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在跳動的火焰中發出劈啪的爆裂聲,月亮穿過雲朵朦朦朧朧灑下一片清冷的光暈。背靠著殘破的廟門,龍千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著火中的食物。
白薯逐漸散發出誘人的香甜,而他卻沒有胃口。
一個人獨自出行並不是第一次,為什麼,他竟會覺得這麼寂寞呢?
這些都是沈七的錯……是他把自己變成了這樣,然後再也不出現了……咬住唇,他搖搖頭,內心湧起悔恨。這樣拚命把不對都推給別人,是屬於孩子氣的埋怨啊。難怪會被人家嘲笑,因為連自己的心情也不敢面對的人,的確是太幼稚了。
逃開的人,其實是自己不是嗎?
刻意不去客棧裡住,因那是很容易被找到的地方。而他所躲避的究竟是誰?是自己的心情,還是已經分開了四天的沈七?
只是四天而已,為什麼覺得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內心湧起的迫切就是所謂的思念嗎?
纖巧的少年,抱住自己的膝,月光那麼寒冷……連坐在火堆旁都不能抵制由內心滲出的寒冷。
月光下,悵惘落寞的少年低下了頭。
「有烤白薯的香氣耶!」
「我也嗅到了。」
陌生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逐步向自己靠近,龍千里皺了皺眉,向聲源處望去。
「呵,有人生火,到省了我們的麻煩。」隨著話音,兩個少年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那是兩張完全相同的面孔,不同的只是,右邊的少年帶了一隻單眼的黑色眼罩。
「說起來,你為什麼要帶著這個呢?像是獨眼龍耶。」左邊的人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
「是老大說這樣看起來更有壞人的味道啊。」右邊的人很無奈地回答。
殘破的廟門開著,龍千里坐在燃起的火堆旁,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收回目光,雖然心情已經差到極點,根本不希望有人打擾,但這破廟也的確不是自己的,總不能不讓人家進來。算了,不惹到自己就不要管。
「兄弟,」戴眼罩的少年發現了他,衝他爽朗地一笑,「我們可以一起烤烤火嗎?雖說是春天,山風還是很涼哩。」
根本不想被任何有體溫的生物靠近,但是拒絕反而更加麻煩,他索性連眼皮也不抬,冷冷淡淡地說了聲:「隨便。」
「你真是個好人!」獨目少年一臉感動,召喚身邊有著一模一樣臉孔的同伴,「來來來,這位大哥要請我們吃烤白薯!」
「好棒哦,那我們就不必客氣了吧。」長相相同卻顯得更加討喜可愛的少年雙眼火花閃閃。
穿著淡煙色衣裳、笑得很可愛的少年擅自從火中撥出已烤好的白薯,笑瞇瞇地分成三段,一副很大方的樣子把其中的一段遞給龍千里,「已經烤好了耶。」
龍千里瞪他一眼,而少年露出可愛的無敵笑臉,小虎牙若隱若現,對他的冷漠視若無睹似的繼續道:「已經可以吃了!」
對上這個白癡般的笑臉,不知怎麼的,他竟然把白薯接過來了!龍千里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對面這傢伙不是普通人物啊。
再抬頭看他一眼,更加確定了心中的認知,能在兩秒鐘內把白薯消滅得乾乾淨淨空餘嘴邊沾著的那一圈的人,怎麼可能是普通人物……
「真的很香呢。」嘴上印著一個圈的可愛少年一臉幸福地望著他,「謝謝你請我吃這麼好吃的東西。」
因為實在太有禮貌太有家教的樣子,而即使是做出硬搶別人食物這種事也讓他想不出該用怎樣的語言責怪,在大眼瞪小眼的對視過後,龍千里只好表情僵硬地感歎自己流年不利,食不知味地把手中的東西填進肚子。
幾分鐘後,一直不說話的獨目少年抬起頭,清秀的
臉上因為帶了一隻眼罩變成獨眼龍的造型襯著火光,顯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我注意到你的臉……」他那清爽的微笑也在瞬間變得很妖邪,伸出舌尖恬了恬蜷起的食指關節,讚歎地道:「真是美麗啊……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呢。」
這傢伙絕對是在挑釁啊!龍千里掀起眼皮,危險的目光如冰冷的月光射向對面的少年。一動未動的身體已進入了警戒防備的狀態,他慢慢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你招待了我可愛的弟弟,我卻沒有報上我們的名號,是不是一種失禮呢?」笑得邪邪的少年站起身抱著胳膊倨傲地打量著龍千里。
「也對喔,和人互報姓名是一種有助修身養性的禮貌耶。」一臉可愛笑容的少年從容地退開兩步,好像是為了避開龍千里和獨眼龍三目相對的火花衝擊。
「我對你們的名字沒興趣。」龍千里蹙眉冷語。想要安靜地獨處一會兒也會遇到這種倒霉事。由獨眼龍身上散發出毫不避諱的攻擊意識來看,想不動手也難了。但是……到底是為了什麼啊?莫名其妙!
獨目少年倨傲地仰起頭,一甩長髮,大聲地道:「我們就是人稱『史上最惡二人組——採花大盜無敵雙雄』!你一定聽說過吧!」
「真慶幸自己沒聽過這個沒品位的名字。」龍千里不屑地嘲諷道。
完全不理會他的諷刺,獨目少年用食指托著自己的下頜,悠閒地道:「而你,就是我令次看中的祭品。」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這個苗人搞不懂博大精深的漢人文化,但如果是想打架那就一起上吧。」龍千里一聲冷叱。反正自稱採花大盜的人一定不會是好人,把他們除掉算是為當地除了一害吧。自己也可以借此發洩一下鬱悶的心情。
「一起上?」站在遠處的可愛少年用寬大的衣袖捧住臉頰,曖昧地嘖嘖讚歎,「苗人還真是大膽呢。」
「還是長兄為上好了,」獨眼龍吩咐道,「你在外面看著吧。」
「好的!」可愛少年中氣十足地回答。
這兩個人一搭一唱,完全把自己視為案上的肥羊嗎?龍千里眼皮跳了跳,火氣衝到了頭頂,「刷」地怞出腰間的佩刀,在空中劃出一個冰冷的弧線。
獨眼少年抱臂環胸,在月光下綻放出一抹奇異妖邪的笑容,「你確定自己是我的對手嗎?」
「那句話正是我要說的!」龍千里不屑地看向他。
「呵,人家還真是自信耶!大哥,你確定自己可以贏嗎?」可愛少年一臉興奮地看好戲。
「那當然,」獨眼少年大義凜然,「奪得自己看上眼的人,是一場美麗的戰爭!你就在那裡安靜地全程觀賞好了!」
再聽下去,一定會被氣得吐血。龍千里惱怒至極,縱身向少年刺去。
少年輕飄飄地向後一躍,伏下腰以靈巧的姿態安全地轉身,因這個身法手段太過熟悉而讓龍千里為之一怔,感覺……少年的身手和自己追殺的那個紅十一有些相像呢。
難道是紅十一的幫手?雙目精光乍現,他暗中冷嗤,好啊,這幾天他被沈七的事搞得頭暈腦漲,都忘記辦這件事了,對方卻先糾結幫手找上他了?
正要再次出招,忽覺一陣昏眩,腳下一絆險些摔倒,他勉強定住身形,怎麼回事?這是……
「看來剛才吃下去的藥,終於發作了啊。」
「藥?」龍千里蹙起眉毛,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嘻嘻,當然是剛才灑在白薯上的藥嘍!」可愛的少年捂著嘴偷偷一笑,「為了感謝你的招待,我特意在你那份上灑了些特種佐料哦。」
「下迷藥?」龍千里如冰的眼瞳氣憤地收縮,殺氣騰升,而麻到指尖的感覺卻無可迴避。
「錯!」獨目少年嚴肅地搖搖頭,「下迷藥這種事我們怎麼會做?我們明明下的是雞鳴反鼓五更香啊!」
「那還不是一樣——」小人!齷齪!龍千里還想大罵,但身子卻軟綿綿地向後栽去。
「小心——」獨目少年相當瀟灑地把他攬人手臂,居高臨下地衝他眨眨眼睛,「摔痛了你,哥哥我是會心痛的哦!」
意識清醒,而身體卻連動一下指尖都很困難,這大概就是所謂陰溝裡翻船吧。龍千里只能恨恨地瞪著抱住他微笑的少年,如果是毒藥之類的他反而不怕,偏偏是這種下五類的迷藥……
獨目少年慢悠悠地坐下,把龍千里放在地上,半俯下身子,帶著一縷危險的親暱笑容輕輕地在他耳畔吹氣,「美人,你越是這樣瞪著我,我就越為你神魂顛倒,忍不住想欺侮你呢。」
一邊說著,一邊不規矩地伸手去拉龍千里的衣襟。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採花瀅賊!」正義者的聲音在危急關頭適時響起。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龍千里不可置信地掀開眼簾,視線被少年的身體阻隔,無法看清來人是否真是自己滿心滿意一直在思考的那個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獨目少年一聲怪笑,「現在是三更半夜,古道荒郊耶。正是我等採花夜盜出沒之所,到是你這傢伙是什麼人啊?敢管我的事?我可是史上最惡……」
話未說完,看似凌厲的一掌已向他劈來,獨目少年躲閃不及被打了個正著,一聲大叫昏倒在一旁。
「千里,你有沒有事?」
關切的臉孔毫無掩飾地落人龍千里的眼瞳,焦灼的聲音、溫熱的懷抱,這是……
「阿七?」
是他,是他來了。眼中有什麼要湧動出來,他連忙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眼淚流下。他還是找到自己了,他一直在找自己嗎?被自己說是討厭的人還大力把他推到地上也沒有生氣,一直一直在尋找他嗎?
紅十一怔了一下,旋而微微一笑,「對啊,我是阿七!千里,我終於找到你了!」呵呵,由路人到讓他記住名子又到現在改口叫阿七了,自己又近了一步呦!
她衝他得意地一笑,「還好被我找到,不然你可就要失身了呢。怎麼感謝我呢?千里?」
龍千里懊惱地向她一瞪,哪有這種人,敵人還沒打跑呢,先開始爭功了……咦?敵人還沒打跑……他警覺地越過紅十一的肩向後望去……
那笑的可愛的少年正慢慢地向他們接近,雙手握著一柄刀……
「阿七小心!」他失聲大叫。
紅十一立即回頭,見刀光襲來,急忙抱起龍千里向左邊一避,還是被刀子劃傷了肩。
紅色的血,泅濕了阿七白色的衣裳,一團團、一團團像平繡的梅花艷麗地湧現。
清灼明亮的眼睛睜得老大老大,想要說話卻像忽然被堵住了嘴巴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是——懲罰,是他沒有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心而受到的懲罰。明明喜歡阿七,想要和阿七成為朋友,卻不肯說出,害怕承認,選擇了膽小的逃跑,所以才會讓他遇到這種事……可是……這些都是他不好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讓阿七受到傷害呢?
一瞬間,心臟如遭電擊般地痛。
如果你不在就好了,我就可以更幸福一點……那是什麼時候,誰對他說過的話呢?恍恍惚惚的不知身在何處,為什麼只要他存在,這個世上就會有人為他受傷……
是不是……千里不在,會更好一些……
「千里,你沒有事吧?」清柔的話音在耳畔響起讓他回過神來。
「受傷的不是你嗎?傻瓜……阿七是傻瓜……」他眼中有了淚光,卻硬是不讓它流出。
「我沒事,」紅十一柔聲保證,「只要千里沒事,阿七也不會出事,因為我們是兄弟嘛。」
兄弟……他心中一熱,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這麼想要和這個一無是處的自己成為兄弟呢。明明對他說了那麼多任性的話,他卻還是對自己這麼好……
眼淚已經盈滿開始打轉,只好閉上眼睛,用力地閉上眼睛。
等再次有勇氣睜開眼睛的時候,有句話,一定要記得和阿七講……
「阿右,他們已經走了,你可以起來啦。」可愛的少年拍拍掌。
「唔,」獨目少年一個翻身躍起,有些不爽,「我們裝壞人,老大裝英雄,太不公平了!要和她要加班費!」
「有什麼關係,」阿左笑瞇瞇地捧著臉頰,「我覺得很好玩耶。」
「賣力氣的人從來都是我,你這個看戲的當然覺得好玩!對了,」他皺皺眉,「剛才你真的扎傷老大了?」
「怎麼可能。」阿左提高音調,老大哪是那種喜歡苦肉計的人!他拿起刀示範性地對上自己的掌心一拍,刀尖自動縮回,「喏,道具而已。」
「原來如此。」這就說通了。可憐的龍千里,敢惹老大,最後慘的一定是他。阿右同情地搖了搖頭,把手繞到腦後,開始解眼罩的帶子。
「等一等啦。」阿左拉住他的衣角,黑圓的眼瞳亮晶晶的,「我覺得阿右你戴這個好帥哦,可不可以不要摘?」
「你在想什麼啊?」阿右為之結舌,他真是越來越不瞭解阿左的品位了,「帥?」
「對哦對哦!」阿左拚命點頭,「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個『史上最惡二人組——採花大盜無敵雙犬』也很酷!」以後走江湖時可以考慮用這個名號。
「是雙雄!鬼才是雙犬!」
「不過最美的還要數你剛才俯身對著龍千里輕輕吹氣的親密鏡頭了……」完全不管阿右的臉色,阿左仰望明月逕自陶醉,「你剛才那個樣子真的好妖邪哦,連我都差點兒信以為真,以為你真是那種人……」
這到底是稱讚還是在諷刺?阿右懷疑地瞄著阿左,「我說阿左,你前些天是不是見過東十二?」
「是啊。你怎麼知道?」阿左開心地說,「他遇到一些事,所以要我去幫忙啊。」
「難怪……」阿右喃喃自語。
「難怪什麼?」阿左不解。
「難怪會那麼像那個變態……」
在睜開眼睛之前,先聞到了煮熟食物的香氣。
被嗅覺喚醒,大腦還充斥著屬於清晨特有的混沌不明。木然地坐了半晌,思想才開始恢復運作,眼底的景物也由朦朧變得逐漸清晰。
光亮的茶色桌椅,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陽光,紅漆木碗中傳來辛辣的香味刺激空腹的食慾。
視線移轉,乾淨卻光禿禿的牆壁、簡陋實用的木製傢俱……這裡,不是他的家。
那麼,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頭腦微微發漲,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事被一時遺忘了,隱隱的有些不安,那是什麼呢?
視線停在碗上,紅……好刺目的顏色……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紅、一滴、兩滴,泅出火焰般的花,在阿七白色的衣服上綻放……
阿七!由心口傳來的炙熱突破清晨朦朧不清的禁錮,瞬間浮現在眼前的是阿七溫柔的微笑,流血的肩膀……
整個人惶亂起來。阿七受傷了!為了保護他而受傷了!大腦來不及咀嚼這剛剛湧上的信息,身體已經服從心意跳下床衝了出去。
慌亂地左右張望,而客棧後院中晾著一條條剛剛將洗過的被單,像重重的簾幕,輕舞飛揚,阻隔著他的視線。
阿七、阿七……他光著腳,左衝右轉,不斷地掀開再掀開,沒有,哪裡也沒有。
他在哪裡?會不會生氣了,會不會已經離開他了?
這樣的意念忽然襲來,讓他的心痛了起來,痛得直不起腰。
「千里,你在幹什麼啊?」
略含驚愕的聲音由後面響起,他霍地移開摀住臉的手指,又驚又喜地向後一個急轉,沒有束起的黑色長髮在風中掠起亮麗的弧線。
站在自己面前的,落人雙瞳中的是——彎彎的眉,彎月般的眼,似笑非笑的唇……
「阿七!」
「當然嘍。」她眨眨眼睛,「不然還是阿九嗎?你怎麼光著腳?」
「嗯?」他這才低下頭,發現自己剛才太著急連鞋都忘了穿,想說些話,卻開不了口,擔心他的傷,吐出口卻又變成一句悶悶的:「你去哪裡了……」
「我在後院洗衣服啊,昨天那件弄髒了嘛。對了,我給你做的飯你吃了沒?」
飯?他呆了一呆,疑惑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她偷偷地想,這傢伙長得真是可愛,不過這個話可不敢再說,不然他生起氣來又會彆扭地跑掉了呢。
拖起他的手向屋內走去,「我給你煮了湯啊!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出得廳堂下得廚房,你吃不慣北方萊,所以我幫你煮了酸辣湯,你不是喜歡嗎?」
「你怎麼會做那個?」他好奇地問。
「上次給你買的時候我偷嘗過,那種東西吃一次就會啦。」紅十一得意地道,她是做飯的天才。
心裡五味陳雜不知是什麼滋味,龍千里被她牽著手,跟她走回房中,直到屁股坐在木板凳上,心裡還飄飄蕩蕩的。
「喝呀。」她把湯碗推過去。
他看她一眼,又落在碗上,淺淺浮動的氤氳中,竟然有種要落淚的衝動。捧起碗來,看到的是溫暖的顏色。
每一天的清晨是由手中的碗開始,但如果,濃綠色的藥汁換上了別人親手為他煮的湯,感覺就可以變成如此溫馨。
阿七他是……他是一個和自己沒有絲毫利益關係的人,只是因為把他當成朋友,所以單純地關心著他,關心到會在清晨早早的起來為他煮一碗他愛喝的酸辣湯。
「為什麼呢?」他癡癡地問,「為什麼你會對我這麼好呢?」
呃?做賊心虛的紅十一聞言心頭突突地直跳,他發現有什麼不對了嗎?不會吧……自己隱藏得這麼好。她小心地觀察對面的少年,少年睜得大大的眼睛中除了深深的困惑外好像還充斥著極力壓制的期待……
她漾起一個大大的笑臉,信口開河不負責任地說道:「因為我——喜歡千里嘛!」
少年的冰塊臉搖搖欲墜,終於——嘩啦一聲,冰塊碎裂。
咬著筷子的少女驚訝地發現,千里的臉紅了……
細若絹絲的黑髮,清灼明亮的眼睛,長長卷卷微微翹著的濃密睫毛,對面人偶樣的少年好像突然煥發出一種光彩,漂亮得讓她不敢直視。
她驚愕地張著嘴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難道打破冰塊臉的咒語是自己說出的喜歡?不會吧,如果是那兩個字那她豈非已經說過很多遍?
莫非……她望著少年微紅的臉,慢慢地醒悟,原來,她雖然說了很多遍,他卻並沒有真的相信。那麼說,這一次,他終於相信了嗎?
耶!紅十一勝利!她心中狂喜,勝利的喜悅和驕傲沖上心頭。果然,一個台江來的小毛頭怎麼會是她的對手?生怕此刻一不小心笑出聲,她胡亂找個理由:「千里,你先慢慢吃,我去收衣服!」
快手快腳地搶步出門,才走到院子裡,身後的少年卻追出來叫住了她。
「阿七!」
「呃?」她回過頭。
龍千里站在台階上,纖細的身體好像有些微微的發顫。
「什麼事?」
「我……那個……」他漲紅了臉,「我也喜歡阿七」這句話怎麼會這麼難說出口?千里!加油呀!握緊了十指,他暗暗指責自己,不是說好的嗎,再次睜開眼睛時要對阿七說出自己的心意啊。好朋友應該坦誠的呀。
「要說什麼?」紅十一心情好,不介意多問一遍。
「今天天氣不錯呀……」龍千里開口成了這句話。
「對啊。所以洗衣服幹得快嘛。」紅十一轉身伸了個懶腰。
不是這句話啊!龍千里懊惱地敲敲自己的頭,終於鼓起勇氣,「阿七!」
「什麼?」紅十一不在意地回過頭。
透明的陽光中,臉上有著淡淡嫣紅的少年費勁地說道:「我們結拜好了……」
院中擺了一張香案,插了一捧香,兩個少年並排跪在案前。
「沈七,今年十八歲。」
「龍千里,十五歲。」
「願在此結為異姓兄弟,福禍共倚,不離不棄……」兩個人彼此看了對方一眼,四目之中,流動的是完全不同的情愫……
相視一笑,齊聲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果有人違背怎麼辦?」紅十一狡猾地問道。
「我們苗人是最重承諾的!」龍千里坦蕩地一笑,補充道:「如若千里背棄誓言,願死後化為蟲蟻不能超生。」
「當然不會有那種事.我們是好兄弟嘛。」紅十一笑瞇瞇地放下心來,拍拍龍千里的肩。事情的進展如她所願,完全按照她當初的設計嘛。
真是太成功了。用最短的時間取得了龍千里的信任,和他結成了兄弟,這樣就算萬事大吉了。將來等獨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沒有辦法傷害她這個姐姐啦!哈哈哈哈——真可惜不能笑出聲來。
紅十一小人得志,陰謀得逞,春風滿面好不開懷。
「那我們今後就是好兄弟了對不對?」龍千里問。
「當然當然!」紅十一回答。
「那我們要在一起對不對?」
「隨時相聚!」紅十一依舊點頭連連,並沒有意識到少年的話和她的意思其實是有差距的……
龍千里正要問她傷有沒有好一些,忽然直覺讓他倏地轉過身向牆上望去。
「是誰?」
哪裡有人啊?耳力稍差的紅十一併沒有發覺有什麼異狀,左看右看,疑惑地瞇了瞇眼,正要向身邊突然站得筆直的少年問……
呼啦呼啦!突然間,大概二十多個苗人呈包圍之勢出現在後院的院牆之上。
一個女子率先跳下,她高額大眼,衣著華麗,青藍色的衣服窄袖右衽,用紫紅色的絲線挑繡出大面積的幾何花紋,百褶長裙下緣織著一尺多寬的三色橫向條紋,頭上綁著對折成三角形的咖啡色亮布方帕。衣服從上到
下鑲滿半圓形的銀片,銀片上壓著龍形浮雕,銀片下綴著響鈴,衣擺下緣釘著帶鏈的瓜子形銀片,她扭腰一躍,一身叮咚作響,煞是好聽。
「哇——」紅十一怞了口冷氣,一瞬間想的不是這些人要幹嗎,而是這女人做這一身衣服得用多少銀子。
「嘎略!」華服苗女向龍千里叫道,並盈盈一拜。
咦咦?紅十一瞪大眼睛,耳邊聽得那二十幾個苗人也齊聲大叫:「嘎略!」
疑惑地向身邊的少年望去,見一向孩子氣很重的他此刻卻一臉嚴肅,更有種很有氣勢的樣子……
「阿七,沒事,」見她睜著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龍千里以為她被突然出現的苗人嚇著了,便安慰道,「沒事,他們是我的族人。」
喔。紅十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果然,龍千里是個少爺,不然家裡怎麼會派這麼多人來找他?等等……龍千里家在台江啊,這麼大老遠來找他,一定是出了什麼重要的事。她雙目驟然放光,這麼說——他有可能馬上回家?
意識到自己有可能獲得真正意義的解放,紅十一毫無道德可言的雙眼閃爍出又驚又喜的火花,緊張的視線投注在龍千里與那苗女的身上,心裡不斷地默念:出事吧……你回去吧……
龍千里與那女子的對話她雖然沒聽懂,但從龍千里越來越凝重的臉色來看,事情和她所冀盼的八九不離十。
龍千里每皺一下眉,她就忍不住揚一揚嘴角。龍千里的目光每暗一分,她的雙眼就忍不住更亮一分。
不是她狠毒啦,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終於,龍千里向她走來,一臉的鄭重,「阿七!」
「嗯!你們談完了?」她興奮的聲音都有些變調。
「台江那邊出了事……」
「喔!太……太不幸了!」紅十一內心狂喜,表面上故作傷感。
「所以,」龍千里頓了頓,「我們必需得馬上回去!」
「沒關係,你回去吧!」紅十一拍拍他的肩,一臉誠摯,「江湖很小,我們兄弟總有碰面的一天……」
「我們回去。」少年慢慢地道。
等等……紅十一警戒地望著他,他剛才說什麼?他說「我們」?
臉色忽然有些發青,她指了指龍千里,又指了指那一群苗人,懷抱微弱的小火花問:「你是說我們?」
「我和你『我們』」少年很耐心地解釋。
天空適時飄起了雨絲,把那一點點希望的小火苗也熄滅了……
因情況突變而不可置信的少女帶著一臉假假的僵硬笑容指指自己的鼻尖,「我也要跟著去?」
「當然啊,」少年衝她微微一笑,側過頭的樣子有
些稚氣的可愛,「不是說好了要在一起嗎?今生是兄弟呀!」
哦,不!紅十一仰天長嘯。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