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你現在在哪?」
「宇宙村銀河系地球島……」
「涼……不要開玩笑了。你媽媽很擔心你啊。」
「嗤,我又不是小孩子。」
「涼……」
不顧手機裡不斷傳出的追問,少年逕自切斷通訊,不在意地把手機塞入背後的行囊。背包裡不斷閃爍著短信傳來的紅燈,少年面無表情地把掛在胸前的耳機塞入耳朵,阻隔一切雜音。
月台上忙碌的人群成為遠去的背景,地下鐵的電梯分上升與下降,相互擦身,卻永久錯過。雙手插在衣袋裡,少年高高仰著頭。挺直的身體單薄卻帶有凜冽的氣勢。
哼唱著哀愁的曲子,少年穩穩踏上堅實的土地。
脫離那種只要向後倒去就會終結一切的感覺。
電梯的盡頭,地下鐵外的世界,沒有想像中的晴朗。天空淅瀝地下著小雨,靠牆倒坐的流浪漢用已經濕了一半的報紙遮著頭臉。
自行車的車鈴與汽車的喇叭此起彼伏構建喧囂都市的固定景色。雨大了起來,頭髮開始往下滴水,落在腳邊,打起小小的水花。
有什麼在腿的周圍蹭來蹭去,他低下頭,看到半大不小的流浪狗。
迅速地偏頭瞧了瞧,少年彎腰抱起小狗,朝對面的咖啡屋跑去。
「抱歉,寵物不能入內。」
不理會侍者的阻攔,少年一轉身,只是坐在了屋簷之下,既不懇求也不生氣,像是早有預料地流露出一種漠然的態度。
他卸下背包,脫掉套頭毛衣,毫不在乎地用面料柔軟的高檔羊絨衫包裹住不停打顫的流浪狗。把掖在褲袋裡的半包餅乾拿出來,自己咬一半,另一半就塞到小狗的嘴裡。
清脆的咬餅乾的聲音,伴隨雨水沙沙打在屋頂的聲響。撫摸著流浪狗打結的毛髮,有著一雙漠然眼眸的少年用看電視劇的目光觀賞如簾的雨拉開夜戲的幕布。
街角的那一邊,相擁的情侶在熱情地接吻。兩人手中的透明雨傘滑落在地也無法妨礙他們親吻的專心。靠近他們的雨好像也會沸騰成白色的蒸汽。少年托著腮,出神地瞧著。開大md的音量,伴隨耳邊循環的歌曲輕聲哼唱——
hedealsthecardsasameditation
andthoseheplaysneversuspect
hedoesn&39;tplayforthemoneyhewins
hedoesn&39;tplayforrespect
hedealsthecardstofindtheanswer
thesacredgeometryofchance
thehiddenlawofaprobableoutcome
thenumbersleadadance
iknowthatthespadesareswordsofasoldier
iknowthattheclubsareweaponsofwar
iknowthatdiamondsmeanmoneyforthisart
butthat&39;snottheshapeofmyheart
hemayplaythejackofdiamonds
hemaylaythequeenofspades
hemayconcealakinginhishand
whilethememoryofitfades
iknowthatthespadesareswordsofasoldier
iknowthattheclubsareweaponsofwar
iknowthatdiamondsmeanmoneyforthisart
butthat&39;snottheshapeofmyheart
andifitoldyouthatilovedyou
you&39;dmaybethinkthere&39;ssomethingwrong
i&39;mnotamanoftoomanyfaces
themaskiwearisone
thosewhospeakknownothing
andfindouttotheircost
likethosewhocursetheirluckintoomanyplaces
andthosewhofeararelost
iknowthatthespadesareswordsofasoldier
iknowthattheclubsareweaponsofwar
iknowthatdiamondsmeanmoneyforthisart
butthat&39;snottheshapeofmyheart
「這音樂很好聽。」
空曠的列車,相鄰的座位,穿著褐色西裝的男子似乎也聽到了少年循環播放的歌曲。他露出使人愉快的笑容,探身問:「是什麼名字?」
少年扯下耳機,包裹在單眼皮下幽深的眼珠有種無法形容的冷淡,冷冰冰地回答:「《shapeofmyheart》。」
「哎?這個要怎麼翻譯呢?」男子用指肚摩挲著下頜,困惑地蹙眉,「我心的形狀?」
「……」少年沒有搭理他,逕自扭頭望向窗外漸黑的夜色,持續飄降的雪花正在黑暗中不斷劃下閃亮的銀線。似一場散落的煙花。
「雪一直在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真傷腦筋。」男子看了眼腕上的表,「車開得越來越慢了,你沒有發覺嗎?」
少年終於不耐地瞥向他,「因為暈車才和別人換座位的人,不覺得話有點太多嗎?」
過於明顯的諷刺與刻薄的語調,終於令男人閉上了嘴。
「倒是和你換座位的女孩子一副暈車的樣子呢。」但是少年卻不放過他地掀起薄薄的唇瓣,尖刻地奚落,「我剛才看到她臉色難看地往洗手間去了。真是的,不管走到哪都有這種給人添麻煩的類型。」
「原來她也暈車嗎?」男人不怎麼在意少年的諷刺,只是皺了下眉,接著站起身。
「現在裝什麼好人。」少年囂張地哼笑,「不是你非要和人家換座位嗎?真是的。裝腔作勢地說什麼靠窗的位置比較冷。大人真是太噁心了。」
男人苦笑了一下,沒有反駁,邁出一步又有些猶豫。
「啊啊啊——」
響徹車廂的尖叫聲驀然傳來。男人面色一變,正準備加快腳步,車身卻忽然劇烈地搖晃,隨即鐵軌發出匡噹一聲,列車停了下來。
「啊啊啊——」安籐雪縱聲尖叫。
門的那一邊,是個恐怖的世界。
艷紅的鮮血因為天冷的緣故已經開始凝固。
出其不意地推開門,卻目睹到驚悸的一幕。她幾乎是出於本能地發出厲聲嘶喊,隨即眼前一黑地向後倒去,還好身後的青年用手撐住她的腰。雖然他沒有失控到像女孩子般地大喊,但是後背抵在他懷中嚇得不敢再睜眼的安籐雪還是聽到了傳自他胸膛的失序的心跳。
「發生了什麼?」
穿著褐色西裝英俊溫柔的男人一臉緊張地第一個趕到。安籐雪呆呆地注視著已經被抱住她的青年關上的洗手間的門,臉色慘白地指著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聽到喊聲……」
氣質優雅的美女好奇地探頭,緊跟在男子身後。
「搞什麼啊,大喊大叫的……」穿著高領毛衣的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裡冷淡地蹙緊眉頭,「發現死人了嗎?」
「確、確實。」
捂著嘴,白衣青年顫抖地吐出支離破碎的聲音:「那裡面……」
「總之,先通知乘務員吧。」西裝男人很快恢復了鎮靜,「這位小姐,你扶她進去休息吧。」他望向綠衣美女。
「好的。」美女小心地從青年懷裡扶起安籐雪,「別怕,大家都在這裡。啊。」她忽然回頭,「不能讓那位婆婆過來。她年紀大了,受不了驚的。」
「是啊。大家快回座位去吧。這裡成了案發現場,我們都是外行,不要亂動比較好。」男子嚴肅地告誡,「我去通知列車長。」
「說起來。」少年仰頭透過車門的玻璃望向黑寂的雪地,「車子從剛剛開始,好像停了。這裡並沒有車站的樣子……」
白衣青年好像受到不小的驚嚇,緊跟著安籐雪,踉蹌地返回車廂。
誠如安籐雪事先猜想的那樣,他的位置緊鄰安籐雪,是並排靠窗的座位。他一坐下去就搖起車窗,大口呼吸,半晌,才臉色難看地轉向安籐雪。
「抱歉。這樣很冷吧。我馬上關掉。」
「沒關係。剛才血腥的味道很刺鼻。」安籐雪喃喃開口,很理解對方的臉色為什麼那樣難看。自己的臉色一定也是這樣吧。捨棄舊有一切、憧憬美好未來的旅程為什麼這麼多災多難,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現在才意識到以前自以為苦惱的生活是多麼平靜且安穩了,她好像成了殺人案件中的第一發現者。
她憮然地望向身邊還沒有恢復鎮靜的人。這樣說起來,他也一樣。而且他一直站在那裡,隔著扇門竟然有個死人,想起來一定很不舒服吧。那種如潮水乍然襲來的驚恐反而壓抑了嘔吐的衝動,安籐雪接過美女好心遞來的水杯,抿了一口。心撲通撲通地跳,感覺車子又緩緩地開了起來。
……
「發生了什麼啊。」
一直睡著的婆婆睜開眼,似乎感覺到車廂裡徘徊的不安。
「沒事,出了點意外。」氣質優雅的美麗女子,沖老人家露出安撫的笑容。
「你是誰啊。憑什麼問東問西的。」
穿著高領毛衣的少年正激烈地和人爭吵。
安籐雪緊握放在膝頭的杯子,滿懷不安地盯著爭吵中的二人。
那位和自己換座位的先生通知了列車長。洗手間馬上鎖了起來並被叮囑為了不要造成恐慌,盡量不要把消息擴散出去。車長旋即報了警,接下來的小站上來了一位警員,面色不善地盤問他們的聯絡地址。
「列車上突然發生這種事,誰也不願意看到;但是到東京之前,也沒有辦法聯絡更多的警力。我必須在到站之前,先取得你們的聯絡方式,否則到站之後你們也無法自由行動啊。」
「這種事不是毫無道理嗎?我們難道是懷疑對像不成?」少年尖銳地冷笑。
「是啊。」看起來很溫柔的美女,也一臉困擾的樣子,「雖然人是死在這邊的洗手間。但是犯人也有可能是其他車廂的人……」
「我們都只能做好我們分內的事!」警官先生很不高興。他又不是東京署的人,只是臨時怞調在附近辦事,卻因為這趟車出了事故,而不得不上來做這些無聊的記錄。
爭吵間,車子又停了下來。
「嘔……」安籐雪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內臟飽受磨難。
「很難受嗎……」身側的青年小心地遞來手絹。
「不、不用了。」安籐雪勉強地搖搖頭。
「都是因為車子走走停停才會這樣。」青年失神地看了眼窗外的雪景,「大概是雪下得太大了,不知道要開多久,才能到東京。」
「你們上車時沒有接到氣象警告嗎?」警官一臉疲憊地暫時放棄和少年無休止的爭吵,一雙鷹眼卻鎖住十三號車廂內的眾人,「今天的風雪很大。列車一定會晚點!如果沒有急事的話,一般人不會堅持搭乘吧。」
「所以你根本還是在懷疑我們嘍。」少年冷哼,嘴角不屑地一撇。
這個人……安籐雪小心地觀望。這個少年就是她在車站上見到的那個男孩子呢。原來他也在這節車廂啊。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是因為他正好坐在自己前面,嗯,如果不是和那位……直下守先生換了座位,他們的位置應該是並排相鄰的呢。
但是和初見面的印象不同,這個人一張嘴就是滿口刻薄的言辭。雖然長得漂亮卻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相比之下……
「真是沒辦法啊。反正注定是惹上麻煩事。」抬手往耳後別了別掉下來的頭髮,適才和自己換過座位,又去通知列車長的直下守先生因為是成年人的緣故嗎?雖然也苦笑著抱怨,卻顯得收斂而沉穩。
「我叫直下守,在東京工作,出門是辦公事。雖然天氣不好,但是不希望家人擔心,還是想盡快回去。」直下先生沉靜地向警官說明,「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聯絡地址。如果東京方面的警官需要問什麼的話,也可以再找我。」
「嗯。其實我也是例行公事啊。大家都配合一下就沒問題了。」警官小心地收起直下的名片,轉向安籐雪,「你是第一發現人是嗎?」
安籐雪緊張得不知道怎麼接口。
「我們一起發現的……」身邊的青年很輕很輕地說,安籐雪感激地側過臉,發現他心不在焉地低頭一直在咬手指,好像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
「你們認識嗎?」警官不放棄任何一個細微可能的驗證。
「啊?不、不認識。」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問自己,安籐雪一個勁地搖頭,「我是因為暈車,想到更通風的地方待一會兒,正好這位先生……」
「羽野砂。」咬著指甲,青年輕柔地報上姓名。
「嗯,正好羽野先生也在那裡。」安籐雪原本靈活的大腦像被僵住了似的,口齒遲鈍地講解事件發生的起始。她好像置身於一場莫名其妙的兇殺現場,如果莉香在的話,一定覺得像個好玩的遊戲,而她因為親眼目睹了死者的慘狀,實在無法輕鬆得起來。
「你到了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裡了嗎?他在做什麼?」
「哎?」
「這只是例行盤察。」警官朝一旁受了驚般抬起頭的年輕人點了下頭,「羽野先生你不要介意。」
安籐雪無形之中更緊張了,小心翼翼地揣度自己的用詞——
「我、我到的時候,羽野先生在吸煙。」
「是嗎?這車廂是禁煙車廂嗎?你為什麼要去那裡怞煙?」
跟隨警官的追問,安籐雪越發覺得頭痛。不要把她的證言緊跟著拿去盤問另一個目擊者好不好,這樣給她很大壓力啊。
羽野砂好像比她壓力更大的樣子一直低垂著頭,在安籐雪緊張的注視下小聲地說:「我也有點暈車,所以才在那裡吹風的。」
「安籐小姐,你看到羽野先生的時候,他正在做什麼?你是一去那裡,就立刻注意到羽野先生嗎?這只是例行取證,請回答我!」
安籐雪暗中歎氣。這樣的例行取證實在夠人受的,何況她當時一直不舒服,只想找個地方吹吹風,怎麼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但是如果這樣說,如果照實說出自己是在羽野先生向自己打了招呼後才注意到他,那警官一定馬上又會去盤問羽野先生之前一個人在那裡做什麼。
偷偷瞟了一眼身側的白衣青年。看起來就很纖細神經質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一直在咬指甲。如果說他是因為目睹了死者而臉色蒼白,安籐雪卻又想起,一開始他站在車門附近就是一臉慘白的樣子。
這些話,應該直接說出來嗎?安籐雪握緊放在膝上的手,總覺得說出來會給警官帶來不好的誤導。而她也不想再增添羽野砂的壓力。這個人看起來緊繃到像再發生一點點事就會斷掉的弦一樣。
「請回答我!安籐小姐。」
「對不起,我實在很害怕。」安籐雪不願意隨便亂說不負責任的證辭,只好說,「我記不清了。」
「那麼,你們是怎麼發現死者的呢?」
「因為我想吐。羽野先生……」提到他的名字就感覺身邊的人一驚,安籐雪非常窘迫,但是不可能不提他把事情講清楚,「羽野先生就幫我敲門,希望洗手間的人快點出來,讓我進去。」
「門開了?」筆尖在記事薄上「刷刷」地做著記錄,警官頭也不抬地問。
「哈哈。」前座的少年倒趴在椅背上大笑起來,「你在講什麼怪談啊。警官先生。死人前來開門?哈哈。」
畢竟車上出了這種事。這個人還能笑得出來實在太沒神經了。本來就被盤問得緊張到不行的安籐雪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門並沒有開,是我覺得太難受了,用手推了一把後,門才開的。」
「這麼說,羽野先生敲門,門沒有動。你去碰,門才開?」警官一邊說,一邊又看了眼羽野砂。
安籐雪覺得心裡真是有氣。
「不是這樣!請不要誘導式問話好不好!」然後因為生氣,僵硬的大腦反而恢復了靈活的運作,安籐雪冷靜地解釋,「那扇洗手間的門是壞掉的。雖然顯示著『有人』表示裡面應該鎖好了,但是我一推就推開了,證明那門已經壞了。而羽野先生先前敲門的動作是因為太輕了,門才沒有動。」
「啊,我並不是說他有嫌疑啦。」警官不滿意她太大聲似的用筆搔了搔頭,「不必解釋得這麼詳細啊。」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安籐雪咬緊牙。如果羽野砂也是那邊那小子那樣一副襆襆的模樣她才沒心思管別人的事。但是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纖細。總覺得不為他說幾句,就會被眼前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筆錄警員給繞進去。
「你是……」面對美女,警官馬上放柔了臉色。
「我叫青柳碧。」氣質優雅的白皙美人嫣然一笑,「用假期回老家探望父母。想在假期結束前趕回去,才搭了這趟列車。」「這樣啊……結果還遇到這種事……嘖嘖。」警官往外瞄了眼,「唉,這車怎麼又停了!」
「大概雪太大吧。」直下守低頭說著看了眼手錶。
「我說,你。」警官不情願地把目光投向看起來就極不合作的少年。
「桂木涼。」
少年靠著座位站著,雙臂交叉地仰著貓咪一樣高傲的臉。乍看無表情的面孔仔細觀望儘是桀驁的痕跡。
「案發時你在哪裡?」
「我怎麼知道準確的案發時間。」少年冷哼,「可以不問這些突顯你愚蠢的問題嗎。」
「……嗯。」深吸一口氣,滿臉青紫的警官再接再厲,「剛才直下先生說過,你們是聽到安籐小姐的尖叫聲才趕過去的。當時的時間,聽到尖叫的時間,你還記得嗎?年輕人應該有點記憶力吧。你當時在做什麼?」貌似警官也終於被惹火了。
「我正在被嘮叨的男人糾纏啊。」少年掀起薄薄的唇瓣,不屑地仰起下巴沖身旁的直下守一揚。
「當時我們在聊天。」性格沉穩的直下守並不生氣,「青柳小姐和那位婆婆也都在車廂內。」
「也就是你們可以為彼此作證嘍。」警官的筆尖微頓,「不過這也得等法醫確認死亡時間才行。總之除了安籐小姐和羽野先生,其餘幾位一直都在車廂內嗎?」
「我們只是莫不相干的陌生人,怎麼可能會一直注意別人在幹什麼。」桂木涼每說一句話都像在冷笑。
安籐雪小聲嘀咕著,覺得被特別提出來的自己和羽野砂還真是倒霉。但是……同情地望了眼警官,碰上桂木涼這種不合作的傢伙,警官先生也很倒霉就是了。
「你最好注意你的態度。」筆尖一轉,中年警官陰沉地注視少年,「那位死去的乘客口袋裡放著的是第十三號車廂的車票。也就是說,他應該在上車之後成為你們中的一員才對;但是你們卻沒有人注意到他……不小心的話,也許會成為嫌疑犯哦。」
「何必還要不小心,你的口氣不是已經完全把我們當成共犯了嗎?」
安籐雪忍不住認同少年這句無禮的發言,偷偷望去,正好看到桂木涼提起嘴角,唇邊掛著縷殘酷的微笑交叉雙臂仰頭說:「殺人是什麼感覺呢。老實說,我還真想嘗試一下。」
額角掛上長長的黑線,安籐雪睜大了眼。這、這是個性格惡劣到何種地步的人啊。雖然被厲聲盤詰她也很生氣,但畢竟車上是死了人啊。他怎麼能隨便講出這種話。
「剛才只瞄了一眼,沒看清啊。人是怎麼死的,鮮血四濺的,好像還有腦漿啊。是不是敲打了頭部啊。」不顧周邊女性的臉色開始變白,少年逕自毫無神經地發言。
「致命處並不是那裡!」警官忍不住糾正。
「啊呀。」少年馬上抓住他的話柄,「刑警先生,這是可以告訴犯罪嫌疑人的事嗎?」
「我沒有說過你們是嫌疑人!」警官快要氣爆炸了,「我只是奉令來記錄證人口供!以及確認你們的身份和聯絡方式罷了!請你稍微配合一下!」
聯絡方式?
安籐雪臉色一黯,下意識握緊胸前的衣服。
她離開家就沒有想過要再回去。
父親去世後,那個從來沒有改變過佈置的家,她小心維持希望可以和以前一樣的家——已經不可能一樣了,早就不可能一樣了。媽媽要再婚搬走了,那裡很快將被轉賣吧……所以,在那之前,她搶先逃開了。
在飄雪的傍晚,踏上前往東京的列車。希望能在另一個城市,拋棄舊有的一切,拋棄愚蠢的自己不肯放開的一切,開始新生活。
為什麼會這麼不順利?這倒霉的車廂,這可惡的天氣。
她根本不想再想這些事的……
垂下眼睫,安籐雪陷入微妙的心事。
而桂木涼倔強的聲音大聲響起:「不能!」
硬生生地把她從沮喪的情結中拉回現實。
安籐雪恍然醒來般地望去,少年正倚著座位斜立在那裡,交叉雙臂雙眼緊閉。
「現在這裡死了人,你作為一個有可能提供線索的證人,就完全不願意幫忙回想一下嗎?」警官看起來真的憤怒了。
「不願意。」少年緊閉著眼睛,一臉嫌惡地歪頭。
「你!」
「那你就給我錢啊。」少年揚高音調,「刷」地掀開眼簾,貓般的瞳孔充滿防備,挑釁地昂頭,睥睨眼前的男子,「想要知道我的資料?好啊,拿錢來。一句話一千元很便宜吧。」
他掛著幾近殘酷的笑容真的伸出手去,警官氣得發顫卻拿他無可奈何。索性「霍」地一下子站起來,不知道是去聯絡總部還是要到其他車廂。
少年冷哼了一聲,重新坐下。完全不管車廂裡的人都向他投去詫異的視線,自顧自地拎起掛在胸前的耳機,塞回耳朵裡。
安籐雪忍不住愕然地盯著他瞧。
他一臉漠然的樣子簡直像沒有經歷過剛才的事一樣。
他怎麼這麼冷靜?死人了耶。而且按照警官透露的情報,那個人和他們一樣,原本是十三號車廂的乘客。為什麼他沒有出現在車廂裡,為什麼他會死在洗手間,兇手是針對性的殺人還是……這些可怕又無法不盤旋腦內害她頭痛不已的念頭,這個少年卻為什麼全然不在意?
難道這個人的心真的像名字一樣,是完全冷血的嗎?
「你的旅行袋放在這裡很容易絆到腳,還是放在上面吧。」直下守的聲音從前面的座位傳來,像是在說桂木涼。
安籐雪探頭瞧了一眼,桂木涼的旅行袋沾滿已經幹掉的泥水,看起來髒兮兮又鬆垮垮的。和自己那個裝得滿滿的行李袋完全不同。而且就放在座位旁邊的地上,伸長腳就可以碰到。
「不必了。」少年懶散地拒絕,「我說,你這個人的興趣難不成是專門幫人扛行李?」他發出短促而尖銳的笑聲,奚落道,「直下先生,這樣會讓人誤以為你是小偷哦。」
安籐雪瞬間屏住呼吸瞪大眼珠。這、這個人竟然如此對待他人的好意!
「怎麼會呢。」直下守的聲音不疾不徐,「我想一會兒一定還會有人過來盤問。地上還是整齊些方便過人。而且……」
「婆婆起來會絆到呢。」坐在安籐雪可以直接望到的斜對角的青柳碧了然並嫣然地微笑,「直下先生是擔心這個吧。您真是個溫柔的人。」
「哪裡。我沒有想這麼多,只是覺得……」
「真受不了。」擅自打斷他人的對話,桂木涼霍地站起來,把背包一揚丟上行李架,忽地掠起的塵土,嚇得安籐雪往旁邊一縮。
「啊、抱歉。」她尷尬地轉頭看向羽野砂,剛剛差點撞進他懷裡。
「啊?什麼?」羽野砂心不在焉地抬起頭,眼神茫然,顯然沒留心聽身邊的對話。
安籐雪望了眼少年用力丟上去的旅行袋,行李架正好是在靠窗這一列的頭頂上方。灰塵緩慢飄浮,坐在其下的羽野砂卻完全沒有發覺的樣子。讓安籐雪不禁有點擔心。
「羽野先生你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啊。」羽野砂勉強微笑。
雖然覺得羽野砂心事重重的樣子明顯不正常,但安籐雪沒有追問下去。大概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煩惱吧。像她,不是也正坐在一趟沒有退路的列車上嗎?
完全不敢想像萬一落榜的情形……但是正因為沒有退路了。反而無法不去想。即使是原本對功課很有自信的她,在老師說了今年競爭率很大她不應該冒險之類的話後,也忍不住沮喪。
但是這種小小的憂慮與生死離別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對安籐雪而言,這才是目前最恐懼觸及的難題。
窗外一片一片的白雪接連不斷像紙片一樣飄落。取代月色覆蓋大地。
暈車的症狀已經消失,代替嘔吐感在胸中起伏的卻是其他不安的感情。
「原來婆婆是要回兒子家啊。」
「是啊。兒媳會來車站接我。」
「那就好了。東京也在下雪吧。這麼滑的路,婆婆一個人是不能讓人放心的。」
「呵呵。耳朵不好使了。但是行走還沒問題。」
山吹婆婆和青柳小姐的對話不時傳來,整個車廂也只有這兩個人像正常的遠途乘客般閒聊著。
「安籐小姐也來一杯吧。」
好聽的聲音拉回安籐雪的注意力。
原來是青柳碧幫對座的婆婆沏茶,正淺笑著把一個紙杯遞向自己。
青柳小姐真是好人。安籐雪感激地笑笑。
「謝謝。不過不用叫我小姐的。青柳小姐年長啊。」安籐雪不好意思地說,「我叫安籐雪。直接叫我安籐好了。」
「那怎麼可以呢。女孩子過了十六歲,當然就是小姐呀。」青柳碧瞇眼笑。簡單的小動作,卻有種帶著韻律的優雅。
「青柳小姐是東京人嗎?」
「是啊。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青柳小姐很有京都的味道,更像是京都人呢。」
「你猜對了。我小時候住在京都,真的是有京都的口音嗎?」
「完全不是這樣。」安籐雪慌忙解釋,「是因為您看起來氣質很特殊,像望族的大家閨秀一樣呢。」
「哈。你可真有趣。」青柳碧撥開滑落肩膀的碎發,沖安籐雪露齒一笑,「只是普通的上班女郎。東京啊。所有的上班女郎都是一個樣。連髮型都相同。」
「是這樣嗎……」安籐雪呆呆地捧著紙杯,嗅著裊裊升騰的馨香。莉香和自己所憧憬的大城市,聽起來好像也很辛苦的樣子。
「嗯。對了,你頭還痛嗎?我這裡有治療頭痛的秘方。」青柳碧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秘方?」只要能分散注意力不去想放榜的事,怎樣都好。安籐雪突然明白了有人喜歡和陌生人聊天的心情。
「不管是什麼植物,只要有好聞的香味,都有壓抑頭痛的效果。」青柳碧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個塑料袋,倒出一團暗紫的東西放入安籐雪的紙杯。
「這是什麼?」安籐雪好奇地盯著在水中暈染出漂亮的淡紫色效果的色塊,「乾燥花?」
「是玫瑰茄。」
沒理會安籐雪脫口而出「乾燥花」時,桂木涼發出的訕笑聲,青柳碧逕自解釋:「搭配玫瑰茶泡水喝,也可以單用。因為不是甜的,味道並不好。不過壓抑神經性的頭痛是有效果的。」
「真是謝謝你了。」安籐雪卻因為桂木涼的笑聲羞得臉都紅了。自己確實是土包子,想也知道乾燥花是不可能拿來服用的……
「小心呢——」前座傳來某人習慣性陰陽怪氣的長聲,「兇手還不知道是誰呦。別忘了我們都是嫌疑犯,喝水還是自己倒比較安心哦。」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青柳碧只是一笑了之,但是安籐雪卻忍不住反擊。人家青柳小姐好心給自己倒水喝,卻被桂木涼說成那樣。於情於理,她也不能沉默地聽之任之。
「呵呵。沒關係。涼說得也有道理。」青柳碧嫻雅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對安籐雪笑著搖頭,表示她不在意。
「別那麼輕鬆地叫我的名字。」傲慢地回敬。桂木涼單腿踩在座椅上,歪頭抱著腿,蜷成一團地閉著眼。額角頭髮耷拉下來,一副疲倦的樣子,比實際年紀看起來更幼小的臉其實很可愛,嘴裡卻一句不饒人。
安籐雪鎖住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仔細想想,桂木涼確實也沒說什麼太過分的話。他有權禁止別人直呼他的姓名,就像自己不習慣被稱為小姐;但是他那種語氣,還有他那種為人處事的方法,都讓人看不順眼。
自私自利,自我中心,把別人當笨蛋。這簡直是自己身上固有缺點的放大版。安籐雪咬牙切齒地想,絕對要糾正自己的性格,不然等變成桂木涼那樣就為時已晚。
不過……說真的。他至少有一點比自己強。想到這裡,安籐雪沮喪地垂下頭。那種無論想到什麼都可以脫口而出的性格……她其實有一點點嚮往。
當然了。坦率地表達意見,和不顧別人感受地出口傷人還是有距離的,她知道。但是無論如何,她明白她很難做到。就算有什麼看不過眼的地方,她也不可能像他那樣大聲反駁。
會覺得其他人令自己難以忍受,往往是因為行事風格上的差異吧。
安籐雪落寞地想起莉香和清彥的事,而乘務員推著車子進來,問他們有沒有需要吃宵夜的。
「列車什麼時候能到東京?」坐在安籐雪身邊一直沉默的羽野砂,突然迫不及待地搶著問。
「對不起。」乘務員一臉為難,「上一趟車因為積雪出了事故,列車長剛剛收到總部的通知,我們可能要在下站迫停。至少要等前面處理好了,才可以……」
「那要等多久?」
安籐雪訝然地回頭,羽野砂的音調好像很激動。
「真是沒辦法啊。非常抱歉。」乘務員彎腰行禮,「還有,請各位不要隨便走動,因為迫停的關係。」她壓低聲線,「警官先生也做了一些聯絡,可能會有分部的人上車協助調查。總之,也是因為到東京恐怕還得有些時候的緣故,大家還是吃些點心吧。」
「唉。」直下守站起身,拿著手機向外走。
「啊,等一下,這位先生。」乘務員慌忙叫住他,「請不要……」
「我們……」直下守很安靜地轉過身,「應該不是嫌疑犯吧。」
「並不是要禁止各位的自由,只是警……」
「迫停期間,我不希望車上少了什麼人啊。」正說著,那位臉色難看的警官也回來了,「這段時間車門是封閉的,車停或許是好事。總之,附近有警力支援會來,大家先配合一下嘛。」
「我只想打個電話。」直下守唇邊泛起苦笑。
「那就在這裡打嘛。」警官盯著他手中的手機。
「我說,」桂木涼辛辣地插嘴,「難不成我們要上洗手間,也要就地解決!」
「我可沒這麼說!」
「不要吵好不好。」安籐雪摀住頭,覺得太陽袕附近又開始炸痛。玫瑰茄的芳香看來對她沒有效果,遙遠的東京不知道何時能到達,她可不想三更半夜的到站啊。真是多災多難的旅途。
「……」直下守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轉了個身,大概是坐太久不舒服,他走到青柳碧那邊的窗口,背對著安籐雪的方向,麻利地移動手指。
「呀。看不出來直下先生你是em一族啊。」
不知道是佩服直下守按手機字母鍵的速度,還是用em的方式和直下守上班族的幹練形象不符,青柳碧脫口而出。
「沒什麼……」直下守微微苦笑,「太晚了……我怕家人擔心。」後面他說得含含糊糊的。安籐雪幾乎聽不清,她想,直下先生其實是個害羞的人呢。
「是啊。我兒子也會擔心吧。」圍著毛毯坐著的婆婆也開始不安。
「啊,我幫您打電話吧。」直下守溫柔細心地彎下腰,「您把號碼告訴我,我來撥……」
「那就謝謝你了啊。」
「哪裡。出門在外,就要互相照顧。我也有母親啊。」
淡淡的一句話,卻讓安籐雪紅了眼眶。
她覺得直下先生一定是個孝子。從他對老年人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來。可是,自己……如果母親能給自己哪怕一點點關注的話,她也不想離開她獨自生活啊。左手握住右腕上的傷,安籐雪咬住嘴唇。
身側傳來輕微的怞氣聲。
安籐雪敏感地轉頭,除了自己其他人不可能聽到的聲音來自身畔的羽野砂。他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發顫,而且……
他終於把手指咬破了。
這、這麼大的人怎麼總是咬手指呢。安籐雪看著那指甲旁的血痕猛然想起洗手間的屍體,一瞬間打了個冷戰。
雖然沒資格質評他人的習慣,但是看著真的覺得很痛。手上的傷,小小一點就會很痛,這一點,安籐雪有過很深的感觸。
羽野先生,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還是在害怕什麼呢……咬手指,像是他不安時的習慣。可這也只是自己的猜想。畢竟,從一開始看到羽野砂,他就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很緊張的樣子了。
勉強讓自己不要想到奇怪的地方上去。安籐雪小心地問:「羽野先生。你要喝些熱水嗎?」
對呢。一定是因為和自己同時目擊了那種場面,才不舒服的吧。普通人會這樣也是正常的。仿若無事置身事外的桂木涼才是怪胎。
「不必了,謝謝你。」羽野砂飛快地抬眼,又飛快地垂下睫毛,「我不習慣在外面吃東西。」
這、那旅行時要怎麼辦?安籐雪有點懵然。
卻又聽見桂木涼在前面無比諷刺地說:「不是因為殺了人所以才吃不下嗎?」
「你不要太過分!」
拿著水杯站在通道間的安籐雪怒視桂木涼。
後者卻露出一排白牙向她笑了笑。
「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安籐雪氣得漲紅了臉,雖然自己不擅長和陌生人爭吵,但是他實在……
「其實,我從剛才就很介意一件事。」少年卻渾然不理她緩緩站起身,傲然地歪了下頭,把長過眼簾的劉海甩到一邊,唇邊揚著戲謔的微笑,漫不經心地瞥視羽野砂,「就是——羽野先生腰上別的東西不見了呢。」
「嗯?」羽野砂停下咬指甲的動作,一副被驚醒般的樣子。
「去了哪呢。」少年枕著放在座位椅背上的手臂,把身體欠過來,在離羽野砂很近的地方問,「喂,剛才發現死人時,你腰上好像有東西呀。羽野先生,能告訴我那是什麼嗎?」
回應羽野砂瞬間驚惶的表情,是桂木涼露出一排白牙的險惡笑容。