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君道

    刑部尚書的話穩定而又清晰聽得譽王心頭一顫忍不住又叫了一聲「父皇」。梁帝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依然板得如寒鐵一塊不過心裡已經有所遲疑。
    到目前為止他已基本判定夏江和譽王是在聯手構陷靖王也很清楚譽王在那次慘烈的私炮坊爆炸事件中動的手腳對於這二人蓄意欺瞞、挑釁皇威的部分梁帝絲毫也沒有想過原諒二字不過現在事態已經控制住了再把這林林總總翻到朝堂上去公開審理他也不願意。
    「蔡卿朕這就詔命中書令削免朱樾的官誥免職之後就用不著三司會審你全權處理就是了。」梁帝平緩了語氣對蔡荃道「朕覺得案子審到朱樾這一層已足以平定民心到此結束吧不必再審問什麼主使人之類的了。」
    「陛下……」
    「至於其他要處置的人朕自會處置」梁帝面無表情地截斷了刑部尚書的話「蔡卿只管結案就是辛苦你了。」
    蔡荃頰邊的肌肉繃得緊梆梆的垂下頭掩住了臉上隱忍的表情也掩住了眼眸中深深的憤怒。譽王跪在殿中叩頭謝恩的聲音他也沒有聽見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不要再繼續跟梁帝爭辯因為他知道爭辯也是沒有用的。
    「蔡卿朕的意思你明白沒有?」梁帝等了半天沒有等到下面傳來「領旨」二字不由挑了挑眉將語氣加重了一點。
    蔡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停頓了一下這才躬下身去低聲說了一句:「臣領旨。」
    「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是。」蔡荃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嚴謹地行完禮退出了暖閣。一出殿門廊下帶著雪氣的冷風便吹了過來寒意透骨可年輕的刑部尚書卻覺得心裡火辣辣的灼燒得難受。在外殿侍候的太監將他入閣前脫下來的披風送過來他也不披只抓在手裡便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在宮城門外蔡府的轎子還停著原處家僕們一看見他便忙不迭地迎上來。可蔡荃卻不上轎順手拉了隨從的一匹馬翻身而上獨自一人朝城中奔去完全不管身後慌亂的一片。就這樣縱馬前馳不知跑了多久才漸漸聽到有人在後面叫著:「蔡兄!蔡兄!」
    蔡荃勒住馬韁停了下來吏部尚書沈追圓圓的臉出現在面前看那喘吁吁的樣子大概也追了一陣子了。
    「怎麼了?瞧你這臉色……」沈追伸手拉住蔡荃的馬頭關切地問道。
    蔡荃仰起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默然了片刻突然道:「沈兄陪我上酒樓喝杯酒吧?」
    沈追怔了怔隨即一笑溫言道:「你還穿著朝服呢。走拐彎就是我家我有一壇窖藏六十年的狀元紅管你喝夠。」
    蔡荃沒有推辭兩人一同打馬進了沈府。沈追將客人讓至前院小花廳落坐吩咐治宴結果酒菜剛擺好蔡荃就一連乾了三杯。
    「好了海量也不能這麼喝」沈追按住他的杯口問道「到底怎麼了?你穿成這樣是進宮了嗎?」
    「是啊……」蔡荃長歎一聲「為私炮坊那件案子……我跟你提過的……」
    「那個要緊的人證已經審好了?」
    「是……」蔡荃用力揉著前額聲音裡充滿了疲憊「我審了幾個通宵總算審清楚了今天去稟報陛下。可是……陛下卻讓我結案說是到朱樾這裡就可以停止了不許再繼續……不許把根子給挖出來……」
    沈追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道:「這個結果你本該有點準備的。」
    「我準備了的真的」蔡荃紅著眼睛搶過酒杯又灌了一大口「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多難受……陛下看了供詞確實是怒了他一直在罵譽王罵他玩弄手段罵他欺君瞞上而譽王也一直在謝罪說他只是被逼無奈從不敢輕慢皇威……可是重點在哪裡?重點不在這裡!六十九條人命六十九條人命啊!對於皇上而言這個不值得一罵對於譽王而言這個不值得一悔嗎?居然誰都沒提誰都沒有看得很嚴重他們介意的他們放在心上的到底是什麼?是什麼?!」
    沈追了半天呆突然抓起酒杯一仰也干了。
    「為了謀得私利這樣草菅人命已是令人指可更令我覺得心寒的是……為君者對這一點居然毫不在意……」蔡荃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所謂人命關天那才是底線。再這樣消磨下去大梁還有什麼氣數百姓還有什麼活路?這樣不把民生放在心上的人就是我們將要侍奉的主君嗎?」
    「誰說的?」沈追突然一拍桌子「這話我以前從沒說過但我現在可以跟你說先別氣餒還有靖王殿下呢。」
    蔡荃眉睫一跳慢慢把視線轉過來直視著沈追「既然你說了我也不瞞你我對靖王殿下的期望也跟你一樣。只是……譽王的手段實在陰狠靖王殿下的身邊要是沒有一個替他擋暗箭的人未必能走到最後一步……這些咱們又幫不上忙。」
    聽他這麼一說沈追的臉色也黯淡了下來搖頭歎道:「你說的是現在靖王殿下還囚禁在府裡反省呢……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通報求情都沒辦法求……」
    「說起這個你倒不用擔心」蔡荃剛剛洩一通心裡稍稍舒服了一點「我今天在宮裡雖然沒有聽得很明白但約摸聽出來這似乎又是譽王的手筆已經被皇上識破我想靖王殿下應該很快就沒事了。」
    沈追大喜長長舒了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皇上總算沒有糊塗到底。」
    「而且懸鏡司好像也扯進去了陛下罵譽王的時候也在罵夏江這倒是從來沒有生過的事情。」
    「懸鏡司?」沈追恍然道「難怪……我今天在外頭看見禁軍去查封懸鏡司來著……看來這場風雨確實不小靖王殿下能躲過確是萬幸。」
    蔡荃閉了閉倦澀的雙眼低聲道:「可是朝局如此又實在是讓人心灰意冷……」
    「你錯了」沈追深深地看著他「越是朝局如此我們越不能心灰意冷。既在其位當謀其政有些事情雖然你我無能為力但有這份為國為民的心思總比尸位素餐要強。」
    蔡荃凝目沉思似在出神好一陣才長歎一聲又提起酒壺。沈追雖然在勸他但其實心中也是鬱憤此時倒也沒有攔阻反而陪著他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當兩位六部尚書在沈府借酒澆愁的時候蒙摯也完成了自己的差使乾脆利落地查封了懸鏡司。夏江原本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但一道聖旨當頭壓下又有蒙大統領坐鎮現場明顯是軟的硬的都討不了好所以他沒有絲毫的反抗只是再三請求面聖蒙摯冷冷淡淡地聽著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先盯著人給他上好精鐵鐐銬然後便直奔後面的小牢房將梅長蘇放了出來。
    說句實話懸鏡司並沒有怎麼折騰梅長蘇夏江繼續羈押他只不過是不願意給這位本事奇大的江左盟宗主留太多研究解毒的時間想多關幾天再說。可坐牢畢竟是坐牢調養的藥斷了飲食上也極為粗劣所以這幾天下來梅長蘇越的瘦骨嶙峋單薄得可憐蒙摯上上下下仔細一看便忍不住陣陣心酸痛楚。
    因為有隨行的兵士在梅長蘇不好多安撫他什麼只能微笑著道:「大統領親自過來解救蘇某銘感肺腑。只是這裡一片混亂不方便道謝改日一定登門致意還請大統領到時賜見啊。」
    蒙摯穩了穩心神勉強笑著客套兩句回身指派了兩名心腹命他們帶人妥當護送梅長蘇回府。等這裡一應諸事安排好之後他親自押解了夏江送入天牢關押進最森嚴的天字號房這才重新整衣入宮向梁帝復旨。
    「夏江說了什麼嗎?」梁帝這時剛剛斥退譽王叫他回府等候處置所以心情依舊惡劣臉陰得像是隨時會打下一個霹靂來。
    「他不肯認罪一直要求面聖。」蒙摯如實稟道。
    「他當然不肯認」梁帝冷笑道「夏江是到了最後一刻也不會放棄的人他要是痛痛快快認罪了朕反而會覺得奇怪。」
    「可是陛下……」蒙摯上前一步滿面迷惑之色地道「臣在送夏冬進天牢的時候她一直堅持在為夏江分辯說……劫奪衛崢之事都是她為報夫仇自作主張與她師父沒有絲毫干係……您說會不會真的是這樣呢?」
    梁帝不由瞟了蒙摯一眼「你呀武人心思太簡單。夏冬說的話也只有你肯信。她要是只為報夫仇在牢裡殺了就是裝模作樣劫出來做什麼?紀王不是還看見他們給衛崢順氣麼?分明是不想讓他死。如果此事由夏冬一人所為衛崢早就沒命了。朕覺得夏江大概還想拿衛崢繼續做點什麼文章吧比如說偷偷放到靖王管轄的某個地方再派人去搜出來自然就成了景琰的罪證……」
    「啊?」蒙摯的表情又驚又駭「這……這也未免太毒了……這些關節也只有陛下才想得明白臣愚鈍……根本想也未曾這樣想過……」
    「夏江的手段朕是知道的」梁帝瞇著眼睛神色狠厲「以前總覺得他絕不會對朕有所欺瞞所以未曾多慮現在回想起來著實令人心驚……」
    「那夏冬……」
    「夏冬說的話都是在為她師父脫罪而已聽聽就算了信得麼?」
    「這麼說衛崢也有可能還活著……」
    「應該還在夏江手裡。只不過他是絕不會把衛崢交出來的。」
    「這是為何?」
    梁帝再次瞟了蒙摯一眼「說你太簡單你就真的不動腦子了?夏江明明力證是靖王派人劫走了逆犯要是最後反倒是他自己把衛崢交了出來那不就等於是認罪一樣嗎?朕說過夏江沒那麼容易會認罪的。」
    蒙摯其實現在心裡非常想笑但琅琊第二高手總不至於連這點自控力都沒有所以他的表情依然非常嚴肅鄭重點著頭道:「構陷皇子實在是百死莫贖之罪夏江若有一絲貪生之念就勢必不肯交出衛崢。」
    「你總算開了點竅。」梁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無力地向後一靠道「你去跟夏江說朕現在不想聽他喊冤叫他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給他紙筆叫他寫折子上來。」
    「是。」
    「退下吧。」梁帝揮了揮手只覺神思倦怠不自覺地便閉上了眼睛假寐。高湛輕輕上前低聲問道:「陛下今天就歇在這兒麼?」
    梁帝半天沒有理他似乎已睡著但過了大約半刻鐘後他又微微睜開雙眸吩咐道:「擺駕芷蘿宮吧。」
《琅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