能同意。
就這樣蕭景睿便有了雙重身份即是寧國侯謝家的大公子也是天泉山莊卓氏門中的二少爺。而素無往來的謝卓兩家也由此變得有如親族一般關係緊密。兩年前卓家長子卓青遙娶了謝府大小姐謝綺為妻兩家更是親上加親和睦得有如一家一般。
「好了大哥既然父親在書房我們直接過去請安吧」謝弼說著又回頭看了看梅長蘇「蘇兄一起去嗎?」
梅長蘇一笑道:「入府打擾自當拜見主人。」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笑容晏晏地陪同著客人進了二門沿途的下人一看這架式就知道來的是個要緊的貴客只是看來者一身白衫容顏清素的樣子又猜不出是何來頭。
按貴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聖旨或位階更高的人一般不開中門不入正廳所以兩兄弟直接就引著客人到了東廳。雖然室外還有餘輝但廳內已是明燭高燒在溫黃的燈光下有一人手執書卷踏著光滑如鏡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正緩步慢踱若有所思。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頷下長鬚無風自動。
這就是頗受當朝皇帝倚重被稱朝廷柱石的寧國侯謝玉。
當年曾被喻為「芝蘭玉樹」的美男子如今已年過半百但端正的面龐和挺秀的五官依然保留著青年時的俊帥體型也還保持得很好胖瘦適中矯健有力。此時他身著一套半舊的家居服除了腰間一條玉帶外別無華貴的飾物卻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雍容。
蕭景睿與謝弼神色恭肅地上前拜倒齊聲道:「孩兒見過父親。」
「起來吧」謝玉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蕭景睿身上語調略轉嚴厲「你還知道回來?兩個多月不見你人影連中秋團圓之日都忘了看來平日對你實在管教得不夠……」
剛剛才教訓這一句謝玉突然現廳上還有第四人立即停頓了下來「哦有客人?」
「是。」蕭景睿躬身道「這位蘇兄是孩兒結識的朋友在外時一向多承他照顧此次是孩兒力邀請他到金陵休養身體的。」
梅長蘇邁步上前執的是晚輩禮氣度卻甚是從容不迫:「草民蘇哲見過侯爺。」
「蘇先生客氣了來者是客何況又是犬子的好友不必如此謙稱。」謝玉抬手微微還了半禮見這年輕人雖是病體單薄但容顏靈秀氣質清雅不由多看了兩眼「蘇先生好人物既然賞光客寓敝府就當自己家一樣不必拘束。」
梅長蘇欠身笑了笑並未多客套慢慢退後了一步。
因為有外人在場謝玉不便再對蕭景睿多加訓斥所以只瞪了一眼就放緩了語氣道:「客人遠來勞累你們陪著先安排休息吧。明日不許貪睡去公主府迎你母親回來等我下朝後再過來這裡有話要吩咐你們。」
「是。」兄弟二人一齊躬身與梅長蘇一起退了出來直到了院門之外才放鬆了全身。
因為早得了吩咐謝府下人們已打掃好客院雪廬重新換了嶄新的鋪陳熱茶熱水也準備停當整個院子顯得極是溫馨倒看不出一向少有人住。
旅途中晚餐吃得太早所以蕭景睿和謝弼陪著梅長蘇一起在雪廬用夜宵。棗粥和點心剛送上來蕭景睿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問道:「飛流呢叫他一起來吃吧?」
梅長蘇笑道:「他一直都在啊。」
話音剛落蕭景睿和謝弼突然覺得背心一陣寒回頭看時方才明明空無一人的屋角此時竟已靜靜地站著一個身著淺藍衣衫的少年。他容顏生得極是俊美可惜全身上下都仿若罩著一層寒冰般冷傲孤清令人分毫不敢生親近之念。
「雖說不是第一次見飛流可還是覺得這身法好詭譎啊。」謝弼壓低了聲音悄悄道「蘇兄有他這樣一個護衛在我都不太敢靠近你生怕他一個誤會劈我一掌。」
「怎麼會?我們飛流脾氣很好很乖的。」梅長蘇剛抬了抬手下一個瞬間飛流就已經飄了過來蹲下身將頭靠在梅長蘇的膝上「看還喜歡撒嬌。他只是偶爾分不清楚真假以後有他在場的時候你們不要跟我打鬧就是了。」
這個武功奇絕的少年護衛受過腦傷略有些心智不全蕭景睿和謝弼早已知道不過他倆對梅長蘇都敬如師長根本也沒打算跟他打鬧所以這句吩咐嘛聽著也就是聽著罷了。
飛流不喜歡吃粥謝弼又吩咐人另給他煮了麵食。大家正邊吃邊閒談院外突響人聲有人一路朗聲大笑著走進來道:「你們走得可真慢等得我都快長毛了!」
蕭景睿大喜跳起身來抓住來者「豫津!」
謝弼卻皺起了眉頭下巴一仰問道:「我說言豫津啊你這消息也太快了吧?我們剛剛才進門時間又這麼晚你跑來幹什麼?」
「我跟你們管家打了招呼等你們一回來就給我送信兒」言豫津大踏步走上前來給梅長蘇見禮「蘇兄看起來氣色不錯這一路上少了我沒被這兩人給悶死吧?」
國舅府的大少爺言豫津是蕭景睿最好的朋友三個貴公子本來是一起在遊歷途中遇到梅長蘇打算結伴同行回金陵的誰知一行人在半路上碰巧救下了一對被追殺的老夫婦聽他們說是準備上京去控告慶國公柏業的親族在他的原籍地濱州橫行鄉里、魚肉百姓奪耕農田產為私產毆殺人命等諸項罪狀。謝弼因為寧國侯府與慶國公府一向交好怕父親責怪沒有敢管這樁閒事而言豫津生性灑脫俠義心起便自告奮勇護送這對老夫婦一起先走同時還堅持不要蕭景睿同行讓他陪著由於身體原因必須慢慢緩行的梅長蘇隨後回京。
「胡公胡婆怎麼樣?」一見到他梅長蘇自然要先問一問那對告狀的老夫婦。
「狀子已經遞到御史台了事情現在很穩定皇上秘旨派了特使去濱州沒有調查結論前案子暫不開審所以現在還沒起什麼風波謝弼你也用不著這麼急就冷淡我避嫌。」言豫津雖然語氣樂樂呵呵的但說起話來卻毫不客氣「我就是想這麼晚來看景睿和蘇兄就不是來看你的不服氣來咬我啊……」
「呸!」謝弼啐道「你那麼厚的皮誰咬得動?」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跟你們說正經的」言豫津拖過一張凳子在桌旁坐下撈起一杯茶一飲而盡「你們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回來的有多及時吧?」
「及時?」蕭景睿不解地眨眨眼睛「我們趕上什麼了嗎?」
「哈哈」言豫津用力拍著好友的肩膀「你們趕上了一場大熱鬧!」
聽他這樣說梅長蘇倒還罷了蕭景睿和謝弼卻一齊睜圓眼睛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因為他們二人非常瞭解言豫津知道這位國舅公子是全京城最愛看熱鬧的一個人哪裡有熱鬧哪裡就有他的影子看的熱鬧多了標準自然也會水漲船高所以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大」熱鬧就一定不會小到哪兒去。
「別吊胃口了快說有什麼熱鬧看?朝廷要加恩科點武魁了嗎?」謝弼催問道。
「比那個熱鬧」言豫津擺擺手「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初遇蘇兄的那個小縣城外看見了什麼人?」
「看見了……」謝弼略一回想「啊那個大渝國派來出使我們大梁的使團!當時他們不是在酒樓鬧著說帶來的國書丟了嗎?又砸樓又搜身的那個猖狂勁兒真讓人想狠狠教訓他們一下!他們現在已經進京了?幹什麼來的?」
「嘿嘿」言豫津笑瞇瞇道「他們是來求親聯姻的!」
「原來是這個事……」謝弼有些失望「皇上是一定會按慣例考查一下這些使者的雖然還算有趣卻也未見得會有多熱鬧。」
「你先別急嘛」言豫津斜了他一眼「這個熱鬧裡不僅有皇上有大渝使者還有一個你們想也想不到的第三方!猜猜是誰?」
蕭景睿與謝弼剛開始想梅長蘇已道:「是不是北燕的使團也到了金陵?」
言豫津稍感受挫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蘇兄猜得沒錯北燕的使團規模也不小雙方在金陵城已經明爭暗鬥了好幾天了皇上決斷不下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決斷所以頒下聖旨三天後在朱雀門外來一個公平的比試!」
「有些意思了」蕭景睿挑起雙眉「我們已經看到大渝使團裡至少有一個金雕柴明北燕那邊雖然不知拓跋昊來了沒有但也絕不會差到哪裡去。這雙方比拚的確值得一看。」
「哪裡只是雙方比拚是三方!」言豫津得意地一笑。
「啊?」兩兄弟異口同聲地問道「還有哪家使團?」
言豫津正準備賣賣關子梅長蘇又笑道:「我猜當然還有東道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道就不許我們大梁的勇士去爭爭這個機會?」
面對著蕭謝二人詢問的目光言豫津只好予以肯定:「蘇兄猜得對就是這三方。」
謝弼很是詫異地道:「皇上這樣下旨實在奇怪他如果不同意和親拒絕就是了如果同意和親那把本國人扯進來比試什麼?」
「你們這就不懂了吧?」言豫津又高興起來「我剛才就跟你們說過這是求親不是和親!你們以為跟以前一樣如果皇上同意了就在公主郡主中挑一個適齡的嫁過去對方也不在乎到底是誰反正娶的是大梁宗室貴女的身份?」
「聽你這話的意思大渝和北燕此次前來難道還有特定求親的人選不成?」
「沒錯。」言豫津用充滿神秘感的表情道「一個特定的人選一個讓他們打得滿頭包都願意娶到手的人……要不要猜猜看是誰……」
話音未落梅長蘇隨手放下粥碗道:「我猜是霓凰郡主。」
蕭景睿與謝弼一齊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
而言豫津則是一臉幽怨地盯著梅長蘇恨恨道:「蘇兄雖然你聰明絕頂讓人佩服可這種什麼都猜得中的毛病實在不好讓人覺得很無趣很沒有成就感啊!」
「對不起我反省以後不這樣了。」梅長蘇笑道「你繼續。」
「還繼續什麼啊該講的都講的差不多了……」
「這樣就差不多了?」謝弼大聲道「大渝和北燕提的這是什麼狗屁要求?皇上早該一開始就拒絕了才對還搞什麼公開比試?!大臣們沒有諫阻麼?霓凰郡主怎麼可能嫁出去?」
梅長蘇唇邊浮起一絲淡得讓人難以察覺的清冷笑意。
是啊霓凰郡主怎麼可能嫁出去?她可不是一個長在深宮幽閨的普通貴女而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執掌南境十萬邊防鐵騎的奇才統帥。十年前大梁南邊的強敵楚國興兵負責南境防線的雲南王穆深戰死其女霓凰臨危受命全軍縞素迎敵血戰楚騎於青冥關殲敵三萬。此役後朝廷頒下旨意命霓凰郡主代幼弟鎮守南方南境全軍皆歸於其麾下。郡主也曾指天盟誓幼弟一日不能承擔雲南王重責她就一日不嫁至今已二十七歲仍是單身。
也正因為霓凰郡主的地位舉足輕重所以對於皇帝陛下同意異國人也可進入郡主擇婿範圍的決定令幾個貴家公子十分吃驚蕭景睿先就問道:「皇上難道就沒有徵求過霓凰郡主本人的意思?」
「當然問過因為雲南王世子穆青上月已成年襲爵所以郡主倒是同意了不過加了幾個條件先比試者必須是求親者本人其次文試她不管由皇帝陛下裁斷但武試的優勝者要跟她親自比試輸了才嫁。」言豫津悠悠道。
此言一出那兩兄弟又齊齊鬆了一口氣。謝弼罵道:「死豫津故意逗我們!這樣就好多了大渝和北燕的成名高手多半已婚無資格未婚的就算再精挑細選打得過我們霓凰郡主麼?」
「也不一定非要打得過才行」梅長蘇再次插言「如果郡主看得順眼喜歡自然不輸也會輸了。」
「我也這麼覺得」言豫津美美地道「你們都曉得郡主一向喜歡我……」
謝弼噴出才喝進嘴的一口茶咳著道:「郡……郡主是一向喜歡罵你!像你這樣不太正經的人就算了霓凰郡主沙場風霜多年喜歡的是穩重有擔當的男人。」
「唉」言豫津歎著氣「謝二你真是狠心我可好不容易做個美夢……」
「你就少開玩笑了」蕭景睿推他一把又道「不過這次大渝和北燕也算是做著美夢來的不成功吧沒有多少損失一旦成功了……你們想想不僅是聯了國姻而且娶到手一個軍事奇才名聲也會一下子響亮不少呢。」
梅長蘇淡淡道:「大渝和北燕近來朝局都不穩吧各有幾派在你死我活地奪嫡爭太子之位呢。此時有哪個皇子娶到了霓凰郡主簡直就如同已穩拿皇太子的寶座一樣。」
「蘇兄這話算是點到要害了。明知我大梁朝廷不大可能會放霓凰郡主外嫁但總要拼著血本來爭一爭若是僥倖爭到了手回國就一定贏定了。」言豫津贊同道「也不知是誰去給他們出的主意也虧他們敢鼓足了勇氣來。」
梅長蘇很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有人去給他們出了主意呢?」
言豫津聳聳肩道:「我不愛亂分析的只是直覺。你們想啊兩個國家一起想到這個主意又差不多同時付諸實施也太巧了一些。」
「管他巧不巧總之不能讓霓凰郡主外嫁出去就行了。」謝弼搖著手轉向梅長蘇「蘇兄依你看這場比試誰會贏呢?」
梅長蘇失笑道:「我又不是算命的哪裡會知道?」
「剛才豫津問什麼你就猜得中什麼我還以為你能未卜先知呢。」謝弼哈哈一笑。
「我跟你們實招了吧」梅長蘇笑道「其實我不是猜中的。」
「不是猜中的?」言豫津立即來了興致「難道蘇兄真的會算命?」
「命理之玄妙豈是我一介愚人能窺算的?」梅長蘇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卷絹書「我沒有猜我是早就知道這件事這上面都寫著呢……」
言豫津好奇地接過絹書三個人湊過去一看全都驚訝得叫了起來。
「這是大渝國君親筆書寫、遣使求親的國書啊!」謝弼兩眼直「怎麼會在你手裡?」
「啊原來那個縣城酒樓上……大渝使團居然是真的丟了國書……」言豫津歪著頭盯住梅長蘇瞧「蘇兄啊你沒事偷人家國書做什麼?」
「你說對了就是沒事才偷的。」梅長蘇仍是笑得一派雲淡風輕「大渝使團剛好跟我住同一個客棧那個掌櫃的告訴我他們有個檀木長匣護得很緊裡面一定有好東西。我一時好奇派飛流去取了來看沒想到只是一卷公文國書。這些事情與我們江湖人無關所以我也不太感興趣原想看過就放回原處的沒料到他們那麼快就現了鬧了出來沒辦法就只好不還了……」
三人全都見識過飛流奇詭的身手聽說是他去取的倒也不吃驚只是這個梅長蘇也未免太好奇了一點人家的國書他都要去翻來看看也不怕惹上什麼麻煩……
「對了參與甄試有沒有什麼條件和限制呢?」蕭景睿把話題又扯回原處。
「有啊要家世清白年齡相當品貌端正未曾娶妻……」
「就這些?」
「就這些。」
「啊」謝弼叫道「那大哥也可以去參加!」
「我?」蕭景睿嚇了一跳「我雖然敬重霓凰郡主可從來沒有想過……」
「不是想要你贏到最後才讓你去的」謝弼拉著他的袖子「我們大梁參加的人越多大渝和北燕獲勝的機會就越小。你那麼優秀一定能淘汰掉不少對手也算去為霓凰郡主篩選掉不合格的人選嘛。」
「可是……」
「還可是什麼?我是武學不精報了名也白搭你是天泉山莊的二少爺卓伯伯親自教你武功好歹也算是個高手還難為蘇兄進京這一路上都在指點你就算積累一下實戰經驗也好啊。」謝弼不由分說向言豫津道「豫津明天你去幫他把名給報上去。」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早就已經給他報好了。」言豫津笑瞇瞇道。
「喂……你們倆……」
「不用緊張」梅長蘇忍著笑道「你的武功我最清楚想贏到最後是不可能的去比試幾輪又有什麼關係?」
「你這也算是安慰我?」蕭景睿欲哭無淚「難道我是最好欺負的人……」
謝弼又想到一個問題:「不會只有京城貴胄人家才知道這事吧?民間的俊彥英傑應該也能來參加吧?」
「當然能來。」言豫津斜了他一眼「這種消息就是想瞞也未必瞞得住何況皇上也有趁此機會為郡主擇一佳婿以慰她沙場孤苦的意思。你們這一路上京來難道沒注意到各路武林英豪都在朝金陵趕嗎?」
三人細細回想遲鈍地現好像是這樣只是進京的人流本就多一時沒在意罷了。
「好啦不跟你們聊啦」言豫津起身伸個懶腰「我要回去好好休養三天後準備大展身手打退各路英豪一舉贏得霓凰姐姐的芳心……」
謝弼斜了他一眼:「這人還沒睡著就開始說夢話了……」
「是該走了免得打擾蘇兄休息。」蕭景睿也道「飛流都睡著好久了。」
大家回頭一看果見飛流和衣躺在床上也沒放帳簾下來閉目睡得很香。
「都睡著了感覺還像個冰塊……」言豫津剛表了一句評論飛流的眼睛突然睜開嚇得他趕緊指著蕭景睿道:「剛才那句話是他說的!」
飛流的雙眼無焦距地睜了一小會兒瞬間又重新閉上。
「放心你的聲音他已經認得了」梅長蘇莞爾道「如果是陌生人的聲音飛流就會立即醒過來了。」
「還好還好」言豫津拍拍胸口道「那我們就告辭了蘇兄請早些安歇吧。」
梅長蘇起身相送到門外目送三人離去二更鐘鼓恰在此時響起他停住腳步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凝目看著黑夜中一片寂靜的侯府良久之後才慢慢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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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世代以王氣蒸勝著稱城中心自然就是大梁皇帝的宮城。從南勝門出去一條斜斜的紅牆磚道連接著一個既獨立又與宮城渾然一體的精緻府第。
府第的規制並不算大但如果以大小來判定府第主人的身份就很可能會犯下嚴重的錯誤。府第正門常年不開門楣上懸掛著一道壓金鑲邊純黑為底的匾額。上面以官梁體寫著方方正正的三個字:「蒞陽府」。
蒞陽長公主當朝天子唯一在世的妹妹寧國侯謝玉之妻。
京裡稍微有一點年歲的人都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長公主出嫁時轟動全城的盛況。那高倨於迎鳳樓上俯視平民的新婚夫婦簡直就是英雄美人四個字最直觀的詮釋。二十四年時光荏苒兩人恩愛依然互敬互重膝下三男一女皆是知書達禮的孩子在眾人的眼中這絕對是堪稱最完美的家庭典範。
原本按皇室慣例蒞陽公主與謝玉成親後應是由謝玉移居到公主府外人對他以「駙馬」而非「侯爺」相稱。但由於公主本人的意願加之先皇太后一向不贊同讓公主們在婆家高高在上享受不到天倫之樂故而蒞陽公主婚後便移居寧國侯府在府內與公婆以家禮相處。長公主生性賢良為人端莊持重命令下人只要是在侯府之內統統以「夫人」稱呼她對她自己帶來的宮人更是嚴加拘管。後來謝玉戰功日著在朝中越的顯貴公主又時時刻意低調朝野上下漸漸便習慣了將兩人的關係視為「侯爺」和「夫人」而不是原本應該的「公主」和「駙馬」。
這座蒞陽府是公主十五及笄之年敕造的自她大婚後便空閒了下來蒞陽公主覺得空置可惜命人在裡面養植了無數的奇花異草四季常香宮中后妃與親貴家眷們常在花期前來請求賞游是京都上層的一處勝景。公主在齋戒、禮佛時或者是太皇太后要來小住的日子都會搬回去住上幾天。
蕭景睿與謝弼二人回來時他們的母親就恰好正在公主府小住。
這日一大早兩兄弟便遵從父命前往蒞陽府迎候長公主護送著她的鑾駕回到寧國侯府。此時老侯爺與太夫人已逝無須前去問候所以蒞陽長公主直接吩咐回她日常起居的內院正房。
順迴廊過側院沿牆栽種著一水兒的晚桂此時花期未盡尚有餘香蒞陽公主略略放緩了腳步似在感受風中馥郁。恰在這時有一縷琴音逾牆而來雖因距離較遠聽不真切但音韻清靈令人陡生滌塵洗俗之感。
「這是何人撫琴?意境非凡啊。」
蕭景睿仰細聽了片刻答道:「這是孩兒的一個朋友姓蘇名哲受孩兒之邀來金陵小住休養目前就下榻在雪廬。」
「娘是否想要見見此人?」謝弼忙問道。
蒞陽公主淡淡一笑:「既是景睿的友人你們好生招待就是了何須見我?」
「可是此處聽不真切不如孩兒請蘇兄進內院隔簾為娘親撫琴如何?」謝弼建議道。
蒞陽長公主眉間略略一蹙但辭氣仍然溫和:「弼兒這位蘇先生來此是客並非取樂的伶人豈能這樣召來喚去?日後若有機緣我自能再聞琴音若無機緣亦不可強求。」
蕭景睿乍一聽到二弟的建議時感覺與蒞陽公主相同心中有些不悅但見母親已經拒絕便沒再多說。謝弼的本意自然也不是存心要失禮只是從小的習慣使然總覺得母親地位尊貴喜歡誰的琴便叫來撫上幾曲就是沒有多想結果受了責備不由滿面通紅。
到了內院正房蒞陽長公主靠著臨窗設的一張長榻坐下歇息。她向來穎慧已看出兩個兒子都好像有事的樣子便沒有多留他們只閒談了幾句就讓兩人出去了。
蕭景睿由於身世的原因早就表明自己無襲爵之意堅決將世子之位讓給了謝弼。而且謝弼長成後也確實比他的兄長更通曉政事更善於處理外聯關係所以近一兩年寧國侯謝玉已將大半的事務移交給了他很多重要的場合也讓他代為出席故而一向雜務極多剛出了內院便沒了影而比較清閒的蕭大公子則立即趕去了雪廬。
這時梅長蘇已沒有在撫琴而是拿著本書在樹下翻讀。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後他抬起頭朝院門方向展顏一笑陽光的斑點從樹葉縫隙間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臉上跳動著愈顯得那個笑容生動之極。
蕭景睿也笑了起來走上前拱了拱手問候道:「蘇兄昨夜睡得可好?」
「你擔心我睡不好麼?」梅長蘇示意他拖個竹椅過來坐「我們江湖中人哪裡會有擇席的毛病不過是想著豫津說的大熱鬧睡的遲些今天才起來晚了。飛流說你早上也來過一趟?」
「嗯。」蕭景睿四處望了望「怎麼沒見飛流?」
「哦飛流第一次來金陵我讓他出去玩一會兒。」梅長蘇輕飄飄地說。
蕭景睿不由有些冷汗。飛流的心智像個孩子但武功卻是一流的高絕梅長蘇居然就這樣輕易地把他放了出去玩膽子還真是不小。
「你放心我們飛流是不會惹禍的。」梅長蘇如同能讀出蕭景睿的心思般挑眉笑了笑「就算真惹了禍依他的身手一跑就不見了人家也找不著寧國侯府的麻煩。」
「我哪裡是怕有麻煩的意思?」蕭景睿苦笑道「蘇兄又冤枉我。」
梅長蘇也不多說敲了敲桌面道「既然你來了不如去拿個棋盤出來我們廝殺片刻如何?」
蕭景睿忙站起身來親自到一旁廂房拿出一副棋子棋盤在樹下石桌上安放好。梅長蘇雖是才華天縱但也並非真的十全十美至少棋藝方面他就未算得一流。這一路入京蕭景睿早已知道他的底細根本不必用上全力就能讓他撐腮擰眉想個半天。
棋畢三局梅長蘇完敗。蕭景睿笑著拂亂棋子道:「蘇兄棋意雖好但天生不擅計數我可以在這裡放一句大話這輩子你估計是贏不成我了。」
「你別得意等我教會飛流有你哭的時候呢。飛流雖然不像一般聰明人那樣能夠心思百轉但專注力卻極是驚人我所認識的人中沒一個及得上他的。」
蕭景睿沒有理他試圖找回場子的話而是抬頭向外望了望問道:「蘇兄到底讓飛流去哪裡玩了?都到正午了怎麼還沒回來?」
有道是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就聽得外面清嘯連連緊接著便是一陣衣帛破空之音。有個渾厚有力的男聲喝道:「何方小子!敢在侯府撒野休逃!」
「不好這個聲音是……是……」蕭景睿頓時大驚剛跳起身來突覺臂上一緊轉頭看時是梅長蘇神色凝重地抓著自己的手臂沉聲道:「快帶我過去!」
事倉促蕭景睿未及多想便展臂圈住了梅長蘇的腰運氣一提帶著他連接幾縱以最快的度向騷亂的現場奔去。
掠過西側道剛衝進正院的月亮門就看見二三道門之間的那小庭院裡人影翻動打得甚是熱鬧。飛流不僅身法奇詭而且劍術極其厲辣陰狠鋒芒所指寒意磣人根可與他對打的那人卻絲毫未顯落在下風一手掌法大開大合游刃有餘內力之雄勁如酷陽烈日彷彿將飛流原本來去無蹤的秘忍之術曝曬在了陽光之下一般令這個少年幾番衝殺也衝不出他的掌力範圍內。
蕭景睿還未回過神來因為聽到身旁梅長蘇喝道「飛流住手」也立即也跟著大叫了一聲:「蒙統領請停手!」
飛流對梅長蘇的命令一向是不假思索地服從立刻收住劍勢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對手倒也不趁勢緊逼雙掌回錯雖未散力卻也停住了攻勢。
「景睿這是怎麼回事?」隨著這一句威嚴十足的問話蕭景睿這才現父親竟然也在現場正負手立於庭院的東南角似乎是為了封堵飛流前往內宅的方向。
「請侯爺恕罪」梅長蘇緩步上前欠身為禮「這是在下的一個護衛他一向不太懂事出入都沒有規矩是在下疏於管教的錯侯爺但有責罰在下甘願承受。」
蕭景睿也慌忙上前解釋道:「這次一定是個誤會飛流一向喜歡高去高來但只要不去惹他他就決不會傷害任何人……」
謝玉抬手打斷了兒子的話臉色仍是有些陰沉對梅長蘇道:「蘇先生遠來是客我府中不會怠慢只是貴屬這出入的習慣恐怕要改改否則像今天這樣的誤會只怕日後還會生。」
「侯爺說的是在下一定會嚴加管教。」
謝玉「嗯」了一聲轉向適才與飛流對打的那人竟拱手施了個禮向他道歉:「蒙統領今日本是來做客的沒想到竟驚動您出了一次手本侯實在是過意不去。
那蒙統領大約四十歲上下的樣子體態雄健身材高壯容貌極有陽剛之氣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卻又精氣內斂見寧國侯過來致歉立即不在意地一擺手道:「我不過是見這少年身法奇異敢在侯府內越牆飛簷而滿府的侍衛竟沒有一個人能現他以為是個心懷叵測的不法之徒所以替侯爺您動動手。既然是誤會大家不過就當切磋了一下。」說著目光極有興趣地掃向了梅長蘇:「敢問這位先生是……」
「在下蘇哲與蕭公子相交於江湖彼此投緣。此番蒙他盛情到京城來小住的。」
「蘇哲?」蒙統領將這名字念了念看看飛流再看看這個乍一瞧並不惹人眼目的年輕人笑道「先生有這樣的護衛想必也是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哪裡」梅長蘇坦然笑道「在下不過是恰巧在飛流落難時救了他一次所以他感恩留在了身邊並非在下有何出眾德能才配驅使他這樣的高手。」
「是嗎?」蒙統領神色不動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只是沒再繼續追問。謝玉深深地看了蕭景睿一眼也無他言過來招呼著蒙統領到正廳奉茶兩人一起並肩走了。
他們剛走蕭景睿就跺了跺腳拍著腦門道:「慘啦慘啦!爹爹起了疑心今晚一定會把我叫去查問你的真實身份的這可怎麼辦啊?」
與他相反梅長蘇表情仍然十分輕鬆隨口道:「你就說是江湖上認識的一個朋友別的不知道不就行了。」
「哪有那麼簡單!」蕭景睿苦著臉「你知道剛才那位蒙統領是誰嗎?」
梅長蘇目光微微一凝歎口氣道:「這京裡能有幾個姓蒙的統領可以既得寧國侯如此禮遇又有這般絕世武功?當然是京畿九門掌管五萬禁軍的一品將軍蒙摯蒙大統領。」
「他除了是禁軍統領還是什麼?」
「江湖排名僅次於大渝的玄布也算是我們大梁目前的第一高手吧……」
「對啊你想想看你的一個護衛居然能跟大梁第一高手對打……」
「蒙摯剛才根本未盡全力啦……」
「是他剛才的確留有餘力但就算這樣他畢竟還是大梁第一高手飛流能在他手下苦撐這麼多招不敗也夠讓人驚詫的了。我爹是什麼樣人會相信你是個無名的江湖客才怪。再說就算我嘴硬爹把謝弼叫來三兩下就能問出實話來!」
「也對啊」梅長蘇歪著頭想了半晌「算了如果你爹實在追問得緊你就實招了吧。他不過是擔心你把不知底細的人領回了家問清楚了也就沒什麼了。我又不是朝廷欽犯隱瞞身份不過是怕麻煩想想也確實不能讓你為了遮掩我說謊欺騙自己的父親。」
蕭景睿覺得異常抱歉很不好意思地道:「蘇兄實在是對不起了。不過我爹為人持重並不多言就算他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也不過是心裡有個數不會跟其他人說的。」
「這怎麼能怪你?是我近來太放鬆考慮事情不周全才讓飛流惹來了麻煩……」梅長蘇剛說到這裡就看見飛流低下了頭一臉很惶惑的表情急忙安慰地輕揉著他的頭溫言哄道:「不是啦不是飛流的錯是那個大叔把你攔下來你才跟他動手的是不是?」
飛流點點頭。
「所以啊我們飛流一點兒錯都沒有都是那個大叔不好!」
蕭景睿又有些冷汗。哪有人這樣教小孩的?
「不過以後呢我們飛流要出門的時候就順著路從大門走出去回來呢也要順著路從大門走回來不要再在牆上啊房簷上跑了。這裡的人膽子很小眼力卻很好一不小心看見了飛流會把他們嚇到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
蕭景睿忍不住想照他這樣的教育方法就算飛流沒有腦傷估計也長不大……
這樣一場風波之後梅長蘇似乎不甚在意的樣子帶著飛流回了雪廬棋琴消遣仍然一樣輕鬆自在反倒是蕭景睿東想西想的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至晚謝玉果然將蕭景睿和謝弼二人叫進了書房半個圈子也沒繞直接就問道:「你們請來的那個蘇先生到底是什麼身份?」
蕭景睿與謝弼面面相覷心知父親既然這樣問多半已起疑心瞞他不過何況身為人子積威之下哪有本事跟當父親的抗爭只猶豫了片刻謝弼先就吐了實情:「蘇兄……真名叫梅長蘇……父親想必是知道的就是那個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當家宗主梅長蘇……」
謝玉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方道:「難怪連他手下的一個護衛都如此了得……原來是琅琊榜江左梅郎……」
琅琊榜江左梅郎。
饒是謝玉清貴世家侯爵之尊對於這個名頭也不能不有所悸動。
「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江左有梅郎。」這是九年前北方巨擎「峭龍幫」幫主束擎天初見梅長蘇時所吟的詩句。
當時公孫家族避禍入江左束擎天追殺過江。江左盟新任宗主梅長蘇親臨江畔相迎兩人未帶一刀一劍、一兵一卒於賀嶺之巔密談兩日下山後束擎天退回北方公孫氏全族得保江左盟之名始揚於江湖。
「江左盟的宗主一向低調見過他面的人都不多……你們兩個是怎麼結識他的?」謝玉沉吟了片刻又問道。
「是大哥……」謝弼剛囁嚅了幾個字蕭景睿已經接過話頭「回稟父親孩兒去年冬天路過秦嶺在一間茶舍休息碰巧隔壁桌就坐著蘇兄當時他一直看著孩兒手裡拿的一枝寒梅似乎十分喜歡的樣子當時孩兒也沒多想什麼便將此梅贈與了他就這樣結識了。此後孩兒遊歷江湖之時常常受他照顧。蘇兄身體多病寒醫荀珍老先生為他診治後吩咐他必須離開江左不理幫中事務專心休養才行所以孩兒就趁機邀請他到金陵來小住了……父親也知道蘇兄名氣太大為保清閒才化名為蘇哲的……」
「原來是這樣……」謝玉嗯了一聲點點頭「這也罷了。蘇先生是貴客你們要好好招待。」
蕭景睿和謝弼一齊躬身應諾慢慢退了出去。
一離開了父親的書房謝弼便抓著蕭景睿追問這才知道飛流今天居然與蒙摯交過了手不由嘖嘖稱奇。兩人隨後到雪廬告知梅長蘇父親已知曉他身份的事這位江左盟宗主也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國舅公子言豫津打扮得十分濟楚過府來宣佈「蘇兄旅途的勞累應該已經休息好了所以今天大家出去玩」將蕭景睿和梅長蘇捉出門去丟下事務纏身滿目幽怨的謝弼三個人足足逛了一天。
因為霓凰郡主擇婿大會已近京城裡這幾天擠滿了各地趕來的青年才俊們。各大酒樓茶肆基本上每天都是客似雲來熙來攘往時時上演刀光劍影拳打腳踢的精彩戲碼就好像是在為擇婿大會進行自的輪淘汰賽般讓一向愛看熱鬧的言豫津十分過癮從他回京城那天起就開始四處趕場子看戲。在帶著蕭景睿和梅長蘇出門的這一天他已經可以很權威地向他們介紹哪家酒樓裡最多人去打架哪個茶坊決鬥水平最高了。
看了一整天的混戰也沒見到幾個高手(當然高手們也是不可能自**份這個時候出來惹事生非的)言豫津雖然還興致勃勃但蕭景睿早已膩煩了。如果是以前他多半還會強撐著陪好友盡興不過今天是跟梅長蘇一起出來的一見到蘇兄面露疲色他立即就否決了言豫津「再到邀月酒樓去玩一趟」的建議。
「為什麼不去了?邀月那裡很好玩的前幾天我還在那兒看見一個使流星錘的人跟一個耍雙刀的對打一錘敲過去沒使好力結果飛回來砸自己腦門上當場砸暈笑死我了……」
蕭景睿低聲提醒道:「豫津蘇兄累了。」
「啊?」言豫津一看梅長蘇有些蒼白的面容不由拍了自己一下「我就是太粗心了蘇兄是病體當然跟我們不一樣。那就在這兒歇著吧這兒的菜品也不錯我點幾個招牌菜蘇兄嘗嘗?」
「一個時辰前才吃過點心哪裡吃得下?」梅長蘇靠在椅背上面色疲倦不過精神還好「略坐坐就各自回家吧雖然出來逛也不能很過分讓景睿回家陪父母吃晚飯比較好。」
「說的也是景睿是乖孩子嘛。」言豫津贊同道「不像我我爹根本不在乎我放出去後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這話時語調甚是輕鬆可梅長蘇卻聽出了淡淡的寂寞之意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蕭景睿因跟他太熟反不留意只顧著招手叫小二過來命他去雇一乘乾淨的軟轎。
未幾轎子抬來三人在酒樓前分了手言豫津繼續遊蕩蕭景睿則陪同梅長蘇一起回到寧國侯府。
剛到府前邊門落轎早有家僕看見翻身進去通報。謝弼隨即匆匆迎了出來一見面就大聲道:「你們怎麼才回來?有人要見你們都等了好久啦!」
對於謝弼的抱怨蕭景睿的反應是立即問道:「誰要見我們啊?」但梅長蘇卻凝住了腳步眉宇間閃過一抹猶疑之色不過那也只是瞬間閃過旋即恢復了平靜。
謝弼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人的衣著急急地道:「都還行不用更衣了快跟我進來吧是皇后娘娘、母親和霓凰郡主要見你們。」
蕭景睿頓時怔住。謝弼口中所說的這三個女人可以說是目前大梁國中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三個女人。皇后娘娘自不必說執掌六宮母儀天下蒞陽長公主是天子之妹寧國侯之妻霓凰郡主雖位份略低卻手握十萬南境鐵騎。這三個人平時能見上一個就不容易了更不用說是特別等候在此一齊會見可以說以前從未有人得到過如此殊遇。
「你什麼呆啊?」謝弼捅了哥哥一下「要是你不想進去就算了反正她們主要是想見蘇兄的。」
「你還說呢」蕭景睿不高興地瞪著謝弼「是不是你多嘴把飛流和蒙統領交手的事說了出去才引得她們動了好奇之心?你忘了蘇兄是來養病不是來到處應酬的這一下子風頭出大了他還能清靜嗎?」
被這樣一責怪謝弼也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歉:「確實是我不小心陪母親待客時聊著聊著就說了出來請蘇兄見諒。」
「哪裡」梅長蘇語氣淡然地道「謝二公子替我引見貴人我還該感激才是。說不定等會兒進見時皇后娘娘還會替譽王殿下賞些寶物給我呢。」
謝弼聞言心頭一驚抬眼見梅長蘇唇邊雖掛著一抹微笑但眸中卻毫無笑意便知自己的這點小算盤已被這位聰慧過人的江左盟宗主看破不由神色尷尬飛快地轉動腦筋想著該如何解釋。
蕭景睿由於身份特殊算是一半的江湖人成年前一年只得半年在京城成年後更是經常腳蹤在外從不涉政事。但儘管如此他畢竟仍有侯府公子的身份朝局大勢還是知道的。此時聽梅長蘇說出這樣一句話來謝弼又是這種表情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個中緣由心中登時大怒上前幾步將梅長蘇擋在身後向著謝弼大聲道:「你去回稟娘娘和母親蘇兄身體不適不能來覲見了。」
「大哥你幹什麼?」謝弼著急地想要推開他「你不要再添亂了正廳上等著的是普通人嗎?是想見就見想不見就不見的嗎?」
蕭景睿一咬牙左掌翻上握住謝弼的手臂略一力便將他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同時凝視著他的眼睛語氣極是認真:「我想母親和霓凰郡主只不過是好奇真正想要見蘇兄的是皇后娘娘吧?所以我再說一遍請你回稟娘娘蘇兄病了不願駕前失儀請她見諒。」
謝弼用力掙動了幾下卻掙不開蕭景睿手掌的箝制不由漲紅了臉又羞又惱。他雖然素日「哥哥哥哥」地叫著與蕭景睿之間也確實有著深厚真切的兄弟感情但從骨子裡來說他並沒有真正把蕭景睿當成一個兄長來尊敬和看待。而蕭景睿生性又溫和謙順自小對兄弟姐妹們都是謙讓有加從未擺出過當哥哥的架式平時受一些小欺負也不放在心上對於有世子身份的謝弼他更是從來沒有疾言厲色過今天突然態度這般強硬當然令謝弼驚訝詫異十分的不習慣。
「算了景睿我就……」梅長蘇上前一步語氣無奈地剛說了幾個字就被蕭景睿頭也不回地駁了回去:「不行!這絕對不行!」
「大哥!!」
「你在邀請蘇兄來金陵時心裡究竟做何打算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請他來是休養身體的外界紛擾一概與他無關。」蕭景睿目光堅定分毫不讓「譽王也好太子也罷你要選擇什麼樣的立場你要偏向誰那是你自己的事父親都不管你我更加不管。可蘇兄是局外人就算他手握天下第一大幫是個可倚重的奇才你也不能完全不問他的意思就虛言相邀玩弄一些小手段來迫他捲入紛爭。即便蘇兄只是個陌生人你這種作法都有違做人應有的品性更何況我們這一路相處好歹也應該有點感情了吧?」
謝弼從來沒有見過蕭景睿這般言辭凜冽何況自己又理曲氣勢自然便低了幾分囁嚅著辯解道:「只是見見皇后娘娘而已又沒有要決定什麼……」
「只是見見?」蕭景睿冷笑道「若不是衝著蘇兄這滿腹的才學和他江左盟宗主的身份皇后娘娘無緣無故見他做什麼?若是接見時娘娘代譽王招攬示恩蘇兄該如何反應?娘娘若有乎尋常的貴重賞賜你讓蘇兄接還是不接?你未得蘇兄同意便無端陷他於為難之地這樣做可還有分毫朋友之義?」
被他這樣厲言責備謝弼臉上有些掛不住滿面羞慚額前迸起青筋。蕭景睿見他這般形容又有些心軟放緩了語調徐徐道:「二弟家裡一向靠你辛苦打理我很少幫你的忙這是我對不住你的地方。我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謝家。可無論如何我們不能這樣對待朋友。今天的事若是被豫津知道了他也會罵你的。現在我陪蘇兄回雪廬至於皇后娘娘那邊……我想以你的機智伶俐應該可以搪塞過去的。」說罷他返身拉著梅長蘇頭也不回就走了。
謝弼呆呆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後歎一口氣到底也沒敢再追過去。
回到雪廬之後梅長蘇仍是在慣坐的樹下長椅上落座蕭景睿親手給他斟上熱茶移了個木凳在旁邊默默陪他坐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梅長蘇的視線慢慢落在了蕭景睿的臉上。這位有著雙重身份的年輕人此刻又恢復了他平時的溫雅感覺表情柔和目光清澈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激烈與堅定但梅長蘇看著他心裡卻有著難言的震動。
本以為他只是個單純親切的孩子卻沒想到對於友情對於做人的品德這個年輕人竟有著如此堅定而又不容更改的原則。
雖然現在去見皇后並非自己所願但真的見了也未必就不能應付。可被蕭景睿擋在身後聽他不遺餘力地維護自己時還是忍不住有一絲感動。
如果天下的人都能像蕭景睿這樣那麼這個世間也許可以美好許多。只可惜太多的人做不到這一點包括自己……
「蘇兄請你不要生謝弼的氣……其實他並沒有惡意的他只是一向支持譽王又太仰慕你的才學」蕭景睿摸不準梅長蘇表情的含義有些不安「本來你是為了遠離江湖紛爭才到金陵來的結果現在卻讓你遇到這種麻煩……」
梅長蘇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蕭景睿的膝蓋低聲道:「生氣是不至於的……我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謝弼也是這樣。只不過大家都太為自己考慮了世間許多煩惱也就因此而生。江湖也好朝廷也罷何嘗有什麼兩樣?北燕大渝為了奪嫡刀光劍影我們大梁又豈會例外?」
「你當初來金陵之前就說過要隱瞞身份」蕭景睿垂著頭很沮喪的樣子「我明明答應了你卻沒能做到……」
「這怎麼能怪你?追其根源是我忘了讓飛流小心……」
蕭景睿搖搖頭正色道:「蘇兄不必為了讓我好受故意裝著沒看到真相。經過今天的事後我們都應該明白就算飛流昨天沒有與蒙統領狹路相逢謝弼也會將蘇兄的身份告知譽王的……」
「不如我們連夜逃出京城吧?」梅長蘇為了放鬆氣氛開了一句玩笑。
「蘇兄!!」蕭景睿哭笑不得地叫了一聲。
「好啦別擔心」梅長蘇笑著靠回椅背上去「即來之則安之車到山前必有路嘛。現在他們都在拚命招攬人才既然已經不幸被他們看中了再逃回江左去只會把麻煩也帶回去白白被盟裡的人罵我招災惹禍的。還不如留在京城看看熱鬧等他們多觀察一陣子自然就會現我其實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到時就算我想湊上前去人家也不屑得要啦。「
蕭景睿雖然明知不可能這麼簡單但還是忍不住被逗得一笑心中的鬱悶也隨之一掃而光。
這次拒絕覲見的事最終也沒有引什麼風波皇后娘娘與霓凰郡主很安靜地起駕離去看來謝弼的手腕的確不凡。當晚吃飯時場面也很平靜寧國侯和蒞陽公主都沒有提起任何關於雪廬客人的話題謝弼更是悶悶的只吃了半碗飯就回房去了。蕭景睿隨後過去探望他他也沒有向哥哥火只是拜託蕭景睿替他向蘇兄再道個歉之後便借稱身體不舒服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言豫津又過來找大家一起去玩結果驚奇地現每一個人都好像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頓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又錯過了什麼大熱鬧沒有看成立即捉住蕭景睿進行逼問可折騰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名堂來。幸好他最後總算想起明天就是霓凰郡主擇婿大會的第一天一定要養精蓄銳向抱得佳人歸的目標進行衝刺這才停止了折磨自己的好友懨懨地回府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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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宮城朱雀門外巍巍築著一座皇家規制、朱梁琉瓦的贊禮樓名曰「迎鳳」自第三代帝起大梁皇室中諸如婚禮、成年禮等慶典活動均在此舉行萬民朝賀的儀式。霓凰郡主雖非宗室但功震天下威名爍爍在大梁朝廷中所受到的特殊禮遇一向勝過公主。這次她的擇婿大會地點自然而然也就定在了迎鳳樓。
一個月前皇帝命工部派員於迎鳳樓前的巨大廣場上建了一座平台環繞平台搭了一圈五色錦棚以供貴族們起坐普通官員及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於棚外再外面一圈是經過核查和准許可以進來遠遠觀看的平民。而一般的老百姓當然就被擋在了關防之外無緣盛會只能守在遠處聽聽消息聊以解悶。
雖然能親眼目睹大會全貌的人是小部分但這樁事體的重要程度卻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以說全天下的關注目光現在都已經全部投向了朱雀門外的那座平台上等待著即將開始的這場最驚心動魄的角逐。
而他們之中的勝利者將會得到的是全天下最難征服但也最優秀的那個女子。
以寧國侯府的地位自然是錦棚裡的坐客同去看這場大熱鬧原本也是大家約好了的但由於這兩天風波頻生蕭景睿有些拿不準是否還應該帶著梅長蘇出現在那麼公開的場合一時頗費躊躇。不過對於他的煩惱當事人梅長蘇卻一點也不在意既不表示要去也不說不去而是一面象看戲似的瞧著蕭景睿在那兒踱來踱去擰著眉頭盤算考慮一面快快活活地逗著飛流玩。
「你們在幹什麼啊這麼晚了還不出門!」隨著這句抱怨出現的當然是國舅公子言豫津他今天穿著藕合色的新衣頭紮束銀環顯得十分英俊帥氣站在雪廬門口理直氣壯地叫著「快點走啦再過半個時辰連皇上都從正乾殿起駕啦你還在囉嗦什麼呢?」
蕭景睿歎一口氣:「我在想今天該不該去?」
「當然要去!雖然今天輪不到我們上場但好歹是報過名的怎麼都要去觀察一下將來對手的情況吧。」
「我不是說我我是說蘇兄……」
「蘇兄就更要去了這麼大的熱鬧你不帶蘇兄去看那讓他在京城裡玩什麼?」
「你不知道……」蕭景睿仍是神色沉重將昨天的麻煩大約說了一遍「這種場合所有重要人物都在蘇兄這一去誰知道會生什麼呢?」
言豫津歪著頭也想了片刻哈哈大笑道:「就是這樣才應該去。要是讓蘇兄呆在雪廬裡難保太子和譽王不會托辭來拜訪到時候誰先來誰後來誰說了什麼誰送了什麼那才叫解釋不清楚呢。今天大庭廣眾之下剛好讓蘇兄把該認識的人全都一齊認識了乘機表示一下不受延攬的態度這樣就說不上誰捷足先登了以後反而方便呢。」
梅長蘇停止了給飛流整理帶抬頭讚賞地看了言豫津一眼。這位少爺本是不愛謀略的人卻總是能一針見血看到實質不能不說是有天賦。
「你說的也有道理」蕭景睿本也是不愛琢磨這些權謀之事今天為了梅長蘇才想了一早晨腦袋早就想疼了言豫津這番話立即將他說服整個人一下子輕鬆了好多「如果蘇兄不準備什麼了我們就走吧?」
「不用了」梅長蘇扶著飛流的手站起來「我和飛流又不去求親打扮什麼呢走吧。謝弼在院外也該等累了。」
「咦?你怎麼知道謝弼在院外?我剛才沒說吧?」言豫津大是奇怪。
「猜的。」梅長蘇簡潔地笑道當先走出雪廬謝弼果然等在院門外的一株老柳下見他們出來忙迎上前去。
「蘇兄前天是我……」
「何必多說呢?」梅長蘇的笑容清淡柔和並無一絲慍惱之意「我並不介意你也不要再記在心上了。」
兩人相視一笑果然都不再多言。蕭景睿一方面兄弟情深一方面對梅長蘇尊敬有加此時瞧見他們芥蒂全消彷彿滿天陰雲散開又回到了他所希望的和睦氣氛中當然是歡喜異常滿面都是笑容。
乘馬車到達朱雀門後這裡已是人流如織。滿城的高官顯貴幾乎已傾巢而出一時間三親四朋上司下屬亂嘈嘈地互相寒暄行禮宛如到了市場一般。一行人將梅長蘇護在中間也是一路左右招呼個不停直到進了棉棚區方略略好些。
言家和謝家的棚子並不在一處但由於寧國侯和蒞陽長公主都隨駕在迎鳳樓上所以言豫津直接就坐了過來說是跟大家擠在一起熱鬧。飛流今天並沒有忽隱忽現的而是一直都緊緊挨在梅長蘇身邊盯住每一個有意無意靠近過來的人冷洌的氣質連旁邊的三個貴公子都覺得有些心頭寒。
近午時分迎鳳樓上突然鍾罄聲響九長五短宣佈皇駕到來樓下頓時一片恭肅鴉雀不聞只餘司禮官高亮的聲音指揮著眾人行禮朝拜。
從錦棚這一圈向上望去只見迎鳳樓欄杆內宮扇華蓋珠冠錦袍除了能從位置上判斷出皇帝一定是坐在正樓以外基本上分辯不出任何一個人的臉。不過對於那些樓上人而言情況自然又不同了居高臨下俯視四方視野之內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司禮官已引領今天預定要進行比試的前五十人上了平台參拜皇帝一一報名後方下去按抽籤決定的順序與配對正式開始了較量。
梅長蘇身為天下第一大幫的宗主雖然由於身體原因難修武技但對於各門各派的武功卻是見識廣博如數家珍非常人所及。同棚的三個年輕人時時詢問他也耐心地一一解答儘管台上的比試目前還未達到精彩的程度但棚內的氣氛卻十分地熱鬧。
前三場比試剛結束本來就知道絕不會少的訪客終於來了第一個。
不過令大家吃驚的是這個訪客卻是一開始想也未曾想到過的。
「幾位公子爺今兒個可玩得高興?」面對棚內諸人幾乎毫不掩飾的驚訝來者根本不以為意笑瞇瞇地微躬著身子一甩手中的拂櫛拱手行禮。
「啊不敢當不敢當高公公請坐。」謝弼是常歷官場的人最先反應過來忙上前扶住。
「坐就不用坐了」雖然是已在皇帝駕前貼身侍候了三十多年的老心腹又早已升任六宮都太監總管但高湛的為人處事一向並不張揚面對這幾個年齡小上幾輪的孩子他仍是毫不失禮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你們快跟著咱家來吧太皇太后要見你們。」
「太皇太后?」謝弼嚇了一跳「她老人家也來了?「
「可不是。太皇太后在迎鳳樓上見你們這幾個孩子玩得開心叫你們上去呢。」
「我們全部?」
「對這位先生還有這個小哥全都上去。」
謝弼回過頭來大家面面相覷了一陣。這位太皇太后是皇帝的嫡祖母如今已九十多高齡從不過問政事所以寬心壽長太后都薨逝了多年她還活得十分滋潤。由於她素日最喜歡的就是看到身邊圍繞著一群晚輩所以會派人來召見也不稀奇只是沒想到她老眼昏花的居然還能看清楚下面坐著什麼人。
不過愣歸愣太皇太后召見皇帝也不敢不去。一行人只得整理衣冠隨著高湛出了錦棚自側梯進入了迎鳳樓。
太皇太后並不在正樓而是駕坐於避風的暖閣裡。一進閣門就看到有位頭雪白的老太太斜歪在一張軟榻上滿面皺褶容顏慈祥。除了成群的宮女彩娥、內監侍從以外旁邊還陪坐著四個人。
梅長蘇眼眸略略一轉就已確認了這四個人的身份。
座上鳳冠黃袍氣度雍容的應是正宮言皇后眼角唇邊已有皺紋只依稀保留著幾分青春時代的美貌。皇后右手邊是位高髻麗容的宮裝婦人年齡也在四十以上只是保養得更加好些皮膚依然頗有光澤這位當是太子生母越貴妃。皇后左手邊坐著的中年美婦神態更加端莊秀麗的眉目有些眼熟自然是蒞陽長公主。最後一位是個年輕女子她服飾簡單妝容素淡容顏雖稱不上絕美卻英氣勃勃神采精華滿室的華服貴婦竟無一人壓得住她的氣勢想來除了霓凰郡主何人有如此風采?
「來了嗎?」太皇太后顫顫地坐了起來眉花眼笑「快快叫過來跟我說說都是哪些孩子啊?」
言豫津忍不住抿嘴一笑被言皇后瞪了一眼。
因為年事已高太皇太后近年來已有些糊塗雖然喜歡親近年輕人但卻根本記不清誰是誰有時明明頭一天才見過第二天就又要重新引見一遍了。
高湛引著眾人上前梅長蘇尋隙低聲哄著飛流:「等會兒讓老奶奶拉拉你的手好不好?笑一下給老奶奶看好不好?」
飛流冷著臉露出不願意的表情。
這時太皇太后已拉起了離她最近的蕭景睿的手高湛忙從旁介紹道:「這位是寧國侯大公子蕭景睿。」
「小睿啊成親了沒?」老人家慈和地問道。
「還沒……」
「哦要抓緊啊!」
「是……」
摸了摸蕭景睿的頭後她又轉身拉住了謝弼的手。
「這是寧國侯二公子謝弼。」
「小弼啊成親了沒?」
「沒……」
「要抓緊啊!」
「是……」
接下來太皇太后又向飛流招手梅長蘇忙將他推了過去少年冷著臉勉強讓老太后攥住了自己的手。
「這位小哥叫飛流……」高湛飛快地問了謝弼後介紹道。
「小飛啊成親了沒?」
「沒有!」
「要抓緊啊!」
「不……」沒等飛流「不要」兩個字出口梅長蘇已經趕緊過來摀住了他的嘴。太皇太后的注意力自然立即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拉過他的手來笑瞇瞇地看著。
「這位是蘇哲蘇先生。」高湛道。
「小殊啊」太皇太后口齒有些不清地問著同一個問題「成親了沒?」
「沒有。」
「要抓緊啊!」
「……」
最後被拉過去的是言豫津高湛介紹之後太皇太后依然問道:「小津啊成親了沒?」
言豫津眨了眨眼睛很惡作劇地道:「已經成親了。」
太皇太后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正在反應但她隨即又問出一個新的問題:「生孩子了嗎?」
言豫津一呆喃喃道:「還沒……」
「要抓緊啊!」
「……」
言皇后移步上前恭聲道:「皇祖母讓孩子們陪您坐一會兒嗎?」
「好好」太皇太后很歡喜招手安排道「都坐過來小殊坐太奶奶身邊小睿小弼在這裡小津也不要站著小飛離得太遠了……」
被年輕人圍坐著老人家表情欣慰命人不停地端來一盤盤精緻果點象對小孩子一樣分給他們吃自己一旁看著笑得極是開心。
不過儘管心情愉悅但太皇太后畢竟已是高齡未幾精神便見倦怠。言皇后生怕有失與蒞陽長公主一起連勸帶騙終於哄得她同意回宮休息幾個人才算被放了出來。
梅長蘇以為這次破格的召見應該就此順利結束微微放鬆了一些跟大家一起邁步出了暖閣。誰知剛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背後有個清揚悅耳的女聲叫道:「蘇先生請留步。」
雖然她叫的只是「蘇先生」留步但可想而知所有人都留了步一齊回過頭來。
霓凰郡主身姿優美地走了過來一派強者風範彷彿根本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這麼多道視線徑直就走到了梅長蘇面前莞爾一笑:「暖閣裡實在太悶不適合我這樣的軍旅之人。蘇先生如不介意可願陪我到廊上走走看看下方的比試進行的如何了?」
且不說這位是名揚天下的霓凰郡主就算只是個普通女子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所以梅長蘇一笑領命輕聲向飛流下了指令後便陪著郡主緩步走向樓閣房間外的長廊。
飛流冷著臉站在原地未動目光如同是固體一般直直地射向遠方整個人好似就這樣變成了雕塑。但其他三位貴公子就不能像他一樣裝成是雕塑了全體停在樓梯口左右為難。走吧不放心梅長蘇不走吧這個地方又不是想留就能留的正拿不定主意呢高公公已移步過來滿面堆笑地道:「郡主留的客幾位公子爺有什麼不放心的?請樓下錦棚入座吧呆在這裡也未免太拘束了各位。」
話雖說的委婉意思卻很清楚。三個人無奈之下也只好就這樣下了樓。不過讓他們意外的是高湛雖然一直居於深宮但好像很清楚飛流身份的樣子把三個有地位的貴公子趕走了卻管也不去管這個陰冷少年由著他像釘子一樣豎在樓道口。
這時梅長蘇已陪著霓凰郡主走到了外廊上兩人並肩而立看著下面打得熱鬧的高台。
「蘇先生」霓凰郡主鳳目中波光流轉凝於梅長蘇的側面問道「昨日在寧國府上恭候了多時聽說貴體不適竟無緣得見。看今天的情況似乎已然康復了?」
「是的已然康復了。」梅長蘇渾不在意地答著半點也沒有被人家指出你在托辭時應有的尷尬。
「本來我還想欣賞一下江左梅郎如何應對皇后娘娘的示恩招攬呢可惜了。」霓凰郡主看著他的樣子似乎更加增了興趣「你知道你的麻煩是怎麼來的嗎?」
「麻煩?」梅長蘇轉過頭來「我有麻煩嗎?」
「我敢肯定等會兒先生回到寧國侯府的錦棚後太子殿下和譽王殿下會立即前來拜會的。你信不信?」
「郡主所言焉敢不信?」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霓凰郡主目光如劍語氣中傲氣森森「雖然你執掌天下第一大幫江左梅郎的清韻才名也遍譽江湖但畢竟只是一個平民對朝局紛爭其實談不上有多大助益可為什麼太子和譽王會對你如此感興趣呢?」
「說句實話」梅長蘇苦笑道「我的確一直都非常奇怪。想我平平碌碌不過被一幫兄弟扶持才算略有薄名根本從未有過什麼安邦定國的功績何德何能讓皇子們垂青?郡主既有這樣的真知灼見求您跟兩位殿下說一說梅長蘇此人實在是得之無益。」
霓凰郡主朗聲一笑深深地看了梅長蘇一眼也隨著他把目光放遠眺望著靄靄霧嵐中的金陵城半晌後方緩緩道:「你的麻煩……來自琅琊閣……」
琅琊閣。
似乎是個地名又似乎是個組織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它應該更像是一個鋪子一個做生意的鋪子。
這裡做生意的程序是這樣的你進入琅琊閣提出一個問題閣主報價如果你接受這個價格就付錢然後琅琊閣便給你那個問題的答案。
曾經有人大罵過琅琊閣是騙人的地方因為「如果你提的問題他答不出琅琊閣就會報出天價你付不起錢他當然不用回答這不就是騙人嗎?」
可是儘管如此琅琊閣的門前依然車水馬龍銀子流水般的收進來。人們依然相信無論你想知道什麼只要帶著足夠的銀子進到琅琊閣內就能得到滿意的答案。
這個權威性迄今為止還沒有被打破過。
「我的麻煩來自琅琊閣?郡主此言何意?」梅長蘇轉過頭來略略有些動容。
「先生知道琅琊閣對你有什麼評語嗎?」
「知道啊」梅長蘇淡淡道「公子榜嘛不過是唬人的罷了……」
「琅琊閣每年排的這幾大榜單雖然是免費但卻絕不唬人」霓凰郡主語音清越地道「天下十大高手排名天下十大幫派排名天下十大富豪排名天下十大公子排名天下十大美人排名能擠上這幾大琅琊榜的哪個是等閒人物?」
梅長蘇唇角輕佻但也沒說什麼。
以琅琊閣神秘而驚人的信息收集能力它排出的這五大榜單確實沒有什麼能讓人置疑的地方。江左盟位居天下十大幫派之自己這個宗主又排在公子榜的第一位這個名頭怎麼說都很響亮他並不想否認。
「不過……江左盟已經多年位居天下第一大幫你也不是今年才上公子榜的」霓凰郡主又是莞爾輕笑「之所以太子和譽王最近追逼著延攬你的興頭出奇得高那還是緣於琅琊閣的一句新的評語。」
「它又說什麼了?」梅長蘇苦笑道。
「太子殿下重金上琅琊閣求薦天下治世良才。」霓凰郡主以同情的眼光看著他「你不幸被推薦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梅長蘇冷冷道「『治世』現在還是皇帝陛下的事其他人提前操的這是什麼心?就算我蒙琅琊閣主厚愛算個治世良才那也要新皇登基後才用得上我吧?」
「你真以為人家要的是治世的良才嗎?其實他當時到底是怎麼問的現在已不必深究不過琅琊閣的答案卻令人回味啊。」霓凰郡主慢悠悠道「據我所知那個回答是這樣的『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
「麒麟?」梅長蘇失笑道「郡主看我的模樣跟那個四不像的傢伙有半點聯繫嗎?」
「你還笑得出來?」霓凰郡主的表情很是佩服「琅琊閣的評語一向還沒有錯過當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只是皇子們為自己府中招攬人才倒還罷了你推脫不就他們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執念。可有了『麒麟之才』這個評語你的麻煩可就大了。沒有得到你之前他們兩個都會鍥而不捨可一旦有人得到了你那麼沒有成功的另一方又必然會盡其全力來毀掉你。對這樣的處境你就沒有別的感覺嗎?」
「當然有」梅長蘇很認真地道「我感覺到琅琊閣主一定跟我有仇。」
霓凰郡主不禁展顏一笑半轉過身子側靠在欄杆上眸中精芒微閃:「與先生見面之後我倒覺得琅琊閣主這次說不定又對了……」
「拜託郡主了」梅長蘇忙拱手行禮道「我跟郡主可沒仇本來就已上了烤架郡主何苦還要來添一把火?」
「這把火早就燒起來了我勸你最好還是快些挑一個吧。」
「也快些被另一個追殺?」
「這樣至少也有一個人會拚命保護你總比讓那兩個人都死了心一齊來追殺你的好。」霓凰郡主口氣突轉冰冷「你會選誰呢?太子還是譽王?」
梅長蘇眉間掠過一抹極為清傲的神情但剎那犀利轉瞬即過他仍是那個閒淡的病弱青年。「良臣擇主而事你到金陵來難道不是為了成就一番功業?」霓凰郡主悠悠問道。
「殘年病體何談什麼功業?不過是想小憩一段時日罷了。」
「到京城來小憩?」霓凰郡主雙眼看著遠方口中卻嘲弄道「江左梅郎與眾不同真是會挑地方。」
梅長蘇並不理會她的譏諷淡淡道:「郡主對朝局的走向也是出乎人意料的關心哪?」
霓凰郡主霍然回過頭來雙眸之中精光大作凌厲至極地射向梅長蘇氣勢之盛仿若烈火雄炎直捲而來普通一點的人只怕立刻便被會震倒。
但梅長蘇卻坦然迎視唇邊還自始至終掛著一抹微笑。
半晌之後霓凰郡主終於收回了自己刻意散出來的怒氣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穆氏一族世代鎮守雲南與朝廷可謂相互依存。朝局的走向對我藩鎮影響極大有何關心不得?」
「在下只是覺得」梅長蘇躬身一禮「其實歷代皇位的更迭素來都與雲南無關無論將來誰據有天子之位為大梁鎮守南藩的穆氏都不是會被輕易觸動的。郡主又何必對奪嫡之爭如此感興趣呢?」
對於這個問題霓凰郡主根本不予回答反而仰天長笑逸采神飛那種璨然的氣度雖現於女子之身卻充滿了一方諸侯的豪情與霸氣令人心折可以想像當她在戰場之上如烈焰狂飆般展開攻勢的時候又是何等地撼人心魄。如果新近才成年襲爵的那位年輕小郡王有其姐一半的風姿氣勢就足以使雲南王府成為天下最難撼動的藩鎮了。
梅長蘇眉睫一動已然明白了這位南境女統帥的意思。
的確雲南穆府效忠朝廷但也要朝廷鎮得住它才行。霓凰郡主女中英豪隨隨便便的主子豈能讓她俯?那位未來的天子是什麼樣的人是怎麼樣奪得的寶座她焉能不過來自己看上一看?
「蘇先生」霓凰郡主長笑之後斂容回「你可願幫本郡主一個忙?」
梅長蘇忙道:「郡主如有吩咐自當盡力。」
「陛下有旨武試前十名方有資格參加文試。我想請蘇先生擔任文試的考官幫本郡主排定一下這些求婚者的座次。」
對這個要求梅長蘇相當意外第一反應就是婉拒:「文試本是陛下親裁豈有在下多言的道理?」
「蘇先生的才名誰人不知?陛下也不會反對的。」霓凰郡主目光幽幽竟有些柔婉之態「既然都勸我說女子遲早也要一嫁選得小心些也不算有錯吧。」
梅長蘇沉吟了一下問道:「這個文試的座次是用來確認郡主與之比武的順序嗎?」
「是文試優勝者先有機會與我比試他若贏了後面的九個就沒有機會了。」
「若是此人輸了呢?」
「依次由下一名遞補。要是十個人都贏不了我那這次我就嫁不掉了。」霓凰郡主冷笑的樣子彷彿早已看到了她所說的這個結局「先生能答應麼?」
梅長蘇知道如今的態勢自己再低調也無濟於事倒也不怕出這個風頭當下緩緩點頭凝目看向樓前平台上一直沒有停止過的刀光劍影歎道:「若這裡面真有一個郡主的有緣人就好了……」
霓凰郡主走近了一步與他肩並肩站著目光漠然地望著下面的爭鬥仿若喃喃自語般地輕聲問道:「蘇先生怎麼不參加呢?」
「我?」梅長蘇失笑了一下「我這樣的身體只怕第一輪就會被打飛出去。到時候還想當麒麟呢不變成肉餅就算好的了……」
聽他這樣一描述霓凰郡主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蘇先生還真是風趣。不知先生得的是什麼病?」
「宿疾罷了暫時無礙性命。」梅長蘇順口答著仍是隨意地看著下方的人潮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之間睫毛微微一顫目光輕晃了一下。雖然這一下悸動如同輕羽點水瞬息無痕但霓凰郡主何等樣人立即察覺了出來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可看了半天也判斷不出他到底是看見了什麼。
「迎鳳樓到底非我久留之地郡主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還是到下面錦棚裡去的好。」梅長蘇溫言道「再說麒麟總是不回去太子與譽王殿下豈不等的著急?」
「說的也是早見早好。」霓凰郡主也點頭微笑「那就不耽擱先生了請便吧。」
梅長蘇拱手卻步行了一個告退之禮而一向連公卿王侯都不太放在眼裡的南境女帥竟斂衣躬身向他回了全禮。兩人分手之後一個回到暖閣另一個直接下了樓梯飛流自然也跟在後面一齊走了。
從迎鳳樓側面的出口到錦棚區的入口是由一條長長的甬道相連侍衛們都在牆外關防整個道路異常清靜。梅長蘇一面慢慢走著一面低頭思考直到飛流在後面「啊」了一聲他才抬起頭來看見迎面而來的健碩身影。
蒙摯身為禁軍統領負責宮城的安危皇帝駕臨於此他的責任重大須要四處巡視格外小心。不過梅長蘇是受太皇太后詔命進迎鳳樓的掌控全局的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此時迎面撞上他也並沒有上前盤查反而笑著打了個招呼。
梅長蘇也微微一笑點頭為禮兩人各有各的事情仿若是偶然相逢誰都沒有停下腳步來寒暄一兩句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們相互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梅長蘇的嘴唇突然動了幾動吐出了一句語音極輕但語調卻極其嚴厲的話來:
「聽著你叫他們兩個都給我回去!」
第四章麒麟之才
當梅長蘇與霓凰郡主在迎鳳樓上賞景談心時寧國侯府錦棚裡的幾個年輕人都有些心神不寧等他一回來便全都圍了過去。
「郡主跟你說了什麼?」言豫津好奇地衝在最前面。
梅長蘇面上露出意味深長地的微笑眨眨眼睛道:「郡主誇我長得像一隻麒麟一樣……」
「麒麟?」言豫津愣了一下「就是那種四不像的聖獸?你確認郡主這是在誇你?」
「胡說什麼啊」謝弼推了他一把「郡主是誇蘇兄有麒麟之才!」
梅長蘇瞟了這位二公子一眼什麼也沒說謝弼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滿臉通紅自知言語有失。不過言豫津並沒有接著他的話追問反而高高興興地拉著梅長蘇跟他講述剛才有場打鬥多麼好玩連神色微動的蕭景睿也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回身到棚外叫侍從換熱茶進來。
梅長蘇不由心中微有感慨。這兩個人一個大大咧咧毫無機心一個溫和單純柔順善良但比起陷於政事權謀之中的謝弼反倒要更敏銳一些至少知道什麼話聽到了都要當作沒聽到一樣。
不過謝弼竟然知道「麒麟之才」這樣的說法說明他在譽王幕中的地位絕對不低。因為無論是一個太子也好一個王爺也罷追著延攬什麼麒麟這種事若是傳到了當今皇帝耳中肯定會惹起他的忌怒所以除了心腹中樞他們不可能讓其他人知道這個隱秘。就連霓凰郡主梅長蘇也還一時推測不出她是從什麼途徑查知這件事的。
「……後來他就閃啊閃啊閃啊本來對方也拿他沒什麼辦法可他忘了這是在一個高台上啊正閃得高興呢腳下一空就掉下來了!哈哈哈……」言豫津大笑了一陣後突然把臉一繃怒道「蘇兄你有沒有在聽我講?」
「有聽啊。」
「這不好笑嗎?」
「很好笑啊。」
「可是你都不笑!」
「我在笑啊……」
蕭景睿過來打了言豫津一拳「人家蘇兄有氣質笑得斯文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一笑起來就恨不得在地上打滾?」
言豫津正待反駁謝弼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太子殿下和譽王殿下朝這邊來了。」
棚內頓時一靜梅長蘇緩緩站起身揚聲道:「飛流來的是客人不要攔。」
外面剛傳來悶悶的一聲「哦」便已有人拖長了聲音宣報:「太子殿下到——譽王殿下到——」
前後腳進棚的這兩個人一看便知是兄弟都是高挑韌健的身形深目薄唇的容貌。太子蕭景宣今年三十五歲唇邊有兩道很深的口鼻紋氣質略顯陰忌而三十二歲的譽王蕭景桓眉目更為舒展些一進來就刻意露出平和的微笑。
棚內諸人一齊行下國禮當然立刻就被扶起了身。
「景睿和豫津又出去玩了好久才回來吧?真是讓本王羨慕。」譽王蕭景桓曾奉旨照管過在御書房唸書的這些世家子弟們所以比起太子來他與在場諸人的關係要更加熟稔一些笑著撫了撫蕭景睿的肩膀「早就聽說你們三個帶了貴客進京只是這一向瑣事纏身一直找不到時間來拜會。」
太子暗暗撇了撇嘴。什麼找不到時間?如果不是兩府裡互相觀察牽制只怕謝弼報告給他的當時他就立馬飛奔了過去饒是這樣他還不是第二天就求了皇后娘娘去攬人嗎?聽說還被人家送了根軟釘子吃活該!
「這位就是蘇先生了果然風采清雅」譽王繼續笑語晏晏「江左十四州能多年安康民生平穩全是多虧了貴盟匡助地方本王一直想要稟奏聖上給貴盟予以嘉獎只是恐怕貴盟心志清高不屑於俗譽故而未敢擅動。」
梅長蘇淡淡道:「在下蘇哲隨友入京與江左盟沒有絲毫關係請譽王殿下不要有所誤會。」
見譽王被這軟綿綿的一句話頂得無語太子頓時心頭大快趁機道「此言極是蘇先生就是蘇先生扯那麼遠幹什麼?聽說先生有體弱之症入京是為了游賞散心不知都去過哪些地方了?」
「啊我帶蘇兄在城裡逛了一天什麼清樂坊、上墟市、夫子廟、洗願池都去過了!」言豫津一派天真地搶著答道。
「這些都是你喜歡玩的地方」太子嗔怪地瞪了言豫津一眼「人家蘇先生情趣高雅哪裡愛去這些俗艷喧囂之地?要說金陵盛景還是在郊外只可惜大多圈進皇家苑林中了。先生如果有興趣就請收著這個出入的玉牌雖沒什麼大用但拿來開道還是方便的。」
他雖然說的謙遜但那塊淨白脂玉加蓋璽章的令牌一亮出來大家誰不知道它的份量?謝弼眉尖一跳不由看了譽王一眼。
暫居下風的譽王抿了抿嘴角冷眼瞧著梅長蘇的反應。只見這位江左盟宗主用指尖拈住牌穗拿到眼前隨便瞟了瞟唇邊閃過一縷淡淡的笑意叫了一聲:「飛流!」
一眨眼的功夫那俊秀陰冷的少年便出現在梅長蘇身邊幾個貴公子看慣了沒什麼倒把兩個皇子嚇了一大跳。
「來把這個拿著。以後我們飛流出去玩的時候就可以愛怎麼走怎麼走了如果再有大叔把你捉下來就拿這個牌子給人家看記住了嗎?」
「記住了!」
「好現在去玩吧。」
大家眼前一花少年又消失了蹤影。太子愣了半天臉色有些難看譽王卻一副暗中笑的肚痛的表情。
這塊玉牌可是加蓋了皇帝大寶璽印的一道令符除了太子連王爺們也未蒙賜有絕對是身份的象徵憑此牌所到處可令百官俯。結果人家如此大手筆地送出見面禮他居然轉手就拿給自己的護衛玩去了簡直不知道是該說他不識寶還是該說他太不給面子……
「其實遊玩也是很費體力的」現在又再次輪到譽王振作精神「蘇先生還是該先行調養身子才是。剛巧本王這裡得了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千年烏最是滋補的。另外在我靈山別宮裡有股藥泉常浴此泉可益氣補神連父皇都讚不絕口不妨請先生過去住一段時日本王也好與先生談論一下詞賦文章沾一沾這公子榜的雅氣。」
他這個建議一出連蕭景睿都不禁有些動容。想起這一路上梅長蘇稍加勞累便面白氣喘晚上也時常咳個半宿那千年烏與靈山藥泉無疑是很難讓人拒絕的。
「你最近這麼忙父皇不是瞧你能幹一連交辦了好幾件差事給你嗎?」太子冷笑了一聲道「你哪裡有時間陪蘇先生去什麼靈山別宮啊。」
「皇兄不必擔心兵部和淇州那兩樁差使已經辦好了昨兒才回了父皇正準備今天回稟皇兄您呢。至於慶國公的那樁案子派出去的欽差還沒回來呢一時且開不了審。這幾日正好是個空閒期怎麼也得讓小弟鬆泛幾天不是?」譽王笑著回話態度極為恭敬卻讓太子恨得牙癢癢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欠揍巴不能現在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可以上去痛痛快快的地扇上兩掌。
「譽王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梅長蘇瞧著這表面上兄友弟恭實際卻像對烏眼雞似的兩兄弟慢吞吞地躬身為禮「只是這一向服的是寒醫荀珍先生特意為我調製的丸藥不能擅加進補那千年烏是何等寶物不要白白浪費了。至於靈山別宮的藥泉只怕我要先寫信問問荀先生如果他說洗得我再去叨擾殿下吧。」
太子一看梅長蘇也拒絕了譽王心裡頓時舒服了好些忙道:「可不是調理病體萬萬馬虎不得怎麼能看什麼藥貴就往嘴裡吃看什麼水好就跳進去洗呢?你府上要是沒有比寒醫荀珍更好的大夫就不要亂給蘇先生出主意了。」
譽王心裡明白當著太子和自己的面梅長蘇是不可能明確表態偏向哪一邊的所以今天不過是大家來見個面彼此品察一下對方真正的水磨功夫還在後頭不能急於一時。於是立即哈哈一笑一副大度的樣子道:「這個是本王疏忽了可惜此處無酒否則一定要自罰三杯才是。」
太子站起身來道:「景桓人家蘇先生今天是來看比武的我們就不要多加叨擾了這就走吧?」
譽王略加思忖想到太子所贈的玉牌雖然被轉手給了護衛但好歹算是收了自己豈能平白地落了下風忙向謝弼使了個眼色。
「對了蘇兄」謝弼心領神會立即叫了一聲「您不是一直想著要去憑弔黎崇老先生的教壇遺跡嗎?我記得老先生有些手稿……」
「在我府上在我府上」譽王立即接過了話茬兒「黎老先生也是本王一向敬重有加的鴻儒故而收藏了幾本老先生的手稿怎麼蘇先生也是……」
「黎老先生門生遍於天下蘇兄也曾在他壇下聽講過呢。」謝弼附和著道。
「這可真是巧了」譽王忖掌一笑「以後就更有得切磋了。」
這一下投其所好連梅長蘇也不禁目光閃動輕聲問道:「是哪幾本手稿呢?有《不疑策論》嗎?」
「有有」譽王大喜道「就在本王的藏書樓內。先生如果想看儘管到府中來絕對沒有人敢攔先生的大駕。」
他不提要贈送書稿而只是請梅長蘇來看分明就是以此為餌引得人常來常往。太子看看情況不對不禁有些著急忙道:「景桓你也未免太小氣了不就是幾本書稿嗎?人家蘇先生喜歡你送過去就是了還非要人家到你家裡去看……你要真捨不得那幾本書值多少錢你出個價我買了送蘇先生。」
被他這樣一激譽王只好道:「我只是怕蘇先生不收先生如果肯笑納自然是立即送過去。」
梅長蘇淡淡一哂:「既然也是譽王殿下心愛的書稿蘇某怎能橫刀奪愛?」
「哪裡哪裡蘇先生如今這般才名如果黎老先生在世必視你為第一得意弟子這手稿歸于先生之手那才真是再恰當不過了。」譽王一面裝著大方一面忍不住又刺了太子一句「不過小弟還是要冒昧地說一句皇兄剛才的話可有些不對這幾本手稿在尋常人眼裡不算什麼但在敬重老先生的人眼裡那都是無價之寶皇兄說的『出個價』之類的話蘇先生聽了可要難過的……」
太子頓時氣結但他確實素來不愛讀書弄不懂這些文人的心思擔心又說錯什麼話平白地得罪了梅長蘇當下也只好忍了這口氣。
兩人這一番較量也說不上有什麼大贏大輸眼見著梅長蘇神思倦怠不好久留各自又客套地關心了幾句便一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