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這幾日的招待,我想我們也該走了。」羅輪茲放下刀叉,向坐在主位的紗蒂婭道謝兼辭行。
「哪裡,」紗蒂婭捻起雪白的絹帕,優雅地擦了擦唇角,閃爍智慧光芒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睇向羅輪茲,「可以的話,不妨再等一天,我打算引見我父親和您見面呢。」
拉斐爾等人互看了一眼,他們並沒有告訴紗蒂婭羅輪茲的真實身份呀。
「公爵大人見我這個劫獄犯?似乎有所不妥吧。」羅輪茲不動生色。
「不必隱瞞了,」紗蒂婭雙手支住下頜,聲調悠閒,「我見過羅輪茲殿下的畫像,出自翡冷翠有名的畫家手筆,相當傳神。這也無需驚訝,權謀之爭,本就是自古以來宮廷生活的永恆主題,稍動腦筋也不難推算出前因後果,再加上這幾日我也做了點兒小小的調查。」
「調查?」拉斐爾警惕地道,「調查結果是什麼?威尼斯看好哪條大魚?」
「放心好了,我父親可是格外欣賞羅輪茲殿下的,」紗蒂婭坦然地道,「殿下莫非忘記曾經和我相親的事情了嗎?」
耶?此言一出,三劍客的眼珠齊刷刷地向羅輪茲射來,有這種事?
庫拉麗秋的手一顫,勺子差點兒掉到盤子裡,心臟驀然收縮。
羅輪茲略微回想,哦了一聲:「這樣一提,好像的確有過。」
「羅輪茲你到底腳踩幾隻船啊--」米開朗基羅愕然大叫,憑著他天才藝術家的敏感直覺,早就察覺到羅輪茲和庫拉麗秋間日漸加深的情愫,他可不允許羅輪茲欺侮她哦。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看到大家臉上露出噯昧的神色,羅輪茲連忙解釋,「只是彼此交換過畫像而已,完全是叔叔他們做的,我根本沒有同意過。」
「對哦,」紗蒂婭故意神色悵然,歎著氣道,「連我的長相也沒有記住,殿下果真是王者風範。虧得我聽說您染病辭世的消息時,還為您掉過幾滴眼淚。」
羅輪茲尷尬地咳了幾聲,不曉得該說些什麼。紗蒂婭卻大方地先開口了:「總之,先拋開那個不提,我父親可不是看上皮耶魯大人才把我的畫像送去的,那是他欣賞羅輪茲殿下的證明。我相信,他一定很樂意站在殿下這邊,為您略盡綿薄之力。」
眾人面面相覷,這可真是意料之外啊。米開朗基羅不甚雅觀地舉起三根手指,「也就是說,我們找到了第三個援助方?」
能得到公爵的支持,真是此行意外的收穫和驚喜。如果有威尼斯方面的傾力相助,三面夾系,就可以一舉擊潰翡冷翠的亂黨,把因政變事件引發的損失滅少到最低!說不定還可以借助公爵佈一個巧妙的方讓避開戰局,想到這一點,羅輪茲連日來凝結在眉心的鬱悒終於有了化解的跡象,唇角輕揚,揚起一個淺淡的笑意。
而坐在他的對面,一直凝望著他的少女,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霾也不著痕跡地被他納入眼底。
笑意融化,成了若有若無的溫柔的歎息……
白色的土牆,圍繞著綠蔭蔥鬱的府邸。月光如影隨形,為花園中每一瓣花朵塗抹上明媚不定的光華。
鞦韆的鐵索發出吱吱的響動,伸出指尖,碰觸到鐵索±的霹水,飛快地縮回,攤開,手心中已掬滿冰涼。少女略略失神,支在地上的腳趾用力一點,鞦韆受反作用力,向後飛去,又再向前揚起,有種馭風而行的快意,雙腳不覺向前平伸抬起,長長的卷髮灑滿肩膀,耳畔柔軟光亮的小卷蹭著柔嫩的臉頰,寶石般湛青的眼瞳透過濃密的劉海,怔怔地望著的盡頭。
主人在紗蒂婭小姐的陪同下去拜見公爵大人了……這應該是件好事。可是,她低下頭,咬住柔嫩的唇瓣,心裡就是會升起一種恍然若失的疼痛。
有一根小小的刺,侵駐心底,久久不化。總是假裝忘記,總是不想觸碰,可一旦外力來襲,就又再次尖銳地豎立,痛呵……痛不可擋。
手指糾結,把胸前的衣服也擰成一個團。這身可愛的白色衣裙是紗蒂婭小姐看她沒有換洗的衣服才特意為她準備的。紗蒂婭,雖然出身高貴,卻很懂得體貼別人,就像……就像主人那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喜歡紗蒂婭小姐,不喜歡她的熱心、不喜歡她的體貼、不喜歡她一舉一動中透露的成熟風韻、不喜歡她慵懶的美麗和高貴的氣宇……因為這些都是她--庫拉麗秋所不具備的……
怎麼比呢,那是個可以幫助主人達成夢想的小姐啊。不,是根本沒有辦法相提並論的。
她昂起頭,天上是永恆不變的星光,如果時間也就此停止,該有多好。自己就永遠是主人身邊可愛的小淑女……可是,主人說過,星星的位置也會轉移……
不想失去主人,可這句話的意思已不再一樣了……
她想要靠近一點,想要更靠近一點,想要成為那個全世界離他最接近的人,想要成為讓他惟一牽掛的人……美麗的主人、優雅的主人、溫柔的主人……想把他變成只屬於庫拉麗秋一個人的……
這樣的想法真是不可饒恕啊,竟然背棄在聖母面前許下的誓言嗎?那個只是希望主人可以幸福,那個只是一心一意為了他的誓言啊。
銀色的淚撲簌簌地落下,美麗濕潤的眼瞳,望著天上搖蕩的月亮,聖母啊,請原諒庫拉麗秋,這些都不過是庫拉麗秋心情動盪下不真實的想法,因為被主人寵愛而忘記自己是誰了,只是像月缺月圓般變幻不定的一個人的感情,請忘記吧,庫拉麗秋也一定會努力忘記的。
主人與紗蒂婭是那樣的相配,就好像是天生的一對。嗯,庫拉麗秋一定會微笑著祝福他們。
忘記吧、忘記吧,用力閉上眼瞼,像吟誦咒譜般不平地在口中反覆念著,忘記心中那個禁忌的秘密--那個愛上他的秘密。
打開純美動人的微笑,等待著主人的歸來,聽,腳步聲已經在門外響起,少女輕盈地躍下鞦韆。
鐵門打開,她舉步上前,卻又硬生生收回腳步,主人的身邊有紗蒂婭小姐--美麗自信的紗蒂婭和優雅俊逸的主人……
兩個人在說什麼呢?一副愉快的表情。本來是在等他的,是要去迎接他的,卻不知為何又下意識地躲進了大樹後面,看著他們從她的身邊走過,羨慕地望著那成雙的背影。明明決定了要祝福他們,為什麼心還是會這樣的痛……
轉過身,小小的身影跑著離開,濕濕的東西順著臉頰滑落。
「那個小姑娘剛才在看我們哦。」紗蒂婭停下腳步。
「我知道……」
「你不去解釋嗎?」紗蒂婭奇怪地看著這個當著父親的面一口拒絕聯姻提議的男子。
「你知道?」他挑眉反問。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殿下是在懷疑紗蒂婭的眼光嗎?」她紅唇微掀,笑著回答。他該是非常喜歡那個少女吧。不然,自己倒是挺鍾意他這一型的男子呢。
「唉……」她歎了口氣,拍拍臉頰,「真是可惜,失去了結婚的機會。」
「可是,」男子輕輕一笑,伸出手來,「不是有了多一個朋友的機會嗎?」
「呵呵……」她抬起眸子,對上他誠摯的臉,「說得也是。那麼,朋友閣下,想不想知道我父親最終的回答呢?」
「不管答案是什麼,對於公爵的好意我都會銘記於心。」羅輪茲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哦哦,一副不相信我們的口氣喔。」
「哪裡……」不但不把他們當做落水狗痛打,還禮貌周全地招待他們,從這點看來已經是很有氣量的了。
「羅輪茲殿下,」在月下,紗蒂婭以威尼斯公爵長女的身份鄭重承諾,「威尼斯從來不會對朋友吝嗇--」
「咦?可是今天公爵好像很不開心啊。」他回想起公爵聽到自己拒絕親事時臉上青白不定的表情。
「那當然嘍,失去了理想的女婿兼繼承人啊。不過,這和威尼斯願意幫助您可是兩回事,千萬--」她伸出手指在他臉前一晃,「不要混為一談。」
感激的笑容浮現在羅輪茲的臉上,而女主人不給他道謝的機會逕自接道:「不過,我個人還是有一個要求,想要羅輪茲殿下同意呢。」
「只要我能做到。」他利落地回道。
「很簡單,」美麗的小姐雙眼中泛起頑皮的星點,「在代表威尼斯為您舉辦正式的歡迎舞會召開之前.都不可以去向庫拉麗秋解釋哦。」
耶?羅輪茲為之瞠目。
「剛才,我可是給過你解釋的機會呢。既然你自己沒有把握住,那我就要替月行道來懲罰一下你為什麼不相信你的戀人嘍。」
月光下,扮演正義使者的高雅女性一副促狹的神情,分明是在捉弄這對有情人嘛。
「紗蒂婭--」
「就當是安慰我這顆失戀的心啦,呵呵呵呵。」紗蒂婭一臉惡作劇得逞的模樣,轉身而去,「好好睡覺,反正舞會三天後就會舉行。」
三天?青年學著今天吃飯時米開朗基羅不雅的動作舉起三根手指,就是說,他和庫拉麗秋都要有三個不眠夜?
果然--自己的朋友緣,從以前到現在,根本就沒有改善過嘛。
銀色的月光下,美男子懊惱地小聲叨咕著,柔了柔流水樣的半長髮。
碎紫丁香紮成簇簇鮮花球,插在晶瑩剔透的玉質長頸瓶中,侞白色的紗幔在拱形落地窗前輕輕飛舞。衣著華美的貴婦人和冠羽光鮮的紳士,互碰的水晶杯,相撞間敲擊出的清脆聲響,都構成舞會的華美景致。
庫拉麗秋身著銀白色的小禮服,頭髮上綁著與丁香同色的紫緞帶,素雅清新地立於大廳圓立柱的邊角,清靈的小臉蛋上滿是寂寥的神色。失落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只想追逐那一個人的腳步、透過影影幢幢,穿越林林總總,不管他在哪裡,只要是在同一空間,她的眼睛就一定能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他的身影。夜空色的眼眸、夜空色的頭髮,那個溫柔的男子此刻正站在公爵大人和公爵小姐的身邊低聲談笑呢。
從相遇的那天起,就與他一直在一起。手拉著手,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在他的身邊,感覺他的懷抱,一切是那樣的理所當然。
儘管咬住嘴唇,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這虛幻的生命只是個美麗的泡沫,不知何時就會融化了呢,自己是沒有辦法給那個人以幸福的。
那麼就讓他到可以使他幸福的人身邊去吧……
「今晚的舞會只是單純的歡迎會嗎?」
「才不是呢,聽說是公爵大人的愛女紗蒂婭小姐和羅輪茲殿下的定親舞會!」
「耶?我就猜到……」
兩名貴婦人拖著長長的裙擺,滑過她的身邊,流言蜚語一字不落地溜入她的耳中,心中的那根刺,一下子又豎了起來,痛,好痛,她臉色蒼白地扶住身邊放置酒杯的三角架。
說,只要你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可是,庫拉麗秋為什麼沒有辦法再這樣想呢。
能給羅輪茲以幸福的人,能站在羅輪茲身邊的人、能張開雙臂保護他的人,都希望只是自已,好像只有如此,她才能感覺到真實的幸福。這是多麼可怕的獨佔欲,這是多麼可怕的想法。原來,愛上一個人,竟然是這樣的感覺嗎?不!她不要!如果……如果她的愛情讓她無法再以羅輪茲的感受為最先考慮,那麼,她不要這樣的感情,寧肯消失好了,寧肯化為泡沫好了,在那之前的每一刻,她都要做他可愛的庫拉麗秋,不讓他擔心,不給他添麻煩,要微笑,一直微笑的話,他就沒有辦法看透她的心了吧。
害怕這樣的心情被他瞭解,害怕會被他討厭,只要想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會加入厭惡的情緒,即使只是這樣想像,就已經難過得快要窒息了。那是比失去他更痛一百倍的痛楚……
「歡迎大家光臨今夜的舞會。」胖胖的公爵笑瞇瞇地宣佈舞會的開始。大家一邊鼓掌一邊把目光投向羅輪茲。一般是由宴會主人跳開場舞,但當舞會上有身份極為尊貴的客人時,為表示禮貌,也可以請這位客人擔任開場舞的責任。何況,這可是一場定親舞會呢。滿場的男女均以噯昧的視線在羅輪茲與紗蒂婭身上徘徊。
「羅輪茲真的要和那個傲慢的小妞定婚?」米開朗基羅一邊往大嘴裡填塞食物一邊不滿地抱怨著。
「笨蛋!」拉斐爾懶得理他。
「你不會從開始罵到最後吧!」米開朗基羅不滿地齜著牙,他可是個天才呢。
庫拉麗秋已經垂下了頭,眼眸中水光浮動,悄悄地退後一點兒,再悄悄地退後一點兒,讓人群擋住她的視線,不想看到這令她心碎的畫面。
這一定是聖母給她的懲罰,懲罰她對主人有了不該有的戀惰,眼淚噙在眼眶中打著轉,手緊緊地攥住衣擺。因為低著頭,所以沒有看到那個身姿挺拔的男子正以堅定的步伐向她走來。
因為低著頭,所以沒有看到人群自動退向兩邊,就像海水給摩西讓開了道路。
因為低著頭,所以當那雙手溫柔地拂上她的頭頂時,她的眼淚便撲簌簌地落在了光滑的地板上,濺起透明的水花。
這是錯覺,這是夢幻,她怕得閉上眼睛,不敢確認。
而那雙手臂,溫柔中帶著屬於堅持的強悍,托起她的下頜,熟悉的氣息襲來,溫熱潮濕……
睫毛眨動,掀開眼皮,對上的,是一雙夜空色的眼睛,一個溫軟的微笑。
華麗的舞會,俊男美女,統統成為了襯托這個男子的背景,視野中,變成了只有他一個人存在,嘴角上揚,漾出完美的弧度,他就像面對著一位真正的淑女,把手臂放在自己的左胸上。
「你好,庫拉麗秋小姐,我是羅輪茲?梅迪奇,能否請你與我共舞一曲呢?」
不可置信的清澈眼瞳映出美麗男子的倒影,因驚愕而微微張開的嘴唇無法吐出一個音符,顫抖的身體在掙脫前就已被擁入懷中,隨著他的腳步在音樂中旋轉,周圍的一切變成了絢麗的彩色線條,發生了什麼呢?誰來告訴她?
「主人?」她疑惑地開口。
「叫我羅輪茲……」他一字一句地糾正。
「可是,可是……」可是主人明明是要和紗蒂婭小姐在一起的呀,今天不是他們的定親舞會嗎?
「沒有什麼可是。」握住少女纖腰的手勁不覺加大了點兒,唉,小淑女啊,他應該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才對,為什麼你看不出來?不想承認嗎?
「你和我跳開場舞怎麼可以呢,紗蒂婭小姐會生氣的……」她壓抑著內心雀躍的期盼,小聲地說道。
「我所想要共舞的對象,從以前,到以後,都只有庫拉麗秋一人而已。」
紗幔飄浮,露出拱形的落地窗,今夜群星璀璨如寶石,而此刻,這滿天的星光,似乎都映入了身前男子夜空樣的眼眸,美麗的眼睛,那專注的深深凝望她的眼神,都好像在說,她是他的惟一。
在驚惶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時,在聽到貴婦人們小聲的議論中,在眼角瞟到紗蒂婭衝她眨著眼睛微笑而感到的迷茫間,那溫熱的帶著自己步入絢麗世界的大手已將一塊涼涼的東西掛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
她疑惑地摸上去,手指所觸,是如水般清涼柔軟的石心。
「這是祖母去世前留給我的,她說,有一天,當我遇到了想要娶她為妻的女子,就親手把這條項鏈送給她。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而男子繼續溫柔地說著。「聽說是有魔力的寶石,可以給佩戴的女性以幸福,所以……」他微笑著,幫她別好耳邊散落的一綹卷髮,「所以庫拉麗秋一定會幸福的。」
「主人,這是在做夢嗎?」她忐忑地仰望他--這個不應該屬於自己的王子,「如果不是夢,為什麼庫拉麗秋會覺得這樣幸福?」
「如果這是夢,那一定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完成的夢,一輩子都不會醒來的夢。」他淺淺地笑著,堅定地回答。
「可是主人,你忘了嗎?你要建立一個美好的城市,自由的國度,人們都幸福生活的地方,紗蒂婭小姐她可以幫助您呀。而我,是這樣的笨拙……」
「庫拉麗秋,你希望我能得到幸福嗎?」他忽然問道,截住她的話。
「當然啊。」她用力點頭,用力表白。
「一個人,如果自己不幸,是絕對沒有辦法給別人幸福的。所以,要建立幸福的城市,就先要找到自己的幸福,而我的幸福……」他暗夜般的眸子升起兩點星火,彎腰親了親少女圓圓的臉頰,「--就是和你在一起!」
她完全呆住了,「可是……可是……」
「我說過,沒有那麼多的可是。」溫柔的男子以少有的強勢表白,「你是我的幸福,而我,也會努力給你幸福。」
她無法言語了,只能凝望著他。他的眼底有著滿滿的笑,傾溢成春天的湖水,淺淺的、涼涼的,猶如那水波般的項鏈已將她包圍。
少女閉上雙眼,花香如夢,場景如夢,如果,這是夢.請讓我永遠的做下去……
「原來如此。」不遠處的米開朗基羅又剝開一根香蕉,注視著翩然共舞的男女。
「所以說--你是笨蛋!」
「拉斐爾……你等著,我一定會報仇的……」
而拉斐爾不理他,轉身而去,達文西在哪裡?是否,也該計劃一下功成身退的事情了。
半月後,翡冷翠希紐瑞阿廣場。
身著貴重華衣的皮耶魯滿面興奮,今天是他正式舉行執政典禮的日子。連威尼斯公爵都要來祝賀,呵呵,他真是太有面子了。
絲毫沒有考慮到自己是用謀害親侄的手段登上統領者的寶座,寡廉鮮恥地向被聚集前來的市民們發表他的政治宣言。
威尼斯公爵在一旁的觀禮席上微笑著問:「我也可以說兩句話嗎?」
「當然當然!」皮耶魯巴不得和周邊各公國套好關係。
看了看太陽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該是約好的時間了呢,公爵悠然地質問:「皮耶魯,你並沒有統領這個城市的能力啊。」
「你!」皮耶魯為之色變,「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是梅迪奇家族的繼任人!如果你是來搗亂的,就算你是威尼斯公爵,我的親兵也不會放過你!」
公爵冷笑著向站在皮耶魯身後的士兵揚了揚手中的卷軸,「我這裡有教皇的親筆文書,上面揭露了皮耶魯大人謀害自己侄子的罪刑,你們要不要也看一下呢?」
身後的家族長老、城市的貴族豪商,頓時陷入嘩然。
「你胡說!那是假的!」皮耶魯伸手去奪,公爵胖胖的身體卻靈活地轉開了。皮耶魯面露凶光,步步逼近,「你是想藉機奪得我們翡冷翠吧!」
「翡冷翠當然不能由你管理,但也不會是我。」公爵不疾不徐地回答。皮耶魯來不及再問,已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踏踏、踏踏……」馬蹄在風中揚塵,為首的人眉目清秀,高舉著一面鮮艷的旗幟,上面是一朵盛開的百合花。
觀禮席上,認出他的人小聲地怞氣,不知道是誰先驚呼出聲:「是羅輪茲殿下--」
「殿下沒有死?」
「他回來了!」
「叔叔!」勒住馬身,羅輪茲居高臨下打量著猶如見到鬼一般面色蒼白的男子,厲聲喝道:「承認你所犯下的罪行,接受你應有的審判吧!」
在羅輪茲的身後,有救皇差遣的主教,有那不勒斯雅量王直屬的衛隊,激動的市民和城內的守衛也明顯傾向於羅輪茲。那些軟弱的貴族,更不過只是些看風勢而行的牆頭草罷了,見到這種陣勢,哪還敢去援助皮耶魯?
皮耶魯終於頹喪地垂下腦袋,驀地,一把尖刀從他的身後捅入,直透胸前,他噴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望那個站在他身後的人--波提切利。
「敗類。」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波提切利反手抹罷臉上被噴濺到的鮮血,露出一個近乎妖異的笑容,他抬起頭,看向羅輪茲,後者也在以複雜的目光注視著他。
「羅輪茲,」他瞇起眼睛,笑得很漂亮,「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我接近這個傢伙,正是為了趁機探聽點兒消息呢。真好,你平安地回來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為你擔心啊。」
與羅輪茲共乘一騎的少女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她感覺主人在發抖,是憤怒嗎?還是傷心?
「是啊……」半晌後,羅輪茲忽然一笑,目光卻轉向悠遠的藍天,「波利切利,我最好的朋友……」一縱馬身,他向前躍去,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在等待他的處理,沒有傷感的時間呢。
「主人,」身後的少女把頭埋入他的肩膀,「主人……你很難過吧……」
「嗯……」
「主人,你為什麼不逮捕波提切利呢。」她悶悶地問,終於想起來了,那天,和皮耶魯一起擺點心的人,那個從她身邊閃過讓她覺得聲音很熟悉的人,就是波提切利啊。
羅輪茲輕輕歎了口氣,望向蒼藍的天空,「再給他一個機會吧,但願這一次,他可以改過。」
「主人,你太善良了……」
「那麼,」他回眸一笑,夜空色的眼睛泛起琉璃般的星光,「就請你繼續保護這個善良的我吧。」
少女無語,柔軟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背。這樣的擁抱,還可以有多久……
繼續嗎……
虛幻的生命,聖母的奇跡。又可以再持續多久?
白花搖蕩,河水悠然,這裡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庫拉麗秋拉著自己的裙擺,漫步在花朵中央,心情卻異樣郁卒。
屬於主人的冒險已經結束了,那自己呢?伸出雙手對上明亮的陽光,恐懼的念頭驅之不散。何時消失,是今天,還是明天?消失之後,自己會去哪裡?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沒有羅輪茲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完全的虛無。
這樣心痛的感覺,就是自己觸犯禁忌所得到的懲處。
「庫拉麗秋,你躲在這裡。」
耶?她霍然回眸,映入眼中的畫面,竟是那樣似曾相識的熟悉。
夜空色的眼睛,夜空色的發,溫柔優雅的青年牽著黑色的馬,撥開一路白花。
心,怦怦地跳動,直到那雙腳確定無疑地停在她的面前。
「到處找你,我都要翻遍利卡狄了!」青年俊美的臉上憤憤的,一瞬間,以為這個突然出現在生命中的溫暖女驀然消失了呢。那樣的惶恐,是會讓人六神無主,五臟俱焚的。
羅輪茲伸臂抱住少女,擁住這嬌小的身軀,不敢太用力。好像臂彎再強硬一點兒,她就會在懷中碎裂掉……
「庫拉麗秋,我們結婚吧……」
她猛地一顫,笑容再也無法堅守,眼淚流下……開口喚他,卻又低下頭,他的眼睛裡,有著足以溺斃她的溫柔。
「羅輪茲……」她怎麼說呢,讓他娶一個不知何時會消失掉的新娘嗎?
「終於叫我的名字了,」他感覺有些滿意,「可是……」彎下腰,眨眨右邊的眼睛,「你何時才肯給我一個回答?」
「回答?」
「不會忘記了吧,」他懊惱地捏捏少女的臉,「我已經表白了那麼多次,你都不理不睬,我也是會擔心的啊。」
「我……我配不上你啦……」她搓著衣角,小聲地說著。
「又說這種話!」
「我……我是……」她張了張嘴,又閉上。難道……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身份嗎?探索的眸子望過去,卻只在男子的眼中看到溫柔的情意。
「我愛你,不管你是誰。」他理所當然地說著,眉目間,是屬於羅輪茲豪華王的決絕風範。
花香誘惑著她,他溫柔的眼睛也在誘惑著她。少女終於站起身,撲進他的懷裡。
沿著河堤盛放的白花搖曳成天邊的雲朵,映襯著少女青色寶石般閃閃發亮的眼睛,少女堅定地回應著男子眼中的感情。
「我愛你,羅輪茲,我愛你,好久好久了……」
這--是咒語,只要說了,就會打破所有幻象的禁忌。可是,哪怕就此煙消雲散,也想要勇敢一些,把我的心意傳達給你……
明亮的眸子不斷地湧出眼淚,淚水是鹹鹹的,在男子俯首吻上的瞬間,變成滾燙。
「我愛你,庫拉麗秋……」他的目光是溫柔的,溫柔且深沉,「不管……不管你是誰!」
在一旁的草叢裡,米開朗基羅注視著甜甜蜜蜜的情侶,拉斐爾一連捅了他好幾下,他都沒發覺。
「走啦--」拉斐爾乾脆拖著他的衣領,「你看什麼看啊,不會是喜歡上庫拉麗秋了吧。」
出乎意料,大嘴巴的三角眼男子竟然沒有反駁。
感覺到後背緩緩升起一股涼氣,拉斐爾慢慢轉過頭,對上米開朗基罹難得認真思考的表情,「耶?真……的嗎?」
「那是戀母情節而已。」達文西乾脆俐落地打消掉某人心中剛剛萌生的感情。
「是這樣嗎--」米開朗基羅忙不迭地問。
「沒錯,就是這樣!反正這樣想比較幸福。快點兒回去吧--」
由黑、綠、粉紅三色大理石砌成的花聖瑪利婭教堂,籠罩在無限柔和的晨曦裡,獨特的紅色圓頂與別緻的鐘樓都散發著異樣鮮艷的光彩。
宏偉的教堂門口,兩個年輕人正在相互凝望。
「你知道嗎?」青年愉快地對少女說,「通往頂層共有四百六十三級階梯,傳說只要懷抱堅定的信仰,踏入頂層,就可以向聖母許一個能被實現的願望。」
「嗯。」少女用力地點頭,再次,許一個願吧,這一次,是要留下,留在他的身邊。
手拉著手,一起登上長長的階梯,在這四百六十三級階梯上兩個人共許同一個願--我想和你在一起……
每踏上一步,都有共同的回憶湧現,快樂的、悲傷的,重疊錯落浮現在眼前。
終於,踏上足可俯瞰整個翡冷翠的教堂頂層,羅輪茲站在窗邊對庫拉麗秋說:「來,你看,從這裡望下去,翡冷翠就像是阿諾河畔的紅寶石……」
「嗯,」少女漾起如花的笑臉,「是屬於主人的紅寶石。」
「還要叫我主人?」他故意一板面孔。
「改……改不了口嘛。」她嘟囔著。
「是屬於每個人的幸福城市,來吧,」他伸出溫暖的手掌,向少女微笑,明亮的朝陽將他的身形也嵌上一層金邊,「我們一起建立它吧!」
「嗯!」少女伸出柔嫩的手掌放在他寬大的掌心裡,「只要庫拉麗秋還在一天,就一定會和主人一起努力!」
「傻瓜,你當然在了,」男子承諾下一生,「只要有我在,你也永遠都在!」
「那種事……怎麼說得準……」她轉過頭,心上和眉間都打起一個蝴蝶扣。
「聖母在上,」他突然大聲開口,嚇得她抬起頭來,看到他一撩衣擺,跪在了聖母像前,「我--羅輪茲?梅迪奇願意減去一半的生命分給我的妻子庫拉麗秋,請讓她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不可以!」她慌忙搖頭,「不可以這樣講!要是應驗了該怎麼辦?」
「和所愛的人共享同一個生命,有什麼不對呢?」他理直氣壯地環住她的腰,「我要給你幸福,我要和你一起幸福。兩個人在一起,才是幸福的所在!」
少女漾起羞澀的笑容,就像有一朵小小的白花在唇邊悄然綻放。她不敢期待幸福,而幸福已經降臨在她的身上。「啊!」她忽然發出小小的驚呼,「拉斐爾他們不見了……」幸福得都忘記了他們。
「回到應該回去的地方了吧?」
「是天國?」少女依然認為他們是天使,「我有點兒想他們哦,特別是米開朗基羅,雖然他總是大嗓門地吼我……」
「會見面的。」羅輪茲拍了拍她的肩,想起前幾天,米開朗基羅特意來找過他,叮囑他一定要在某年某月某日的花園裡收養一個和他同名的少年。
輕輕一笑,他自信地說道:「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再見面的。」
「耶?」少女偏過頭,眼睛閃亮亮地問,「你知道些什麼嗎?」
「不知道呀。」羅輪茲微笑著,「我什麼也不知道呢。」
「那……」她俏皮地一眨眼睛,「我是誰也不知道嗎?」
羅輪茲微微一笑,溫暖的唇連同溫暖的晨光一併落在她光亮的額角上,「這裡是鮮花之城翡冷翠,庫拉麗秋是花中之花,是羅輪茲永遠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