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私炮坊
果然清閒的日子總是延續不了幾天。正月二十一一聲巨響震動了半個京城。
當時正在窗前曬著暖暖冬陽的梅長蘇感到了一絲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動大約半個時辰後他得知了這絲顫動並不是錯覺。
「私炮坊所存的火藥意外爆炸?」聽完黎綱第一時間來報的消息梅長蘇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了一句「譽王果然比我狠……他竟然能將事情鬧大到如此程度……」
「據說是由於最近無雪天干火星崩落引起的整個私炮坊爆炸後被夷為平地四周受牽連的人家初計也有九十多戶這其中大部分是毀於後續引的大火燒了大半個街坊死傷慘重。現在因為屍體不全具體死了多少人暫時難定但單私炮坊內就有數十人加上遭受無妄之災的平民少說也有一百多了……」
「傷者呢?」
「近一百五十人重傷的有三十人左右。」
「現在火情如何?」
「好在今天無風沒有延到下一個街坊現在勉強已算被撲滅下去了。不過當時火勢實在太大最先趕到的京兆衙門只有那麼點子人即使加上了周邊自來救火的居民也根本控制不住。鄰近人家忙著轉運財物有些奸邪之徒便開始趁機哄搶巡防營這時才趕到一面鎮壓一面自己趁亂摸取場面十分混亂最後還是靖王殿下率親兵到現場才鎮住的。後來靖王殿下支出了一部分軍中帳篷暫且安置災民和傷者。太醫院的醫士和藥品都是官冊的一時調撥不出來殿下出資徵用民間的屬下已經啟動京城裡的藥堂兄弟們前去支援了。「
「做的好。」梅長蘇讚了一句又補充道「燒傷不好治潯陽雲家有種不錯的膏藥你派人快馬兼程去取一些來交給靖王。」
「是。」
梅長蘇的目光幽幽地閃動了一下又道:「現在正月都快過完了已不是最危險的時候反而生了這種慘烈的意外時機未免太巧……傳我的話一定要重點針對譽王詳細徹查盡量找到他有意引此案的證據。這麼多條人命啊豈能無聲無息地死去……一旦有任何進展立即密報給我。」
「是。」
黎綱躬身退下後梅長蘇緩緩起身走到書桌邊展開一幅雪白的宣紙開始濡墨作畫想以此穩定心神。飛流也進來拿了枝筆不聲不響地趴在旁邊畫著默默地陪伴他。窗外的日腳慢慢移動梅長蘇的心緒也漸漸沉澱。一幅完就停筆起身時只覺腰部有些微酸旁邊的少年也隨之抬起了頭漂亮的大眼睛裡全是關切。
「飛流出去玩吧?」
「不!」少年搖著頭。
「那……跟蘇哥哥一起出去走走?」
「好!」
梅長蘇從旁邊衣架上拿起一件貂皮翻領的大毛衣服穿了走出房門。守在院中的護衛見他是外出的打扮忙備好小轎。一行人出了大門後按梅長蘇的指示穿街過巷來到一處余煙未盡的街口。
雖未設明卡但京兆衙門的捕快們三三兩兩地成隊還是在阻止閒人們隨意進出遙遙看去半個街坊都是斷壁殘垣瀰漫著一股焦臭的味道偶爾還有殘留的明火竄出被巡視的官兵們潑水澆滅。梅長蘇下了轎沿著狼籍一片的街道向裡走著負責警戒的捕快見他衣著不俗不知是何來頭雖然還是要遵照職責過來詢問但態度還算和藹。
「我是……」梅長蘇正想著該怎麼說比較合適突然看見靖王府的中郎將列戰英從一個拐角處出來便抬起頭向他打了個招呼。
列戰英其實根本沒怎麼跟梅長蘇說過話但是對於這位直接導致了靖王府內部整飭活動的蘇先生還是印象深刻見人家主動招呼立即予以了禮貌的回復。
捕快們呆呆地看著兩人相互招手以為都是靖王府的人忙退到一邊讓出道路。梅長蘇快步走過去問道:「靖王殿下呢?」
「在裡面……」列戰英以手勢指明方向突然又覺得不是特別妥當補問了一句「是殿下約先生來的嗎?」
梅長蘇回頭看了他一眼故意道:「不是殿下一直躲著不想見我今天聽說他在這裡所以找了過來。」
「啊?」列戰英剛呆了呆梅長蘇已揚長而去等他反應過來急急從後追上時靖王恰好帶著親兵從裡面巡視而來三人碰了個面對面。
「蘇先生?」靖王雖然也有些意外但隨即瞭然「京中的任何大事果然都逃不過先生的法眼啊。」
梅長蘇遊目四周雖然耳邊仍是一片哀哀哭聲但並無流離街頭之人。沿著道路兩邊紮著一座座挨著的帳篷有官兵捧著一盆盆熱氣騰騰的食物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分著。草藥的味道從街道的另一頭飄過來同時也有蒙著白布的擔架被抬出。
「若是戰場這不算什麼但這是大梁國的繁華帝都景象未免有些慘烈」梅長蘇歎息一聲「殿下真是辛苦了。」
「都是勤勤懇懇的小百姓沒有人知道自己家隔壁是個火藥庫。」靖王也隨之歎了口氣示意一旁的列戰英退下「也許真是時也命也能多過一天就好了……」
梅長蘇挑了挑眉「殿下此言何意?」
「沈追昨日很高興地對我說他終於查明了太子與戶部那個樓之敬設立私炮坊牟取暴利的一應事實只是無權立即查封所以已具折上報聖聽請求陛下恩准京兆尹府協助封收這座私炮坊抄沒贓款緝拿疑犯。他當時很有自信地說一兩天內就會有朱批下來。沒想到啊……折子才遞上去一天就生如此慘烈的意外上百條人命眨眼灰飛煙滅……而且對其中大多數人來說這簡直是場無妄之災。」
梅長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覺得這是個意外?」
靖王的視線瞬間凝結緩緩回頭直視著梅長蘇的臉語氣中寒氣磣磣:「蘇先生在暗示什麼?」
「沈追身為繼任者具表彈劾前任就算有再多的人證物證鬧到天也不過是一樁貪瀆案。太子畢竟是太子陛下無論如何斥責他懲罰都必然是不疼不癢的。可如今一聲炮響事情頓時被鬧得眾人皆知這到底也是上百條人命民情民怨很快就會形成鼎沸之態。太子將要受到的懲罰只怕會比以前重得多。殿下請細想這案子鬧大了太子必然吃虧那誰有好處呢?」
「只是為了加重打擊太子的砝碼譽王就如此視人命為無物?」靖王面色緊繃皮膚下怒氣漸漸充盈唇邊抿出如鐵的線條。恨恨的一句自語後他突然又將帶有疑慮的視線轉向了梅長蘇「這是蘇先生為譽王出的奇謀嗎?」
梅長蘇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轉頭看了靖王一眼才慢慢領會到他說的確實是自己所聽到的意思。雖然是被誤會而且就情勢而言這也不是太值得生氣的事情可不知為什麼梅長蘇就是覺得心頭一陣怒意翻騰強自忍耐了半晌方冷冷地道:「不是。這都是事情生後我調查推測而知的。」
靖王見他沉下了臉語氣甚是冷冽心知說錯了話心中歉然忙道:「是我誤會了先生不必多心。」
梅長蘇淡淡地將頭轉向一邊看著被濃煙熏得黑的倒塌民房沒有說話。靖王的性子一向孤傲道了一句歉後人家不理便不肯再說第二句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這時靖王府中一名內史跑了過來稟道:「王爺屬下已奉命查清完畢除了府裡內院支出的物資外軍帳上共計支出帳篷兩百頂棉被四百五十床。這些都是軍資要不要上報兵部?」
「多虧你提醒不然我還忘了。這雖不是什麼大事但還是報兵部一聲比較好。」
「是。」內史剛要行禮離開梅長蘇突然低聲說了兩個什麼字因為聲音小連與他只相隔一步的靖王最初都有些拿不準自己有沒有聽對轉頭看了他一眼見對方雙眼低垂神色安靜並沒有再重說一遍的意思心中不由微微一動對那內史道:「你手裡事情也多就當是本王忘了你也忘了暫時不必報知兵部。」
對於這樣奇怪的吩咐內史實在想不出是為什麼訝異地張著嘴愣了半天直到靖王皺了皺眉才趕緊應諾了一聲「是」快步離去。
等他走遠靖王方緩緩問道:「先生可知這批軍資雖然已經撥付給了我但用於安置這些災民已算是挪為他用了。按規矩確實應該通知一下兵部為什麼先生說不報?」
「現在是戰時嗎?」
「不是。」
「這算是很大一批軍資嗎?」
「從數量上來看幾乎不算什麼。」
「帳篷和棉被用過了不能回收再用嗎?」
「最後當然是要收回的?」
「非戰時借幾頂帳篷幾床棉被出去算什麼芝麻大的事?」
「事情雖小但按制度還是應該告知……」
「不告知又怎麼樣?」
靖王目光微凝「先生應該知道兵部是太子的勢力範圍這過錯雖然小但一旦被兵部抓住只怕還是會具本參我。」
「就是要讓他們參你。」梅長蘇側轉身子與靖王正面相對「殿下急公好義對災民廣施仁慈這是壞事嗎?」
「當然不是……」
「殿下做的是好事犯的錯也只是小小一樁、不值一提兵部明明可以體諒殿下的一時疏忽卻非要抓著不放。這一狀告到內閣朝臣們會認為是殿下你罪不可恕還是太子借兵部之手打壓你?」梅長蘇的唇邊掛著一絲冷笑「朝堂之上遠不是太子能一手遮天的兵部要參你你只需要認錯承認事急事雜一時疏忽就行了到時就算譽王不出面也自然會有耿介的朝臣打抱不平出來為你講話有什麼好擔心的?」
靖王傲然道:「我倒不是怕兵部會把我怎麼樣就算父皇再怎麼嚴厲這點小罪名我還不放在眼裡只是明明可以免此疏漏的為什麼非要鬧這一出?」
梅長蘇的笑容更冷「不鬧怎麼行?現在濟濟朝臣大部分的目光都盯在太子和譽王的身上殿下做的事有幾個人會真正注意到?雖然是多做事少說話但自己不說讓別人說總可以吧。兵部這一狀告上去皇上和朝臣們才會注意到當太子和譽王互咬互撕的時候是誰在控制場面?是誰在安穩民心?是誰明明默默無爭卻反而要被攻擊?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孰是孰非自然會有公論。反之如果殿下你現在報了兵部事情雖然做的天衣無縫了可效果卻適得其反白白埋沒了殿下的善行如好像衣錦夜行一般無人得知。」
靖王兩道英挺的濃眉皺在了一起道:「本王做這些事不是做給別人看的。」
梅長蘇一連冷笑了幾聲道:「如果做之前就想著是要給別人看那是殿下的德行問題但如果做完了善行卻最終無人得知那就是我這個謀士無用了……就算是為了蘇某請殿下您委屈一下吧。」
靖王聽他語有譏嘲辭意甚是尖銳知道他方纔的氣性未平倒也不惱淡淡道:「先生皆是為我何談委屈。這是先生思慮周密我自愧不如一切都照你說的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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