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還京

    原本預定在四月十五日的春獵回程因慶歷軍作亂延遲到了四月下旬。來時護駕的三千禁軍只餘數百還有少數比較不幸的隨駕宗室與臣子死於那最後的血腥一夜。在梁帝的一生中他曾經經歷過兩次這種規模的叛亂前一次他是進攻者而這一次他成為了別人的目標。兩次的勝者都是他第一次他贏得了皇位第二次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贏了什麼。
    至於十三年前掀起滔天巨浪最後以數萬人的鮮血為結局的那樁所謂的「祁王謀逆案」現在仔細想來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真正的劍影閃過天子的眼睫。這一點在老皇用顫抖的視線看著身邊殘落的禁軍時感覺尤為強烈。
    在帝都城外迎候天子迴鑾的是以留守的中書令為的文武眾臣沒有皇后沒有譽王蒙摯率兩千禁軍立即接手了梁帝周圍的防衛所有紀城軍撤出京城在郊外紮營等待受賞後再回原駐地。
    至此梁帝才算是終於安下了心開始準備動他醞釀了一路的風暴。
    與潛逃在外的夏江不同譽王根本沒打算逃皇后也沒有逃。因為他們沒有逃亡的能力離開了京城的富貴尊榮他們甚至無法生存。
    梁帝迴鑾的第二天譽王滿門成為了本朝第二個住進「寒字號」牢房的皇族不知他囚衣鐵索蜷縮在石製地板上時可曾有想起過他那個在重鐐下也未曾低頭的長兄。
    因靜貴妃的懇請言皇后沒有被列為同逆叛黨但身為留鎮京師之人。她沒有阻止過譽王的任何行動還曾下詔鉗制禁軍「被蒙弊」三個字無法洗脫她所有的罪名。廢位已是難以避免地處置。言闕上表請求削去言氏歷代封爵與尊位以示贖罪。梁帝不知因為什麼竟然沒有允准折子被留中之後便如同消失了一般毫無回音。內廷在五月初向所有京爵子弟們放獵祭例賞時言豫津仍然得到了他的那一份。對言氏的保全令許多本身沒有明顯黨附譽王但因是言太師故舊門生而暗中支持他地臣子們鬆了一口氣。最終為判定為譽王同黨的共計二十七名其中三品以上只有兩人雖然留守諸臣都因察逆不周被全體罰俸懲處但淌過京都街道地血色到底比預想中的要淡多了。
    塵封了十三年幾乎已刻意被人們遺忘的那樁舊案此時也難免被很多老臣從記憶的深處翻了出來逐一對比暗暗慨歎歲月光陰的消磨可以將一隻狠辣無情地鐵腕。浸潤得如此柔軟。
    但是對於處於風暴正中心的譽王來說他可一點兒都沒有感受到父皇的仁慈。他很後悔後悔當初不該輕信那個麒麟才子。後悔在夏江的鼓動下破釜沉舟。但他同時又很清楚即使事情重新來過一遍。他也依然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對於皇位的野心和執念已經浸入了他的血液和骨髓成為他人生最主要的動力和目標。他永遠不能像豫王和淮王一樣伏在另一個兄弟的腳下向他俯身稱臣。
    現在他輸了結局就只有死。一路看小說網而這種死還跟當年地長兄不一樣他知道自己將被永遠地放逐在皇族祭享之外無論多少個十三年過去也不會有人想要來為他平反。
    這不僅僅因為他無冤可平而且因為他並不是那個笑睨天下、無人可及的蕭景禹。
    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蕭景禹即使是現在已隱隱將東宮之位握在手中的靖王也只能遙望一下那人當年地項背。
    「你這裡也沒有找到夏江的蹤跡嗎?」在蘇宅裡來訪地蒙摯恨恨地搖著頭「他還真是個老孤狸都怪我一時不察……「
    「夏江落網是遲早地事我不急」梅長蘇歎息道「我急的是夏冬姐姐殿下已經求准了恩赦到底什麼時候可以把人接出來?」
    蒙摯這時已經知道了聶鋒之事當然能夠理解梅長蘇地急迫心情不過對於宮裡現在的狀況他要更清楚一些立即勸道:「你先安安心恩赦也只是赦死罪從輕落並不是不落。夏江謀叛逃匿陛下對懸鏡司一門正在氣頭上哪有那麼容易就把人弄出來的?靖王的勁兒要是使的過大陛下說不定又要起疑你不就因為這個才不敢告訴靖王聶鋒等著的嗎?何況聶鋒現在已聽你解釋過這前前後後的因果他也並沒有不安心只要夏冬最終沒事多等一兩個月也算好事多磨吧。」
    對於他勸的這些道理梅長蘇心裡其實是明白的輕歎一聲沒有答言目光轉到裡間的輕盈身影上道:「宮羽你別再弄了去休息吧。」
    正捧著個精巧香爐細細熏著紗帳的宮羽聞言垂下頭頰邊飛過一抹紅雲低聲道:「我想熏得均些宗主夜間更好安眠「已經很好了。」梅長蘇溫言道「我說過你不是我的侍女不必這樣伺候我。」
    蒙摯看著宮羽粉面通紅的樣子忙笑道:「宮姑娘搬進蘇宅了麼?我是覺得今天來好像宅子裡跟平常不一樣了。」
    「蒙大人取笑了。宅裡還是黎大哥他們打理我哪敢插手。」宮羽蓮步盈盈從裡間走出在梅長蘇前方約五步遠的地步停住猶豫了一下又靠近兩步低頭道:「宮羽剛才聽到宗主有煩難之事倒想了一個主意不知是否能為宗主解憂……」
    「你是指夏冬的事?」
    「是……」
    「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宮羽粗知易容之術雖然想要長久瞞人或者完全替換成另外一個人不太可能但獄中光線昏暗。每日最多只有獄卒巡視倘或能成功瞞上幾天也未可知……」
    梅長蘇那般聰明。一聽就明白了「你是說讓我們帶你進天牢。把你和夏冬交換一下?」
    「是。聶將軍與聶夫人如此情深意重他們想要早日相見的心情我是能夠想像的……可是聶夫人究竟什麼時候可以出獄現在還不能確定不如就讓我進去替代幾日至少可以讓他們先見上一面彼此說一說話……」
    梅長蘇垂眸沉思了一下。徐徐問道:「你有把握嗎?」
    「宮羽自信不會被人戳穿。」
    「你和夏冬的身高不一樣吧?」
    「要矮上幾分不過我有特製的鞋子可以把身材拔高一些那就相差不多了。」
    「你這個主意倒是可行……只要那段時間小心不要讓夏冬被提審大概是能瞞過去地……」梅長蘇凝目看向宮羽「可是讓你替她進天牢怕是要吃點苦了。」
    被他這樣一看宮羽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許多輕聲道:「能為宗主分憂。宮羽不覺得苦……」
    「這就好了」蒙摯合掌一笑「你心裡總懸著這件事情。我也擔心。我看宮姑娘這條計策不錯雖是天牢。找借口進去探個監還是可以的。就這麼辦吧。我來安排你就別管了。」
    梅長蘇面上也浮起淡淡地笑意。溫和地對宮羽道:「那就委屈你了下去早點準備到時候聽大統領的安排。」
    「是。」宮羽抿著櫻唇眸中閃過極歡悅地神情蹲身微微一福緩步退了出去。
    蒙摯伸長脖子瞧著她迤邐而去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梅長蘇挑了挑眉道:「小殊啊我已經算是一個很粗的人了但我覺得連我都能看出來……」
    「你還是繼續粗著的好。」梅長蘇冷冷甩過來一句「大統領現在很閒嗎?靖王如今沒時間管巡防營了叫你給歐陽激物色一個合適的搭檔這事兒你辦好了沒有?」
    「我薦了幾個靖王覺得朱壽春不錯他是我以前地副統領絕對的實誠人靠得住。」蒙摯說著將頭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還有個消息內廷已經下旨給司天監占卜吉日了。估計再過兩天這消息就會傳的滿城皆知。」
    「立太子的吉日嗎?」梅長蘇淡淡一笑「這也不算是意外。」
    「雖不意外到底是喜事多年心願一步步地近了你也該高興高興。」蒙摯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近來身體時常有恙不能上朝。等立了太子靖王就名正言順地監國了。你辛苦煎熬這些年為了不就是這個嗎?怎麼還這樣悶悶的?」
    梅長蘇默然不答轉頭看向窗外看到黎綱急匆匆地從院子外面走進來顯然是帶來了什麼訊息不由瞇了瞇眼睛。
    「宗主黔州飛鴿傳來消息……」
    「進來說。」
    「是。」黎綱邁步而進抱拳道「稟宗主謝玉死了。」
    蒙摯頓時一驚失聲問道:「怎麼死的?」
    「官府結論是意外。他在採石場服苦役坡上落石將他砸死了。」
    「這麼巧?」蒙摯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不過一想到他犯的那些罪孽這樣死還真便宜他了。」
    「是便宜了些但他死了比活著有用。」梅長蘇地眸中閃過一絲冷酷無情的光芒「夏江謀逆老皇垂暮新太子威望正高想要重審赤焰舊案這時候正好只不過差一個勾起來的契機而已。蒙摯心中一動問道:「你是說……」
    「謝玉是很惜命地人他現在已脫了死罪怎麼都不會願意把舊案翻出來所以他活著沒用。我需要的契機是蒞陽長公主手中等他死了才有可能被拿出來地那份親筆供述。」
    「我明白你地意思了。可是會不會急了一點?」蒙摯有些擔心地問道「靖王現在還沒有冊立呢我覺得再穩一穩比較好。」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蒙大哥你忘了我們接的是飛鴿傳書了?謝玉現在是苦役犯他地死訊最多通過驛馬慢傳連加急的資格都沒有。從黔州這一路過來等蒞陽長公主接到訊息差不多也是一兩個月以後了時間剛剛好。」
    「哎呀!」蒙摯敲敲自己的頭「沒錯我想事情就是不細你那個玲瓏心肝確實沒人比得上。」
    「這幾個月必須要靜要穩靖王現在的地位不一樣了朝政上更要多下功夫。好在經過這一兩年的調整得心應手的臣子多了局面還不錯。」梅長蘇唇角輕輕上挑面有欣慰之色「各地規設豐災年平倉的事情就辦得漂亮現在誰還敢說靖王殿下不擅民政?」
    「可說來也怪」蒙摯聳了聳肩道「他現在跟你一樣明明這麼多高興事可看起來人還是悶悶的。你悶是為了聶鋒身上的毒他悶什麼悶?」
    「你也替他想想他現在身上擔子越來越重難免會覺得疲累。」梅長蘇慨歎一聲「我身邊還有你們可以說說心裡話他身邊有誰呢?朝臣部將謀士……靜妃娘娘雖然可以寬解他到底隔著宮禁啊。」
    蒙摯被他這樣一說不由呆了半天心中甚是酸楚有些話想要說一看梅長蘇鬱鬱的面容又覺得說不出口。
    「宗主」門外突然響起甄平的聲音「聶將軍醒了。」
    梅長蘇頓時展眉一笑拉住蒙摯的胳膊道:「走我們去陪陪聶大哥衛崢一直在他房裡咱們再過去他一定高
    他難得的歡快令蒙摯突然間一陣心神恍惚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銀袍小將滿臉燦爛笑容地叫著:「走我們去找聶大哥比箭!」可是只短短一瞬面前的景象又重新清晰只有蒼白的臉和淺淡的笑容絲毫不見舊時痕跡。
    「小殊」禁軍統領抓住他的肩膀衝口而出「我覺得……還是告訴靖王吧?」
《琅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