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瞬無蹤,春天破冰而來,白蘭斯城加冕而歸,已過半載。
梅花開得輕薄綃柔,包裹在黎明時分淡藍的薄霧中。望著緊閉的拱形雙扇雕花門,站在梅樹下絕美如精靈的男子不禁揚了揚細長的眉。
他有著長及腰際閃爍如璀璨晨光的淺金色頭髮,深邃迷人的藍眼,柔美的臉形,以及使人印象深刻雕像般立體的五官。一襲白色緞子製成的長斗篷自肩膀垂下,披散曳地,上面印著的淡淡花色也正巧與在他頭頂怒放的梅枝搭配得相得益彰。
正在躊躇要不要叩門的時候,緊閉的門終於開了,柔著熊貓眼頂著鳥窩亂髮的少女沒有絲毫形象可言地包裹著厚重的棉裙,一邊打著哈欠——邊走下階梯,看起來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一陣清香忽地撲鼻而來,少女神色迷茫地揚起小臉,皺著鼻子嗅來嗅去,像極了一隻剛剛出生還未曾睜眼,完全憑借本能尋找母親溫暖庇護的小獸。他終於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貞德,你還在夢遊嗎?」
「啊——」她因驟然響起的聲音,大大地怞了口氣,卻被料峭余有的冷風嗆人氣管緊接著咳了起來。
「咳咳!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她臉漲得通紅,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女孩子啊,竟然這種模樣出現在查理的面前……丟、丟臉啊!
「你的眼睛不好,連記憶力也開始消退了啊。」
他揶揄地靠近,握住她的手,「昨天我就說過要帶你去騎馬。結果你竟然還敢這麼遲起床。不是和你說過不要熬夜睡太晚嗎?」
「昨天我本來已經要睡了,結果雷蒙又抱了一堆公文過來商量,才害我睡眠不足的。」她小聲地叨咕。加冕禮完畢自蘭斯返回國王駐地後,她的頭上就忽然多了一大堆聽不懂的名號,連終於被提升為軍備指揮兼國王衛隊長的雷蒙都成了她的下屬。工作量也隨之水漲船高嘍。幾個月下來她好不容易才稍稍習慣了。
聞言,如晨光般美麗的青年的眼暗了一暗。
「雷蒙-傑金斯是笨蛋嗎?他自己不會處理?」明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並沒有交給他決策權的緣故,卻忍不住內心的嫉妒而使用冰冷的語氣嘲諷。
「笨蛋是我。」聽不出對方的真正含義,貞德頹喪地垂下頭,「好多東西我根本就看不懂,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我不是每天都怞時間教你識字了嗎?」即使她學得太慢也無所謂,本來就只想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相處而已。
「根本就不行啊。」她聲吟一聲,「所以雷蒙是被我拖累,在幫我處理那些事情啊。」
「哦……你們的交情倒不錯呢……」他不快地說道。
「查理,你不喜歡雷蒙嗎?」終於清醒了般,她愕然抬眼。
「我親愛的天使,我找你是去騎馬的,不要談論別的男人吧。」他拉住她的手,向拴馬的地方走去。
「你的手好冰。」她皺眉反握住他,「你到底在門口待了多久,要是害偉大的查理陛下感冒,我就是罪大惡極了。即使現在已經到了春天,你也應該……唔……」
接下來的話被忽然落下柔軟冰涼的東西吞掉了,他的唇瓣和手指一樣,在冷空氣中停留太久而變得冷冰冰的,卻又似乎染上了白梅花的清香,帶了甜甜的味道……
好不容易推開他,她急速地瞄向左右,卻聽到尚不滿足的低歎,以及有些孩子氣的低喃:「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會再關心我了呢……」
「什、什麼嘛:」地面紅耳赤,查理變得好怪,竟然偷襲她,要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要怎麼解釋啊?
「因為你最近都很冷淡……」
不甘心的低沉聲線帶著落寞的哀怨,害她的心突地跳快了一拍,抬頭望去,卻撞人大大的藍眼,包融著恍然若失的感情正在怔怔地凝望她。
「你亂想的,我哪冷淡了。」她小聲地抗辯。
「是嗎?」睫毛閃了閃,終於垂下,真的是他在亂想嗎……
「對呀,你莫名其妙……」她用力壓住胸腔中怦怦亂跳的心。
「查理,」忍不住,她已怔怔地問出口,「你為何會對我這麼親熱?」
「你……」俊美的男子撐起額頭用食指抵住太陽袕緩緩地柔著,「貞德,你不僅是視力和記憶力不好吧,你連我們是什麼關係也不明白了嗎?」
驀然掀開的眼睛,一瞬間,純澈至極又邪魅至極,宛若瀲灩的炫光在夜空中劃射出誘人的花火,緊緊地鎖住她與之相望的視線。
她的心咚咚地跳著,在這春天的風裡,為了他那總是隨口說的親暱話語。
「你喜歡現在住的地方嗎?」見她低頭不語,他輕鬆地轉換了話題。
「嗯!」貞德點點頭,白蘭斯回來,查理特別選了宮中一處精巧的偏殿供她居住,距離議事廳和查理住的地方都很近,處理公事也很方便。
「本來我覺得周圍的樹很醜,可是前些天開始開花後才發現是這麼漂亮。」她又用力地嗅了嗅,這一帶的空氣裡都染上了那種幽香呢。
見到她不覺中帶出的可愛動作,他笑了,「那是來自東方的梅樹,我覺得和你的氣質很配,才特意選那裡供你居住。你喜歡就最好不過了。」
她睜大眼睛,背著手向頭頂望去,那潔白柔軟的小花,自己像嗎?
「從第一次見到你穿白衣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凝望著她,從少女轉過來的水藍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那樣癡情地凝視她的男人,就是現在的自己……
「你和白色非常相襯,知道為什麼嗎?」他輕輕地問她。算了,如果這顆心一定要失落,就任它失落吧。
「為什麼呢?」她迷惑地問:在她看來,查理才是和白色最相襯的人吧。在宮中,總是——襲白衣的他,美麗尊貴而又冷冽淡漠。
「白色是最接近光的顏色。」
面前瀟灑的美男子輕輕一笑,如冰的藍眼卻像秋日的深潭,蕩漾著迷幻的色澤和不可預知深不可測的危險。眼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她,他捻起一綹她灑落肩膀的頭髮,纏繞指尖,送上唇邊,以吻封緘,烙印誓言,「貞德,你即是……我的光。」
天使也好,魔鬼也好,要他的靈魂也好。這惟一一次充滿絕望的祈求,竟真的一語成讖。他失落了他的心,他愛上了那個步履輕盈的擁有妖魅之瞳的少女……
他溫柔地笑了,放開她的發,執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去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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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明的風中飛揚,她感覺格外的心曠神怡。人類永遠懷抱著飛上天際的夢想,然而既然人類的肩膀無法生出翅膀,這樣選擇在馬上疾馳,追逐前方無法駕馭的風,便也可以帶來令人產生飛翔錯覺的塊感吧。
寒星和月神都是難得一見的良駒,在修好的專用跑馬的道路上相差無幾地並列疾馳。她喜歡這樣奔跑的感覺。會讓人忘記許多複雜難懂的事,只是單純地追逐一個看不見的目標。呼呼的風聲掠過耳畔,馬兒揚塵疾射,跑得快時,四周的景色也掠成了一道白線。她與他,成為沒有任何頭銜的普通男女,只是單純地相互傾慕的一對戀人……
笑著回頭,甩動已經長及肩膀的頭髮,對他俏皮地眨眨眼,「來追我呀,查理,教我騎馬的師父已經要輸了嗎?」
「是你進步得太快了。」他無意和她賽馬,何況跑了很久了呢。乾脆勒住韁繩,他呼出一口氣,「我累了,貞德,休息一下。」
在馬上留著半長的頭髮宛如少年般的少女笑容不改,又是這樣,他總是邀她騎馬,卻總是先停下來,查理生性就是一個慣於沉靜的人。與之相比,看來嬌小的她反而像是很容易便被點燃的火焰。
「啊,」她左手成拳,向右掌上一敲,「這個地方,就是去年你把寒星送給我的地方嘛!」
「你才發現啊。真是遲鈍。」他揚揚眉,故意發出一聲嗤笑。
「哼——」她皺起鼻子,「反正我是眼神和記憶力都不好的女人,又笨而且還遲鈍!」
「你惟一讓我稱許的就是你對自己的看法。」他做出一個佩服的表情,「真有自知之明。」
「你!叫人家來根本不是騎馬!」她指責他,「欺侮人!」
「哈哈。」看她鼓起雙頰的樣子,他不覺笑出聲。
他伏下身抱住月神毛色光亮的脖頸,歪頭看她,長長的金髮因在風中跑了許久稍嫌凌亂地垂下幾絲滑
過他的臉,淺金色的髮絲襯著幽藍的眼,唇邊拉起一個上揚的弧,他說:「貞德,我想送你禮物呢。」
「禮物?」她怔了一下。
「對啊,瞧你那樣子,我就知道你忘了。」伏在馬背上的美青年晶亮的眼瞳像兩顆剔透的晶石般光燦燦地望著她,本來像是巫師般邪氣魅惑的男子近來偶爾竟也會露出天真的表情,「你的生日又快到了。去年是寒星,今年呢,你想要什麼?」
她抓抓頭髮,羞澀地笑了笑。頰上露出一個淺淺的梨窩,「我要——」才剛剛開口說了兩個字,便被突兀尖銳的音調打斷了。
「真是緣分啊。」笑容滿面卻未達眼底的男子騎著馬自旁邊的林裡踱出,邊說著,「為什麼此情此景讓我覺得這麼熟悉呢。好像以前也有過同樣的事發生對不對?」
「賽瑞雅……」蹙起眉,查埋轉動眼珠犀利的視線射向蜜色頭髮的俊美大臣,迅速起身的同時冷冷地說道:「收起你那套緣分論調,你不會閒到一大早進宮騎馬吧?」
「哈,瞧陛下說的,若有別人在場會以為我賽瑞雅是只拿乾薪不做事的游手好閒之輩呢。」笑了笑,他轉向貞德,「對不起,尊貴的天使,賽瑞雅有些私事要和陛下商量,可以請您迴避一下嗎?」
「私事?」貞德無意義地重複了一遍,有些迷茫地蹙著眉。
揚了揚眉,拉了拉立領,賽瑞雅昂首望向被全盛的陽光撕扯得稀薄的雲朵,淡淡地說道:「其實是關於我要相親的事,你也知道,像我這樣英俊的少年如果只屬於一個女人,會害全法國的小姐們為之哭泣的,那將是一件多麼罪孽深重的事啊。但是我等名門俊才卻又都背負家族的重壓,只好借助陛下的力量幫著說服長輩們了。」
瞇了瞇眼,精緻如人偶般的青年向已經聽得發呆的貞德優雅地點了點頭,禮貌地問道:「那麼,如果您已經瞭解了的話,可以讓我和陛下單獨談論一下怎樣解決我的不幸嗎?」
「呃……」扯了扯嘴角,她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好的。我先告退了。」以眼神向查理告別,心情複雜地拍了拍寒星,向前掠出十幾米後回頭一顧,視野中兩個俊逸的青年正彼此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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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玩什麼把戲,我親愛的大臣,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你父親也不會逼你娶妻吧?」他氣定神閒地歪頭看著賽瑞雅,臉上浮著一貫清淡的笑容。
眼睛彎;成月牙,賽瑞雅身子向前稍傾,微微一笑,「當然是——假話。不過有事和您談卻是千真萬確的唷。」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查理揚起狹長的眉,「不方便當著貞德說的話?」
「陛下真是聖明。」賽瑞雅不改開玩笑的模樣。
「自古以來,凡是有針對性避開特定某人而發表的言論無外乎對這個人的抵毀與誹謗,」他悠閒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賽瑞雅,別告訴我你也會做這麼沒有品味與格調的事。」
「真是太讓我意外了,原來在陛下眼裡,我賽瑞雅還算是個很高尚的人呢。」
查理抬頭斜睨他一眼,依然掛著溫和笑容的外表卻因為眼中的冷意而散發出警告的意味。
賽瑞雅露出討好的笑容,擺了擺手,「別用法國最名貴的寶石拿來瞪我,會有大材小用之嫌。賽瑞雅只是來代替大家傳達意見的人,不要對著傳令官發火嘛。」
「哼,」掛在唇邊的笑逐漸加入了諷刺的意味,「『大家』?真是個值得玩味的字眼,好吧,不知何時又當上傳令官一職的賽瑞雅,你就來說說所謂大家
的意見是什麼吧。針對我?抑或貞德?」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停頓了一下,他考慮著如何措詞,「陛下,貴族們都在私下抱怨呢。您應該知道他們為何不滿吧。」
「我對烹飪以外的事向來都很迷糊,不如請你這位深得人心的聰慧才俊來告訴我,他們的不滿與我究竟有何瓜葛。」
苦笑了一下,賽瑞雅摸摸鼻子,「難為我一向也是您的專長。」
「我實在聽不出你的開門見山在哪裡,如果你打算這樣繼續繞圈子的話,恕我不奉陪,還是你希望我增加你的工作量,讓你走不出議政堂?」
「好吧,」賽瑞雅投降似的舉起手,「反正您即使明白也不會主動說出來。您哪,真是我所見過最聰明的君主了。」
「這算是賽瑞雅流派的新式嘲諷方法嗎?」他提了提嘴角,「我的前綴語不是法國有史以來最游手好閒不問政事的國王嗎?」
「您的不問政事是怎麼回事,不必在這裡談。我現在想要說的,同樣也是主教們和貴族們所抱怨的事,就是——貞德手中的權利是不是太多了呢?」
「會嗎?」手指纏著垂在腰間的頭髮玩了起來,查理心不在焉地反問:「布魯克爾在北方作戰,其餘的兵力不交給貞德交給誰呢?畢竟現在不啟用貞德打仗的話,士兵們和國民們都不會同意的。」
「問題就在這裡啊。陛下,」提起貞德,賽瑞雅難以自控地露出嫌惡的表情,「那個女人在法國民眾中的呼聲開始高得有些離普了!」
「愚民們總是迷信的,」查理輕鬆地笑了笑,「不這樣的話,管理國家反而麻煩呢。」
輕風微動,吹散賽瑞雅長長的額發,紫黑色的眼睛專注地望向查理。晨光如寶石,散落一地。密植的高大樹木前,那騎在黑馬上輕昂著頭微微淺笑的白衣青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擔憂的事呢……
淒迷與脆弱在風掀起額發的一瞬,自透明的紫黑色眼瞳中一閃而過,他失落地笑了笑,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揪住心口的衣襟。
「陛下,您今天出門時照過鏡子嗎?」他澀然地垂下頭,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真是個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查理皺了皺眉。
「如果那兩顆最名貴的寶石不僅僅是裝飾品,您應該看得出自己的改變啊。」淡淡地抬眼,他澀然地牽動嘴角,「您哪,雖然是我見過最殘酷也最聰敏的男人,但最好也小心一點,別在利用別人的時候丟了自己的心。賽瑞雅只是想要提醒您,僅此而已。」
「利用?」聽不懂賽瑞雅所指為何,查理的眉尖輕打起一個皺摺,「你什麼意思?」
「你我都明白的意思。您在利用貞德。」他淡淡地陳述,「您削了布魯克爾的兵權,又讓貞德和雷蒙進入議政堂,要用自己培養的人去瓜分不服管教難以統馭的大貴族的權力嗎?不過我並不會因此而多說什麼,正如我從來不曾多說過什麼。那些蠢人的矛頭也一時對不到您身上,自有人替您承擔他們的怨恨與嫉妒。只是,您難道沒有被自己養的狗咬過的經驗嗎?」
「……住嘴吧。你今天的話已經夠多了,賽瑞雅。」
不愉快的記憶被觸動,長長的金色睫毛驀然掀動,如冰的視線進射出兩道耀人心魄的炫光,縱馬從賽瑞雅身邊馳過的剎那,他轉過頭來艷麗的唇向上輕勾,全身的氣息卻比料峭余寒的春風更冷,金色劉海下的薄唇吐出無情的詞句:「呵呵……賽瑞雅,聽好,我雖然討厭你平常那種廉價的華麗表演,但是你今天的樣子,我更討厭。」
「別自以為是地來告訴我該做什麼……否則……」馬兒揚蹄向前躍去的一瞬,查理丟下一個警告的眼神,揚塵而去。
望著塵土飛揚中漸漸遠去的黑馬白衣狂花,賽瑞雅再次露出苦笑。這個殘忍的男人,難道不是也在利用著自己嗎?聳了聳肩,停留片刻後,轉身向另一方向離去。
而在低矮茂密的灌木叢後慢慢站起一個臉色蒼白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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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愣地站在漸漸升高的太陽下面,她像被誰重重地當頭打了一棒,神色懵然。因為總覺得賽瑞雅讓她感到害怕,而擔心地踅返回來,悄悄藏在這裡偷聽他們說些什麼。但這聽到的對話卻讓她陷入呼吸都要困難的境地。
利用……賽瑞雅說查理是在利用她……
而查理並沒有否認呢。
指甲刺入手心,她恍然未覺,眸光黯淡,臉上卻浮起一個飄忽如風中燭火般的虛幻微笑。
失落的笑容讓心也空空蕩蕩,這種遍襲全身的感覺就叫作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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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是——笨豬!」
才踏入練兵場,耳熟能詳的大嗓門便迎面擊來,震耳欲聾。
貞德抬眼巡望,上身只穿了一件無袖短褂,露出的胳膊健壯而泛著汗水的黑髮碧眼的男子,火氣十足地在馬上揮動著長槍,一邊大聲喝斥周邊列隊的士兵們。
「貞德大人!」愁眉不展地拿著被雷蒙隨手丟在地上的外衣,跟在雷蒙馬後的隨侍親兵卡拉爾見到她像見到了救星般地衝上來,「您快勸勸老大、不,是大人,嗚——」
「怎麼了?」貞德皺眉看了看晌午正足的陽光,即使天氣不錯,也沒有必要穿成這樣等著得病吧。「雷蒙,你犯什麼神經,你不冷嗎?」她扯過卡拉爾手中的衣服走到雷蒙的馬下。
「我被氣得滿頭大汗,哪還能覺出冷來。」看到貞德,雷蒙稍微收斂情緒。雙臂一撐,自馬上躍下,「你怎麼來這了?」
「……」她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卻沒有成功,習慣於在困惑悲傷的時候來向雷蒙尋求力量,自己果然還是弱者。
「作為國王軍的總指揮,我來這裡是很正常的,」她踮起腳尖,把衣服披在他肩上,「還是穿上吧。說說看,到底又出了什麼事?」
「唔,」他心煩意亂地撩起額前的頭髮,「有沒有絲帶?」
「嗯?」
「讓我先把頭髮紮起來再說,好熱。」
「……會在現在的季節中喊熱的恐怕只有你一個人吧……」她滿頭黑線地說道,一邊伸手探入懷中掏出手帕遞給他,「喏,只有手帕。」
也不管手帕上繡了多少花邊,帥氣的男人看也不看地接過來就繞到腦後將長過肩的頭髮系成馬尾,邊走邊說:「派出的探子剛剛回來了,說諾曼底快成空城了。真是氣死我了!我們閒在這兒有多久了?我們是軍人耶!說了那麼多次要出去打,就是不准。看吧,受苦的只有人民!」
「不管你怎麼憤憤不平也沒有用啊,在達姆將軍回來前,是不可能讓我們也出去的。」她悶聲說道。
「問題是保護陛下留下幾千人馬就足夠了!放這麼多兵閒置在這裡,真是讓我看不慣的浪費。」他挑起濃眉,「哼,只不過收復一些失地,打了幾場勝仗,那些傢伙們就又沉溺於苟安之中了。當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們為自己爭得的利益大開慶功宴時,那些失去家園和親人的無辜的人們卻在無聲地痛哭。戰爭持續多久,他們的哭聲也會持續多久!我討厭無意義地消耗時間!如果條件允許,打仗應該速戰速決!」
想到在蘭斯遇到的難民,貞德無法反駁他的活,只是雷蒙這種思想真的是蠻危險的,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卡拉爾,她完全明白這名士兵的擔憂絕非多慮,苦笑著望向雷蒙,「雷蒙,你真是個出人意料的傢伙,我想陛下叫你來這邊是看上你穩健的防守力,沒想到你原來是這種進攻型的人啊。」
「所以啊——」他拖起一個長音,明亮清湛的眸子轉向她,「你都不曉得守城守得我有多煩。那個時候啊,我每天都默念一百遍不急不躁!何況當時沒有辦法,我是在包圍圈內孤軍作戰啊。現在不同了,我們有兵力!有時機!當然應該趁勝追擊嘛!」
「是啊,你說得其實很對……」她垂下頭,不敢對上雷蒙那麼清澈的眼睛,在雷蒙為失陷地區的人民擔憂焦急的時候,自己卻還在為個人感情掙扎不已……
努力地揚起唇角,她勉強抿出一個微笑,赤金的額發下,水藍的眼睛動漾著水光,卻終於沒有落淚,
「雷蒙,我們試著去說服其他人吧。我想一定有辦法的!」
「貞、貞德大人……」卡拉爾哭喪著臉望她,不會吧,他是希望她能勸說老大好不容易才出頭,不要總和貴族們對著干的,結果好像是反作用嘛。
「卡拉爾,」雷蒙的胳膊一伸,直接把卡拉爾攬過來,半壓在他身上,眨眼的同時拇指向自己的鼻尖一點,「聽好,要想成為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必要的時候就得固執己見。」
「你真是個格言專家啊。」一旁的少女驚訝地說道。
「什麼固執己見……應該是堅守信念吧……兩位老大……」望著兩位都沒有讀過什麼書的上司,卡拉爾直覺頭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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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要打巴黎?」
隨著諾力侯爵驚訝尖刻的語調,捧著由東方購進的精緻玉質茶碗,悠閒地喝著茶的查理終於掀開眼皮,向隔著一張案幾正在上演爭執戲碼的臣子們看去。
「是啊。」雷蒙不卑不亢,在朋友之外的人面前,他其實並不會流露出過多的自身情緒,這正是他看來沉穩的原因之一。
「巴黎是祖國之都,不能放任英國人在那裡肆虐,冬天也過去了,正是行軍打仗的好時機。」雷蒙語氣平板地回答諾力的反問。
「俗話說:攘外必先安內……」上挑的輕藐眼神斜睨著雷蒙,諾力彈了彈衣擺,用無須再商量的語氣肯定地說道:「收復巴黎那種事,等布魯克爾把北部搞定再說。」
「您的話雖然有道理,但卻似乎不適用於此時,」雷蒙並沒有過於激進,畢竟他的目的不是吵架,而是想達成共識,「我們和英國人打了幾十年,一直處於劣勢,先皇甚至被迫和英國人簽了那個讓法國到現在都沒法解釋的停戰協定。國家長期紛亂就會出現如伯艮第之流黨羽,不解決根本,趁亂摸魚的小人們只會越來越多。所以……」
「你竟然膽敢質疑先皇的做法?」從沒有耐心聽人把話說完就打斷也是諾力的一個習慣,不過在場的其他人包括貞德都明白,諾力之所以不爽到臉色青白的尖聲厲喝,關鏈其實在於雷蒙說的後半句。
六世和英王簽的約定不了了之徒留話柄這種事已成為不可更改的歷史,無須避諱。而在皇儲少年時起就輔佐於側,長期手攬大權作威作福的諾力卻直到現在還籠罩在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嫌疑之中。他本人也對此十分敏感,因此對雷蒙所指的『小人們』就未免反應過度了。
「陛下見諒,我不是那個意思。」雷蒙立即向查理道歉,他不想轉移話題節外生枝。
「呵呵,我明白,你只是……」淺淺笑著,查理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要打個圓場,卻因不經意地瞥見雷蒙系頭髮用的手帕後臉色丕變,話音也戛然而止。手帕是與雷蒙濃黑卷髮相反的月白色,四邊鑲綴繁複的蕾絲,八字型錦紋互相纏繞重疊出淡綠色的垂飾,與雷蒙一身簡練的衣著完全不符,那是——自己的手帕……
難以抑制的憤怒、猜忌、懷疑在瞬間侵佔他的全部思緒,瑰麗燦亮的眼眸大睜,冰冷又炎熱的視線向貞德射去,為什麼她的東西竟會在雷蒙身上?
「陛下,怎麼了?你不舒服嗎?」修曼德關心地上前一步,陛下怎麼突然愣住了。
貞德卻因為早上發生的事而介意,一直垂著頭,因此並沒有發現查理在注視她,聽到修曼德的話,她才不自覺地向查理望去。而查理已經收回了目光,一避一望目光相交的瞬間,她愣了一下,怎麼回事?剛才的一剎那,她似乎看到查理前所未有的冰冷可怕的眼神……
輕顫的手捏緊茶碗,垂著眼眸的青年再度抬起臉已換上了美艷的看不出破綻的笑容,「我只是想聽聽貞德的意見呢。救國天使是怎樣認為的?」
面對她的微笑親切溫柔,剛才一剎那的冰冷彷彿根本不存在,貞德卻覺得有種令她難以呼吸的巨大的壓迫力正朝她襲來,她恍惚地搖搖頭,又猛地清醒過來般點點頭。
「哈,法蘭西的天使,你是站在哪邊呢?」賽瑞雅壞心眼地一笑,「莫非你在神遊天外根本沒聽到他們在爭什麼?」
「我……我當然聽到了,只是……」
「貞德?」雷蒙詫異地向她望去,不是說好一起晉言讓陛下決定早日收回巴黎嗎?猶豫了片刻,她鼓起勇氣抬起頭,先對上的卻是雷蒙關懷的眼,她笑了一下,示意她沒有事,而這微細的小動作又落人查理的眼中。
「我想,我們應該收復巴黎。」她轉向查理,斬釘截鐵地說道。
雙手合握撐著下頜的優雅男子凝視面前的少女半晌,毫無預兆地突然說道:「我累了,這個問題我們下次談好了。」
「陛下!」諾力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鄉下丫頭和平民小子的挑釁,略感焦躁地出聲,想讓陛下能夠堅決地回絕他們的提議。
「我說了,我累了。」做出疲憊的樣子撐住頭,查理側過臉,不去看眾人,「你們都離開,我想在這裡安靜地休息一會兒。」
「……」幾個人面面相覷,修曼德搖頭小聲念叨著:「陛下還是這麼任性。」率先退了出去。
貞德走到門邊擔心地回頭一顧,正逢查理抬頭,深邃的藍眼盯住她,「貞德,你留下來。」
「嗯?」貞德身邊的雷蒙詫異地揚了揚眉。不會是因為自己說錯了話,要責備貞德這個頂頭上司吧。
「我有些頭疼,或許是因為近來都沒有好好禱告的緣故,」查理撐著頭向他微微一笑,又望向貞德,「天使,我需要你幫我向主祈禱。」
金色的髮絲披灑下來,湛藍的眼睛跳躍著異樣的溫度。令貞德一陣心慌。經歷了早上的事,她並不想這麼快與查理單獨相處的。然而隨著身邊高大的男子微微欠身,邁步退出,兩扇門在身後緊緊閉合,光亮的大廳內終於只剩下了她和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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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到般的寂靜。
兩個人凝視對方,與清晨見面時完全相同的兩張面孔上,此刻卻因各懷心事而失去了笑容。
那顯得有些侷促的少女,正背抵著門睜著無辜的大眼看著他。他想要衝過去抓住她纖細的肩膀猛烈地搖動質問她和雷蒙到底有多親密,想要迫她發誓要她承諾絕不可能做出任何背棄他的行為。
而一旦對上那雙宛若星宿匯聚的水藍眼瞳,一切的想像只能不甘地化為唇邊的一聲低歎……
「貞德,」淡淡地,他終於開口,「你知道嗎?我現在非常生氣。」
她緊張小心地站立著,有些不知所措。
而少女遲疑的躊躇,卻更讓查理感到恚惱之外的受傷。
「……你,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嗎?」話語中嵌合著略覺悲傷的音色,讓少女的眼驚詫地大大地瞪了起來。
「你、你在說什麼……」她扯扯嘴角,扯出一抹笑。
「我在說手帕的事。」他攥緊茶杯的邊沿,因低頭而垂落的金色劉海下的淺笑有些黯然,「原來你一直留著那塊手帕,對此我應該感到很高興。但是它竟然出現在雷蒙的頭髮上,你認為有哪個情人親眼目睹這種事後還能無動於衷呢?」
「嗯?」不解地瞇了瞇眼,雷蒙?怎麼忽然扯到他?她一時沒轉過彎。
「如果真能無動於衷的話就太好了,」他繼續說著,卻笑得越來越苦澀,「那樣的話……」
「啊——」怞了口氣,她猛地明白過來,張大了嘴巴,立即激動地反駁起來,「不是那樣的!」天啊!她慌慌地摸了摸內側的口袋,原來剛剛給雷蒙系頭髮的手帕正好是查理給自己的那塊。她一直都是小心地貼身放置的。
「不是,查理你誤會了!」她臉漲得通紅,「剛才遇到雷蒙,他喊熱向我要髮帶系頭髮,我、我是因為情緒不穩,才會看也沒看就隨手給他,你不說的話,我根本沒有注意到。所以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啊!我會馬上把它要回來的!」她、她才不會把查理送她的東西給別人呢。
「是這樣嗎?」
「刷」地抬起頭,黯淡的眼睛驟然明亮了起來,像被注入了魔法般的,絕美的青年連每一絲頭髮都在瞬間變得璀璨奪目。
「當然啊!你怎麼會去想那種奇怪的事?」她說著臉漲得越發的紅,竟然會懷疑她和雷蒙?天哪!怎麼可能嘛!
還要繼續解釋,卻忽然發不出聲音,因為坐在那邊的青年眨眼間已經衝到她面前並將她緊緊地擁入懷抱。
「我以為你不再要我了……」
她手足無措地站立著,不知道應該抱住他,還是推開他……
「……貞德,你聽好,」溫熱的嘴唇從脖頸移到她的耳畔,輾轉低喃:「千萬不要背叛我,一定一定,不可以離開我……」
霸道的語氣、命令的話語卻因為最後的一句而加入了讓人無法拒絕的淒楚……
那個失落空洞的聲音在說:「我不想一個人……」
「你好詐……」放在空中的手終於落下來,抱住了他,咬著嘴唇已經一再忍耐的少女的淚在眼底晃動幾圈也終於隨之落下。
「你明明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卻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她伏在他的肩上,眼淚潸然而落,「我對你,其實並不重要……」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驀地抬起頭,他撐起她的肩,訝然地盯住她的臉。
「因為、因為……」大腦混亂成團,她掙脫開來,退開一步,不讓他的體溫干擾她的思考。
「因為你根本不理會我的生死不是嗎?」她別過臉,繼續說著讓自己難過到心碎的話,「你說你若是顯得太聰明,管太多事,其他貴族們就會不放心,可是你卻把一大堆權力扣在我身上,難道我就不會讓他們不放心嗎?」
傷痛的疑惑終於說了出來。她緊緊咬住嘴,盯著腳尖,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毫無預兆的,一隻手突然托起她的下巴,強硬又不失溫柔地移過她的臉,那張絕美如精靈的容顏映入眼底,正以無比鄭重的神情凝望著她,長長的睫毛下溫柔的顏色是使她失落的深邃夜空……
別過頭,他輕輕地笑了,「傻瓜,那個時候,我會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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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眼睜得大大的,連呼吸——都為之停止的瞬間。
脖頸以下完全僵硬,壓在裙邊的手指也不能動上一動,視線只盯著眼前的人,就像初次見面般移不開她的目光。
「不要哭,難道你還是不相信我嗎?」他彎下身,眼睛對上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那麼,告訴我要怎麼做,才會讓你相信,相信你對我來說是一個不可取代的存在呢。貞德……」
把臉埋在顫抖的指間,她大口地吸氣,試圖讓情緒平靜下去,努力地在重新抬頭前漾起一個微笑。
「……是我,又在胡思亂想了。查理……」
悲傷地微笑著,即使眼中充滿水氣。脆弱如玻璃絲般緊繫在兩個人身上繃得緊緊的絲線,禁不住太多的試探。
在眼淚終於落盡的剎那,她退後一步,離開他的臂膀,深吸一口氣。
「查理,讓我去巴黎吧。」
還沒有來得及握住那輕輕撤離的手,便忽地聽到上一刻還掩面低泣的少女說出天外飛來一筆的公事,他愣了一下,隨即反駁:「為什麼?你還是不相信我?」難道她就非得離他遠遠的嗎?
「不是,我相信你。」她緩緩地說著,重重地將一字一句連同碧藍流離的眼神敲入他的心底,「兩者並無相干,只是覺得雷蒙說得沒錯,現在正是收復巴黎的好時機,難道查理你不希望快點收復首都嗎?」
如果這番話剔除雷蒙兩個字,那他或許會認真考慮.但為何他感到莫名的挫敗,胸口一陣鬱結。
「……」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他怔怔地站了片刻,忽然轉身。
冰冷的臉寒霜佈滿,適才溫柔款款的眼眸已成為冬日的冰潭,緩步走向自己的座位,他背對著她,卻在落座轉回身的剎那恢復成溫和的笑臉。
「貞德,」他握住茶杯,喝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水,金色的眉高高地揚著,話音輕柔地落下,「如果我說我出於自己的考慮,希望暫時不要打巴黎,你會支持我嗎?」
她微微苦笑,又是要她的意見嗎?她難道不是已經相當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嗎?他根本是想讓她當著眾人的面替他提出反對的意見吧。
「陛下,你希望我叫您陛下嗎?」
這一次,毫不避讓地水藍眼睛對上他的。纖細的少女射來的視線竟也如早春白梅帶著凜冽的氣息。
唇邊的假笑微斂,他握住茶杯的手緊了起來,語音卻平平緩緩,不帶出絲毫的焦躁,「這是什麼意思?現在這裡只有你我,無須客氣。」
「太好了,我本來就不打算客氣呢,查理。」她的大眼,像融化了水藍寶石般的柔軟,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如果你是我的查理,就該記得貞德的生日。你說過要送我禮物呢,而我想要的是巴黎。讓我和雷蒙出征吧,這便是您答應過要實現的貞德的心願。」
唇勾勒起向上的弧線,他低低地笑了。右手托著腮,眼波彎彎笑容纖麗的青年微笑著說:「好吧,就讓一切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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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退出之後,明亮的廳堂便顯得異常空曠。
他靜靜地坐著,姿勢一動不動。額前的長髮散落下來,遮掩了他的表情,半晌,他才抬起頭,做出決定般彈了彈手指,「賽瑞雅,請你給我滾出來。」
靜默須臾,層層結束的月白紗帳被人掀開,身材修長的青年立於其後,淺淺微笑道:「原來——你已經發現啦。」
對於自己的臣下在一旁偷聽講話的行為似乎並不感到大驚小怪,查理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蜷起手指放在唇邊,無意識地輕咬著,「我呢,現在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的確,看來沉靜的絕美側臉事實上已經陷入一觸即發的盛怒中了。聰明的賽瑞雅立刻選擇告退,卻被叫了回來。
「陛下需要賽瑞雅做什麼呢?」他腳跟定住,身子傾斜回望。
查理笑了笑,攤開桌上筆紙,抬手寫下些什麼。
「很簡單,幫我將這道命令交給傑金斯。」
左手輕轉茶杯杯蓋,右手舉起寫好的紙,冷漠的眼再最後審視一遍,隨後,手指一揚,輕飄飄的紙張便向地上飛去,賽瑞雅眼疾手快,將它彎腰接住,眼睛對上白紙黑字的瞬間,秀麗的眉深深地擰了起來。
「陛下……」抬眼對上那雙深邃的眼,他揚了揚手中的紙,「您這個命令是錯誤且不智的……」
「我知道啊。」十指交加,托起微仰的臉龐,「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不怎麼樣,只不過……」停了停,透過紙頁的邊沿,蜜色劉海下的紫黑眼瞳飛快地閃過一抹無名的情緒,「只不過是會害死傑金斯面已。」
「你不必管那麼多,只是讓你幫忙傳個信,你不會忙到沒有空吧?」他氣定神閒地揚眉說道。望著賽瑞雅的雙眼卻異常冰冷,都是這個多嘴的傢伙,貞德會一反常態突然提出那種問題,一定是聽到了今早的對話吧。
「……」靜靜地望了他一眼,賽瑞雅小心收好紙頁,挺直背脊,「雖然傑金斯是死是活和我沒有關係,但我卻有責任必須提醒您,這個人對您很有用,讓他太早消失您會後悔的。」
「賽瑞雅啊,」青年眼中閃過妖異的幻色,抬眸的同時撩動著瀲灩的眼波,「如果你的手臂上長了毒瘤,你是要切斷手臂,還是要失去生命呢……」
並不等他回答,他又自言自語地接道:「至於我的話,一定會選擇前者的,總不能因為捨不得手臂,而讓自己毒發身亡吧。呵呵……」
賽瑞雅冷靜地端詳著他的陛下,像是為了確定什麼似的微低下頭,問:「陛下,您的這則命令,和適才天使小姐的表現有關嗎?」
手中握緊的茶杯忽然碎裂,深海的寶石寒冷地轉動過來,不顧雙手被嵌入茶杯碎片湧出的鮮血,他一字一句地吐出:「那和你——沒有關係。」
「我明白了。」賽瑞雅微微頷首,「放心好了,陛下,不該存在的障礙物,一向是應該早早清理掉的。」轉身而去,他知道他接下來該做些什麼,以及——怎麼做才是對查理陛下最佳的選擇。
「真是可惜啊……」沒有留意賽瑞雅說了什麼,查理只是看著破碎的杯子,惋惜般地輕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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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在青藍色的天空上緩緩變幻,貞德怔怔地托腮坐在花園的一角,無焦聚的眼神散漫茫然。
「這一定是我內心的不安造成的吧。」她搖了搖頭,揮去漫無邊際的胡亂臆測,對,一定是因為沒有按照查理的意願行事而衍生的細微的忐忑。
「啊欠!」她猛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才意識到自己坐在這裡已經很久了。
去找雷蒙吧,把查理同意去巴黎的事告訴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至少,和雷蒙在一起,比坐在這裡沉浸在悲傷的想像中要好得多了。對上雷蒙翡翠般澄清的眼睛,她便能堅定自己的信仰,那個為法國而戰的信仰!
因為沒有騎馬,等貞德到達練兵場的時候,太陽一半都沉落了,包裹夕陽的雲被染得金燦燦的,而意外的,練兵場中心聚集的士兵卻都還沒有走。
「雷蒙!太好了,我還以為太晚了碰不到你了呢!」很輕鬆便在眾人中找到了黑髮碧眼的高大男子。
「貞德?你怎麼來了?」聽到她喊他的名字,才猛地回過頭來的男子澄碧的眼中閃過一瞬的慌亂神色,她不由得一愣,「發生了什麼嗎?」
「貞德大人!」卡拉爾神情焦急,「是……」
「沒什麼!」大手一擺,硬生生截住了卡拉爾未完的話,雷蒙露出一抹微笑,「什麼都沒有。」
「嗯?」看看左邊欲言又止的卡拉爾,又看了看笑得和平時沒有兩樣的雷蒙,貞德狐疑地皺起鼻子,「真的嗎?有事要說哦。」為什麼她覺得周邊士兵們的臉色似乎都不太好。
「事實上,」雷蒙咳嗽兩聲,「我只是說頭有點暈,他們便緊張起來,非要讓我早點休息。」
「看吧!」貞德裝出凶巴巴的樣子叉起腰,「這就是穿著單衣炫耀武技的結果!一定是感冒了!我早就說過你穿得太少!你不要總讓卡拉爾為你擔心啊!做人家上司要給下面豎立好榜樣!」
「哈哈,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呢。」雷蒙微笑著凝望地,半晌,忽然彎腰,將額頭抵上她仰起的臉頰。
「咦?」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令她手足無措,「雷、雷蒙?」
「沒事……我只是在試溫度而已。」
比平常低了一個音階的聲音溫柔地在耳邊低語,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已經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好了,貞德,真的很晚了,你快點回住所去,不要被我傳染感冒。」
「可是……」
「沒什麼可是!總不能兩位指揮官全都病倒吧!」他一板臉,「不聽雷蒙哥哥的話了嗎?」
「少臭美了,大、大我十歲就裝出一副長輩的樣子!」
「哪裡,我又沒讓你叫我雷蒙叔叔。」
「你!」
「真的,」他收起開玩笑的表情,湛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貞德,太陽都落山了,快點回去吧。有事我們明天再說。」
想到雷蒙一天到晚地忙碌,身體又不舒服,貞德還是點了點頭,「好吧。你也早點睡。」
「嗯。騎我的馬回去吧。」他解下披風,為她披在肩上,順手撥開她及肩的頭髮,「女孩子果然是長髮好看啊……」
睜著大眼,望著面前幫她繫好披風帶子的男人,那種不安的感覺又從心底如漣漪陣陣擴散,「雷蒙。」輕輕叫他一聲,仰頭望著那長稜角分明的臉。
「你有點怪……」
碧綠翡翠般的眼睛彎了起來,成為兩池清澈的泉,大卷的黑髮在風裡凌亂地飛舞著,而那個笑容的溫度卻如此真實,「貞德,女孩子要接受別人的好意才會可愛哦。別亂想,騎我的馬回去。晚上似乎要下雨,記得多蓋床被子。」
「你好像占星師呢。」她翻身跳上雷蒙的馬,因為稔熟的關係,馬兒乖乖地任由貞德騎上去。她回頭笑笑,「真的呢,上次你說要下雨的時候,也真的下了。你怎麼知道會不會下雨呢?」
「因為……」頓了一下,雷蒙微笑衝她揮手道別,「我是個魔法師,你說過的嘛。」
目送女孩的身影在風裡漸漸消失,他鬆了口氣般地放下手,望了望天上凝聚成團的雲,「雨夜,是離別的季節啊……」
「大人!」卡拉爾激動地握緊雙拳,「您、您為何阻止我告訴貞德小姐!陛、陛下傳來的那個是什麼命令啊!讓您帶一千人馬立即出發去巴黎,這哪裡是去打仗,不是送死嗎?」
「卡拉爾,軍人要服從命令。還有,」他警告性十足地回眸瞪向周邊,「誰也不許把這件事告訴貞德!」
「我不要!」卡拉爾義憤填膺,「是巴黎!是巴黎呀!你帶那麼少的人只會死的!如果由貞德大人出面阻止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挽回啊!老大!你聽我說……」
話未完,雷蒙忽地出拳擊上他的腹部,準確有效的一擊令卡拉爾「唔」的一聲暈倒在地。
「把卡拉爾看起來,我出發後再放他出來,」冷厲地向身邊下令,他看了眼士兵們擔憂的表情,歎了口氣,「你們其餘的人也聽著,誰也不許去告訴貞德,你們並不希望貞德大人也出事吧?」
他太瞭解她了,如果讓她知道的話,她一定不會放他獨行的。但是送死這種事呢,真的是一個人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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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的雨聲和著在風中狂舞的樹枝不斷叩擊窗欞,透過淺色的窗簾,化身為張牙舞爪的黑影,猶如暗夜中潛伏著的魑魅魍魎。
輾轉反側,怎樣也睡不安穩。彷彿將有事情發生般的,直覺心慌意亂。
她轉個身,把臉埋在枕頭下面,而心臟宛若被一隻無形的手握緊,任意肆虐,帶來陣陣緊縮的痛感。
「唔……好難受……」被翻滾的思想折騰得終於認輸,她聲吟一聲,乾脆爬了起來,懊惱地擁著棉被坐在床上。睜著茫然的大眼透過床邊的垂幔,怔怔地望向對面牆上的窗。手腳並用地摸索到床邊,光著腳板踏在冰冷的地面上,涼意侵入剛離開溫暖被窩的身體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奇怪的是,適才那種噁心頭暈的感覺反而好了很多。
忖疑地皺著眉,等雙眼能夠適應眼前的黑暗,便慢慢地走到櫃子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將身體蜷縮在籐椅中,捧著透明的杯子,小口啜飲著,讓思緒緩緩沉澱。
諾大的宮室一片岑寂,只有窗外的雨聲沙沙,反反覆覆如有節奏的韻律。
驀地,窗外一片大亮,是閃電劃過,驟然的白光伴隨著緊接而來的雷聲轟鳴。被驚蟄的雷鳴一嚇,杯子嘩然脫手,在清脆的落地聲中,她忽然想到了糾纏全身的莫名違和感何來。
「雷……蒙?」
對了,今天傍晚見到雷蒙後她就一直覺得有哪裡似乎不對勁。雖然他平常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但卻很注意進退的分寸尺度,會輕輕地擁抱她,稱讚她留長髮比較好看,這種事,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他啊。最後望著她帶出淡淡依戀的眼神,像是在告別一般。但,為何會這樣呢……
想不出絲毫的理由,會不會是自己又在胡思亂想,太在意雷蒙了?但心跳怦怦如擂,又像在急切地昭示她,她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好怪……身子發冷又發燙,將要發生什麼事的感覺強烈到讓她幾乎馬上就要衝出去。
而阻止她這樣做的不是窗外的雨和她的理智,而是另一人的輕盈細微的呼吸聲。
在這間屋內,在她所沒有察覺的時刻,何時,進入了另-個人?
電光火石中思緒千回百轉,為何她竟會沒有發覺?是借適才雷聲轟鳴的機會進入的嗎?她屏住呼吸,椅背很寬,從後面很難發現她坐在上面,她輕悄悄地調過頭,位置和光線的緣故令她能借由窗外的微光窺到一抹模糊的人影。
黑影修長矯健,似是個年輕男子,正向床的方向摸索前進。立於床頭,他停下腳步,麻利地自腿上怞出一柄一尺見長約兩指寬的銀亮匕首。
冷汗涔涔冒起,她忽覺毛骨悚然。在王宮內的位置,竟然出現了欲置她於死地的暗殺者!雖然早就醒悟到她的確招到不少人的妒恨,但這麼明顯地發生在眼前的真實獵殺還是讓她感覺心悸。
她緩緩彎腰,動作輕巧地撿起杯子的碎片,持在手中。
黑影分開垂幔,向枕頭一劍刺下的同時。貞德的動作快疾如飛,如山貓般靈巧地自椅上跳起,躍上黑影的背,將手中的碎片劃向對方的頸部。
一劍刺入,卻是空空軟軟的無力感。黑影猛地醒悟刺中的只是枕頭,身後疾風忽起,他心思翻轉,躲閃不及,索性反手接住對方的兵器。
玻璃刺入手指帶來的痛感反而讓他笑了起來,「只是這樣嗎?」
握住玻璃碎片的手向上一翻反扣住貞德的手,側身抬腿,一腳踢飛貞德。在貞德還來不及起身的時候,便更快一步地壓上去,流滿鮮血的手已將玻璃抵住了貞德的喉嚨。
「真意外。天使,你的身手也不錯嘛。可是呢,那些東西和我比的話,差得太遠了啊……」彷彿真的是在惋惜什麼的口氣,配著冰冷的眸光,令貞德倒怞了一口氣。這個人是……
「其實,我和你並沒有深仇大恨,只不過,你活著的話,會讓我覺得很麻煩。而且,你知道嗎?」他壓低身體,輕飄流曳的額發灑落在貞德的臉上,和夜色-樣的冰冷,「我非常非常地討厭你……」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的。等你回到天上,再向神告我的狀吧。不過我早就生活在地獄裡了,恐怕你的神也奈我不得。呵呵……」他摀住貞德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音,左手高高抬起,在黑暗中閃光的玻璃就要落下!
「啊!」猛然發出慘叫的卻是他自己,尖銳的東西刺穿他的肩,他狼狽地回頭望去。
「來人——」貞德藉機會爬起身衝到門邊大聲喊了起來。
「用你自己帶的兵器傷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啊。」突然出現在暗殺者身後的人手中所握的正是暗殺者刺在枕頭上的鋒利短劍。
「哼……」摀住肩上傷口,黑影身形剛動,便被後來的人無情地踩上去,不知是故意還是成心,正好踏在他受傷的地方。
「縱然你是功夫高手,如果不想肩膀碎裂的話還是老實些好。我這個人功夫很差,但是力量卻很大,想從貴公子變成殘障人士的話你就儘管動吧。」
「貞德大人!出了什麼事?」
宮內的巡邏衛隊業已聞聲而至,瞬間,屋內被他們擎舉的燈火照耀得如同白晝。
待看清屋內的情形,這幫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有人試圖暗殺我,」貞德冷慎地解釋,「幸好卡拉爾救了我。」
「所以才說你會後悔的。」貞德一邊活動著被壓制而扭傷的手腕一邊向被壓住的黑影說,剛才被他壓倒的瞬間,她就看到卡拉爾從窗子內翻進來了。
「哎呀,誰想到天使小姐屋裡竟會出現別的男人呢。」被踩住的黑影竟然毫不慌亂,反而俏皮地對她眨眨眼睛。
「請您解釋一下,」巡邏隊長神色複雜地望著已經放棄抵抗的刺客,「為什麼您會在這裡?如果不能有合理的解釋,即使是您,我也只好將你先扣下了,賽瑞雅大人。」
「解釋?呵呵……」賽瑞雅拂了拂凌亂掉的髮絲,優雅地抬起下頜,「我出現在女人的房間裡需要解釋嗎?」
「帶著凶器就不一樣了吧!我親眼目擊,他想行刺貞德大人!」卡拉爾厲聲指責。
「哼……」賽瑞雅冷峻地瞟了卡拉爾一眼,挑起眉毛,邪氣地一笑,「那你呢?三更半夜跑到貞德大人這裡想做什麼?」
「是我讓卡拉爾來的,要處理些較為隱秘的公事。」貞德出言給卡拉爾解圍。
「哈,聖天使大人,三更半夜找男人來處理公事?」噯昧地笑笑,賽瑞雅托起臉,轉向巡邏隊長,「喏,兩個情夫碰面,難免要打架嘍。」
「你少胡說八道!」卡拉爾恨賽瑞雅恨得要死。就是這個傢伙傳給雷蒙大人的那種命令,誰知道是不是他挑唆陛下下達的。
「賽瑞雅大人,不管怎麼說,你持劍出現在宮內……都是不合規矩的,」巡邏隊長命人綁住他,隨即向他欠身行禮,「請體諒我的職責。您有什麼話,明早和陛下解釋吧。」
賽瑞雅是政要大臣,小小的衛兵當然不敢惹他,但貞德大人卻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呢。雙方都不想得罪的巡邏隊長,只好下令先關住賽瑞雅,明早交由陛下來處置。
「貞德大人,要我傳您的親衛隊來保護您嗎?」
出門前一刻,隊長回頭詢問貞德。
「不必了。有卡拉爾在就行了。」
待一切重歸寂靜,貞德按了按胸,力圖壓制住急促的心跳,整個人虛脫般地坐在籐椅中,才想起問卡拉爾,「幸好你來得巧。不過,你怎麼會這麼晚來找我呢?」
卡拉爾突地跪倒在地,將貞德嚇得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你、你……」即使賽瑞雅要殺她,也不比這來得更驚嚇了。
「貞德大人!請你救救雷蒙大人吧!」卡拉爾雙手按地,重重地向貞德一叩。
「雷……蒙?」再度陷入猛烈的不安,她下意識地握住胸前的長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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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白色殿堂,是查理的書房。橫臥在邊角為弧線構造的紫檀木案几旁,披著銀色長袍的青年以肘撐頰,長長的淺金色頭髮還未曾梳理,略嫌凌亂地隨意披散著,有幾綹自額前垂落,正好遮擋住他冰冷恚怒的表情。
延綿屋內的紅色地毯上跪著剛剛被鬆開繩索正在活動手腕的青年,他飛快地掃了眼聽完士兵們稟報的話後就一言不發的查理,又低下頭去。
「賽瑞雅!」揮手讓所有人全部退下之後,查理才抬起頭,用幾乎是從牙縫中進發出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叫出跪在地上的人的名字,
「賽瑞雅在。謹從您的吩咐。」賽瑞雅抬起尖尖的下頜。
「聽從吩咐?」像聽到笑話般的,查理冷笑,「你何時聽從過我的命令?我明明再三警告過你,你卻任性如昔,刺殺貞德?恐怕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想到昨夜,貞德差點死在賽瑞雅手中,深邃的藍瞳不禁進發出兩道足以凍結人心的寒光,肩膀在發顫,因恐懼、因氣憤,他終於怒不可遏地在案幾上一拍,霍然站起身,銀色的衣擺和身後的長髮旋轉成華麗的迴旋,他厲聲喝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
「是啊,您知道一切呢。」跪在地上的人咬住薄薄的唇,「可是,您知道賽瑞雅這樣做的理由嗎?」
「我不想知道你那見鬼的理由。」有意迴避賽瑞雅目光般的,他調過頭,「別以為我不會對你怎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自己不知檢點的話,沒有人救得了你。」
「哈,您是說您為了貞德可以毫不眨眼地處死賽瑞雅?」賽瑞雅臉龐浮起一個慘淡的笑容。
「放心好了,」查理揚眉道,「你的家族勢力龐大,盤根錯節,和王室又有姻親,即便你刺殺的是我,都很難把你處死。」
停頓了一下,他揚起嘴角,微笑補充:「只不過呢,要殺一個人的話,有很多種方法。賽瑞雅,你不會有興趣一一嘗試的。」
「……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啊,真是讓我懷疑坐在那裡的是我們法蘭西高貴純真的陛下。」拍了拍膝蓋,賽瑞雅索性站了起來,「為了貞德您甚至不惜和我撕破臉,看來我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
「決定?」
「對。」賽瑞雅哼了一聲,「正如您所說,殺人的方法很多。若是賽瑞雅一定要貞德死,恐怕您也難以保護周全。」
查理聞言變色,幽冷的眸光摻雜著令人費解的情緒,「殺了貞德對你有什麼好處?」
「對我當然沒好處,但是對陛下您卻有很多好處。賽瑞雅不能允許有人影響您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你可真是個忠臣啊。」玩味地笑了一聲,他輕藐地掃視著面前的青年,「我們來商量一下如何,你承諾以後不與貞德為敵,我可以不計較你過往的行為。」
「只要是您的願望,即使是天上的星星,賽瑞雅也會將它射下來,但真是抱歉,惟有這件事情,賽瑞雅恕難從命。」
「你太放肆了!」被對方的語氣激怒,查理衣袖-掃,將滿案的書拂落在地。地毯消去所有的聲音,但賽瑞雅心中如被重物擊小的疼痛卻清晰可聞,嘴唇已經咬破了,鮮紅的血滴落衣擺,他神情複雜地凝視著查理,攥緊自己的雙手,力圖平靜情緒。
「陛下,你冷靜-點。不是賽瑞雅猖狂,我這麼仿都是為了您!貞德對您的影響已經到了讓您做出對自己不利舉動的地步了!為了她,或說為了您心中的那份感情,您不惜自毀長城。若是您的理智還能佔上風,我也不會這麼做,可是您連自己都把持不住了。為了一點嫉妒之心,您讓傑金斯去巴黎,憑著賽瑞雅對您的瞭解,我知道那本來是您想扶持的人才不是嗎?可是就只是為了一個女人,您寧肯折將鎩羽!以前的您絕不會做出如此不智的行為,你看不到自己的改變,我也看不到了嗎?」
被賽瑞雅的話深中肯綮,查理惱羞成怒,「我要做什麼,我樂意變成什麼都和你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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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銀色的盔甲,熟悉的戰爭的氣味便湧至眉睫。她抬頭,向被陽光染成橘色的天空深吸一口氣,一揮手,整備好的軍隊便依次魚貫而去。而她落在最後,猶自環顧空蕩下來廣闊的練兵場。靜默的眼包容著複雜的心緒,然後,決絕地回首,揚起手中的長鞭。
「貞德!」
急切的聲音即使失去了往日的鎮靜,她也依然能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眼中竄起一片熱辣,她徐徐回身,任淚水縱橫的臉與那擁有絕代風華的男子,遙遙相對。
就是面前這如天使般美麗的男子,下了那樣殘酷的命令。
他欺騙了自己,假裝同意她的提議,卻暗中叫雷蒙連夜出發去攻巴黎。只給他一千人馬,即便雷蒙很強很厲害,也絕無半點取勝的可能。查理不是笨蛋,她和他一起打過奧爾良戰役,她明白他其實有多聰明。
「貞德!你這是幹什麼?」
他竟然還質問自己?她微怞一口冷氣,想要開口,喉頭卻先湧起一陣哽咽。
「貞德?」
在他再次出言催問後,她只是倔強地咬住唇,揚起小小的臉,「陛下,貞德要出發去巴黎了。」
「什麼?」
像是要確認自己聽錯了般,他蹙起原本光滑的眉尖,詫異地望向一身盔甲的少女,不安、驚懼、喘息,隨之而來,茫然的眼和茫然的心,都懸繫著那白馬銀鞍之上的少女。
「你聽到了,我要去巴黎!」她放慢了說話的語速,「陛下,我要追上雷蒙,然後一起攻克巴黎。」
「我不允許!」他猛地醒悟到雷蒙的事被貞德知道了,急怒交加地向她喊道:「我不許你去!」雷蒙、雷蒙、雷蒙!他就那樣重要嗎?比自己還重要嗎?為了那個男人,她竟然想私自率軍去救他?
「你答應過的!答應過我去巴黎的事!」她的手緊了起來,細眉下的眼睜得更大了。
「沒錯,我答應過。可是,不是現在!我有我的計劃!你不聽我的話了嗎?」他忍不住加大了音量。
強烈的悲哀湧至心底,迫使她露出哀傷的神色,
「若是我不聽你的話,你會將我怎樣呢?貞德怎麼可能沒有思想沒有感情呢?我依從自己的判斷所作的決定,即是你認定的錯誤嗎?」
「你的思想你的感情就是讓你背著我偷偷挪用軍隊去救雷蒙嗎?」他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此刻來不及整理的混亂心緒。怎麼會這樣,他擔心她,想見她,四處尋找她,而她卻在準備離開他,為了另一個男人……心由最火熱處低至冰點的急速令他無法承受。
「不!」她用力反駁,「我不只是為了去救雷蒙!也沒有故意要背著你,更別說是偷偷挪用軍隊,這是我身為法國軍隊最高指揮官為了法國而作出的判斷與決定!」
「法國?」他不可置信地微張著唇瓣,愕然地望著她,為何面前的少女忽然讓他感覺陌生得近乎戰慄。
「貞德!你不會忘記你是為了我才來到這裡的吧!你說過,你想變強只是因為我,你、你難道不是為了與我相守才來到這裡嗎?」站在暗夜街道中捧著手帕哭泣著說絕不要離開他的少女,彷彿是在昨天才發生的事。
「查理,對不起。」望著那突然顯得惶然無助的他,她的淚滾滾地湧了下來,從沒有見他這樣子過,他是那麼冷漠的人,總是一副游刃有餘深不可測的樣子,為何在這個時候,用孩子般惶惶的眼,看著自己?
「貞德,我不要聽你說什麼對不起!」他忽然縱下馬背,衝到她的面前,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下,他一把握住貞德的手。
「你聽好,」抓緊少女的手掌,他猛地抬起頭,「如果你敢在此刻揮開我的手,我一定不會原諒你!」流著眼淚貼近她的臉,咬牙切齒近乎猙獰實為哀傷乞求地警告,「你的理由我不要聽,你現在說過的話,所做的行為,我也可以當做沒有聽過沒有見過。只要此刻你留下來,我便相信你愛我。若是你選擇離我而去,我便恨你到千生萬世,絕對不會原諒你!貞德——」他近乎淒厲地喊出她的名字。而回答他的是少女不可抑制的眼淚,以及手指輕輕地一點點地怞離他掌心時所發出的足以震撼蒼宇的聲響。
「對不起,」少女含淚回答,「我愛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即使將生命交付給你,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你即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早在很久之前,或許第一眼見面的時候,你就是了!只不過,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超越生命而存在的!比陽光更炙熱,比狂風更猛烈!讓血液流竄沸騰讓心臟狂跳不止——這些東西主宰著我讓我無法緊握住你的手臂!對不起!」
這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這不是他所期盼的結局,他張著空洞的眼望向自己空蕩蕩的手心,苦澀漾滿心口,緊緊咬著牙關,他不能開口講話……
「你曾經問過我,你愛法國嗎?現在我回答你:我愛!我愛法國!」
他抬眼,少女英姿凜凜地坐在馬上,昂著頭,縱然佈滿淚水,也依然那樣美麗,披肩的卷髮在直射而下的陽光照耀中發出明燦燦的光輝,讓他的眼不覺瞇了起來。
面前的少女又是誰?是那個單純地在夜裡捧著手帕哭泣的少女嗎?
不,那個少女在那晚便已經消失了,這裡的貞德,是他打造出的貞德,夢想著可以與他一起比翼的女人,卻原來在長出翅膀之後便選擇揮開他的手……
「不管是一天,一年,一世,生生世世,貞德都想和你在一起!在那之前,讓我們先把英國人趕走好不好?查理!請你等著我!貞德並不是要離開你!請你明白!」
不,他不明白……
他像用看陌生人般的眼神冰冷地望向少女,空氣被揚起的長鞭撕裂,渾身白如皓雪的馬兒帶走了黃金天使,抑或是天使選擇離他而去。他沒有阻攔,他只是漠然地看著她的離去,看著那小小的背影。
四周如此空空蕩蕩,這便是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