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飛流
其實仔細想想他的這種態度也並不奇怪。無論是蕭景睿也好岳秀澤的徒弟也好單就武林地位而言都不算什麼對於執掌天下第一大幫見慣了江湖最頂尖對決的江左梅郎來說這種級別的比試確實勾不起他任何的興趣。如果不是因為蕭景睿算是一個朋友的話恐怕他連結果都不太想知道。
「左邊!」飛流大叫一聲放開蒙著眼睛的手。梅長蘇微笑著攤開左掌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少年的臉立即皺成一團連站在一旁的童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了你輸了三次要受罰去幫吉嬸切甜瓜蘇哥哥現在想吃一塊。」
「甜瓜!」飛流是大愛水果的柑橘的最佳季節過了他就開始每天啃甜瓜梅長蘇常笑他一天可以啃完一畝三分地為了怕他吃壞肚子不得不予以數量上的限制。
少年的身影縱躍而去梅長蘇隨即收淡了唇邊的笑意語氣帶出絲絲陰冷:「通知十三先生可以對紅袖招開始行動了。先走第一步必須斷的乾淨。」
「是。」童路忙躬身應了「宗主還有其他吩咐嗎?」
梅長蘇半躺著將頭仰靠在腦枕上閉上眼睛「你明天可以不用過來了……」
童路大驚失色撲通跪倒在地顫聲道:「童路有什麼事情……做的不合宗主的意嗎?」
梅長蘇被他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道:「讓你休息一天而已你想到哪裡去了?」
「啊?……」童路這才鬆了一口氣抓了抓頭道「我以為宗主是讓我以後都不用過來了……好容易有直接為宗主效力的機會童路捨不得……」
「傻孩子」梅長蘇失笑地拍拍他的頭「其實是我想要徹徹底底地休息一天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管……摒去雜念安詳地過一日也算為後天積養精神吧……」
童路不是太明白後天有多重要但他並非好奇心過剩多嘴多舌的人不知道也並不問只是用尊敬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宗主靜靜等待他的吩咐。
「跟宮羽說讓她明天也好好休息……」
「是。」
「沒別的事了你走吧。」
童路深深地施了一禮卻步退出。黎綱隨即進來手裡托著個用紅布蒙蓋著的大盤子。
「宗主東西送來了請您過目。」
梅長蘇坐了起來掀開紅布。盤面上立著一個純碧綠玉雕成的小瓶乍看似乎不起眼但細細觀看可見玉質瓶面上竟繞著一整幅奔馬浮雕順著玉石本身的紋理呈現出矯健飛揚、栩栩如生的意態其構圖嚴謹刀工精美卻又如同天然般毫無斧鑿之感令人歎為觀止。
可是儘管這玉瓶本身已是可令人瘋狂追逐的珍品但它最有價值的部分卻還在裡面。
「多少顆?」
「回宗主一共十顆。」
梅長蘇伸手拿過玉瓶拔開檀木軟塞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又重新蓋好將玉瓶拿在手裡細細地把玩了一會兒。
黎綱的目光閃動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黎大哥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好了。」梅長蘇根本未曾抬過頭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察覺到黎綱的神情變化的。
「宗主這個禮會不會太重了些?」黎綱低聲道「霍大師親雕的玉瓶可救生死的的護心丹任何一樣拿出去都夠驚世駭俗何況兩樣放在一起?」
梅長蘇靜默了一會兒眸中慢慢浮起一絲悲憫之色:「等過了這個生日後只怕再貴重的禮物對景睿來說都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黎綱垂下頭抿了抿嘴唇。
「不過你說的也對這樣送出去確實過於招人眼目是我考慮不周了。」梅長蘇的指尖拂過瓶面輕歎一聲「拿個普通些的瓶子換了吧。」
「是。」
玉瓶被重新放回到托盤中梅長蘇的視線也緩緩地從那幅奔馬浮雕上劃過最後移到一旁隱入合起的眼簾之內。其實最初選中這個玉瓶就是因為這幅奔馬圖想著景睿從小愛馬見了這圖一定喜歡所以一直疏忽了它驚人的身價。
看來自以為寧靜如水的心境到底還是隨著那個日子的臨近起了些微難以抑制的波瀾。
「黎大哥取我的琴來……「
「是。」
一直關切地凝望著梅長蘇每一絲表情的黎綱忙應了一聲帶著托盤退下很快就捧來了一架焦桐古琴安放在窗下的長几上。
幾桌低矮桌前無椅只設了一個蒲團梅長蘇盤腿而坐抬手調理了絲絃指尖輕撥間如水般樂韻流出是一曲音調舒緩的《清平樂》。
琴音靜人亦可自靜。樂音中流水野林空谷閒花一派不關風月的幽幽意境洗了胸中沉鬱斷了眉間悲涼。一曲撫罷他的面色已寧謚得不見一絲波動羽眉下的眼眸更是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早已決定又何必動搖。既然對蕭景睿的同情和惋惜不足以改變任何既定的計劃那麼無謂的感慨就是廉價而虛偽的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那個年輕人都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
梅長蘇仰起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春日和熙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卻映不出一絲的暖意反而有一些清肅和冷漠的感覺。
抬起手迎著陽光細看。有些蒼白有些透明虛弱而且無力。
那是曾經躍馬橫刀的手那是曾經彎弓射大雕的手。如今棄了馬韁棄了良弓卻在這陰詭地獄間攪動風雲。
「黎大哥」梅長蘇轉過頭看向靜靜立於門邊的黎綱「抱歉讓你擔心了……」
黎綱頓覺心頭一陣潮熱鼻間酸軟幾乎控制不住顫的聲音:「宗主……」
「去叫飛流過來吧切個甜瓜也切這麼久……」梅長蘇彷彿沒有注意到他的激動一般偏了偏頭淡淡一笑。
話音剛落飛流苗條柔韌的身影恰在此時奔入院內一閃而進手裡捧著個細白的瓷盤大聲道:「花!」
梅長蘇側過身定晴一看五朵由甜瓜雕成的蓮花攢心擺著雖大小不一刀功生拙但也算有模有樣並不難看。
「這是飛流雕的?」
「嗯!」飛流的眉毛高高挑起甚是得意「最好的!」
「你把最好的五朵都拿過來了?」梅長蘇滿眼都是溺愛的笑揉著少年的耳朵「吉嬸教你的?」
「嗯!」飛流重重地點頭。
「可以吃嗎?」
「吃!」飛流抓起最大的一朵遞到梅長蘇的嘴邊。
黎綱不由笑道:「飛流啊反正是要吃的你幹嘛非要雕成朵花兒這麼麻煩?」
「蘇哥哥吃!」飛流瞪了他一眼強調道。
「我們飛流最乖了因為是給蘇哥哥吃的東西所以要弄得很漂亮對不對?」梅長蘇咬下一個花瓣順手拿布巾擦了擦少年的嘴角「你吃了多少?下巴上都是瓜汁……」
「雕壞的!」飛流申辯道。
「雕壞的你才吃掉啊?那還好。不過還是要記得不能一口氣吃太多哦會肚子痛的。」
「嗯!」
梅長蘇吃完第一朵朝飛流搖了搖頭。少年牢記著吃太多會肚子痛便沒有再餵他吃第二朵自己對著盤子了陣呆最後下定決心將其餘四朵的甜瓜蓮花推到了黎綱的面前。
「給我吃?」黎綱哈哈一笑「真是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
飛流沒有聽懂他後半句話但是聽懂了前一個問題所以立即點頭予以肯定。可是黎綱真的開始吃起來的時候他唯一會展露情緒的那雙眼睛裡卻出現了不捨的表情。
「你也吃吧我們一人一半。」單純的孩子心思一看就知道所以黎納忍著笑又分了兩朵回去。
飛流轉頭看了梅長蘇一眼。
「你剛才在廚房裡雕壞了幾個甜瓜?」
「三個!」
「全都是你吃的?!」
「吉嬸一起!「
梅長蘇看著飛流眸中露出責備的神情「你不是答應了蘇哥哥每天只能吃一個嗎?」
「雕壞的!」飛流大是委屈嘴角有些向下撇。
「嗯……」梅長蘇認真想了想「那就不怪我們飛流了是蘇哥哥沒有說清楚。從現在開始不管是雕壞的也好沒切好的也罷只要是甜瓜飛流每天吃的加在一起不能過一個。明白了嗎?」
飛流俊秀的臉上還是沒什麼激烈的表情但從語氣上已經可以聽出他心中的極度不情願:「好少!」
「蘇哥哥也是怕飛流生病啊」梅長蘇瞧著他的眼睛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要不我們叫藺晨哥哥來?」
飛流大驚一頭扎進梅長蘇的懷裡緊緊抱住了他的腰死也不肯撒手。黎綱本就忍笑忍得體如篩糠這一下更是再難忍不去捧著有些抽筋的肚子躲到了門外。
「你還沒回答哦」梅長蘇卻把持得極穩將少年的頭從懷裡拔出來仍是嚴肅地問道「一個?」
飛流在藺晨哥哥與甜瓜之間萬般艱難地選擇了一下最後還是乖乖地點頭:「一個……」
梅長蘇表示讚許地撫挲了一下飛流的頭頂目光和笑容都異常溫柔。
院外已沒有了黎綱的身影。這位穩重忠誠的助手大概已經去尋找合適的瓶子盛裝那些將成為禮物的靈丹。先時那些陰鬱的情緒被可愛的少年驅散了一些但在胸口似乎還剩著些殘留的餘波偶一思及仍有淡淡的悶隱隱的痛只不過在呼吸吐納間這些感覺被堅定地忽視了過去。
再過一天便是蕭景睿二十五歲的生日。
梅長蘇清楚地知道對於這位烏衣名門的貴公子而言這一天將是他此生最難忘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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